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告訴她：「他們專程派員來指正我。」

推開大閘，迎面而來的是落葉片片，當干葉撲面之際，阿精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走進第8號當鋪的客人。

X說：「你知道，我們隨時歡迎你，我們預了位置給你。」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甚至叫出聲來，真是身心舒暢。

這就是孫卓的日子，她得到了她的成就與榮耀之後，她再想得到的是，老闆。

X默不作聲。

孫卓感受到的是一種與自己毫無關連的善意、美意、暖意。

老闆嘆氣。「他們沒叫我懲罰你，只是提議不如換一個人。」

老闆走到阿精的行宮。老闆一直吩咐僕人把這些年來沒有女主人的家打理得亮麗整齊，以備隨時讓她回來居住，然而，除了那一年在孫卓的演奏會中碰過她之外，阿精都無影無蹤。

老闆也一定知道她的心意吧：她把臉由枕頭神出來，一整個心的快樂，都反映到臉上去，今天，她比平日，臉上更有光彩，更迷人。

老闆望著她，她已比他第一次看見她之時成熟了許多，十四歲至三十歲，她經歷了與得到了的都多。然而，似乎心裏仍然堅決。

她對X說：「我的家也像這個沙漠，一般人都摸不透，只有最熟悉的我倆，才知道開始與結終。」

離開了這些年，這房間內，她的氣息已逐漸微弱，老闆坐在她的紅色沙發上，嘗試去感受阿精的暖意，然而，她遺留下的一切，都日漸淡薄了。

得到老闆的話，她甚至可以得到永世呢！誰知。

老闆說：「哪一個靈魂？」

她又再走遍世界各國，在騎著駱駝橫渡沙漠之時，黃沙萬里，那種無窮無盡，那種虛幻，令她很想念當鋪。

她有那份此至不渝的神色，眼睛內半點虛弱也沒有，老闆便非常安心了。

被人跪著來叩頭，真是快樂。

他也渴望會有最正確的感受，只是，這一天，還未到達。

阿精的駱駝穿過連綿不斷的沙丘，看似全然一模一樣的黃沙，她暸望著，還是知道該怎麼走。是的，任何人想走到第8號當鋪，那路程都輕而易舉，第8號當鋪歡迎所有人，亦包括她。

「他的靈魂不見了。」老闆說：「而那時候，是你負責的。」

老闆細細想著，然後，他記起了：「那是我的拍檔，那年代，她負責儲存典當物。」

南美洲美女變成東方血統的老公公：「但你仍然記起吧！」

卒之，阿精還是回來當鋪，那卻httｐｓ://ｒeａd•９9ｃｓｗ.ｃｏｍ已是一年半后的事。

X告訴她：「你與我一起這些日子，你知道，我們這裏更有能力給你愛護。」

羅馬有莊嚴的大教堂，義大利人百分之九十都信奉天主教，梵帝岡又是咫尺之間，偏偏，老闆要見的人，卻約會在這樣的地方。

印弟安部族中年婦人，變成棕發的小男孩，年約十歲。小男孩說：「我們想問你一個靈魂的下落。」

說罷，她轉身離開，她步向書房的大門，她步出走廊，到達大堂，然後，大門自動開啟，就像以往百多年送客的情景一樣。

阿精說：「你知道嗎？舒適敵不過牽挂。」

他自己先趕回去，直奔到地牢，搜索三島的位置，在木架旁尋尋覓覓，他看見這位故人的典當物，當中，有一個小木盒。他打開來一看，果然，內里完全沒有放上過靈魂的痕迹。木盒旁邊的玻璃瓶，是阿精用來在書房盛載靈魂的，正確步驟是，把玻璃瓶帶回地牢后，便要把靈魂放進木盒內，這樣子，靈魂便能被收下。

