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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亡路

第十二章 死亡路

「怎麼這麼多的蝙蝠?」方離問。
兩人不敢再看,加快腳步往營地走去,後背冷汗嗖嗖,心裏也是冷嗖嗖。一點風吹草動都驚得四處張望。終於看到樹林里透出的溫暖的火光,營地就在眼前,可是……馬俊南與方離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的疑惑: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蝙蝠在半空逡巡不去?
拖痕到鬼師屍體所在處就消失了。三人以此點為圓周心展開搜尋,都沒有發現梁平的蹤跡。事情很詭異,三人心裏閃過類似的想法,但自己都被這想法嚇著,所以沒人敢說出口。天空里依然有蝙蝠飛來飛去,不知疲倦,不知道這些小動物在醞釀著什麼陰謀?
看著暈倒的向玉良,兩人犯難,兩人都很疲倦,而且方離又很弱小,怎麼才能將正值壯年的向玉良搬回營地?馬俊傑說:「看來只有等他醒來了。」
聽到這兩字,梁平臉上閃過一絲迷惘。趁此機會,馬俊南大喝一聲:「走。」手裡揮舞著火把,驅趕從高空撲下來的蝙蝠。方離與盧明傑深深地看梁平一眼,轉身跟上馬俊南,朝雞蛋巨石塤的方向跑去。
篝火堆里的王東已成火燼,木柴也快燒盡,被細細的雨絲一打,火苗閃爍,隨時要熄滅的樣子。這時,後面大樹後傳來輕微聲響,三人一回頭,只見梁平手裡拿著一把柴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瞳仁深處一抹暗紅。
馬俊南與盧明傑皺眉,心想方離已經被恐懼與悲傷擊潰了,這裏怎麼變成了她的家鄉?馬俊傑一把拽起她,說:「你不要這麼沒出息,沒錯,如果不是你的話,根本就不會有這次的考察,可是你放棄的話,對得起大家嗎?」
王東的臉色陰晴變幻,回答不,那就是等於是脫離考察團,一個人在這原始森林,存活的概率是多少呢?回答是,他實在是不甘心。他的臉色幾經變幻,然後他終於說:「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守著這堆火。」
小心翼翼地靠近營地,隔著一段距離看過去,王東與盧明傑坐在篝火前,看起來並無異樣。走到近處,王東與盧明傑高興地迎出來,方離與馬俊南長呼口氣,看來是自己擔心得過頭了。
「就是,方離,你不要哭,我知道你是個很勇敢的女孩,向老師還是你救的。」馬俊南大聲地說,比平時高八度,說給方離聽也說給自己聽。但是收效甚微,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驀然一陣大風刮來,吹得大家幾乎睜不開眼,篝火也被吹得偏向一邊。跟著,聽到嗚嗚嗚的聲音響起,是雞蛋巨石塤發出的聲音,非常響亮,看來離這塊巨石很九九藏書近了。古人形容塤聲為立秋之音,果然如此,幽暗、悲涼、肅殺像三重無形帷幕般圍住營地。
幾百年前巫師留下的詛咒到底是什麼意思?
