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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 戒愛

提問

戒愛

陶瓷抬起冷漠的眼睛望了死神一眼,然後別過臉去。
死神說:「每當你朝我而笑,我便知道,又一個願望被成真了。」
死神捧起陶瓷的臉,於是,她在迫於無奈中抬眼望向他。死神的目光,燃燒著愛戀的烈火。陶瓷的心苦澀地抽痛,痛得沒法再看下去。她再次迴避他的目光。
陶瓷知道,以後,她也不會再談戀愛,而這一場人生中最後的戀愛,就這樣完結了。實在有點出其不意。部署拋棄別人的人,最終卻被拋棄。
她如胚胎那樣蜷曲在床上,愈想愈膽顫心驚。她的瞳孔擴張了,而綠色的那顆眼珠,比棕色的那一顆變異得更多,在那綠眼珠之內,幻光流動,反覆地反映出惶恐。
對於這種沒頭沒腦的話,死神有以下回應:「只因你對我又愛又恨。」
陶瓷橫眉冷眼,如此說:「你肯定我是愛你的嗎?我昨天愛你,但今天已經不愛。」
離開山坡,把馬送回馬廄后,陶瓷就對迎面前來的死神說:「別再打擾我的寵物,你這種做法毫不人道。」
一個星期過去后,當死神再走到陶瓷面前時,陶瓷對他已有了不再相同的觀感。死神依然英俊挺拔,但他的眼神與笑容,已不能打動她。
陶瓷的心一怔,急忙溜開了眼珠。
死神聽見,但他的神情沒有透露任何的激動,又或是哀傷。他把他的左手收回,停止撫摸她的臉。他定定地把她看了一會兒,接著,就俯下頭去。
他在想,無論她打算採用何種對待方式,他也只想待她很好很好。
死神故作失望。而陶瓷說:「你不覺得這些小戲法太幼稚嗎?」
她幽幽呢喃:「愛情,居然是一個地獄。」
這是不妥當的……被一個男人以愛情催眠……
在失戀的時候,什麼也沒做過,但力氣已經花光。她連嘔吐的氣力也沒有,穢物剛由胃涌到嚨喉,因她無力張開口,又迴流到肚子里。
陶瓷在他的懷內,感受到他的溫柔和善良,立刻,她就防衛地推開了他。她怕自己會心軟。
為什麼在她發現了要融化成一起之時他才失蹤?
工作提不起勁,與人交談時心不在焉;當她穿著華貴地出現在社交場合中時,她發現,她對這個世界已經失去期望。
但她還是要自己硬起心腸。她說:「你做這種白痴的事,你說喜歡我只是侮辱我。」
愛情,已經走了嗎?
她與Lucifier交易了一個能逃避死亡的身心,那麼,完全無理由在這活得好端端的一刻,她自作孽地走進地獄中。
剎那間,她不介意轉過臉來讓他看看她的笑容。這樣有趣的一刻,她願意稍微放下鬥爭。
詩人寫出來的地獄,根本就是為著她而存在。而如果當初沒愛上死神,她就無須跌墮進這個地獄。
鏡子亦反映了她的憔悴。她在那蒼白枯乾中,卻看到死神的輪廓。她從自己的臉中看到他的臉,聞說,愛得深的戀人,兩張臉孔是重疊的。
怪怪的,悶悶的,說不出來。
而她就在他的手心中,被摩擦出眼淚。眼淚熱烘烘地,流落在他的手心。
陶瓷皮笑肉不笑,把香檳杯放到檯面上,繼而站起來轉身離開。
然後,就是更重要的一句:「貪圖他的愛情,便會失卻從Lucifier 得來的永生。」
接著的一個星期,陶瓷甚至沒有上班。她由朝到晚都沒更換衣服,亦沒有化妝打扮,失魂落泊的,精神萎靡。她不大肯吃,但喝很多酒。每走兩步,心就痛一痛,而隨時隨地,都可以流出眼淚來。
只要這樣念著,心便漸漸的安然,想象著死神的壞,她就能沉沉睡去。