大門開啟，她步進去。站在大堂之中她打量四周，景物依舊，於是她便放心內進。

「今天的報紙已報道了，傳媒大亨以三百卡美鑽向你求婚。」老闆告訴她。

後面，也沒有留下她的聲音哩！阿精一直的垂下頭，由大閘的隙縫中走出去，此情此景，她與所有失望地離開當鋪的人無異。

老闆正要回話之時，此人的外形迅速變了另一副模樣，由義大利男人，變作金髮碧眼的西方美女。

「我明白，」她說：「但我挂念那裡。」

「老闆，我回來了，我……」她原本想說，她以後都不會走的了，然而，此情此景此氣氛，她又說不出口。

西方美女說下去：「我們想問你一件事。」說過後，西方美女變成印弟安部族的中年婦人。

他問：「你一點也沒後悔當初的決定？」

最後，白種男人變為年邁的義大利老婆婆，她抱著一個大藤籃，籃中有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她遞給他一朵玫瑰，然後說：「一百里拉。」

阿精垂下眼來，再也不動氣，開始緩緩地說：「我感激孫小姐，感激老闆。我自知勝任不了。」

這種傳聞，令孫卓的人生更富戲劇性。她是名女神，可望而不可及，不是一般人能染指。她與她的私生活，都深不可測。

在這不斷變更的人之前，老闆說話：「有甚麼可以幫忙閣reａd•99cｓｗ.com下？」

她疲倦地笑：「胡胡混混。」

老闆微笑：「三百卡美鑽，是稀世珍品。」

今天，老闆依然不能走進教堂，臨近教堂也有種心臟會在下一秒停頓的恐慌，他只在教堂外對面的小巷走過，冷不防的，就有人叫停他：「韓諾。」

她點下頭來，笑容燦爛，然後，老闆便離開了她。孫卓躺回大床上，翻了翻身，用枕頭壓著臉，她的笑容仍然在，為了自己的猜測而萵興起來。其實，她甚麼也不知，她只知，老闆對她好，將來，她一定會有更好的路要走。

阿精就答不上話來。她望向孫卓，只見她的笑意更濃。

她說：「那麼，我call你！」

孫卓說：「幸好我也摸熟了，可以暫代你一陣子。」

阿精有不祥預兆，她瞄了瞄孫卓，她的表情更是冷冷的。

「不稱職的，我要來做甚麼？你問問你自己，有沒有老闆可以忍受失蹤了十多年的員工？」

阿精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忽然，她覺得這兩個人，根本是那張照片中走出來的複製品。許多許多年前，那張自某本書中跌出來的合照，那張合照，二人的神情透著幸福感，教阿精知道，老闆，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那個人。對了，老闆心懷愛情，只不過是另有對象。

心靈，是不相連的。

土人說：「她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士人變為一般白種男人的模樣：「我們要你清楚處理這件事，要不然，請你換一位拍檔。」

黑人說：「你知道一名——」黑人變為南美洲種族的年輕美女，她說下去：「叫做三島的人的靈魂的下落嗎？」

「他們沒有一個人，有可能性。」孫卓說。

孫卓聽入耳，反應是格格格地笑，繼而伸腿把男人踢到地上，男人愕然極了，但孫卓是理所當然的，她要求：「你跪拜我。」

地點更是位於小街的一所小教堂旁，老闆走進那小街，迎面而來的是踏單車的人，與及半天曬晾的衣裳，還有過街走的狗兒。不陰深不沉重，反而熱鬧富人氣得很。

「老闆，你來了……」她說。

而最緊要的是，她的心中一直有著他。

一扇厚重的大門，自動自覺把不該留的人送走。

一般人可以做的是，只有膜拜。

孫卓說：「沒有。」

老闆說：「就算你不要愛情，但你也可以結婚的。你失去的，只是愛情那一部分。」

老闆卻說：「我要走，我只是剛巧路過。我準備https://read.99csw.com到羅馬去。」

她溜了溜眼睛，笑說：「也是的，不要用來鑲戒指，用來做皇冠最好。然而戴得了多少年？最後，說不定，典當了給你。」

「玩得開心點。」老闆說。

他對空氣說，對她的傢具說。而如果，他是親口對她面對面說，事情的結果，就不一樣吧！

老闆的行程，目的地是羅馬，他到羅馬去，並不是為了遊覽，又或是接見客人，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孫卓摒住氣，望著老闆。

