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
老秀才來到那鐵鎖井遺址處，沒了鐵鎖的水井依舊在，只是內里玄妙已無，如今衙門也就放開了禁制，只是來此汲水的縣城門戶，少了許多。因為如今小小縣城，魚龍混雜，多有修道之士，都是奔著沾龍氣、靈氣和仙氣，還有那山水氣數來的，所以當下小鎮的市井氣息不多，反而不如北邊州城那麼炊煙裊裊、雞鳴犬吠了。
曹耕心也察覺到那個身穿儒衫的矮小老人在打量自己，他既沒有打招呼，又不願視而不見，便打了個酒嗝，然後側過身，橫著走在街上，笑著與那位素未謀面的老先生作了一揖。
老秀才帶著劉十六一起遊覽這座槐黃縣城，劉十六不曾遊歷過驪珠洞天，所以談不上物是人非之感。
尤其是每天早晚兩次跟著周米粒巡山，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一般的修道之士，或是山澤精怪，比如像那與魏山君同樣出身棋墩山的黑蛇，或是黃湖山裡邊的那條大蟒，也不會覺得時日過久，但是米裕是誰，一個在劍氣長城都能醉卧雲霞、無心煉劍的繡花枕頭，到了東寶瓶洲，尤其是與風雪廟魏晉分道遠遊后，米裕總覺得離著劍氣長城是真的越來越遠，更不奢望什麼大劍仙了，畢竟他連玉璞境瓶頸都不曉得在哪裡。
至於像那個郡守大人袁正定這種，則是多多益善。
老秀才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事功學問，要比賈生好些，因為不是推倒重來，重建屋舍，再釘死了窗戶，只餘一門。你師兄的事功學問，遠沒有賈生這麼極端。」
黃衫女，有那碧瞳如水涵清秋，她上岸后，渾身上下瀰漫著一股若隱若現的天然蒼茫水雲氣。
只不過這位劍修，也確實太憊懶了些。
如今兩洲淪陷，眼前這個老秀才並不輕鬆。
大個子只有傷感。
劉十六瞥了眼她手中那把長劍，繼續問道：「你已無劍侍？」
小鎮百姓，曾經最掙錢的活計是那燒造瓷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今本土人氏卻幾乎都離開了小鎮和龍窯，賣了祖宅，紛紛搬去州城享福，昔年小鎮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官老爺，就是督造官，如今大大小小的官員胥吏卻隨處可見。如今桃花年年時令而開，沒了老瓷山和神仙墳，卻有了文武廟的香火，大山之巔，江河之畔，有了一座座香客絡繹不絕的山水祠廟。
周米粒豎起大拇指，然後小姑娘開始沉思。
何等意氣風發。
劉十六比劉羡陽更心有會意。
陳暖樹笑眯起眼，摸了摸比自己個兒矮些的小米粒，柔聲道：「米粒兒今兒又比昨天機靈了些，明天再接再厲。」
老秀才在井邊坐了會兒，思量著如何打通洞天福地，讓蓮藕福地和小洞天相互銜接，思來想去，要找人幫忙搭把手還好說，畢竟老秀才在浩然天下還是攢了些香火情的，只可惜錢太難借，所以只能感慨一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愁死個窮酸秀才啊」。劉十六便說我可以與白也借錢，老秀才卻搖頭說，與朋友借錢總不還，多傷感情。然後老人就抬頭瞅著傻大個，劉十六想了想，就說那跟白也就不算借。
劉十六也覺得有趣，一樣不道破，算是認了年輕人的這個本家。
其實按照米裕自身的性情，不知道就不知道，無所謂，成不成為仙人境，只隨緣，老天爺你愛給不給，不給我不求，給了我也收。