然後,在另一天,陶瓷騎著她所飼養的馬在山頭踱步時,忽然有聲音說:「其實我不喜歡行這條路,沙石太碎,風光又不好。」
員工們的表情和態度如常地專業精明,會議桌上的唯一一張另類臉孔,就是陶瓷的臉。她時而暗地瞪眼;久不久又口微張;大部分時候都表情愕然;甚至禁不住當眾怔住,眼睜睜地望著某名看上去沉默專註的員工。
在死神沒現身一個月之後,陶瓷的身心就迷亂起來。
所以,他知道他要小心翼翼。
陶瓷的態度完全打擊不了死神,他覺得她那拂袖而九-九-藏-書去的神態帥極了。死神雙眼晶亮,遙望她的背影,自顧自吃吃笑。
死神揚了揚眉,走到草叢中拾回月亮,他把月亮捧起,朝天用力一擲,才把月亮送回天上去。
馬兒告訴她:「死神希望你知道,因為他愛著你,所以他的快樂比別人多。」
那把聲音又說:「而且,太太你也胖了點。」
然後,她苦笑。「是我一心想他離開……」
為什麼會有女人貪求天上的月亮?這等掛于天邊的東西,根本人人皆擁有。
疼痛與昏昏欲睡互相交替。然後,她感到有人輕托她那隻淌血的手腕。昏醉的她張開眼睛,她發現,她居然看見死神。
死神的心神柔然旋動。
員工表面安靜馴服,但內心說著的是:「蠢材建議。」「今天晚上吃什麼才好?」 「丈夫的外遇究竟是誰?」 「都說老闆一定不認同這項計劃。」 「今天的會議分外沉悶。」 「我們又炮製了一出笨電影。」
三段婚姻都長久;三段婚姻都無大風浪;三段婚姻都無愛情。
如果不是那出愛爾蘭電影,她會何時才醒覺?她怎可能奢求愛情?而又怎可能,會愛上死神。這是一件尷尬又羞辱的事。
別人圍著她說話,她表現獃獃的,完全搭不上嘴。
她縱容自己的落魄,也肆意隨便嚎哭。她知道,這樣的狂亂情懷,以後都不會再試。
馬兒不懂得回答她,馬兒想說的話亦只有這麼多。
陶瓷最討厭他這種看穿她的表情,於是她就擺出一副「你以為你是誰」的嘴臉,繼而不瞅不睬地步離他。
她嘆氣連連。五官輪廓已如此像樣,看來要二合為一了。
中國人口中的「折墮」,現正由她悉心演繹。
只有被神祇追求,才有這種驚喜和待遇吧。陶瓷陶醉在天色之中,打算把內心的苛刻壓低三十秒。她在三十秒之內,真心真意地感謝死神的禮物。在三十秒之後,她又會重新把苛刻堆砌起來,她知道,她需要一些保護自己的意識。
他吻向她的唇。當兩唇相碰之際,她全身顫抖。
陶瓷冷眼一掃,接著不耐煩地別轉臉,硬板板地說:「人間的事太複雜,你不可能明了。」
陶瓷在主席位置上深深地吸了口煙,然後把煙弄熄。數分鐘后,她依然坐著不說話,腦袋內亦沒想些什麼。她把煙灰盅推開,然後才站起身離開。
不知怎地,她覺得有點不尋常。
她僵住了,驚愕於她所得到的。
陶瓷聽見他的說話,她亦看到月亮已跑回天邊。只是,她覺得有點啼笑皆非。
血在唇角流淌。無可選擇地,她把血吞回去。
陶瓷轉身,步離死神。她伸手按著左邊的胸膛,她的心,痛到不得了。
然後陶瓷就要自己習慣寂寞。早上醒來,看不到死神在她身邊;花園中,不見死神踱步的身影;辦公室內,沒有死神為她設計的驚喜;月色之下,死神不再坐在她身旁與她談心;當她躺在床上,床鋪分外冰冷,死神的懷抱不在,無人熱暖她的身和心。
死神臉色驟變,對陶瓷的反應非常愕然。
在一個滿月的夜間,死神趁陶瓷在花園中閑坐休憩,就從花叢中的小徑步前。陶瓷握著香檳杯,看著死神走路的姿態,她發現,他的雙手是反扣在背後的。她預料得到他正乾著些古惑事情,卻冷不防地發現,天上的月亮也正向著她的位置移動。
她的動態輕而軟,她的表情不露一點痕迹。不知死神那滿載戀火的心有否空出一個位置,用以微觀戀人的變心?
