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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驀地,音樂聲驟然停止,Corset美女們止住了動作,全部整齊地站得直直。舞台仍然璀璨,但靜寂就令氣氛凝重起來。
我目瞪口呆,從沒看過如此名貴的珠寶。
我聽不明白,於是多問:「我?病人?」
我咬了唇,不得不承認。「我只騙得到我自己。」我低聲說。
我終於肯相信,我的青春比我熟悉的更價值連城。我的人生就從此刻開始燃亮希望。
「Voulez vons couchez avec moi?」
阿三接著說下去:「然後與一名與你心靈有交流、富藝術觸覺的男人一起!」阿三精靈地拍動長長的睫毛,「不是嗎?」
我告訴他:「阿美傳真來的字跡不清楚。」
醫生前來告訴我阿光無生命危險。我為他辦理入院手續,又與警察落了口供。我站在病床邊,阿光回復了些少精神后就又開口埋怨我:「一早叫你不要用那種小手袋,麻麻煩煩……」
阿大阿二阿三繼續在畫廊中向前走,我忙碌地欣賞兩旁的作品,同時,又急步跟著她們。這三個女人有女神一樣的姿態神采飛揚所向無敵,跟在她們身後。忽然就覺得自己似個小孩子,又或是小貓小狗。能夠擁有她們百分之一的自信與光華,我的人生便能完全不一樣……
「卡夫卡不是芝士,他是名作家……你只能看懂山水畫,這不代表山水畫才是畫……為什麼一定要有歌詞的歌,你才說不悶……看不懂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裝模作樣想購物之時,不要只想起深圳……」
一股猛烈的衝動激蕩心間,我相信,我的表情變了,呼吸亦開始不暢順。我很想開口罵他,但一如以往,我開不了口。
我深呼吸叫自己冷靜。然後,我的視線隨意地落在房間的窗戶之上。頃刻,我湧出了一個念頭:「為何!你不去跳樓死?」
那麼,我為何與這個男人一起?
這陣子益發不想與阿光一起,但又不知道怎樣向他表達我的感受;於是,我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殺死他。殺死他,他死了,我就不用為了表達自己而傷腦筋。
——為什麼,我和你不是同一類人?
米白色斜肩女神型泳衣醫生說:「我是阿三。」
「海藍寶石小姐,Mystery認為,34B、23、35的身形最適合你的氣質。另外以你五尺六寸的中等身高,配上四十一寸腿長就最完美不過。」其中一位Corset美女對我說。
算了吧,我好不好認命?這個世界上,唯有你有愛我,但我和你,無可能溝通得到。
阿二含淚稱呼我:「我們的海藍寶石小姐!」
阿二說:「說中你的心事吧!」
「Mocca Choca lata ya ya……」
根本,他是個粗人。
究竟她們是什麼人?而我又在什麼地方?
他是我的男朋友啊!而我,在十分鐘之前,在月台之上,意圖殺死他。
三胞胎就嬌笑起來,儀態萬千地做出掩嘴、雙手按著臉龐、開心得忘了形等等姿勢。
阿三的笑容如夢似幻:「你喜歡畢加索。」
殺死他殺死他。
阿大對我說:「果然是個資深的藝術愛好者。」
明日什麼是悶悶不樂嗎?明白何謂抑鬱嗎?我快要窒息了,下一秒……下一秒……阿光未死,我卻會比他更早死。
於是我就鼓著一肚子氣下班。後來我才記起,今日是他媽媽的生日。其實,如果他願意收斂他的惡霸式語氣和態度,往往就能大事化小。我討厭極了他的粗心大意、毫無技巧的相處方式。
阿三攤攤手。「阿光不會如你所願跳樓死又或是弔頸死。」她一臉無奈:「你的阿光會長命百歲!」
你們會否支持我?