遙想當年，那個被譽為人間最得意的讀書人，能寫此書，能有此興，確實半點不失意。
因為蔣去暫時並非落魄山祖師堂嫡傳，傳道一事，忌諱不多，雙方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離開了騎龍巷，老秀才說道：「你小師弟不在，就去見一見你小師弟的至交好友。最護著陳平安的人，他肯定能算一個。」
老秀才點頭致意。
只不過劉十六沒打算去見那雲子和黃衫女，為了不打攪他們的修行，準確說來是不擾亂他們的道心。
說到這裏，老秀才止住話頭，因為老人突然發現哪怕是自己的關門弟子，原來也不年輕了。
劉十六笑著搖頭。
除了當年一劍引來黃河瀑布天上水，在之後的漫長歲月里，白也好像就再沒有什麼戰績。
然後小姑娘看那大個子，似乎有些神色落寞，她便說了句「小石碑，一塊塊，豎在門口分兩排」。她微微張開嘴，嘿嘿笑著。
老秀才突然笑道：「你小師弟早年當過窯工學徒，手藝極好，只是後來少年就遠遊，因為自認沒有真正出師，從不輕易出手，所以將來你要是見著了小師弟，可以讓他幫你燒造些文人清供，書房四寶小九侯啥的，隨便挑幾件，與小師弟直說，不用太見外，你師弟從來不是小氣人。」
老秀才最後對年輕人說了一句：「羡陽啊，就當是留給你一門課業，好好想一想如何將立身之本和處世之法，融洽相處。」
至於青童天君所謂的開山八人，白也大致有數，是那大篆太史籀，小篆李通古，隸書元岑，章草史急就，今草張淳化，狂草張懷，正楷王仲，小楷鍾繇。只有崔瀺是「不務正業」，隨手而已，草書名氣最大，事實上崔瀺的小楷，更是極為高妙，他抄錄的經書，是中土許多佛門大寺的鎮殿之寶。
小姑娘將綠竹杖和金扁擔都先放在腳邊，然後站起身，這才說道：「我就站在一個大背簍裡邊，可勁兒敲裴錢師父的腦袋。陳好人說一枚雪花錢一記栗暴，我眼睛都沒眨一下。」
劉羡陽主動說了些話，劉十六要麼點頭，要麼言簡意賅說幾個字，最後兩個初次相逢的「本家」就開始沉默，各自想著心事，只是都不覺如此便尷尬。
他曾獨自遠遊天外，親眼所見禮聖法相，拈起那些「棋子」，攔阻那些遠古存在。
劉十六瞥了眼天幕，先前被他打落金身的遠古神靈，並非出身雷部，不過說不定下一位，就是了。
老秀才又指了指那些已經失去光彩的牌坊匾額，問道：「匾額懸在高處，對聯往往貼在寬處。為何？」
老秀才喃喃重複了一句「捨我其誰」。
老秀才嘆息一聲，一跺腳，身形消散。
劉十六突然想要放開手腳，走一趟蠻荒天下，去那浩然天下的僅存疆域，見一見那個能讓先生開懷的小師弟，然後先只說自己從東寶瓶洲路過此地。
原本神采飛揚的周米粒，一下子神色黯然，道：「那些謎語，都是他教我的。他再不回家，我都要忘記一兩個了。」
劉十六笑道：「你問。」
不知為何，在落魄山上，興許是太適應這一方水土，米裕覺得自己應了書上的一個說法，犯春困。
到最後，只有一個解釋了，仙人嘛，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小米粒使勁眨眼。大個子怎麼跑了，她可沒有更難猜出的謎語了。
畢竟天下水裔，見著了他劉十六，其實都不是什麼好事。
左右這傢伙，打小就比較喜歡擺師兄架子，當年在劍氣長城酒鋪那邊，扭扭捏捏，不太像話。昔年每次老秀才想要多喝酒，或是開個小灶，好款待五臟廟，就攛掇傻大個去和管著錢袋子的左右打個商量，今兒有錢今兒先花了，明兒沒錢明兒再借嘛，結果就沒一次能成的。還是小齊厚道些，曉得得閑就出門擺攤子，幫人寫家書寫春聯，每次掙了些私房錢，都不從左師兄那邊過手，然後先生學生幾個，次次偷偷撇下左右，先在宅子外頭牆根，打完飽嗝散完酒氣再進門，左右就管不著了。