很失落很失落,是意想不到的失落。
「那裡嘆息、慟哭、凄厲,在星光全無的空中回蕩旋涌。聽起來好像有人在受著凌遲。」
他的唇離開了她。然後他就以愛憐的目光凝視悲傷的她。看著這個差一點便為他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女人,死神的心情有那失而復得的落實。
陶瓷屏息靜氣,讀著讀著,她感受到切膚之痛。
如千軍萬馬倒下,她不得不在這個男人跟前投降。她再狠再絕再強勢,也只能敗於他這麼的一句。
陶瓷脫下手套,邊走邊說:「別再玩些什麼把戲,把我變成卡通片女主角那種程度,我不見得會看得起你。」
不妥當得,內心隱隱作https://read.99csw.com痛……
差一點……差一點……
陶瓷在死神走了之後,才放鬆地呼了一口氣。
他都不再出現了,她還能有什麼期望?
唔,應該有事發生。
心已軟了,差一點便能悉隨尊便。
那怎麼辦?生命綿綿無盡,還有很多個孤單無愛的夜要捱過。
無人關心,無人分享。在第一個夜裡,她凄凄地落下了淚。很挂念很挂念他。
死神把一切看在眼內,然後自顧自笑起來。他說:「我一向以為你的微笑最好看,原來臭臉也不賴。」
陶瓷抬起她的異色眸子望向死神,繼而送他一個沒有感情的笑容。
離開這個男人……離開他的愛情……
陶瓷抬眼探視死神的眼睛,他深邃而漆黑的眼睛內,溢滿能催眠人心的柔光。
做上這種事情,誰也不會好受。她潰散地坐在椅子上,但覺全身虛脫。
不要,不要再看。
她那麼冰冷,令他差一點也想以冰冷還擊。
「為此,我哀傷不已,剎那間像死去的人,昏迷不醒,並像一具死屍倒卧地上。」
陶瓷知道鬥不過這種EQ高的人,於是唯有合上嘴不說話,高傲地擦身而過。可以奈這個男人什麼何?愈是辛苦,他似乎就愈享受。
死神伸手上前拉著她,對她說:「你也別故意與我作對,當心荷爾蒙失調。」
他似要離開了。他走前兩步,回頭對她說:「我還有第四招。」
死神揉動著臉龐,雪雪呼痛。「女人……」
死神這樣對陶瓷說:「你在愛著我之時卻想不愛我,根本就是一件不合邏輯的事。」
她甚至沒望向他,她是背著他說的。
刀不一定要切在皮肉上才會痛。有時候甚至不見刀,也會痛。
他把她拉到自己的懷中,溫柔地抱緊她。
死神說這話時帶點嬉皮笑臉,陶瓷也就看不過眼,她才不想他有機會洋洋得意。
但死神不會驚怕,不會畏縮。怕什麼?他與這個女人原本就由廝殺開始。
在最初的數天,她等待得很有警覺性,隨時準備應有的反應。然後又等了數天,警覺性轉變為狐疑,她開始有點不耐煩。繼而,再過一星期,陶瓷的態度轉變為半放棄,一想起死神,她會在心中說出埋怨的句子。
死神笑了笑,接著就走出了會議室。
「虛假、不實在、貪心、自私、狹小、神經質、迷亂、勞心、邪妄……」
陶瓷答應:「一定。」
按著微燙的額頭,陶瓷從思海中按動回憶的按鈕,她要讓自己憶起從前的三段婚姻。
「死神只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他這一種溫柔,能夠軟化最強硬的心。
——為什麼,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會是如此難過?

