第五章 老師II
他不會知道，他的忘掉，殘忍得有如一把刀。
只要找回他的愛意，無論再虛幻，都是幸福。就算，他自己再也自尋不到。
回到治療室，她隔著大玻璃觀看老師的一舉一動，日間，他時而變成老師，時而變成阿晨。究竟阿晨有多少成分似自己？她在未發現真相前也研究了阿晨好一陣子，那時候只覺得她的身份與少女時代的自己有親切感，哪會想到她是老師對自己的回憶的改良版？
他便飲泣起來，深深的，連續的，不能自恃的。
後來他遇上他的妻子，然後又失去她。傾盆而來的悲痛再次侵襲，他為再次失去一個需要他來保護的人而崩潰。
父親死了，母親一早與她無瓜葛，但她對他們的恨，今時令日，仍然一觸即發。一想起來，便變國弱小無助的小加柔。
她掩住臉，又放下手來，深呼吸。
當她與他分手時，他們剛好相處了四個月，她的母親反對到不得了，而她只是一句：「你甚少為我好。如果你仍然有這意欲的話，今次請別出聲。」
Dr.Higgins說：「她叫Morgana。」
「為什麼做酒保？」
他沒有再服用醫生的葯，也不願意去複診，因為一用藥，什麼也記不清楚。沒有回憶的他，便是一個什麼也沒有的人，有些東西，他寧可交託出生命去保留。
Martin緊緊握著她的手。
這是，一個最美麗的愛情故事。
「你是保護我的嗎？」這張臉哀傷地望著他：「那麼別走，我此生此世，就只有你。」
眼淚滑到Dr.Higgins的鼻尖。她躺到他的床上那一晚，想不到，在他的眼睛內，會是一幅這樣美好的構圖，因為他愛她，所以，這一個定格，便成了永恆的最美。無人捨得划花、割破、槽蹋的最美。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說：「我是Motgana。」
隔了數天，便離開了。Dr.Higgins知道，明年，後年，大後年，甚至之後的日子，她也會再見Martin，一年一次。
這一天，Dr.Higgins照樣為老師試用各種不同的藥物測試他的反應。但無論藥物再抑壓，人夜之後，依然有一個凄冷的少女呆站房間中，長發垂下，等待傳呼機的響聲。
橫豎，終有一天，她也是會嫁，她又希望嫁得富有，又不太熱衷性|愛，又不渴望愛情，嫁給他。Mr.Higgins是非常理想的選擇。
他的表情變了。
「啊——」
追求她的男人究竟是何品性，她暫且未知。她只知道，她一點也不想知。
真教她無從回話。
Dr.Higgins望著他，她心裡頭不捨得，「你終於要走？」
最後，她終於活靈活現存在於他的生活中，她與他同住同睡同吃同飲，共同聆聽小神仙自花叢中傳來的歌。她的純善與恨怨交替豐富了他的生命，他與衍生自他身上的雙重人格的她，相依為命。
Martin明白，她要再見到的，是那個沉落在回憶深處的他。
美麗、願望站到他跟前，伸手灑下閃閃亮的夢，縱然他沒伸手出來，也捉得到的夢。
他便望著跟前的醫生，他微笑而禮貌地問：「我是應該認識你的嗎？」
他說：「她表面很開朗很光明，但遭遇悲慘，她是一名沒人愛的孩子。」
Dr.Higgins的愛情，活在老師被催眠的背後的那片天，那裡風光明媚，藍天白雲小黃花青草地，她與他便躺于那裡，領受天國一樣的祝福。
之後數天，他都在失去語言之中度過，也開始不吃不喝不動，躺在床上之後，便是繼續躺下去。
酒吧內有一名男孩子，典型拉丁人的漂亮，高大，黑實，面部輪廓分明，一雙眼睛閃呀閃，那個笑容，無懈可擊的性感。他在酒吧內當酒保，名字是Martin。
他說話了：「那時候……我在一所中學教書。」
留一把長直發，戴上女性的胸圍，穿上少女的衣服，一天接著一天，他已變成她。而這是很快樂的事，她的請求，他從不失手。
「拍過多少次拖？最愛是誰？」
他像個孩子，愛玩的，輕鬆的，沒有壓迫感。
「因為有你愛我。」那張臉說。
回到自己的家，Martin看著Dr.Higgins的一瞼憔悴，他心痛之餘又旁敲側擊，到了最後，她和盤托出整九_九_藏_書個故事，他才明白一切。
他便眼定定了，他提不到問題的意思。