捨我其誰。
米裕以心聲詢問魏檗：「你是怎麼知道的對方身份？隱官大人可從沒提過這茬。」
黑衣小姑娘雙眉齊挑，開心不已：「暖樹姐姐，我是跟你說笑話嘞，這都沒聽出來啊，我等於白說哩。」
關於相當於半條命的「真名」一事，聽小米粒說，是那隻大白鵝的「旨意」，雲子不敢不從。好在賜名之外，那個崔東山還賜下一件適宜蛟龍之屬修鍊的仙家重寶。
劉十六微微皺眉。
老秀才忍俊不禁，也不明言雙方是哪門子的本家。
劉十六一個抱拳，向米裕和魏檗行禮致謝：「小師弟不在山頭多年，有勞劍仙、山君的照顧。」
劉十六點了點頭，只不過還是有些心情低落。約束秉性本心，確實一直是他所擅長。
老秀才這才笑逐顏開，站起身，使勁拍了拍傻大個的胳膊，誇獎一句：「十六啊，有長進。」
劉十六笑道：「是露珠吧。」
歷史上，不少讀書人在賈生死後，都替他抱屈喊冤，甚至有人直言「一代大儒唯賈生」，說這話的人，可不是尋常人。
先生此問，是一個大問。
老秀才神色凝重起來，緩緩道：「姓賈，全名就不說了，免得惹來他的窺探，曾是我們儒家正兒八經的門生，那麼喊他賈生便是。」
只是沒能走到那一步。
老秀才站在凳子上，撫ｈｔtpｓ://rｅaｄ.99cｓｗ•cｏm須而笑。
一問一答，老秀才很滿意，讀書深淺，足夠努力之後，確實就要看天資高低了，但是用心誠意與否，可不看天資。
那大蟒的修行資質自然不差，早已經能夠幻化人形。但是極少露面，偶爾現世，都以真身露面，喜好蟄伏在大湖水底，默默開闢一座水族洞府。
米裕看著那封山水邸報，上邊那些溢美之詞，好像那個老傢伙不是躋身了玉璞境，而是躋身了飛升境。米裕就納悶了，躋身個小小玉璞境，也要閉關百年之久？老子在劍氣長城之所以被尊稱為繡花大劍仙，贏得類似「玉璞第一人」的美譽，一個重要原因，可不就是閉關時間比預期多了小半年嗎？
老秀才哪怕是以心聲言語，說到這裏，依舊沒有與弟子吐露完整。
原來是那老秀才和白也聯袂登門。
劉十六忍不住看了眼滿臉誠摯的劉羡陽，這個聽先生說在南婆娑洲醇儒陳氏求學多年的儒家子弟，劉十六再回想那落魄山上的光景，魏山君，那劍仙，粉裙女童陳暖樹，黑衣小姑娘周米粒，似乎都很知書達理，那他就放心了，小師弟只要別學這劉羡陽的說話，那就都沒問題。
楊家藥鋪後院，煙霧繚繞。
周米粒還是不敢獨自下山，就靠著一袋袋瓜子與魏山君做買賣，每隔一月就把她丟到黃湖山水邊。
最後劉十六問道：「先前你打盹，看你劍意跡象，流轉形骸，是在夢中練劍？」
魏檗笑道：「不是劍修的劍仙，誰不心神往之。」
周米粒晃著腦袋，笑眯眯道：「可難可難吧，不知道沒關係，只要到晚上一抬頭，你就知道答案哩。」
劉十六順著先生的手指指向，答道：「從寬處道路行走，才好穩穩噹噹，走去高處。」
畢竟在那家鄉劍氣長城，米裕早就習慣了有那麼多的老劍仙、大劍仙的存在，就算天塌下來都不怕，何況米裕還有個哥哥米祜，一個原本有機會躋身劍氣長城十大巔峰劍仙之列的天才劍修。米裕習慣了隨性，習慣了萬事不上心，所以很懷念當年在避暑行宮和春幡齋，年輕隱官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的歲月，關鍵是無論每次米裕做了什麼，事後都有大大小小的回報。
湖水之畔有一老松，亦是暗藏玄奇，氣象內斂，暫未引發山水異動。