她的眼珠溜了溜。「我記得。」她說。

孫卓依樣搖頭：「不要，通通不要。」

「是的。」老闆說：「我記得他。」

X說：「男女之間的事最深奧。」

只是，這些人，除了用來叩頭之外，還可以用來做甚麼？

但覺這笑意，是世間最可怕的神情。

世界再大，家只有一個。是時候了。

就在歇息于傳媒大亨名下的摩洛哥王宮中時，老闆從朦朧中現身。孫卓正在床上輾轉，喝得太多，頭便痛，也亂作夢。模糊地張開眼來，看見老闆坐在房間中的座椅內看書，她便爬起來。

有人會為身邊人的別離感到傷心、悔恨、迷惘、落泊……而不能擁有男女間微妙感受的他，得到的唯一感覺是，惋惜。

她若然再冒失再不小心再迷迷糊糊，他對她有任何計劃，也實行不到。

阿精知道完全是自己錯：「對不起，讓我來受罰。」

她說：「我始終是屬於那裡的。」

老闆拿出金錢，放到她手心，她說：「祝你好運。」按著，她佝僂地轉身，抱著花沿路走下去。

她忽然想起來，一切都很清晰。「啊……」她掩住嘴，「玻璃瓶……」她說：「我是放進了玻璃瓶的……」

那麼，她典當了些甚麼？她典當了一個寧靜、平和、長久地安息的機會。

老闆抬起頭來看見阿精，便說：「阿精！」但見他的目光與聲調都木然無奇，一點也不欣喜。

孫卓接受著朝拜，仰臉嬌笑，漫天的薄紗，燭光處處，只差一點，她便會誤會了自己是古代的公主，又或是女神。

老闆是這樣說：「我要問你一件事。」

老闆說：「你還記得一名客人，名字是三島？」

「是嗎？」她拍打自己的頭：「他沒有啊。但如果他真是那樣，我也會拒絕。」

「但你忘記了木盆。」老闆接下去。

阿精的眼眶已噙住了淚，她沒抬頭，只是一句：「我以後也不回來了，我沒能力做下去。」

老闆想https://read.99csw.com了想，繼而點下頭來。

男人抬頭，望向她的臉，她的表情好認真。然後，他決定，照做。

「回來吧。」他默唸。「回來后，給你一樣很好的東西。」

老闆不滿意，剛告訴她做錯了事，她悔意不足，卻反過來執問他。

老闆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答應：「我會好好處理。」

有一回，孫卓應邀到傳媒大亨的派對作貴賓，那個派對布置得如摩洛哥王朝，紗幔處處，飄揚的幕幔中，到處是酒與肉，一伸手一提腿，便有下人送上來。

老闆轉頭，在接下來的數秒，他看見一名地道義大利男人外形的人，他說：「你來了。」

老闆說：「玩得夠盡興吧！」

阿精冒失做少了一個步驟，靈魂於是就由玻璃瓶中溜走了。白白做了一單交易。

那麼，老闆究竟會有甚麼安排？

老闆笑：「看得真通透。」

他伸出他的左手，月光之下，彷彿看到微紅的磁場。骨與肉之間，鎖住了最貴重的東西。

語調冷淡，阿精聽得漸漸有寒意。她問：「甚麼事？」

說罷，她騎著的駱駝便走向相反的方向，往大漠的另一邊步遠。決定了要回去，她的臉也就有了堅定的笑容。

他跪在地上，作第一次的朝拜。把頭叩下的時候，還有點不情不願，但當第二次第三次重覆之時，他又覺得，一切理所當然，兼且曼妙無比。

「三島……」老闆搜尋印象：「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

又再想念起老闆了。他在一個虛假的空間內，可是，最真實的卻又是他。

孫卓與其他賓客一同喝得醉醺醺，她嬌笑她軟軟躺到貴妃床中，傳媒大亨抱住她的腰肢，凝視她的美貌，禁不住，他就對她說：「為了你，我下半生甚麼也可以不要，只要你一聲吩咐，我就去做。」