「為什麼不？」Martin說：「你的老師可以在知道真相之後仍然愛你，我也一樣。況且，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只要你自己忘記，便無人會再記起。」
日子過得最愜意，就是沒有分離過的這一段。
這就是加柔與Mr.Higgins的開始。
這個男人樣樣都好，只是，他太有一種男性的威嚴，這叫加柔異常窒息，她想起了她的父親。更叫她不安的是，這個男人面對小孩時，又有著不合襯他威嚴的溫柔。加柔想起了父親在末開始侵犯她之前，她在孩童時代所領受過的父愛。一個人，可以如此分裂，既邪惡又假裝出善良。
她不作聲，返回自己的床上。
一年復一年，Dr.Higgins與Martin的感情越來越深，他成為了她的情人，她回報他一間她投資的酒吧，而他，真心真意地愛著她。
派對開始，好像是誰的生日，加柔不清楚那是誰，她只想吃吃吃，喝喝喝，然後不醉無歸。
Dr.Higgins也就寫下來給他。回到香港之後，她久不久便收到他的來信，他真的想與她交朋友。她亦不介意交這麼一個朋友，因為遠，也因為不用見面，也因為只是利用文字。不近身又不近心，很輕快。
少女臉孔望著她，神色惘然。
她再來一句：「你明不明白？」
「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自己正在做著不可能的事。」
他再說：「你不可以好好的去愛我？」
但不要緊吧，萬幸中，二十多年後的再重逢，她還是再次擁有他。
母親是不是等得太久了，所以怪責他起來，一死了之？
然後，他卻依然迷惘。
他為她做了許多年前他答應地去做的事，把那些純粹找女孩子尋樂的人殺死，他們把她看成一個洞，他便要把他們掉進地底下最深最深的洞。
「是你不跟我走。」他說，「而我亦不想留下。」
「他深深的傷害我。」這張臉悲痛。
Dr.Higgins說下去：「有一名女學生，她的名字叫樂加柔。」
Dr.Higgins伸出她的手，停止了她的催眠，老師累極向椅背扶下，Dr.Higgins走出治療室。被催眠的人又忘掉了這段很重要的往事，像飲過盂婆茶重新投胎的人那樣，把一些發誓不能忘的，都忘掉了。
「她是怎樣的？」
回憶的瞼從醫生的手術刀中堆砌出來，這數年間，改動了臉形、眼睛、鼻子、嘴唇、顎骨、眉骨，歷時十多次的手術，終於接近他回憶中的那張臉。最後，每當他望向鏡子，也就忘記了自己。
有些愛情故事被收在潛意識中。
Mr.Higgins在之後的日子常常與加柔見面，他與她分享他的思想，他的處世之道，和他的人生。最要緊的重點是，他告訴她，他有意成家立室，但對方必定要明白他的真正性喜好。加桑在短暫考慮過之後，決定嫁給他。
沒把阿夜趕走，回魂似的每夜歸位，實踐老師剷除罪惡的理想。
她問下去：「還有呢？可以告訴我更多嗎？」
「那是一所女校，校風保守。」
如果可以的話，像老師那樣子迷失去了，豈不是更好？
有些愛情故事連當事人都說不出口。
Dr.Higgins點點頭，叮嚀老師好好休息，她退出治療室。
她的臉上有那稀微的笑容，她望著這張臉，她問：「告訴我，你大學畢業后回去香港的日子。」
Dr.Higgins笑：「我知道了許久許久。」
「啊——」
有些愛情故事不能存在一個實在的世界。
老師活在虛擬自創的世界內，為自己定下世界的準則，他有隨意去愛的人，他有隨意去消滅的人，他的世界，比起她的，更自由。
「有一天，她在一家餐廳內等我，她在桌面上放了一朵蓮花，那是很稀有不|穿校服裙見面的一次。她真是一名與別不同的女孩子，有一張很有吸引力的臉。我由遠處走過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她拉扯過去一樣。她是一個很深很深的潭，在最深的深處有些醜陋的事情，但潭的氣息太神秘了，神秘得叫我不怕危險的走近。」她忍不住在心中輕輕的笑。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張臉，曾經如此深邃過，也如此的被深愛過。
Penlopehttps://read.99csw.com也來了，自發的光華如藍色的暗火，優美神秘。