劉十六有些後悔自己的那趟歸山遠遊，應該再等等的，哪怕依舊無法更改驪珠洞天的結局，總歸能夠讓小齊知道，在他獨自遠遊時，身後猶有一位同門師兄弟的目送。不至於那麼孑然一身，好似與整個天地為敵，甚至會讓人可憐，讓人笑話，讓人不理解。
劉羡陽點頭后，起身再後退幾步，以儒家門生身份，與眼前文聖先生，畢恭畢敬作揖致禮。
老秀才故作為難，搓手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讀多了聖賢書，人與人不同，道理各異，終究得盼著點世道變好，不然一味牢騷斷腸說怪話，拉著旁人一起失望和絕望，就不太善了。
天底下當官的讀書人，可不能人人都這般風流倜儻、瀟洒不羈，但是與此同時，又絕對是需要有那麼幾個人的。
騎龍巷台階上，一位笑眯眯的女子，抖了抖金光流溢的袖子，不過異象倏忽收起。
老秀才說道：「走了走了。」
不承想老秀才厚著臉皮自吹自誇起來：「青童天君不妨攤開了瞧瞧，這幅字帖妙在後邊，除了崔瀺的綉虎花押，那小齊的『春風』藏書印，還有略顯突兀的『君倩』二字，最後是『顧瞻左右，會心不遠』鈐印。」
「定要當那傳家寶供奉起來，老哥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是那種一出門就賣錢的人嗎？老哥你會交這樣的朋友？
劉十六站在一座金色拱橋之上，微微皺眉。
原本還打算提醒大個子一句的小米粒，又問道：「山上有株草，珍珠可不少。我去沒拿來，你去也白跑……」
劉十六說道：「我與白也是朋友，他劍術不錯，以後你要是在修行路上，遇到了比較大的劍道瓶頸，可以去找他切磋，白也雖然性子冷清，其實是熱心腸，遇見你這樣的晚輩，定會刮目相看。」
白衣少年曾經帶著那條騎龍巷左護法，一起遊歷黃湖山，臨水之時，笑著說文豪曾有詩篇《說劍》，「留斬泓下蛟，莫試街中狗」。
楊老頭當然不信。
直到這次，現身於已算蠻荒天下版圖的扶搖洲，三劍斬殺了一隻王座大妖。
至於黃湖山那條深藏不露的大蟒，早已是金丹境瓶頸，只是大蟒自己始終不願走江。
周米粒笑過之後，卻發現沒裴錢提醒她要淑女些，就有些傷心，於是打算說些開心的話語。她轉過頭，與劉十六輕聲問道：「半個山主師兄，咱們來猜謎語吧？我可是知道好大一籮筐的謎語，莫說是暖樹姐姐，就連裴錢都比不過我，她次次想不出答案，就只能著急得原地團團轉嘞。」
聽說暖樹小丫頭會按時下山，來小鎮這邊打掃此處學塾和泥瓶巷祖宅。
如今落魄山的家底，除了與披雲山魏山君的香火情，光是靠著牛角山渡口的生意抽成，就進賬不小。
左右那個一根筋，暫時不會有大問題。
之後老秀才讓劉羡陽提問，又是一場一問一答。
一來是這「啞巴湖大水怪」境界太低，再者周米粒道心清淺澄澈，反而無事。
他說道：「聖人造字之後，除去八人又有開山之功，此外天下書法一途，不得道，無一大家。末流中的末流。」
老秀才到了院子，立即雙手握拳，高高舉起，使勁晃動，笑容燦爛，道：「直到今天，才有幸得見青童天君，白活了一遭，總算沒白死一趟。」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長命道友便帶著他們去了壓歲鋪子裡邊，老秀才蹭了幾塊糕點，劉十六也嘗了嘗，當然沒敢放開肚子吃。先前那代掌柜石柔嚇了一大跳，剛想要與「從掛像上走出的文聖老爺」行個大禮，老秀才卻笑著擺手，說不用不用。劉十六與那長命道友說了正事，她當然沒有意見，若是再有一兩場金色雨水落在北嶽地界，蓮藕福地虛位以待的山水神靈座椅，可以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出來，而且作為晉陞中等福地沒多久的蓮藕福地，此後無論是神靈、城隍數量，還是它們的金身品秩，都能夠不輸那些天下最拔尖的中等福地。
