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跌坐地上，把身體蜷縮作一團。她不相信，她已經紛亂至此。
「你與你的丈夫很少出外？」他問。
角度一轉，貓眼綠由霍諾那處向女主角望去，她發現，那個站在洗濯機器前的，正是她自己。
他的眼睛閃亮起來。「是嗎？」
「近來好嗎？」他問候她。
然後兩人親吻。夢中的背景由藍色變成紅色，籠罩著澎湃的霧。他的心，很安樂。
「替工，你做不做？」
忽然，她發覺，她一點也不明白自己。
他帶她到一個很別緻的地方，這聚會之處，設計得仿如迷宮。
她想了想，大方地回答他：「當初，我很快便覺得他很適合我，很願意與他一起生活；到了現在，我也很喜歡看見他。你知道嗎？我有定時服用政府提供的藥物，這對我們夫妻關係有良好的影響。」「那即是說，你沒有戀愛過！」F76K382說。
迷亂了。不知所措。眼內的綠光，散亂得像彗星回歸落下的流星雨。
是徨，生存了這些年，在這一刻她才懷疑起來。究竟，是為了甚麼？
貓眼紅正要舒一口氣之時，書華卻說：「但我覺得還是你不對。」
「美妙感應？」
「很挂念你。」他對她說。
她堆滿一臉的笑容。「不知多好，放這樣一個悠長假期。」
定下神來，她說：「我想喝新鮮的果汁。」
「既醉醺醺又亢奮。」
那是甚麼？一點低回，一點激動。
腦筋一轉，她撲到他懷裡。「你有沒有算過我們還有多少日子？」
不會是工作滿足感吧。那麼……
她的眼睛有那一秒的動容，也有點點欲哭無淚。
他倆面對面對坐。在F76K382坐到她面前的一剎那，貓眼綠但覺有點似曾相識。對，在許多年前的某一天，當霍諾從她眼前緩緩坐下來時，那感覺，真的很相若。
他輕撫她的頭髮，帶點傷感地問：「你希望一世這樣戀愛下去？」
他啜了口飲料，問她：「告訴我，你怎會當上造夢師？」
她把眼睜得老大。「怎可能！人與人之間怎會突然戀愛？若發生這樣的事，要吃藥的！」
轉而，他說：「你要多休息，今天你的臉色不好。」
兩人靜默下來。
後來還是回家去，喝了一杯熱茶，迫使自己穩定下來。她開啟工作檔案，決定坐下來工作。
望著他的背影，貓眼綠想，當初她可曾對丈夫有「感覺」？她都忘記了，只知道認識他之後，她覺得他很適合自己，很喜歡看見他。婚姻組織給了她一些減低情緒紛擾的藥物，她想也沒想便全服用了，所以，就算她對霍諾有任何感覺，也在感覺呈現之前給抑壓下來。
她摟著他，問：「如果我read.99csw.com問你，你是否依然愛你的妻子，你會否覺得我霸道？」
她便緊繃著口臉。
但，慢著！F76K382有甚麼會令她愛上的？他有那北歐人的臉孔身形？他沉迷於她創造的夢境？他依賴她的夢境才得到快樂？
抑或，因為他已愛上她，所以她受了感應，也回應他？
「甚麼？」貓眼綠表情誇張起來。「錢是你付的。」
「我稍嫌熱戀的氣氛不夠澎湃。」他對她說。
貓眼綠自小便認同這個教誨。為甚麼這一刻，她會覺得如此不足夠？生命，有著重大的缺口。她掩著臉，覺得好可怕。
「夢太短了。」他說。
「我們外出喝點東西可好？」他說：「放鬆一點有助創作。」
她重複閱讀之前的兩集，為的是培養出創作的情緒。
貓眼綠屏住呼吸。她不明白，為甚麼她會拿面前的人與霍諾比較。尤其那是許多年前初相識的霍諾。
F76K382點點頭，他又多掌握了一點貓眼綠與丈夫的關係。
貓眼綠把手按在心頭上。投入了自己的創作，居然這樣窩心。
她忽然一臉嚮往。「你令到我想試試。」
丈夫轉過臉來，她怔了怔，居然是霍諾。
「我？」她想了想。「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夢想，而且，做一個好夢，是放鬆精神的好辦法，所以我大力支持。」
F76K382睜開眼，他是笑著醒來的。貓眼綠在辦公室等待他。
而那些困難，貓眼綠可會聯想得到是甚麼？