忽然一股熟悉的腥風飄來,方離臉色慘白,對馬俊南說:「是蟒蛇。」本來以為蟒蛇受傷會安分不少,沒想到會和它狹路相逢。馬俊南一聽,也是後背冷嗖嗖。
盧明傑搖搖頭,見到兩人平安歸來的喜悅被凝重所代替,說:「你們走後沒多久開始聚集的,後來越來越多,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我覺得不是好事。」
「也好,那向老師就麻煩你照看一下。」馬俊南這麼說,王東也不置可否,只是獃獃地看著火堆。
風颯然,月色迷離,塤聲如夜鬼嗚咽。大家都能感覺到風雲將變,而自己無可奈何。
走著走著,方離心生疑竇,總覺得有人跟著,小聲問馬俊南,他也說有這種感覺。於是兩人故意鑽進灌木叢里,等了半天也沒有人經過,正在想可能屢受驚嚇后,人變得敏感而已。
方離與馬俊南鑽出灌木,經過蟒蛇爬出的那棵大樹時,方離好奇地用火把晃了晃。只見黑暗裡立著一條人影,兀自愣愣地瞪著自己。定睛細看,腦袋裡轟隆一聲彷彿春雷炸開,不由自主地「啊」一聲。
「可能鬼師就在附近。」提到鬼師,方離不免想起蝙蝠洞里掛滿蝙蝠的那人,汗毛刷刷倒立。盧明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太過多慮。但是蝙蝠卻越聚越多,不時從頭頂飛過去,肆無忌憚。
方離眼淚簌簌流下,雙唇直抖,「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梁教授,對不起王主任……」
回想起剛才的情況,方離心有餘悸,畢竟她不是醫生,如果用力不對或是角度偏差,非但不能幫到向玉良,反而會令他猝死,雖然他的性命本來就是岌岌可危。
不過蟒蛇並沒有過來,依然保持著自己原來的前進方向,肚子圓滾滾,看來它是吃飽了。它全身的鱗片被火光照得油光發亮,慢慢地扭動著,光是滑動姿勢就叫人後背如毛毛蟲在爬。
盲蛇在向玉良的額頭上扭動著,約摸六厘米長,看起來貌不驚人,也許會被誤認為是蚯蚓。但它卻讓馬俊南與方離毛骨悚然。向玉良似乎清醒一點,兩眼虛虛地盯著方離,說:「你對我做了什麼?」正巧盲蛇的尾巴在他眼前一掃,他愕然又害怕,「什麼東西在我臉上爬?」
王東無言以對,折身回到篝火邊坐下,拿著木棍不斷地撥弄著火苗。這種反覆而無意義的動作,暴露出他內心的恐懼。馬俊南一看,也不好再九九藏書說什麼,險象環生,誰不是心裏繃著一根弦,言語尖銳也是因為需要發泄。「明傑,我跟方離一起去找梁教授,你要不要一起?」
四人各拿起一支火把靠近帳篷,馬俊南拉開帳篷門,帳篷里空無一人,後面赫然有個破洞。四人連忙繞到後面,只見一條拖痕一直延伸到灌木處消失,地上還有斑斑血跡。四人相視一眼,說不出的絕望,梁平已受重傷,哪裡還經得起這種折騰?
馬俊南與盧明傑想破腦袋也沒有弄明白,只是隱隱覺得鬼師脖子上的兩個孔似乎能解釋這一切。環顧營地一片狼藉,營地外幽深的森林一副隨時要吞沒一切的架勢,空中滿目的蝙蝠,似乎是戰場上蓄勢待發的戰士。刮來的風裡摻雜著雨絲,直往人毛孔里鑽,冷到骨髓。
方離止住哭泣,抹掉眼角的淚,看著逡巡不去的蝙蝠說:「鬼師還在附近,我要去找他。」說完,她往後面的灌木叢鑽去,王東一把拽住她,說:「不要去了,方離,我們都知道梁教授凶多吉少,現在所有人都要盡全力地保全自己的性命,離開這裏。」
還沒有走近,風將一股非同尋常的氣味送到三人鼻端,那是尼龍燃燒才有的臭味。而營地里最主要的尼龍製品就是帳篷。三人臉色大變,趕緊衝到營地,只見帳篷已燒著大半,裏面休息的向玉良不見了。
馬俊南與盧明傑悲痛地呆立片刻,將王東的屍體搬到篝火里火化。半空依然是飛來飛去的蝙蝠,看來梁平還在附近。兩人相視一眼,啼笑皆非,自己的隊友一下子變成莫名其妙的行屍走肉,而且以殺人為樂趣。
馬俊南瞪他一眼,說:「你還說風涼話,你跟明傑怎麼搞的,梁教授居然在你們眼皮之下被……」