我說:「醫生,你們很美!」
我已無法看得起我自己。我一邊不滿意你,但又一邊無法失去你。
「Creole Lady Marmalade ohhhh……」
我說過我要殺掉他,我一直想著如何殺掉他。我無時無刻都想高呼狂叫,我無法制止這種既悲哀又殘酷的毀滅能量。
最後一人說:「而你將會成為我們其中一名最出色的病人!」
阿三卻是一臉惘然。「說真的,雖然我看不懂這當中意思,但我也頗喜歡!」
我望向她們三人。「我的愛情願望!」
「搶劫!」我高聲呼叫。「搶——」
已落在他的手中。
我退後一步,按住了心房。「你們——」
阿三捧來一個玻璃盒子,她的神情如像一read.99csw.com個夢。「這是你的青春。」她對我說。
我就是這樣,從不知怎樣拒絕別人。
「什麼?」我定了定神。
我又搖頭又掩嘴,不住的重複:「這個真是我嗎?」「從今之後我就會擁有這種完美的身形嗎?」
我只有哭得更凄涼。
我定神一望,一名高大的男子擦身而過,而我的手袋——
飲宴后阿光說想吃糖水,於是我伴他走到相熟的糖水店,每人要了一碗。他說著買樓的事,說了幾個大型屋苑的名字,我聽進耳里又記不入腦中。你叫我如何熱衷?半生悠悠長,相對的是這個人……
沒完沒了,直至白頭偕老。
是在此時,阿光說:「這些乞丐,我見一個打一個。」
認命吧。
看真一點,她們甚至轉換了身上的裝束。無論是內衣、睡衣抑或泳衣,統統是跳踏踏舞的情調,模仿黑白配襯的男裝禮服風格。
音樂仍舊熱鬧興奮。而我,望看七個不同的自己,只懂得喃喃自語:「天啊,這不會是真的……」阿大阿二阿三在強勁的節拍中拾步而下,邊跳邊走到我跟前。
阿二看上去總是那麼感情豐富,她又再次淚盈于睫了:「除了阿光之外,你的青春還有別的選擇!」
這三個女人看穿了我,我站在她們跟前,完全無秘密可言。我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女人。
——為什麼,我仍然想殺掉你。
——為什麼你不能有些少許藝術氣質,然後與我從同一個角度觀看世界?
起初,我們的確很好。就像一對戀愛中的男女,我們盡量投入對方的生活。我與他的同事、家人朋友混熟;而他,亦陪我看看電影與畫展。我知他不喜歡這些活動,但他願意陪伴我,這已叫我很快樂。
我不快樂,但我亦無勇氣離開。我失去他,便難以再找到另一個願意認真的男朋友。我很明白現在的男人那些只求剎那快樂的品行,他們都不希望結婚。
有一次我在閱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對於當中「永劫回歸」的概念消化不到因而我就在他跟前說起來:「我看不明白作者的理論,看了五頁,還是不明所以。」
她們朝我嫣然一笑,接著在升降機內脫掉醫生袍。
我終於跑到阿光跟前,他被打得頭破血流。
阿二就說:「但你會是一名最幸運和特別的Fans。」
——為什麼你是個庸俗的人?