在大學的日子，加柔間中便有一名追求者，有同學、助教、校園之外認識的人。加柔不介意多認識朋友，她會與他們約會。只是，她從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她的心，放不上在這些人的懷中，他們喜歡她漂亮、聰明、能幹、亮麗……他們喜歡她，因為她條件好。加柔會想，倘若他們知道她不如他們想像那樣，他們還會喜歡她嗎？看著他們那英俊但簡單的臉，雪般白的背景，正常過正常的遭遇與人生，加柔不敢想像，他們有任何能力去明白她、了解她、感受她。
「那是一所怎樣的中學？」
今天，她再次使用催眠。她在辦公室做了十五分鐘柔軟體操，又深呼吸了十數次，然後才步進老師的房間。要作出準備的，是她。
她緩緩的哼出一闋音韻：「啦啦啦啦……啦啦啦……」
「啊——」
為什麼會這樣？
但也只得這樣。不能更愛他，只得放他走。
也像一切單身的女人，她有向陌生人說話的渴望。
老師在精神病院治療了半年。這是他第一次亦是惟一一次接受精神病治療。出院那天，陽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溫暖友愛。他已記起那張臉屬於誰了，只是，他再也找不到她。之後的日子，他常常想起她，回憶似近又遠，明明是發生過，又好像明明不。
「你很愛她？」
Dr.Higgins點一下頭。她需要的就是這幾句話，她藉著催眠換來她渴望的甜言蜜語，由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說出來。
「你在留戀一段往事。」他說。
「這是我們的小神仙之歌……」他說下去：「她是Morgana。」
母親不是應該把餘下半生的幸福交給他的嗎？
「有沒有哪個學生你特別有印象？」
然後校服裙雪白的，透著光在窗前飄蕩，陽光透進那雪白的影，他看著，一顆心很安樂。更美好的是，那張勝微笑了，在陽光之下，她什麼怨恨也沒有。。
她要他記起她。一定要。
母親怎可能自殺的？
後來，在一晚的深談之後，他們發生了關係，是Dr.Higgins作主動的，因為她實在太想要了。是因為那天氣？那把吊扇？那透出海洋的夜間空氣？抑或是，他的男色極之吸引？
Dr.Higgins日日夜夜努力研究治療的方法。一定有一種本事可以令老師回複本性。
沒有早晨沒有深夜，沒有害怕沒有怨恨。那片天，是戀人間最偉大安全的懷抱。
她偷偷的哭泣起來，重逢的時光，竟然如此弄人。為什麼，他會記不起？
有些愛情故事只是一個回憶。
好任好怪啊，一抬眼，一伸手，一踢腳，周圍都是硬的。
「啊——」
母親怎會死的？
有一天，Martin告訴Dr.Higgins：「我回巴西去了。」
再沒有任何的摸不透，他說：「是阿晨，與阿夜。我只愛她一個。」
比起任何時候更憂鬱，而當憂鬱成為一種力量后，她只有更惦念著這件事，更落力治療她的老師。
事後，Dr.Higgins放下一筆金錢，Martin不肯收下，他說：「我只想要你的地址。我想與你交朋友。」
他看不起自己，他意圖毀掉自己。在大雨滂淪般的一及傷槍痛下他孤立地站在中央，他忽然再次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仰臉，吸了一口氣，所有青春的日子都回來了，聽著這些說話，她重回了十六歲的自己。那時候，有一段相愛的感情。
但自那件事發生了之後，母親便不再愛她，父親更不用說。最親的人，把責任推往她身上，她成了最被嫌棄的一個。
她終於說話了。「我一直愛著的，也是那個人。」
他有反應了：「Morgana是一個神仙王后。」
赤|裸的Laume來了，雪白的她帶來夢想，她令人知道，沒有一顆星是太遙遠，沒有一個夢是得不到。她帶著平和。
「啊——啊——」
哭得掩住了臉。Martin上前來圍抱她，輕撫她的背。她埋在他懷中飲泣，這安全感，猶如少女時代埋進過的一個胸懷一樣，那是天地間最深最深的保護，包容著，阻隔著，任何風霜、悲哀、痛恨、怨意都沁人不了，是天國一樣的寧靜安逸，了無煩憂。