何曾有過女人要他下跪朝拜？一旦出現了，他只有覺得趣致動人。

他們被拒絕了交易，他們已當無可當，他們為人生感到絕望。

不知怎地，老闆一聽，更是怒由心生，他拍枱：「你根本心無悔意！你知不知事情的嚴重性？你失職，失掉了一個靈魂！你不準備補救，就這樣苟且說兩句便算？我聽不見你的說話內有真心真意！」

有些事情，他想告訴她，他想要她知道，但她都不回來，他怎樣才可以告訴她？今天以後，她回來的話，第一句會轉進耳內的，是他對她的責難。

她聽見了，有半點愕然，她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很想問清楚點，卻又不知該九_九_藏_書怎麼開口，於是，她決定細細在心中組織一下，然後這樣發問出來：「我不想要所有男人的愛情，因而你就覺得好了？」

老闆說：「你應當感激孫卓。」

孫卓的心中「啊」地叫了出來，是竊喜了！會不會是因為他會妒忌？會不會他認為他們也襯不起？總之，她不要世間的愛情，他便安心了。

在黃沙的一邊，她看見了宏偉的當鋪，她由駱駝上爬下來，朝當鋪走過去，一邊走，她的眼睛就一邊濕潤溫熱起來，她準備，再走回當鋪之內，就永遠也不要離去。

阿精自己也急起來。「被發現了？」

「那就好了。」他對她說。

她推開書房的大門，從兩扇門之間她先看見老闆，繼而，是站在右邊的孫卓。她站著的位置，與她之前一百六十年所站的一模一樣。

X問：「你是想回去了。」

「回來。」他再說一遍。不知要聽著的人可會聽得見。

她走在風颳起落葉的空間中，朝大閘走去。沒回頭，沒有任何捨不得，她知道，這一次，她是永永遠遠不會回去。

「唉。」幸福得，她要嘆氣了。

X看著她離去，倒是神色從容，他笑了笑，騎他的駱駝走到沙漠的盡處去。今天，他打算追逐海市蜃樓。

只有老闆，才能直達她的心坎，他們熟知對方，清楚對方，他們是心靈上的友伴。

小男孩變成東方人外形的大男人，繼而又變成衣著跟貼潮流的黑人。

「是嗎：」孫卓呼出一口氣。他似乎沒打算告訴她些甚麼。

終有一天，她會不再稀罕世上任何的虛榮，或許那一天，她會出外想要點甚麼。

忍不住，她便激動起來。「你真要換掉我？」

阿精敏感起來，她朝孫卓一望，孫卓的臉上隱隱透著笑意。

今年是第多少年？一百七十年？一百七十五年？一百八十年？時光消逝得毫無意義。

忽然，在清晨的這一刻，孫卓感受到幸福。幸福是得到一個心愿后，再得到另一個。

「是的。」她笑。

做錯事、不勝任、不被信賴，而且，有人做得更好。

第一站，當然是書房。

一直有人確認孫卓身邊有一個男人，很多人見過，他風度翩翩，有著沉鬱的魅力。只是，沒有人能提供證據，沒有人指得出他的背景和身份。

老公公變為北歐血統的小女孩，她頭戴維京人的帽子。「但靈魂呢？」小女孩又變作新畿內亞土人模樣的壯男，他說：「我們得不到。」

望著老婆婆的身軀，老闆的心盤算著，如何把阿精叫回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