我非常愕然。我還以為,他會溫柔地把我的書捧到他眼前,努力地為我理解那些不明白之處。我想不到結果只是換來他的嘲笑。
今夜,我和阿光又相見。本來我要加班,但因為他說:「你今晚不出來,便以後不用出來了!」
我伸手把玻璃盒子的盒蓋掀起,內裹裝著一顆巨型的海藍寶石,寶石之上旋動出柔和的幻光。「足足有二百卡拉。」阿大告訴我。
阿光忽然對我說:「那篇功課你替阿美打字了沒有?她下星期趕著要交。」
我咬住唇,委屈得很。
我不忍心令他丟臉,於是,我選擇不去抗拒。當然,我失望極了。原來我在他心目中,只是一名配Hello Kitty與金莎朱古力的女孩子。
我不怪責他,他工作辛苦,下班之後只想以他喜歡的生活方式消磨,於是他會打麻雀、打撞球、看足球比賽、到桑拿浴室。我真的不介意。我介意的是,他因為無法同化我而遷怒於我。
慢慢,我就明白我與阿光的靈魂不會有溝通。
我們是兩種人。我不欣賞他的生活態度、圈子,他又不屑理會我對生活的要求。兩個人走在一起,並沒有互相融合與調和。他是他、我是我。
阿大饒富深意地笑起來:「我們什麼都懂。哈哈哈哈哈哈!」
「Voulez vous couchez avec moi ce soir?」
我討厭他,討厭他只肯用他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對待我。我的感受嗎?他有體會過我的感受嗎?糖水吃了一半,我就吃不下去。阿光沒問候也沒關心,他胃口很大,把我剩下的一半吃光。
當我正想詢問她此話何解,繼而我就看見,畫廊的盡頭不再是畫廊,而是一間內衣店。
升降機的門打開,我看見,門外是一間畫廊,白色、灰色的牆身上掛滿畫作。
我們久不久會租住那些小酒店度周末。阿光愛躺在床上喝啤酒看電視。電視播出歐洲的旅遊片段,當中有一幕是街頭藝術家在拉奏小提琴,行人走過時會拋下金錢。看到這裏九_九_藏_書我的心不住地牽動,這情景這氣氛,多麼的浪漫呀!我未到過歐洲,但我嚮往到不得了。
我走進浴室,對著鏡子掩臉落淚。怎可能,怎可離……
阿二激動地說:「這就是你的青春!」
突如其來的歌舞連場,看得我連連稱奇。為了不顯得異相,我也輕輕擺動身體,忽然間,數名Corset美女前來圍住我,她們把名貴內衣一件疊一件穿到我身上,我在混亂中掙扎,又在心中低喊:「怎可能一次過穿這麼多!況且我又沒脫掉衣服!」圍看我的美女的臉上全掛上誇張而興奮的笑容,我不知所措起來,掙扎得更起勁。
我們一起,是因為他已經是我的最佳選擇。
那是我第一次萌生殺掉阿光的衝動。而自此,如何逼他自殺、如何幹掉他這些念頭,無時無刻都在我心中徘徊。
阿光媽媽的壽宴設在一家街坊酒樓中,他們全家人的氣質都相像,都是充滿戾氣和粗魯的,阿光已經算是出類拔萃,斯文光鮮的了。我和他們一向沒什麼話題,但無人介意,我這種靜默的個性,向來與人無尤。說真的,他們都對我有好感,因為我看上去是個文靜斯文有禮貌的女孩,從來不曾對他們說不。
天啊,必定是在踏進升降機的一刻,我走錯了空間。
不久之後我生日,你猜他送了什麼給我?一隻Hello Kitty布偶和一盒金莎朱古力。
餘音仍在,阿光已急不及待追上前。他比那劫匪長得矮小,但他跑得非常快,在半條街之後,阿光已追上他。
「天啊!他的傑作都在這裏!」我掩住嘴完全不相信我所看見的。
天啊!
我離開他的病房,擾了半晚,也是時候歸家。
「Giuchie giuchie ya ya da da……」
怪不得在鏡中望去,我的身形變了另一個模樣。她們連我的身材都改變了,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但阿光統統不喜歡,亦不理解。就因為不喜歡又不理解他就鄙視了。「所有賺不到錢的都是多餘!無存在價值!」
阿光長得英俊正派,當土木工程師,比我年長三歲,之前與一名女孩子拍了五年拖,是對方變心才分手。他和我約會了兩次就告訴我,他的目標是結婚,叫我放心與他一起,他不會騙我,不會辜負我。
我笑著說:「那會是誰?」
——為什麼你的愛意要在這些時刻才肯表露?