忍不住,陶瓷就笑起來,簡直不可置信。
而最終,她的情緒就跌到沮喪的水平。死神已失蹤了兩星期,沒露面沒音訊,無聲無息,連再見也不說一聲。
「我要說得膚淺一點,這班蠢材才聽得明白。」
死神緊隨她身後,嗅著她于運動后散發的氣息。她的體香淡淡,誘人到不得了。死神陶醉地眯起眼,在她的耳畔說:「就算你再看不起我,我也依然當你是神明那樣去崇拜。」
作為一個人,最終的盼望,不外是得到一個了解自己、肯原諒自己的另一半。
陶瓷眨了眨眼,繼而,緩緩地把視線放到她所騎著的馬身上。
她喃喃念著像虔誠的婦人念著主禱文一樣,愈念愈入心。
陶瓷喃喃自語:「被拋棄了嗎?」
這剎那的愛情如摩西過紅海般浩瀚偉大。她在他的注視下,動彈不得。
在最深沉的悲傷中她體會了一回事:世上最難過的事,就是離開一個仍然深愛的人。
她掩住臉,感受著悔恨的冰涼,那冷冷的點滴,正滲入血脈之中。
「這個男人已不再理會我了……」失意地,她對自己說出這一句。
她再也抵受不住了,她合上書,掩臉落淚。
她聽見有人如此在心中說:「娶了Mrs.Warren之後,半年後便該謀殺她,她的財產數以百億,因此,我該聘用一級的殺手。我會慢性毒殺她,不會留下半分線索……」
他抱著他所愛的女人,合上眼,柔柔地嘆息。
自陶瓷的態度轉變以來,死神也不快樂read.99csw.com。他把她的背影凝視片刻,最後默默離開。
陶瓷故意冷著一張臉,看著他但不作聲。
陶瓷帶點苦惱地問:「為什麼我仍會愛聽?」
而然後,陶瓷如常地生活,下意識地,靜待死神的追求招數。
誰叫自己當初讓心神依附上他?
死神拉開椅子坐下來,對她說:「我看你倒是滿高興的。」
力量如放射的激光,流動她全身。
陶瓷決定懷抱這個念頭,用以抵禦餘下來的寂寞時光。
抑或,就因為他銷聲匿跡,她才能看見他倆二合為一的容貌?
她聽見了。棕色的眼珠與綠色的眼珠同一瞬間閃亮出火光。她完全無法置信,他可以如此看穿她。
他伸出他的左手,輕按在她的臉龐上,以世上最溫柔細緻的力度,柔柔地撫摸她。
她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還是無愛情好。
陶瓷躲在黑暗的角落掩住臉,她感到全身的血脈都在打顫。她伸手抓住自己的頭髮,而不聽話的牙關,正格格打震。為了停止牙齒的廝磨,她讓牙咬向嘴唇。一咬,便破。
她把手往臉上狂擦,擦得痛了,鼻頭就酸起來,眼眶溫熱后,眼淚終於直直的流。她明白,她要做的,是一件悲痛而艱難的事。
陶瓷想了想,又緩緩地點下頭,似乎頗接受死神的說話。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深呼吸,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戒掉這個男人。
馬兒說:「死神有話要我告訴你。」
員工四散之後,死神便露面,陶瓷在會議室的主席位置抽煙,在輕煙中她瞄了他一眼,這樣說:「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多餘,全部是廢物。」
在一個依然喝得昏醉的晚上,陶瓷斜躺在貴妃椅上,右手壓在數片碎玻璃中,手腕淌血。她感覺到痛,但這痛的感受卻來得正好,尖尖的、薄薄的、冰涼的,與昏醉的飄浮感和諧地融和一起。她眯上眼,享受這一刻的輕軟迷離。

她這樣對死神說:「你不是一個好人。」
死神定定地望著她,半晌后淡然地說:「不會。你不會的。」
她的心,根本承受不起。
