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無怨之血？」靈鷙抬頭看了一眼正在雲中盤旋的長影，「那他此刻電閃雷鳴又是為了什麼？」

謝臻含笑道：「這不是你我的事，小丫頭瞎摻合什麼？」

謝臻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他言下之意指的是靈鷙還算不上真正的男子。

絨絨很是著急，「虧你還笑得出來！」

忽然間，謝臻覺得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他的身上。開什麼玩笑，流血就必得有傷口，想想都覺得疼痛，何況還要持續四十七日之久。

「哎呀，流血了！」絨絨眼疾手快地執起謝臻的手，將他腕上淋漓而出的鮮血撒入枯井，「浪費了多不好。」

「你再給我胡說八道試試！」時雨恨不得滅了絨絨，強忍著面上的火燒火燎正色道：「心甘情願又有何難？但蜃氣不可小覷，我需以玄珠護衛獻祭人周全，無法分心二用。」

他連連擺手，「你們休要看我。但凡流血之事，我必定又是驚懼、又是悔恨哀怨，實在難堪重任！」

「確有其事？」

幾道雷電追著他們的腳跟炸開，絨絨一邊罵著白蛟，一邊往靈鷙身後躲，靈鷙為免謝臻受池魚之禍，出手將電光化解在掌心。

靈鷙沒有等他們，彷彿也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絨絨站在越走越遠的靈鷙和孑然一身的時雨之間兩頭為難。她跺了跺腳對時雨說：「不就是吵了一架嗎！你我過去也常起爭執，鬧過就忘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快跟ｒｅａd•9９csw•cｏｍ我走吧！」

「你們要磨蹭到何時。」靈鷙在前方駐足停留。

時雨笑道：「就算他有這個膽量，蜃龍又怎會看得上他。」

「要是這蜃龍喜歡美色，我吃點虧倒也不要緊。」絨絨嬌笑道：「現在我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上了。其實呀，只有凡人中的童男子才有無怨之血，神魔仙妖、鬼怪魑魅都算不上純陽之軀。」

絨絨掩嘴竊笑不已，看來是知道內情的。但她遲遲不肯開口，時雨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無怨之血還須是男子純陽之血……」

聽了他這番話，就連靈鷙也流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她似乎忘了自己過去的數千年也是在這樣的「無趣」中度過的。

白蛟對白烏人始終有些畏懼，生怕被他從雲中拖下來吸去一身修為，趕緊消停了。

靈鷙也不生氣，「那你來！」

絨絨絮絮叨叨地訴說這些日子以來經受的苦楚，時雨聽聞他們已淪落到靠打獵、「賣肉」為生，已不屑於開口罵她。

「白蛟說，這血沒問題。」時雨欣然道：「今日可算是第一日！」

時雨點頭，「蜃龍與蛟龍古時乃是近支。白蛟告訴我，蜃龍喜在正月月圓時求偶，兩龍之間以雲雷相邀。如有所成，七七四十七日之後，蜃眼將在交媾時開啟。」

「蜃龍在沉睡中也可行事？」靈鷙對此事一知半解，不禁有些懷疑。

時雨一愣，意外中夾雜了不忿和彆扭。這白烏小兒當他是什麼hｔｔps://reａｄ•９９ｃsｗ.cｏｍ？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狗兒嗎？當初怒而離去時他就發誓，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對一個不在意他的人搖尾乞憐。

他對此竟也不感到驚奇，木然問：「你再說說，什麼是無怨之血？」

「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時雨說。

時雨鄙夷道：「幾滴血而已，要不了你的命！」

絨絨跑到謝臻身邊，朝他擠眉弄眼，讓他趕緊開口勸勸靈鷙。謝臻摸著鼻子笑了起來。

時雨點頭以示絨絨所言非虛。事已至此，靈鷙反而想通了，荒誕就荒誕吧，他若一直循規蹈矩也走不到這裏。「那就用我的血試試。」

他們在玄珠的護持下退避到安全之處。絨絨替謝臻包纏傷處，眉開眼笑地說：「真沒想到……我果然沒看錯你。」

他說罷，其餘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消化他話中的意思。謝臻體諒他們均是神仙中人，尋思著是否該用更直白的言語讓他們領會。斟酌間，他忽然腕上一痛，等他回過神來，時雨已將帶血的簪子重新拋還給絨絨。

整個福祿鎮的地表在雷聲中微微一顫，靈鷙再度感應到井口散發出的蜃氣。

他們還在竊竊私語，忽聽時雨對著靈鷙的背影瓮聲應道：「來了！」

幾人擠在逼仄的房中，謝臻居然佔據了卧榻，而靈鷙棲在繩床之上，這讓時雨大為不滿。他自然是不肯當著謝臻的面化身雪鴞隨處安身的。被半夜喚起的掌柜回復說今夜並無九-九-藏-書空余客房可以騰出，最後他們索性誰都不睡，一起秉燭夜談到天明。