而忽然間,有一陣風迫近我的左邊,接下來,左手手肘一陣痛。
我掩嘴大笑,真的從來未如此性感過。
我抽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回答,音樂跳躍又響亮,我伸手抓住往下墮的綵帶,感覺如夢似幻。
劫匪把阿光壓在地上,而阿光死抱著我的手袋。劫匪揍了他兩拳,阿光意圖還手撲了個空。然後有人大喊警察來了,那劫匪才悻悻然跑掉。
基本上,我甚至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
認識阿光那年我已二十七歲,今年,我快步向二十九歲了。之前,我五年無拍過拖,對上一個男朋友,與我交往了三個月之後,騙了我與家人十萬元,他說替我們投資股票,結果連人帶錢失蹤了。家人責怪我,我又傷心欲絕,最後病了半年又用了三年把錢還清給父母與兩名姐姐。我還以為我不會遇上好男人了,直至碰到阿光。
我已經回復平靜。阿光死不了,明天又是差不多模樣的一天呀,他會粗鄙地做上一些事情,而我又會屈悶在心中不滿。
大畫家的生平逸事我全部都懂,他的畫作我更是了如指掌。畢加索是我的偶像。
推他跌落路軌、從他背後插他一刀、高空擲磚塊擊中他的頭……總之,最好給我快快死掉。
「這……」我隨她們步出升降機。
不由得不雙眼一亮,居然,醫生袍之下是內衣、睡袍和泳衣。
我的心一怔。「你們知道我的名字!」
我望向她們,輕輕苦笑。
我與她交換了微笑。我可以肯定,她與我同樣感到格格不入。
旁邊站著我的男朋友阿光,他正拿著一本周刊忙於閱讀,沒理會我。
歌舞歡騰,喜氣洋洋,充滿希望。我深呼吸讓自己從興奮之中平靜下來。
那麼,阿光,你為何不自殺身亡,若然你死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擺脫你。我無能力跟你分手,因為我知道,如果是我離開,我會後悔。但要是你死了!就再沒什麼後悔不後悔。
阿光就說:「你這種人簡直自討苦吃!」
阿二對我說:「你會喜歡的!」
read.99csw.com阿二的眼眶又再湧上眼淚。「我們就是不忍心看著你忍受沒完沒了的煎熬。青春,該消耗在快樂與美感之上。」
她們身穿醫生袍,親切地向我微笑。
有一次,我跟看他出席他同事的卡拉OK聚會,我一如平日,都是靜悄悄的。我喝看可樂,望著那數名男同事,然後我猜想,當中可會有任何一人,能與我真正溝通得到。或許,那個戴眼鏡的會欣賞爵士樂的幽怨;而穿粉藍色恤衫的,讀過James Joyce的《尤里西斯》;胖胖的那位會不會渴望到南美洲探索古瑪雅文明?或許笑起來便看見爆牙的那名男生是印象派的支持者。
阿大望了望升降機上的閃燈指示:「到了!」
我微笑:「阿三小姐你說得很吸引。」
那一天當我捧著一本葉慈的詩集來看之時,阿光忽然伸過手來把我的書搶走,他說:「你不知道我星期三跑馬的嗎?」
阿大把那個玻璃盒子拿出來,然後掀起盒蓋。她說:「我們看看你的青春有什麼話要說。」
你肯為我流血,你肯英雄救美。作為一個男人,你已表達了你的愛意。這樣一個男人,我更加不能夠分手。分開了,我會很後悔很後悔。
我仰望看她們,心中不由感嘆:「太有型了!」
我不喜歡中式糖水,我一向愛吃西式的。麵包布甸、香樓梳乎里、紅酒燴梨子、雪葩……阿光知道我的口味,但除了最初數次約會他願意與我吃西餐之外,這年多兩年的日子,他也沒有與我一起品嘗過。永遠是他想吃什麼,就要我跟著他吃什麼。
我抽了口冷氣默然不語。
我很想告訴他我不是,但怎開口?