死神的第二項進攻項目,以一匹馬來做媒介。
三段婚姻都比她今日的感覺適意。起碼,在那三段婚姻裡頭,她從不悵惆,從沒迷亂,亦不曾失卻方向。那三個丈夫,沒有讓她有任何一秒的心痛,也沒叫她流過激動悲愴的眼淚。哪像此刻,她心神不全地迫使自己做著些苦困艱難的事。
不妥當,太不妥當……
他繼續揉動被掌摑的臉龐。能夠重新再追求她,實在求之不得。或許,世上再沒有另一個女人,比這一個更富情趣。
「是他在迷惑我,要我失去最珍貴的東西……」
而自此以後,陶瓷告訴自己,每當死神望著她,她就往別處望去好了。只要不看,就不會被打動,慢慢地,就會不想再看。
陶瓷看著他那溫柔的側臉,這樣說:「你來幹什麼?」
陶瓷把那發光的球體看了一會,接著,伸手狠狠地把它拍到地上。那月亮在地面反彈了兩下,才滾到草叢中去。月亮,不外是一個發光的球。
然後,陶瓷就變回從前那個未愛上死神的女人。她每天都很忙很忙,忙得推掉死神的約會,忙得公幹不回來,忙得與死神見面時擠不上半點笑容。
陶瓷怔了怔,下意識地四周張望。
可以全心全意討這個女人歡心,真是一件令死神興奮的事。再沒什麼比這種不務正業的勾當更令死神生活起勁。
對著這個女人,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但在心念一轉之後,死神還是決定溫暖熱情地把她擁入懷。
陶瓷的心再痛。她柔弱地別過臉,從死神的手心中掙脫離開。
他走得那麼近,甚至面對面,但她再不用躲避他的目光,她已能放膽地瞪著他來看。
陶瓷立刻把視線避開,她不想看。
「令情緒動蕩、不事生產、無貢獻、擾亂心神……」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這個男人,以竭盡所能的力氣,為自己的原則盡最後一分力。她對他說:「我已經不愛你了……」
陶瓷冷笑連連,這樣說:「你以為你是誰?你只不過是一個接走死人的接待員!」
死神看得出來,但他不打算問究竟。
「哈哈哈!」陶瓷仰臉大笑,繼而問read.99csw.com:「還有呢?」
陶瓷就在大自然的磅礡下微笑不語。她不知道一匹會說話的馬有什麼用處,但這種極之不切實際的事又令這個黃昏更加迷人而難忘。
一個什麼都有的女人,才不會被一個月亮所打動。
死神聳聳肩,說:「情侶間的對話向來花款不多。」
再愛你,我的心還是一點一滴地改變……
「以後,不再愛……」想到這裏,淚腺便洶湧。忍著忍著,她不讓自己哭。
她懂得讀心。
馬的頭上上下下地晃動,那塊厚厚的馬唇里裡外外地翻著。的而且確,馬在說話:「但太太你是一個好主人,你待我很好。」
在一個自斟自飲的晚上,她這樣說:「我是不是失戀了?」
「死神是最可怕的……」
死神伸手撫摸她的臉,溫柔地說:「而你就是我的神。我崇敬你。」
死神伸手抓了抓鼻子,嘆了一口氣,又揚了揚眉,再看她多一眼之後,便站起身來。
陶瓷把燈關掉,她傻笑了一會便睡去。
馬兒說:「為什麼糧草的質素會有參差?」
陶瓷的臉已不再在死神的手心之內。這張臉看上去依然淡恬寧靜,但在這一刻,這張臉的主人已開始把一些事情推出心房之外,不想亦不敢再要。
死神便告訴她:「因為你也不過是個女人。」
這樣走著走著,馬兒把陶瓷帶到山坡的盡頭,那裡樹木稀落,而天又大又高。時為黃昏,漫天的紫和金,華貴艷麗,就如一個絕色而具氣派的女人。
他的眼神看來有點憂傷。
陶瓷在死神的手心中垂下眼,她聽著他的話語,不知不覺間,就感到痛楚。
陶瓷說:「你是個差勁的追求者。」
只看一句,便覺得被說中了。得到愛情之後,居然比得到之前更難過。