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是的，他遲早也會放九-九-藏-書棄地。Dr.Higgins知道，有一天，在他心內，再也找不到自己。
加柔在Mr.Fairrnont的金錢支持下，進入了一所著名的學府讀大學，正如她在中學時代的心愿，她先攻讀醫科，然後再研究精神病專科。
在一次昏迷之中蘇醒后，他望向鏡子，但覺，他的臉孔不該是這一張，而該是那一張。對了，是那一張，一張許多許多年前的臉孔，那張臉孔很需要他，而他，更需要她。
漸漸，眼眶紅起來。
回憶躲到他腦中的哪個角落去？他記得許多其他的往事，偏偏記不起地。是否因為她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記憶把這一段深深埋藏了？
剎那間，他又困惑起來。然後，他才說：「我會盡我一生，給她幸福。」
藥物交替的注人他身體內，最舒服時的反應，是半清醒半昏迷間，小神仙的歌聲會傳來，一闋一闋，尖尖的，輕輕的，像微風，也帶香，閃閃亮的，隨一雙又一雙拍動的翅膀，輕飄飄地安撫他的感官，令流著淚的他，有心有力泛起一個秘密的微笑。
既然這麼美好，便捉住那片天，不讓那片天溜走。雖然伸出來往天一捉的手，是那麼的震抖。
Dr.Higgins抹掉臉上的水滴，她說：「我只想再見到他。」
自己愛上自己那樣，更茶飯不思。
一直懷念著老師，他留下了一個沉鬱而充滿愛意的印象。夜裡，在夢中，總有一個人伸出雙臂，她便安然走過去。
Martin心照了，明白了起來。
她不懂得反應，只是繼續哭。
伸出雙臂的人沒有臉孔。加柔也日漸把他的臉容淡化了，留下來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的美好。是曾經有一個人，全心全意愛過你的美好。
後來，加柔開始在醫院的精神科實習，表現出色，她對病人有一種其他醫生沒有的認同感，他們的一言一行，再瘋再狂，都是一個又一個獨立的慘劇。與他們在一起，反而有助淡化她自己的慘劇，起碼她沒有發狂，她是得救的一個。
這回是他不說話了。他望著她。
Mr.Higgins把他的情人接到墨西哥，與Dr.Higgins三人行遊玩了一些景點，然後又飛往秘魯與智利，繼而Dr.Higgins便與丈夫分別了，她自行一人繼續上路。她去了巴西。
「對，除了我母親之外，我最愛她。」
「他從沒當我是人。」這張臉有怨恨。
「啊——」
「會。」他說，「是受害者嗎？每個人，也會如舊的愛人。」
如果，人生還有目標，就是這一個。
她問他：「如果她令時今日就在你眼前，你還會一樣的愛她嗎？」
Dr.Higgins說：「我長得……有點像阿晨與阿夜。」
心情沉重如石頭壓下來。他受盡皮肉之苦變成她的容貌，卻就是忘記了她。
Dr.Higgins流出眼淚來。
Martin時常質問Dr.Higgins：「為什麼你還不愛上我？」
Dr.Higgins問：「如果有我問你，你最愛是誰，你會怎樣回答他？」
Dr.Higgins返回自己的辦公室，雙手發抖。
每天走回治療室，望著那張仿照自己的臉而心生愛憐。
她已站到他面前了，她伸出手，為他作出催眠的手勢。
繼父坐在家中飲泣，相對而坐的老師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腦袋像給一個神人用場匙一羹一羹挖出來一樣；而感情，也受到相同的對待。是應該傷心的，但他沒半點一個人應該有的傷心，只覺繃緊、繃緊、再繃緊。甚至，連喜怒哀樂這些反應也失去。他只能發獃地注視他哭泣的繼父。
喝得半醉之後，她決定逐間逐間房參觀。她推開房門，無論裏面有人抑或無人，她都走一個圈。她多數會發現，房間中的大床上，有一雙雙性|交中的男女，又或是一批批吸毒的派對人士。她沒理會，拿著自己的酒瓶，一邊走一邊喝，繼續她的參觀之旅。
明白了之後，他是動怒。他說：「這是完全無可能的事，你認為他會愛上你嗎？這根本比失憶更不堪。」
而這美好，隨著時日，如沉澱的生物，只會積聚得更深。