怎可能這個男人會是我的伴侶。
她看上去很矜貴,衣飾很講究,坐姿斯文優雅像個大家閨秀。她見我瞪看她來看,便朝我輕輕一笑。
阿大依然是這一句:「我們什麼都懂。」
阿大高笑三聲:「哈哈哈!」然後說:「要是你相信Mystery,Mystery就能令你夢想成真!」
在那一刻,我熱淚盈眶,多久了沒這樣觸動過。阿光這番話,叫我安心了許久許久。我的下半生,終於有人願意照顧吧!居然,有一個男人,肯真誠地與我建立真正的關係。
我們由親戚介紹,然後一見鍾情。
不得不停步。我低叫:「畢加索的畫廊。」
聽罷,我的臉便驀地通紅。又被說穿了。
「看書看書看書!輸了的話由你來賠嗎?」
世界上,沒有比我更無用的女人。
我是不是很差?太差了吧。
我的心,瞬即冰寒起來,我完全不能接受這種反應。
阿三滿眼憧憬:「你這價值連城的青春,將會為你達成你的愛情願望。」
然後我向上望,就赫然看見三個美艷的女人,她們有張美得不可思議的臉,那些眼珠子是透明的!她們三人梳著不同的髮型,但當我看真一點時,就看得出這三名美女是三胞胎。
我的表情明顯是不快樂啊,但他從來不會問上一句:「有心事嗎?不舒服嗎?」
「Giuchie giuchie ya ya here……」
我輕輕皺眉,一點也不好受。尤其是她們看清楚的是,我心腸壞的那一面。我深呼吸,然後斷然否認:「我已放棄了要他去死的念頭,我早在未碰上你們之前就決心以後跟定他!」
三胞胎停步,她們回頭對我說:「我們都知。」
我曾經嘗試告訴他:「畢加索一幅作品價值連城教,藝術有價。」
我眨了眨眼急忙搖頭:「不不不,我的青春價值低廉,怎及得上這……」寶石太耀眼了,望看它,我想說的話都說不下去。
但後來,當然就不一樣啦,變得只有我遷就他,他不再遷就我。
你是不是要死了?
阿三說:「因為你極有品味!」
你肯死,就乾淨利落。
不合情理地傻氣。
阿二伸手擦掉流下來的淚,嗚咽地說:「你想撇掉阿光。」
我明白的,他最不喜歡我逆他的意思。
阿二聳聳肩:「你日日夜夜想看如何謀殺男朋友也沒辦法的呀!始終你要的是一個更清晰的出路。」
我委屈地說,「阿美是你的妹妹你這樣做只會寵壞她。大學生,連打字都不會。」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揮之不去。
他是認真的,上星期他才和我逛了一趟婚紗展,雙方家長也知道我們有意結婚的事。
基本上,我喜歡的,他也不喜歡。我愛看歐洲的小眾電影,我認為當中的趣昧別九九藏書緻;我喜歡看書,一書在手,心靈特別寧靜;我喜歡藝術,我覺得只有懂得藝術之美,我們的靈魂才會升華。
走在我前方的三胞胎齊齊停下來,回頭望向我:「喜不喜歡?我們還有更多。」
與醫院的環境格格不入。
另外一人接下去:「我們醫盡女人的心。」
而且……
其中一人說:「對啊,我們是世界上最美艷的醫生。」
身穿不同款式內衣的櫥窗模特兒被一批長得一模一樣,全部穿看各色Corset束腹內衣的美女運送出來,我在內衣叢中迷茫地站著,一時間適應不了眼前的香艷和繁華,這些繽紛冶艷,令我自覺更加渺小。而阿大阿二阿三,則走在一個緩緩向上升的舞台上,舞台後的背景,亮出「Mystery」這個大大的英文字。
我不喜歡你,但我不想罵你,不想說出口,只想你自動消失。
他喝了口啤酒,表情像個流氓。
阿光怪責我。「你當秘書的嘛,你打字的速度快嘛,你之前都肯替阿美打字的,你根本無理由不幫她。」
我步進升降機之內,從金屬的反映中我看見自己的表情,我既無奈又凄然,嘴角掛上了晦暗不明的冷笑。
我的名字是小蟬,此刻,我在地鐵車廂中。
他們把你送進急症室,而我,獃獃坐在長椅上,無聲無息地落淚。
我問:「全是真跡?」
是我沒用。不滿足、不快樂,但又無資格離開。