他只想說出這一句:「你怎會不愛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了解你,以及能夠不斷地原諒你。」
死神再說:「你知道嗎?你的笑顏燃起晶亮的光華,在那璀璨之中,我沒法張開我的眼睛。」
陶瓷又再仰臉大笑,她覺得好笑極了。笑過後,她才說:「這種對白其實滿老土的。」
她含糊地說:「是你……」
躺在床上的她,覺得身體重如鉛錘,正逐英寸逐英寸地往下沉。將要沉到哪裡?會是一個怎樣的深淵?她的心在呼救,但願在未沉落到最深處之時,能遇上他拯救的雙手。
然後,他就面向陶瓷睡房的方向大喊:「你要些什麼我都願意給你!你知不知道?」
死神說:「我見你對動物比對人好,或許動物的說話你才會聽入心。」
死神微笑,坐在她身畔,替她包紮傷口。
每當死神說情話,就不要聽進心坎里,他一說,便該立刻胡思亂想。不去聽,不入心,任他說出最棒的情話,也會漸漸淡而無味。
雖然她知道,這是天方夜譚。
她在他的吻中凄然落淚。她發誓,她從未如此傷心過。悲痛得,天地已陷於無形了,世上一切皆已崩潰瓦解,如灰燼四散,能留下來的,就只有心中的痛楚。
愛情就如毒癮,還是愈早戒掉愈好。
而當心是依附了,一切,就痛。
「死神的第四招……」單單想起這句話,心便忐忑。
陶瓷以頒布命令的語氣吩咐死神。「這個星期我要專心工作,你最好不要打擾。」
陶瓷暗自嘆了口氣,然後就在他的手心中綻放一個微笑。
一定,一定要從愛情中走出來。
再見他,原來不如想象中激動。酒精麻痹了中樞神經,眼前的人與物,一概如幻似真。
她翻了翻身,剎那間真想放棄。
精心籌劃之後,第一項攻勢展開。
愛情,在逃走。
死神默默地把她的傷口包紮好,然後就凝視她那疲累憔悴的臉,這一刻,她是如此的脆弱,只要他稍微有一點點殘忍,她便會在他面前粉碎。
無論死神對她說什麼,她都愛理不理,一副強硬冷漠的嘴臉。
原來,真的會捨不得。她主動離棄這個男人時可以表現狠絕,但當這個男人有離心,她就感到虛弱無力。
說罷,陶瓷的眼目便明亮起來。
陶瓷瞪了他一眼,聳笑著轉身離開。死神看著她在優雅中帶點意氣風發的背影,忽然覺得一切又重回最初最初的起步點。
「由我這裏,直通悲慘之城read.99csw.com。由我這裏,直通無盡之苦。由我這裏,直通墮落眾生。」
「死神是那樣邪惡……」
明白痛楚是什麼一回事嗎?無論正做著些什麼你也只感到身在地獄中。
陶瓷交叉著雙手,掛上她擅長的冷笑,對死神說:「我想,我們的關係在變更中。」
陶瓷邊笑邊說:「你說吧。」
死神的美目閃耀,他說:「請給我一個慈顏的微笑。」
是了,要戒掉一個人,就該如此。
陶瓷不自然地清了清嚨喉,在會議的中段宣布散會。她忍受不了這種讀心玩意。
馬兒說:「死神說,他不介意化身世上萬物來愛你,」陶瓷微笑,感謂地說:「死神是個痴情的男人。」
死神看著她那頭柔順的髮絲,與及白皙的後頸,真想俯前吻下去,以示對她的關愛。然而,她看來那麼不近人情,霎時間,死神無法釋放得出溫柔。這陣子,對著這個女人,他愈來愈手足無措。
她抬頭望望月亮,又望望死神。然後,死神伸出手在半空做了個拉扯的姿勢,那天上的月亮就如小孩子的汽球那樣,逐英寸逐英寸地被拉扯下來。
死神站在她身旁,問她:「是否有處理不到的事?」
把你想得好壞好壞,才能離開你……
死神沒望向她,他如此說:「剛想起一些我和你的美好片段,於是便回來請你陪我一起重溫。」
死神凝神注視陶瓷,對她說:「原來,神祇也有他們的神明。」
在說著些什麼?詩人在描述愛情的地獄嗎?