「我發誓一生也要保護她。」這是最後的一句話。
Martin說：「你是知道我很愛你吧？」
Dr.Higgins又回到治療室。治療室治療著嚴重的精神rｅaｄ.９9ｃｓｗ.ｃoｍ病病人，也負責治療她。治療別人之時，也就是自療。
老師仍然坐在那裡，無任何表情無任何動作，他的繼父哭得沒氣力，要回房間休息，他卻仍然坐在原位，落地生根，動也不動。
Martin望著她，從她的眼睛里他可以看到，她眼睛內滿有故事。
他說下去：「你不去愛一個人，去愛一段往事。」
聲音依然溫柔地傳人地的耳畔，「如果你認為你只想去愛他，便去愛吧。我愛你，我想你快樂。」
「啊——」
在她們背後，在一叢叢鮮花間，他看到一張臉，她有一個名字，但他暫且記不起，這張臉吸引極了，是一張被至親傷害的臉，美麗但帶著屈辱，十分十分的需要他來保護。
她亦不作聲。
密封的。都沒有自由的能力。
他扭曲了對她的回憶，塑造出一張二合為一的臉，給這張臉起了名字，也為這張臉殺害了一個又一個生命。他卻忘記了這張臉原本的主人。
從此，地便成為了Dr.Higgins，婚後，要錢有錢，要自由有自由，而且，不需要性|愛。
「是的。」她的界尖通紅起來。「對，她是Morgana。」
在醫院工作期間，她認識了Mr.Higgins，她知道他是同性戀者。
小神仙持續的來臨，母親觀音的臉亦烙在心問。小時候所受的痛與那含糊的愛，在晚上輾轉時最清晰。
最後，繼父把他送到醫院。醫生給他治療，注射了藥物，於是，在某一天的黃昏，他便開始流下眼流，流得眼睛痛了，便停止一剎，到眼淚再分泌出來，又再流下來。他漸漸能夠享受哀傷的反應。他的知覺恢復了，能夠為失去母親而悲痛。
然後兩人默默無話，低頭吃他們的晚餐。
她問他：「記得這是什麼歌嗎？」
「母親。」心中，終於出現了一個有意義的名詞。卻又仍然，除了這夾雜了愕然、不解、感嘆、悲愴、失望的一聲「啊」之外，他組合不了別的詞彙。
「啊——」
眼淚連串地滑下來，又再一次，她傷得人心。Martin的說話，彷彿一手抓她回去少女時代：多麼的軟弱無力，無可奈何，仿理無主地過她的每一天。
他有點齒冷：「愛上一個沒本性的少女臉孔？」他有那充滿恨意的臉：「我接受不了。」
再望向那張少女臉孔，心情已經不再一樣，這張臉，是她的過往；是他含糊的記憶；是他和她的一段愛情故事。
Martin都回答了，他不覺得有什麼秘密不能說，倒是，他很喜歡面前這個東方女子，她很漂亮，很喜歡問問題，然而說及她自己，永遠的欲言又止。
然後，胃一抽，身向前一彎，她便嘔吐到Mr.Higgins的身上去。
當她就是他，他便可以不離不棄的永世保護她。
一定要令老師回複本性，一定要。隔了二十多年才重逢的愛情，她不要不要錯失。
哭了一整晚，十幾年來沒有痛哭過，今次，一次過哭了出來。山崩堤裂，如果堤真要裂了，那就算了吧，讓它破掉好了。有時候，真不想做人。
這麼多年了，根本沒有痊癒。她活在精神病院外，豐衣足食，但精神，還不是被一個打不開的盒子圍著？
「就殺掉這樣的人。」這張臉說，「他沒當我是人。我只是一個供他洩慾的洞。」
她的眼睛濕潤了。她愉快地問下去：「有沒有一個情節特別難忘？」
「啊——」
那是一個大型的私人派對，在加洲沙漠中的三萬尺豪宅舉行，加柔與她的一名追求者同往，他亦是一名醫生。
他的感情仍然空白一片，不懂傷心不懂悲哀不懂激動，他只是「啊」地在心中長長的低叫。
Martin再說：「如果真有那麼不幸的事情發生過在你身上，只是你的不幸運。沒有錯沒有責任沒有抬不起頭來。」
Dr.Higgins沒作聲，她俯下頭在浴室中洗面。
「他只想侵佔我的身體。」這張臉說。
她引導的是力量、智慧與升華，她拍動她的翅膀，她翩翩起舞，她為她要祝福的人帶來她擅長的。
像一個訪問的人，她問及他的童年：「你孩童時代的生活怎麼過？」
豪華婚宴過後，Mr.Higgins與Dr.Higgins像所有的新婚夫婦般出國度蜜月，他們選擇了二人都沒涉足過的南美洲。