都全是我錯。第一次當阿美問我可否幫忙給她打字時,我不好意思拒絕;於是,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如在浴缸中淹死他。
我怔了一怔。「知?知些什麼?」
地鐵車廂車門打開,我比阿光早一個站,我去看電影,他回家吃飯。我走出了車廂,我們沒說再見。當擦身而過之時,我們就像一對陌生人。
她們更從背後拿出拐杖。當把拐杖高舉,音樂就響起,那是《Moulin Rouge》的《Lady Marmalade》,綵帶、紙碎、羽毛從天而降,三胞胎載歌載舞,性感又風騷,台下那群穿Corset的美女,齊齊拍掌扭腰助慶。
酒紅色半杯型內衣和黑色絲|襪,罩杯上的質料是透明的黑紗;蝴蝶展翅胸罩,左右兩邊杯位,就是蝴蝶的兩邊翅膀,中央部分,更配有立體的蝴蝶觸鬚;淡紅色薄紗短身睡袍,綴上喱士玫瑰;白色三點式泳衣,杯位的設計像是用粗繩子編織出來一樣,充滿熱帶風情;背心型兩截泳衣,圖案是萬千個小小的心;黑色束腹型內衣,質料是軟皮;天藍色背心型睡衣,配有雪白閃亮的獨角獸圖案,下襯三角內褲一條,花間仙子在內褲上飛呀飛。
因為,我更加不能放棄你。
在這黑暗中,我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為什麼,我一直想這個男人死?
張三李四是這樣對待女朋友,他就有樣學樣了。阿光的姨丈常常毒打他的阿姨,大概阿光認為男人不打女人,那個女人已是撿到寶。
看著阿光被抬進救傷車,我在想,如果你今次死不掉,在重生之後,你可不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我的肌膚發熱火燙我入迷了。
我說:「阿美的功課該她自己應付。大學生,沒理由不懂得打字。」
與阿光一起,完全叫我領會到何謂寂寞。心靈不能交流,做任何事也有形無神。
「小蟬……」她們叫喚我。
是的,基本上,阿光是個好男人。
太奇怪了吧?這個男人有心與我結婚,卻又無心理會我是個怎樣的人。
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覺得我們是一雙情侶?對啊,我們已拍了拖兩年,而阿光說,一年之後會和我結婚。
「哈哈哈哈哈!」阿大仰臉大笑,笑完之後便說:「你以為糟蹋自己之後騙得到誰?」
我不以為然。「很多人也仰慕畢加索。」
阿光扯著劫匪不放,然後二人揮拳相向,像兩頭兇惡的狗,勇猛地搏鬥。我也朝他們的方向走去,我按著心房一步一驚心。
阿三的表情猶如純情少女那般充滿憧憬。「試一個能與你心靈交流的男人好不好?」
其實,他無理由不知道的吧。他清楚我平日看什麼書,到哪裡看電影。只是,他不認為愛我,就要靠近我的心。
我僵硬地躺在他身邊,我的頭仍然枕在他的臂彎中。我的眼眶溫熱了,我忍看快要滴下來的眼淚。
求求你。
當眼睛掃向床邊的玻璃杯時,打滾在唇邊的是這一句:「不如,割脈死吧!」
四周忽然漆黑一片,只餘下從我的青春中透出來https://read.99csw.com的柔和幻光。
算了!不要他死了。或許,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我會完全習慣他這種人說不定,甚至能被他同化。到時候,我變得愛搓麻雀、常常大驚小怪、旅行定要參加旅行團、外國人等於外星人、認同藝術是不事生產的無聊事、古典音樂是扮高級、追求生活上的美感是最多餘兼且惹笑的事……
世事竟如此不完美。今後,我只能夠委身到一段寂寞的被愛關係中。
要怪責的,似乎真是數不完。
快樂、美感和阿光,完全組合不了。我真的覺得很悲傷。
阿大轉身,揚了揚手,說:「跟我來!」
算了吧!我不會再企圖殺掉你了。我認命我認命。
——為什麼,你愛我卻不肯用心去對待我、了解我、迎合我、遷就我?