有些時候在那酒肆，曹督造實在喝醉了走不動路，就會讓相熟的少年夥計，或是路邊喊個多半都很熟的孩子，給一把銅錢當作跑路費，幫他將那酒壺帶去督造衙門，往桌上一放，就算是幫他點卯了。
老秀才答道：「別無他事，就是與前輩道一聲謝而已。」
劉十六走在小鎮上，除了與先生一起散步，還在留心眾多細節，家家戶戶上所貼門神的靈光有無，文武廟的香火氣象大小，縣郡州山水氣數流轉是否穩定有序……所有這些，都是師兄崔瀺越來越完善的事功學問，在大驪王朝一種無形中的「大道顯化」。
老秀才說道：「蕭愻是劍修，又合道天下，當然不容小覷，只是逼急了左右，不用合道天地，就躋身十四境……」說到這裏，老秀才憂心忡忡，搖頭道：「最好還是別如此了，哪個十四境，能是自在人？何況你左師兄，還是最犯忌諱的劍修。天大的麻煩，你又不是不清楚，左右一犯倔，別說是你們幾個師弟，就連我這先生說話都不太管用，所以當年我就不太願意左右轉去學劍。」
老秀才說道：「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我當先生的，難免會偏心關門弟子些，君倩你莫要多想，畢竟陳平安與你們幾個不一樣，他在先生身邊時日最少，靠自己最多，又年紀最小，還太年輕……」
看守大門的鄭大風，純粹武夫出身，去了第五座天下。
只是到了落魄山，隱官大人不在山頭，大管家朱斂也不在，就連看大門的鄭大風都遠遊了，一來二去，只剩下了暖樹和小米粒，還有一些練拳沒多久的孩子，不然就是些米裕不愛打交道的精怪鬼物，於是米裕就莫名其妙成了落魄山暫時的主心骨，這讓米裕的感覺有些古怪。
老秀才尤其喜歡看那蒙童稚子的搖頭晃腦，有些孩子能爛熟於心，有些孩子背誦得磕磕絆絆，可其實都是很好的。
相傳白也第一次送君倩歸山，曾醉書「壯觀」二字，且將那壯字，故意多寫了一點。
周米粒與那壯漢說，回頭累了要歇腳，就可以坐她的那張椅子。
兩人逛過了諸多小鎮街巷，走過了那條略顯寂寥的泥瓶巷，再走了回騎龍巷，一襲雪白長袍的長命道友在台階上恭候已久，對著老秀才行禮，她也不言語。
老秀才著重說了道家一事。
好一個伏蟒千年無https://read.99csw.com動意，老松何日不參禪。
東寶瓶洲天幕處，大如山嶽的那尊神道餘孽，被彷彿芥子大小的那個身形一線撞開，那個無比渺小的人物，對著巍峨神靈出拳不停，一時間天上雷聲大作，最終那個不速之客，連同手掌、胳膊和頭顱，瞬間崩裂。
劉羡陽轉過頭，笑嘻嘻抱拳道：「好嘞，哪怕修行瓶頸不是那麼大，只要白先生願意教，晚輩便願意學！」
見著了那個已經站在長凳上的老秀才，劉十六一下子紅了眼眶，也虧得先前在霽色峰祖師堂就哭過了，不然這會兒，更丟人。
她有一雙天地間精粹至極的金色眼眸。
曹督造正喝過酒，腰懸一隻裝滿的酒壺，人與酒壺，一同晃晃悠悠去往衙署點卯。
藩屬黃庭國在內，以及紅燭鎮、棋墩山在內的舊神水國，歷史上都曾是古蜀地界，相傳蛟鼉窟連綿不絕，惹來劍仙出沒雲水間，劍光直下，斬殺蛟龍。