「不!」方離甩開王東的手,想到蝙蝠洞里掛滿蝙蝠的活人,也許梁平就會成為其中一個,她的心猶如被放在火上油煎。「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馬俊南知道她已被自己說動,推波助瀾地加上一句:「梁教授的性命就看我們的了。」
「當有人拉動石鎖鏈,我將攀著它重回人間……」
馬俊南由衷地稱讚:「沒想到你這麼聰明勇敢。」
「這是什麼?它會自己鑽進去!」方離看得分明,心裏一沉。鬼師的屍體已涼,血液也已經停止流動,所以不可能是血液。
兩人在向玉良旁邊坐下,環顧著四周,風冷葉動,月色凄迷,彷彿每一處都隱藏著遊盪的鬼魂。想到鬼魂,方離不免又想起鬼師,心裏一顫,再也不敢亂想。可是向玉良一直也沒有醒來,兩人無奈之下,只好九_九_藏_書砍下竹子製成擔架抬著他走。
「還是把他埋一下吧。」馬俊南與她想到一塊兒,三人從附近搬來石塊壘在鬼師屍體上,當石塊壓到他背時,脖子處的小孔里有更多的黑色液體流出來,看得三人噁心不已。埋好鬼師,三人心情沉重地折回營地。
王東看到向玉良額頭綁著繃帶,問:「向老師的額頭怎麼了?」
方離搖搖頭,說:「我太累了,不想再走了,讓我死在這裏吧,反正這裡是我的家鄉。」
盧明傑皺眉沉思著,忽然將鬼師的屍體又翻回來,撥開他後腦的花白頭髮,想想是否有重擊痕迹?否則怎麼會死得如此猝然?他沒有看到受傷痕迹,卻意外地發現脖子處有兩個小孔,孔周圍還有淤青未散,特別是緊臨小孔一圈的肌膚呈黑色。他好奇地伸手按了一下,一股黑色液體噴出來,有不少落到他鼻子上,他嚇一大跳趕緊用手擦拭。可是這液體似乎有靈性般,一沾他的肌膚就沁進去了。
「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要說也要找到曼西族以後再說,也許他們知道那個詛咒意味著什麼,也許他們有辦法救治梁教授呢?」馬俊南的這番話,讓方離眼睛一亮,沒錯,他們既然能將大巫師沉入水塘,說不定也有辦法解除梁教授所中的「詛咒」呢?
這麼強悍的獵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據說是幽靈附身的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
方離羞澀地微笑。自從發現向玉良中了盲蛇蠱,她就在想,這個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蠱?因為它的調製方法與中毒癥狀都與傳統蠱毒不同,每當人的手指摸著赤紅眼印時,都能感覺到下面有東西在蠕動。所以她大胆地猜想,可能是蛇卵被血液運送到這裏孕育成蛇,當它成熟時,它就會開始亂躥,鑽進大腦而令人死亡,如果給它另一條便捷的通道,也許它就會鑽出體外。沒想到事實與她的猜想一樣。
王東似乎要垮掉了,說:「松朗村的師公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這是死亡之路,果然是死亡之路。」
「不知道。」盧明傑邊說邊繼續擦鼻子,忽然想起方離的後半句話,「你說什麼?它鑽進我皮膚里了?」
馬俊南咕碌碌地喝下一口水,說:「向老師中的盲蛇蠱已經沒事了,說起來多虧方離……」他把向玉良蠱毒發作時,方離如何果斷勇敢地刺透額頭的「赤瞳」……說到盲蛇從向玉良的額頭鑽出來時,王東與盧明傑不約而同地現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向玉良的額頭還在流血,深深的一個眼狀窟窿。方離給他抹上消毒藥水,然後用繃帶包好傷口。做read.99csw•com完這一切,與馬俊南對視一眼,都有種似真似幻的感覺。
方離肅然地點點頭,盧明傑呆了呆,低罵一聲:「我靠。」
「來,明傑,我們先把向老師抬進去,跟梁教授一起吧。」馬俊南轉身看著帳篷,駭然失色,其他人感覺到他的異常,紛紛轉身看著帳篷。因為梁平受傷,所以大家拉著帳篷門以防山風吹著他加重病情,但現在帳篷里鼓得圓圓的,分明是山風吹進帳篷里導致的結果。可是這風從何而來?