奉承話令陶瓷的雙眸燃亮。她停步下來,面向死神。死神的確有一雙深愛著她的情深眼睛;他的情話向來不只有聲音,更有畫面。
陶瓷的雙眼瞪得大大,她看著死神把月亮捧到手上。這個捧著月亮的男人帶笑走前,恭敬地把天上的月亮獻給她。
死神托住額頭,凝神地注視她,沒有說話。
「我擁有的是人世間的永生,根本犯不著去招惹他……」
陶瓷被他肆意地看著,漸漸就有些不自在。
他卻仍然如斯冷靜悠然。他的微笑輕柔而善良,他望著這個敗陣的女人,以一雙臂彎擁抱她。
死神完全沒有惱怒的意思,他擠出一張可愛的笑臉。非常不屈不撓,兼且厚麵皮。
愈做愈落力,愈做便愈愛她。
是的,她覺得很好笑。
根本,不應愛上死神。如果曾經愛過,以後不再愛便好。
安樂椅內的女人一點也不安樂。她自覺別無選擇。
死神喃喃自語:「多可惜,這個真是天上的月亮啊。」
馬兒要求:「多給我擦身。」
「啊……」她的心應該很感動很感動,可是心頭早被烈酒灌醉了,只懂得發出感嘆的單音。
在「地獄篇」中,書上說:「食后比食前更飢餓,更不知饜足。」
這個不打算死心的死神展開第三招。而這一次,他送給陶瓷一份實用的禮物。正與員工開會的她,忽然發現自己擁有一項特別的技能。
陶瓷伸手撫摸馬的頸背,對它說:「我答應你,以後會對你更好。」
在把死神推離的第一個夜,陶瓷無法入睡。她走下床,披上外套,步行到書房中去。她倒了杯酒,從書架中找來《神曲》,坐在安樂椅上翻閱。
驀地,陶瓷怔了怔。而心頭,不自禁地被牽動。她仰起小臉,歡樂地笑。
就因為失去,才知道自己的心有多依附他。
「死神不外是要置我于死地。」
她虛浮地笑了笑,深感自己的不可理喻。
算了吧,屈服在死神的愛情中好了……
死神委屈起來。「我花了很多唇舌才求得大衛高柏飛收我為徒。」
當她伏到他懷中,淚水就全然制止不了,像是決意要把這段日子的孤單失落一次過哭盡。
出其不意地,她伸手摑掌他。
死神說:「你說出來吧,或許我可以與你分憂。」
是自己錯。所以,戒情的苦,要自己受。
死神伸手撫摸她的臉,這樣說:「事情仍然不順利嗎?幹嗎我們小別後再重聚,你也不給我一個微笑?」
到頭來,她還不及他聰明。死神的第四招,就是一次突然的離開。
「啪————」死神愕然地後退半步。
愛這個女人,就要用最堅毅的方法。
然後,就滿心的不可思議。
接下來的每一個晚上,她都催眠自己,絮絮不休地數落出愛情的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