老秀才不是沒法子自己弄些錢到手，合道浩然天下三洲，那些個隱匿再深的天材地寶，也逃不過他的法眼，只是有所為有所不為，還是要講一講取財有道的規矩，尤其冥冥中大道有序，今日得之無理，明兒難免失之無常，不划算，當先生的，就不給年紀最小、羽翼漸豐的得意弟子添亂了。
三教之爭，在我一人。
先生對小弟子心中愧疚多多，沒臉親自討要物件，其餘學生就不知道為先生稍稍分憂？傻大個到底是不如小師弟聰慧，差遠了。
至於那位長命道友，更是。
那個米裕很想認識認識的繡花江水神娘娘，找個機會偷偷摸摸，一劍開金身，看一看她的膽子到底有多大。在家鄉，米裕與山水正神打交道的機會，屈指可數。不承想在這東寶瓶洲，處處是祠廟和神祇。
陳暖樹取了一隻竹香筒過來，高舉雙手，劉十六道了一聲謝，彎腰低頭，從香筒裡邊拈出三炷香。
劉十六如今對落魄山，已經比較知根知底。
眼前這位昔年文聖，真正讓楊老頭高看一眼的地方，在於對方的合道之地，是南婆娑洲、桐葉洲和扶搖洲，而不是中土神洲、皚皚洲、流霞洲這些安穩之地。
而能跟白也如此不客氣不見外的，大概就只有這位曾經與白也一起訪仙的「君倩兄」了。
白也只是與楊老頭點頭致意，楊老頭也未與白也客套寒暄。
老秀才一手負后，一手指向天幕，道：「曾經有位天將負責接引地仙飛升，當然了，那會兒的所謂地仙，遍知人間是為真，比較值錢，是相較於天仙而言的，長生住世，陸地悠遊，是謂陸地神仙。至於如今的元嬰、金丹，一樣被譽為地仙，其實是萬萬比不了的。那仙人境的『求真』，其實大體上就是求這麼個真，體悟天道，解脫無累，最終飛升。在那場翻天覆地慷而慨的廝殺當中，這位天將身披大霜寶甲，是唯一選擇死戰不退的，給某位老前輩……錯了，是給半點不老的前輩，那誰誰一劍釘死在了大門上。」
白也神色淡然道：「有劉十六在。」
劉十六立即心領神會，說道：「學生也為先生討要幾件。」
其實真佛只說平常話。
岑鴛機，是落魄山的祖師堂譜牒出身，同時又是那朱斂的不記名弟子，小姑娘練拳挺心誠，每天都在那條山頂山腳路上，來回走樁。
她們出了祠堂大門，再走過祖師堂外門。一襲素雅青衫長褂的米劍仙，一襲雪白長袍、耳墜金環的魏山君，並肩站在大門外，譬如芝蘭玉樹，雙生庭階前。
大概早年小齊和小平安，都是在這兒落座過的。先生不在身邊，所以學生孤零零落座之時，既不是歇腳，也無法安心，還是比較辛苦。
帶著劉十六去了那座俗稱螃蟹坊的大學士坊，老秀才駐足說道：「這兒便是青童天君負責把守的飛升台了，結果給煉化成了這般模樣。」
米裕瞥了眼天幕，搖頭道：「之前是想要去瞧瞧，如今實在不放心落魄山，落魄山挨著披雲山太近，很容易招來那些遠古餘孽。」
作為修行不易的山精水怪之屬，雲子之所以破境如此之快，與本身資質有關係，卻不大，還是得歸功於陳靈均贈送的蛇膽石。
然後只見一位身穿白衣的高大女子，雙手拄劍，朝他緩緩轉頭望來。
元寶元來姐弟二人，是那盧白象的嫡傳弟子，聽說剛剛離開落魄山沒多久。所以如今的落魄山上，就更加冷清了。
老秀才轉身去坐在那條檐下廊道的長凳上，伸手拍了拍凳子，道：「結實。」
劉十六離開祖師堂，跨過兩道門檻，與陳暖樹笑道：「可以鎖門了。」
書上有那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劉十六快步走去，熱淚盈眶，作揖朗聲道：「君倩拜見先生！」
劉十六咧嘴一笑，學先生撓撓頭，所幸頭髮還多。
老秀才離開學塾后，走在那杏花巷中，與劉十六沒來由地說道：「當年小齊陪著左右一起遊歷山河，你則與崔瀺一起拜訪白帝城。」