「我也試過減少服用藥物。丈夫在別的星系工作時，我服少了份量，以減低我對他的思念。」貓眼綠也不怕直說。
「嗯。」
化身成另一個戀愛師的那一天，貓眼紅知道貓眼綠正忙於她那虛擬的戀愛創作。而霍諾，則在另外一個地球區域與戀愛師相見。
她訝異了，然後是更深的感動。多久了，她沒再把心思寄托在別的事或人之上。
「我們可以正式結合。」她說。
她的眼睛發亮起來。「甚麼工作？」
他們互相有感覺，心意已通，但她的困難可不少啊。
走過一部又一部的睡眠機，內里的人戴著做夢器，當中必然有不少夢想由她創造吧。一個會創造夢想的女人，怎會連戀愛是甚麼也不知道？
於是她用她與霍諾的處境來聯想。假若她喜歡了別的男人，她會如何是好？
是否因為F76K382給她傳送了某種感應？不會錯，她一直覺得，他有種電波紛擾了她。
「你可以感受到那戀愛的感覺嗎？」貓眼綠語帶興奮。
貓眼紅賦閑在家，一天，她接收到書華的信息。
他看到自己的臉，那張臉在苦笑。然後他又聽九-九-藏-書到自己的聲音，他在說：「不要緊。」
他扭了扭她的鼻子。「就是喜歡你霸道野蠻，我把這些當做你愛我的表現。」
她不懂得回答。
「太奇怪了。」他喃喃自語。
對，需要一個對象。就選……F76K382吧，他與她最親近。愛上F76K382……那應該會內疚，也會彷徨，但又不能自制……
F76K382從睡眠機醒來，帶著很感動很感動的心情。貓眼綠站在他身邊，他立刻對她說：「終於戀愛了！」
他甚至懷疑，她可曾做過夢？
她勉強放鬆下來。「我是這樣的，我重視規矩。」
「你與你的丈夫從沒戀愛過嗎？」
書華也笑了。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
「你要幫助我。」貓眼綠請求。
於是她也請了假，甚麼也不做，獨來獨往的，駕著車四處去。在最安全的軌跡上行駛，車沒停下，她安然坐在座駕內，腦袋內一片空白。
回家后，霍諾正在收拾行李。她問：「你往哪裡去？」
很心急的，她安排了F76K382進入第二集的夢境。
不如，用他離開的這幾天做個實驗。
「你怎可以令顧客瘋狂！」
再靜默了片刻。「我不知道。」是他的答案。
他沉默了一會。「你要我說真話？」
「讓腦袋空白下來。」
「他們認為錯不在你。」
「厲害，」貓眼綠隨便找個話題：「多好玩的地方。」
他與她正面對面，她的神情是半秒的坦然，然後，又苦惱起來。沒說話，但他也明白，這是因為他向她表白了愛意所致。
「也好。」她答應。
她抬起眼來，望著他。他的眼神內，有那逼視的光芒。
想到這裏，她暗暗笑起來。F76K382愛上自己？啊啊啊。心頭又再次蕩漾那美妙的漩渦。
戀愛中的男人察覺了。「怎麼了？」
看著她的慌亂，他便噤聲，他不忍心。
不得不小心翼翼。她苦惱地思考。
然後，貓眼紅接收到資料。一看之下，不得了。顧客居然是霍諾。
「那麼多加一集吧。」她提議。
「隨便。」
「對，她身體不適，要做大手術。」
她也愛他的，他能感受到，要不然，她的神情不會如此。
她找來F76K382，她要與他見面。地點在一個她覺得安全的地方，夢堡。
但半分鐘后，他又想，在愛上她之前，他何曾知道甚麼是愛？
是一種優雅地下降的美麗，看著會心動。
貓眼綠心寬。他察覺不到她的異樣。
「好哇。」她說。
貓眼綠限內綠光點點滴滴閃動。她問：「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其實那感覺是怎樣的？」
轉換話題之後，貓眼紅便專業九九藏書地與面前的人談情說愛，管他是誰。
忽然，貓眼綠問：「其實，這輯夢系列，你差不多完全知道內容，你還可以享受甚麼？」
隨著車子浪蕩了一整天，靜下來之後，她的情緒更令她覺得陌生。該何去何從？她發覺，整個人都迷失了。
她燦爛地笑。「太厲害了！」
她忽然放下心來。他真的很清醒。
貓眼紅思考了三分鐘，決定接下這份工作。
真奇異，她對這個男人從來不抗拒，甚至，有種親近感。