走到第八間房，她開始酒力不支，她在房間之九_九_藏_書外嘔吐了一次，到推門內進，她又覺得暈眩。她看見一張大圓床，很漂亮，有白色真皮的床褥，她二話不說，便撲上去睡了。而明明看到床上有兩個狀似昏睡的赤|裸男人，她也不關心，甚至，睡到他們兩人的中央。
他陷入了思想中，在搜尋的回憶中他陶醉起來，他的表情旖旎而不平凡。他說：「在我家中的一個清晨，她躺在我的床上，晨光灑在她身上，她未睡醒的樣子，有那軟綿綿而朦朧的美，而雪白的校服在窗邊飄蕩。我看著她的臉，這世界，從未如此寧靜過……」
他失去太多需要他的人，這一個，他永遠不可能失去。
只知道，有些人，一生人只能戀愛一次。
天亮之後，她睡醒了，發現身邊只有一個男人，另一個，去向不明。她抹著她的臟臉，睡眼惺忪地望著男人，男人介紹自己：「我是Mr.Higgins。」
Dr.Higgins忽然微笑。是的，無人接受得了她愛上改頭換面的人，正如無人會像他那時候義無反顧地愛她。
繼父邊哭邊說：「她自殺之前的一晚才與我看了一出舊黑白警匪片，我們吃薯片喝啤酒，她笑得很開朗，誰料第二天，她便關在車廂內自殺……」老我人掩住了臉，凄凄地說下去：「她是否一直以來只是假裝開心？」
之後的日子，不再一樣，亦無人猜得到，人生的下場會變異如此。老師接到母親出事的消息，急急趕回波士頓去，繼父通知他，母親自殺垂危。她是困在開動引擎的車廂中服用安眠藥與割脈自殺，沒有遺書沒有遺言。在老師回去波士頓的中途，母親便已過身。
那個保護地的男人，如令整個人都迷失了，她反過來要保護他，尋找他。
母親便合上嘴。
非常愉快的婚姻。
到巴西，像所有遊客一樣，Dr.Higgins到里約熱內盧游訪，在下榻的酒店附近，她常常光顧一間酒吧。
「愛喝哪種酒？哪種酒最易醉？」
「與多少名女人上過床？哪一次最難忘？」
一年兩次……但之後，他或許從此不會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會另找一段更如意、更現實、更貼心、更不會令他失望的愛情。那會是一名極端美麗性感熱情可人的美女，她比Dr.Higgins好上一百倍，然後補償了Martin多年來的失落，她會深愛Martin，深愛得Martin會忘記了當初有一個名叫Morgana的女人。
少女臉孔皺了眉，費煞思量。
Martin的氣質像一切的俊男，四肢發達、陽光燦爛、簡單開朗，覺得這是一種令她舒服的氣質，於是她久不久便與他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Dr.Higgins問他：「老師，你能否記起在二十多年前你任教中學的日子？」
Dr.Higgins很喜歡這家小酒吧，酒吧內種有許多BB椰樹，牆上漆上粉紅色、粉黃色與粉藍色，有些剝落，但又因為如此，很有懶洋洋的情調。而且，酒吧內有一頭自由的小猴子哩，它跑來跑去，吱吱叫，最愛坐在Dr.Higgins跟前定睛望著她。她喜愛它，與它很投緣。
Martin抱著她睡了一晚。睡醒了，她便洗臉，用紅茶茶包敷眼。像從沒悲慟過那樣，吃早餐時，她與Martin都沒有再提起些什麼。
Dr.Higgins笑著垂下頭來：「是好多、好多。你滿意了吧？」
Dr.Higgins問：「你覺不覺得我長得像誰？」
在精神病專科學院期間，加柔認識了一名極富有的地產界鉅子，他是美國人，對加柔很傾心。母親非常鼓勵她與這名鉅子來往，加柔也嘗試了，只因為她也抱著「嫁得富有，怎樣也是無往而不利」的想法。
她鎮靜下來，問Martin：「你會愛上一名與父親發|生|關|系的女人嗎？」
他臉上泛出隱約的笑意。「有一名女孩子，我愛上了她。」
她不作聲了，眼神失去焦點。是嗎，有這樣的事嗎？每個人都會依樣的愛她嗎？
那個人雙臂包圍著她，使她的身體軟綿綿地，如騰雲駕霧般埋在這個極安全的地域，連帶雙腳也不管用了，根本不需要腳，不需要站立，也一切穩妥。
阿晨坐在床沿哼出一首歌，不知哪是什麼歌。加柔有哼過這樣一首歌嗎？
Martin問，問得像個女人：「你也有一點點愛我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