疲倦、恐懼、灰心、愧疚像四重大山一樣壓在方離的後背,彷彿又回到古墓坍塌那天,一塊巨石墜落,撕心裂肺的痛苦從後背往四肢蔓延……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哭出聲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們回營地去,趕緊用藥水洗一下你的鼻子,我懷疑這個液體有毒。」方離轉身要走,又覺得將鬼師的屍體曝于荒郊,似乎不妥。說到底他也是考察團的嚮導,如果不是因為考察團,他現在還在通天寨守著黑虎曬太陽,也許會活很久很久。
「方離,沒想到你這麼勇敢呀。」王東忍不住稱讚她一句。但方離似乎沒有聽到,仰頭看著天空,臉色十分嚴肅。「蝙蝠越來越多了。」其他三人抬頭看天空,果然如此,蝙蝠在半空樹葉間不斷穿梭往來,黑雲一般地遮在空中。這讓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古榕洞與蝙蝠洞里的情景,也是那麼多的蝙蝠,同仇敵愾地沖向人類。
馬俊南與方離不敢回答,盲蛇一轉身滾到向玉良的眼窩處,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兩眼翻白暈過去。盲蛇圓滾滾地爬過他的眼皮,滾落到地上的枯葉上,一扭一扭地要遊走。馬俊南從最初的恐懼里回過神來,一腳踩下去,發出啪的一聲,他移開腳,腳下一灘似血非血的稀泥狀物。一陣反胃,馬俊南用力地在枯葉上蹭著鞋底。
「馬教授,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白骨溝塤聲過後就開始下暴雨嗎?」
「王主任,你要不要一起去?」
盧明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當然。」
盧明傑忽然想起一事,低呼:「糟糕。」馬俊南不解地看著他。
窸窸窣窣聲一路遠去,直到聽不到,方離與馬俊南才敢大聲喘氣,他們現在倒羡慕昏迷的向玉良了,也許他是最幸福的,每到危險時刻就昏迷不醒,無須承受各種各樣的恐懼。
方離、盧明傑、馬俊南分開灌木叢鑽進去,順著拖痕,沒走多遠就發現一人,看衣著卻是鬼師,俯趴在地上。三人面面相覷,猶豫一會兒,確信沒有危險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將他翻過身來,確https://read.99csw.com實是鬼師,兩眼還睜著,黑森空洞。
「是我說什麼巫域的,如果我什麼都不說,就不會有這次考察,更不會害到教授……」涕淚縱橫,方離痛苦得說不出話來。盧明傑一把拉起她,搖晃著她的雙肩,說:「你又不是決策者,考察團是由南浦大學組織的,你不要忘記。」
而篝火堆有人渾身著火,正艱難地掙扎著,是王東。三人衝過去,將他拉出火堆,摘下樹枝扑打火苗,王東燒焦的嘴唇里擠出兩個字:「梁教……」然後渾身劇烈抽搐,再也不動了。三人又悲痛又絕望,明白他所說兩字的意思,梁平回到營地,王東一定很高興,可是他沒有想到回來的是催命的閻羅。
「沒錯。」馬俊南起初還有點迷惑,片刻恍然大悟,「糟糕,這裡是山谷,如果像上次那樣下暴雨,我們肯定會被沖走。」他沖兀自悲傷的方離說:「方離,我們得離開這裏。」
方離鼻子發酸,「教授。」
松朗村的師公說,七個人五男二女,頭頂籠罩著黑霧,走在死亡之路上,一點也沒有錯。死亡就這麼接踵而來,輕而易舉地奪走了考察團隊員們的性命。方離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抱住腦袋,發出狼般的嚎叫。雞蛋巨石塤嗚嗚而鳴,似是為她伴奏。
「大家得小心點,我覺得這群蝙蝠來得挺詭異的。」王東邊說邊往篝火里扔火柴,蝙蝠怕明火怕煙熏,保持火堆不滅,它們就不敢撲下來。
她說得如此凜然,完全無視王東的好意,他不免心生不快,嘲諷地說:「去吧,去吧,既然你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我是不會攔你的。」
很快的一陣巨大的窸窸窣窣聲傳來,前面的樹榦上探出一個臉盆大小的三角腦袋,腦門上兩顆蛇眼閃爍著碧綠幽光。方離心裏一個激靈,這條蟒蛇比下午那條略小,花紋呈淺褐色,看來在萬蛇谷,不只一條大蟒蛇。它似乎聞到生人的氣息,往這邊張望了一眼,方離頓時緊張得小腿抽搐,下午蛇口逃生的經歷在腦海中翻騰,似乎又聞到蟒蛇口裡的腥臭……
馬俊南聽到她的驚呼,也扭頭看著那個方向。只見一個瞳子會的巫師倚著樹榦站著,身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勒過,壓得極扁,幾乎陷進樹榦里;兩隻眼睛幾乎已經暴出眼眶,隨時要掉下來似的,眼窩流出兩道血痕,將煞白的三瞳面具襯得分外恐怖。他想起剛才爬走的蟒蛇,明白過來瞳子會的巫師是被它纏死的。
方離抹掉眼淚,重重地點著頭,將背囊里重物全都扔掉,只留下藥物、電筒、內衣等必需物品。
馬俊南低喝一聲:「方離你胡說八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