但她還是說出來了：「我有了心上人。」
「那只是用藥物製造的反應。」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場景是一個家，潔白舒適的家，她捧著要清洗的衣服，放進洗濯機器內，丈夫則背著她準備食物。
丈夫沒有望她，只是問：「甚麼？」
應該很無奈才對，但不知怎地，他卻又很興奮，起碼他知道，她是愛他，也願意與他相守下去。
到了現在，她已不用服食這些藥物。老夫老妻，何來甚麼感覺？
「你指戀愛？」他反問。
她輕輕推開他，抬起頭來。「你想不想？」
「我和他都喜歡留在家中。」她說。她不知道的是，今天霍諾正與他的戀愛師在地球的另一方度假享受，那裡有熱情的微風、海水的氣味、細沙的溫柔。
是甚麼令她與她創造的夢境分不開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多好，她也喜歡上了他。
霍諾的目光閃爍著歡欣的光芒。貓眼紅深呼吸，收斂眼內的紅光。她仿照資料中的擁抱方法，與霍諾來一個深情的擁抱。
他有那只有他自己才會意的微笑。「是的。」他說。
「但你已掌握了感覺。」F76K382說。
從前她一直不去想也不用想，因為她熱愛她的工作，她以為那就是她的生存價值。宇宙社會一向推崇這種以工作為尚的生存心態，自小人類便被灌輸以建設宇宙為人生目的。誕生為人，生存宗旨是干大事。
她翻看資料，他聘用的戀愛師既沒特定身份，也沒任何非要不可的外形，他只為想要戀愛而戀愛。這下子可嚴重了。
F76K382點下頭來。
「你決定好了。」
「放假時做了甚麼？」
心內的怯意已傳達到四肢五官，她但覺他傳來了某種電波。她僵硬起來。
都說他在戀愛，怪不得。
啊，她又明白他多一點點。貓眼綠從來不耍小性子。「但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霍諾的投入度被視為認真與熱烈，戀愛態度亦被高度讚揚。即是說，他被譽為良好顧客。
「啊？」F76K382的目光焦點集中起來。「我可不可以問你一條私人問題？」他問。
擁抱這樣的心情，她創作了第三集。
九*九*藏*書「但我想告訴你，我創作這個夢時，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妙感應，所以，我要謝謝你。」貓眼綠說。
她反駁：「或許這已是戀愛。」
F76K382見她默默的，便問：「怎麼了？」
然後他倆道別。F76K382想：他怎會喜歡這種女性？她簡直對七情六慾一竅不通。他一邊走一邊搖頭，他真的一點也不明白。
於是，他停步，搖了搖頭。自己笑自己。
不久，霍諾出門去。
「我開始有困難，」貓眼綠說：「開始不知如何發展下去，而且，我有點紛亂。」
「不如與真實的人來一場真實的戀愛。」他提議，用蠻認真的神情。
貓眼綠瞪著他。她可以肯定，有股不知名的電流在相通。
F76K382早想到她遲早有此一問。他選擇不回答，反問她：「如果你是夢中女主角，你會怎樣做？」
於是她笑了。「我會當這是稱讚。」
貓眼綠設計了場景，設計了人物形態，然後就是心理與對白。
「這下子可麻煩了。」貓眼綠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
那邊廂，貓眼綠為F76K382創製了第三集的夢境。
「你想不想說？」
「是嗎？」她笑了笑。「我們又再小別了。」
背景有那震動有致的機器聲響。
「看來我們已進入難以分開的階段。」她說。
「然後每天服下輔助戀愛的藥物？」他居然伶俐地接下去。
F76K382看在眼內，心有一剎那的狂跳。
他愕然。
「不如試一場真的戀愛。」
他莞爾，面前的女人，果然是標準的良好宇宙公民。