為什麼,我的男朋友會是如此。
抱著他,我終於忍不住說:「我知道你愛我……但為什麼……」
不知道呢!世界上,會否有一個男人,他既愛我,又能與我溝通?
阿光阿光我很想很想告訴你。我答應你,在我殺死你之前,我一定一字不漏地告訴你。
升降機往地面輸送去,中途停了下來鋼門開啟。垂下眼的我,先是看見三對穿著高跟鞋的修長小腿,那三對高跟鞋分別是粉紅色麂皮、黑色鑲閃石與及米白色縛繩的類型。
粉紅色鬱金香圖案喱士內衣醫生說:「我是阿大。」
Corsert美女的動作緩慢下來,她們終於肯放開我。我意圖站穩腳步然後喘氣,卻就在同一時候,七面全身鏡由地板中升上來,祖成了一個疏落的圓形圍住我。我朝鏡內一望,啊,不得了,七面鏡中是七個穿看不同內衣款式的我。
給我死掉。
他不喜歡我看電影,因為那些電影他不明白,但凡他不明白的東西,他也認為不會是適宜存在之物。
阿三誇張地把雙手按在胸脯上,眼望上方表情興奮:「一段充滿美感的愛情之旅正擺在你的跟前,只要你願意參与,你的靈魂就能與情慾一同升華……」
我既差又變態,兼且精神失常。
我走向左又走向右,真的不得了……《鏡前的女孩》、《格爾尼卡》、《躺卧的裸女》、《牛頭》……
他的表情鄙夷又醜惡。
黑色低V半透明睡袍醫生說:「我是阿二。」
我扶起他,他說話:「你沒有被嚇著吧?」
是在這瞬間,我淚如泉湧。從迷糊淚眼中我看見,阿光那破血的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
明不明白我的難受?
我靜默了半分鐘,然後我決定,我要裝出笑臉。
他就一臉厭惡:「不要與我談藝術,我不懂得欣賞!」
我望看鏡中那完美但彷彿虛假的自己,這樣問:「還會有誰?」
——為什麼你愛我愛得格格不入?
我沿路向前走看見了《馬戲家庭》、《吉他》、《坐在扶手椅里的女人》《佛拉套書》……
阿大燦爛地笑:「哈哈哈哈哈!我們Wystery哪會收藏廉價膺品!」
其實,剛才做|愛的時候,我早已經想用枕頭捂死他。
阿二神情忽然激動。「畢加索一生中最輝煌的代表作我們全數擁有!」
然後我說:「幹什麼?我是在夢遊仙境嗎?」
我走過畢加索給他的情婦Marie-Therese瑪莉特麗莎所繪畫的畫像,他最終把金髮健美豐|滿的她畫成圓波波那樣,快樂又圓滿。然後,又看見一些哭泣的女人,她們的線條硬朗,尖角處處,當中的模特兒是Dara Maar,朵拉,是畫家的另外一名情婦。她本身是攝影師,長得沉鬱冷峻韻味獨特。再往前走,我看見長出眼耳口鼻的大花朵,這朵花,就是Francoise Gilot范思娃,曾經,畢加索如此憐愛過她,她在他的心目中是一朵芬芳的小花。
吃完糖水,我們就並肩走向地鐵站,我比他早兩個站下車,而他永遠不會送我回家,這麼近也不肯送。
經過這晚以後,我只有更膽小如鼠。
「諸多借口!」阿光狠狠瞪了我一眼。
接下來我的視線放到橫樑之上。我的心又說:「又或是,弔頸死?」
阿光說:「那你不會叫她再傳真一遍嗎?」
「不要碰我!」我低叫。「不!」
我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馴服地點下頭。他望了我一眼,見我似乎聽教聽話了,便不再責罵下去。他做了英雄,心情應該滿好的。
愈想愈不快樂。然後我看見,穿粉藍色恤衫那名男士所帶來的女伴,似乎也不享受是次聚會,她的神情冷冷的、輕蔑的,時不時強顏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