時雨冷冷道：「因為你眼神不好！」

絨絨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嘻嘻地補了一句：「不但須是男子，還得是純潔的童子血呢。靈鷙你眼力好，時雨他最合適了！」

時雨支吾道：「白蛟說，這樣或許能喚起蜃龍潛在的本能，讓蜃眼開啟得更為順利。」

謝臻心如死灰。靈鷙走近看了看他的傷口，也朝他笑了，「下回不必如此謙虛！」

絨絨對時雨這段日子的行蹤十分好奇，不停地追問他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時雨只說自己在玄隴山罔奇那裡小住了幾日，後來又去了長安。白蛟慕牡丹花妖的艷名，非要他一起去赴什麼洛陽百花宴，結果發現也不過如此。

靈鷙看他的眼神中也帶了幾分期許。

「自然是行不通的。」時雨也不敢再開玩笑，「不過白蛟聽過一個典故，將無怨之血持續滴入蜃眼，四十七日之後蜃眼同樣會開啟一霎，到時只需扛過蜃氣和蜃眼之中的雲雷之擊，或能穿過蜃龍身軀，窺見它覆蓋之物的真容。」

靈鷙等他們走近，忽又回首道：「時雨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絨絨聽了，撇著嘴說：「好生無趣，你早該回來了。」

靈鷙忍無可忍道：「再敢聒噪，我就讓你瞎了！」

「時雨，你的臉為什麼還這麼紅？」絨絨高興的時候話更多了。

「神仙們都是這樣的脾氣，難怪如今成了凡人的天下。」謝臻悄聲rｅａｄ•９９ｃsｗ.coｍ點評道。

「為何不行？」靈鷙抬眼看他。

絨絨拍著胸口：「放心，我可以想法子找到靈藥保你傷口不痛。」

繩床在燈下輕輕擺盪，靈鷙微闔雙眼卧于其上，不知有沒有在聽他們說話，幾個人的影子顫巍巍地映在壁上。時雨被燭光晃得忐忑，躬身去撥弄燭心，整間屋子頓時亮堂了不少。靈鷙用手橫擋在臉上，時雨笑了笑，整個人彷彿隨著新結的燈花暫時安定了下來。

絨絨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要讓白蛟出賣色相去勾引蜃龍？」

時雨如今看謝臻順眼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認，在他結識的所有「人」中，謝臻才是最正常的那一個。

「別鬧了。」

「你不行！」時雨脫口而出。

回到福祿客舍，時雨驚訝於他離開前的那兩間上房已換成了角落裡寒酸的小隔間。他還以為靈鷙定有要緊的事要問他，誰知靈鷙從箱籠中翻出了幾身舊衣裳，問他可有法子除去衣上洗不掉的血污，還要讓他修補被劃破的衣擺。

謝臻正攜酒在燈下看眾人踏歌，雷聲起時，絨絨招呼他去了枯井處，時雨和靈鷙已等在那裡。蜃眼上空黑雲漸旋結聚，雷驚電激之中隱約有銀白龍尾迤邐而過。謝臻疑心自己眼花，卻聽靈鷙對時雨說：「是你喚來了白蛟？」

這一年上元節，福祿鎮出現了前所未聞的怪天氣。朗朗明月高懸，初春寒意未消，鎮上的人們趁著新年的餘興踏月觀燈，笙歌胡舞正酣，天邊竟然起了滾滾旱雷。

回九_九_藏_書去的途中，絨絨一會看看靈鷙，一會又看向時雨，她許久都沒有那麼歡喜。難得這兩個傢伙能夠重歸於好，雖然他們仍然不怎麼講話。

謝臻問時雨：「你已猜到福祿鎮下面是蜃龍，又及時趕了回來，是不是已有了主意？」

「嗯……一試又何妨！」

「我明明看得很清楚。靈鷙的目力都未必比得上我。」絨絨又有了新的發現，「哎呀呀，靈鷙的耳朵也是紅的呢！謝臻，你說是不是？難道我眼睛真的出毛病了？」

謝臻啞然，沉吟了一番后，不無遺憾道：「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朋友有難，我自當萬死不辭！可我這個人一向放浪形骸，這童子之血……恐怕要讓各位失望了！」

「我知道！」絨絨搶著說：「這無怨之血呀，便是心甘情願獻祭之血，故而血中不可有一絲驚懼、悔恨和怨憎……也就是說，隨便找個冤大頭是行不通的。」

他的手落下時輕輕在絨絨後腦勺彈了一下，絨絨如夢初醒地跟了上去。

靈鷙明白了，白蛟的方法多半也是道聽途說而來。整件事十分荒誕，就和出謀劃策的人一樣靠不住。

時雨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搖了搖頭。他的確又長高了一些，長身玉立站在月色下，竟有幾分伶仃的意味。絨絨惱他長成了大人，可臭脾氣一點都沒收斂。他若鐵了心要走，又何必眼巴巴地回來？

絨絨嘆了口氣，「你現在該知道我是多麼討人喜歡。」

靈鷙見他紋絲不動，既未惱怒，也不強求，竟……就此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