「是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怎地，居然有點作賊心虛。「工作太多。」她連忙說。
明明四周無話，但他聽到她的聲音，黯然的，娓娓說出她的難題。她說，她有丈夫，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F76K382本來想說，不用怕，我已當你是好朋友，我們是知己……但念頭一過，他又收回。實在無必要。他只是說：「你的夢那麼精采，但為甚麼你的性格會這樣拘謹？」
開始明白，舊社會人類口中的苦戀是甚麼。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霍諾完全解決不了她的空洞，也彷彿，完全與他無關。
「給你工作你做不做？」
F76K382的第四集夢境，女主角意圖向丈夫坦白。
「接下來，我們應該如何是好？」她問。但問了之後，又覺得有點語帶相關。她生硬地把眼光轉到另一邊。
他再問：「你試過對丈夫以外的男人有感覺嗎？」
心一寒，她關掉工作檔案。
後來，他們便分別離開。
她想了解霍諾在想甚麼。
「哈！」她笑：「我沒告訴你嗎？我的親妹妹是戀愛ｈtｔｐs://read•９9ｃｓｗ•cｏｍ師，我太熟悉她那一行了，才沒有興趣。」
貓眼綠的心裏反覆充斥著這兩個字：感覺。F76K382問她，有否對丈夫以外的人有感覺。怎麼，她一聽到心便發寒？繼而，立刻想迴避？
「其他戀愛師突然不做？」
「也為夢中兩人的熱戀慶祝。」他說。
貓眼綠很滿意這一集。她呢喃：「手與臉在廝磨，眼睛安慰了眼睛……真了不起！」
看他那認真的側臉，貓眼紅想，他大概不是迴避，他是真的不知道。
「多昂貴的品味。」他取笑她，隨即替她叫了她想要的。
「待會我給你傳送資料。」書華說：「應該不太難跟。」
他回答：「往煞爾郁星數天，是公事。」
貓眼綠按下完成的信號。創作完成後，也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愛上F76K382，用上這種感覺，為甚麼會這樣順理成章？
「好不好我也做一個戀愛夢？」
「有可能嗎？」他說，然後嬉皮笑臉。「會破產的。」
他望著她。「可以。」
「別忙壞。」他叮嚀。
貓眼紅從來未看過他有這種眼神，不期然的，她有那十分一秒的尷尬。
「女方會內疚，男方會痛苦，少不免的是女方的丈夫會知道。」F76K382知得一清二楚。
她也沒有追問下去。要得悉答案的不是她，她只是好奇。真正要知道答案的是貓眼綠。
為甚麼她會墮進她一手創造的夢境之中？
她掩住微微張大了的嘴唇，恍然大悟。
「為你，一切都值得。」他嬉皮笑臉。
她的心一怯。心內湧起一陣連她自己也覺得陌生的恐慌。
他微笑，知道她也喜歡上他了。
「上頭不懲罰我嗎？」貓眼紅問。
他的心安全地著地，然後舒適地舒了口氣。
「如隔三秋。」他凝視她的眼睛。
自己也笑了，飄飄然的，心裡頭彷彿微風輕盪。她伏在案頭，有那美妙而奇異的感應。
霍諾停下收拾的動作，突然想問她會否挂念他，但頃刻又覺得自己多餘。她一定不會給他渴望的答案。
他繼續問：「你一直以來都這麼堅定？」
他的手與她的臉在廝磨。他的眼睛安慰了她的眼睛。
他的笑意更深了。「戀愛是……」他望進她的眼裡。「是膽戰心驚的，卻又甜蜜得可以。」
貓眼紅想，這個人也頗理智。她故意試探地告訴他：「如果我告訴你，我想用我真正的身份與你戀愛呢？」
丈夫甚麼也不知情，他有那愉快、實在、可靠的背影。她不明白她怎麼可以這樣忍心。
她忍受不住，說：「你這是幹甚麼？」
她再說：「我終於，有了心上人。」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故意趁著那嘈雜聲，把說話混在裡頭。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