唯獨那個每天扛著金扁擔和綠竹杖、早晚巡山不嫌累的小米粒，哪怕每天與劉十六相處，竟是半點事兒都沒有的。
劉十六說道：「打雷。」
劉十六點點頭，道：「我會幫你保密的。」
「個兒高，離天近，真羡慕。」小米粒托著腮幫，眺望遠方，憂傷小小的，卻是真憂愁，「半個山主師兄，我跟你說個秘密啊，我其實也不是那麼喜歡巡山，可是我每天在山上，光嗑瓜子沒事做，幫不上啥忙，你說愁不愁人？所以每次巡山我都跑得飛快飛快，是我在偷偷地偷懶哩。」
正諧音鄭。瞧瞧，文聖一脈弟子，哪個不以誠待人。
這一路散步，街上行人多有注意那身材魁梧的劉十六，只是好在如今龍州習慣了山上神仙往來，也不覺得那大個子如何嚇人。
老秀才立即變臉，撫須而笑，道：「那當然，你那小師弟，最是能夠觸類旁通，在『萬』『一』二字上最有天賦。先生都沒怎麼好好教，弟子就能夠自學得極好極好。如今倒好，人人說我收徒本事天下無雙，其實先生怪難為情的。」
只是聞道有先後。所以劉十六身邊這位個子不高、身材消瘦的老秀才，才會被稱呼為「老」秀才。
劉十六因為身份的關係，對於天下事一直不太感興趣。
四塊匾額分別是：「當仁不讓」「希言自然」「莫向外求」「氣沖斗牛」。繞了一圈，他們重新來到「當仁不讓」匾額之下。
真正的讀書人，容易四顧茫然，最難在書海無涯的求學路上，找到可以放下心的「吾鄉」。
草頭鋪子，目盲道人賈晟，趙登高，田酒兒，師徒三人，那個酒兒小姑娘，鮮血是天生的符泉。虧得是入了落魄山，不然下場不會太好，很容易成為仙家山頭的一棵搖錢樹。
老秀才笑罵道：「這傻大個，打架總是怎麼吃虧怎麼來，比他小師弟差遠了。不過這股子一往無前的氣勢嘛，還是很足的。」
天底下哪有不照拂師弟的師兄？反正自家文聖一脈是絕對沒有的。
劉十六點頭道：「崔師兄與白帝城城主下完彩雲局之後，為那鄭居中寫了一幅草書《前後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正居其中』。」
哪怕真有什麼意外，自己當先生的，又不是吃乾飯的。
周米粒肩扛金扁擔手持綠竹杖，與暖樹姐姐一本正經道：「山主大人的半個師兄，個兒好高，瞧著力氣可大。這還是半個！要是一個，那還了得？！」
化名余米的劍仙米裕，尚未在霽色峰祖師堂敬香，但是在東寶瓶洲，一位來自劍氣長城的玉璞境劍修，其實分量半點不輕。
早年還不是什麼大驪國師，只是文聖一脈綉虎的崔瀺，有太多話語想要對這個世道說上一說。只是崔瀺學問越來越大，天生性情又太心高氣傲，以至於這輩子願意豎耳傾聽者，好像就只有一個劉十六，只有這個沉默寡言的師弟，值得崔瀺去說。
劉十六心思微動，一個急墜，然後臨近人間大地后，突然縮地山河數千里，來到了小鎮的藥鋪後院。
武夫、劍修、儒生、道門練氣士、各色山澤精怪、女鬼，還要加上那位根腳特殊的長命道友，卻相處融洽。
劉十六說道：「不用喊我先生，當不起。喊我君倩好了，雖然也是化名，不過在浩然天下，我對外一直使用這個名字。」
老秀才跺腳道：「白兄白兄，挑釁，這廝絕對是在挑釁你！需不需要我幫你喊一聲『白也在此』？」
十四境修士的與天地合道，講究不小，並不是一味求大那麼簡單。
與天生氣勢凌人的雲子截然不同，真身為蟒的黃衫女卻喜靜不喜動。後者巢穴地界名為青泥坡，位於灰濛山，大有「霧毒飛鳶墮，風腥巨蟒過」之意。
劉十九-九-藏-書六趕緊起身作揖，道：「君倩拜別先生。」
再就是劉十六在師兄左右那邊，說話一樣不管用。
雖然小師弟經常遠遊，在家鄉不多，在異鄉更久，但是依舊攢下了一份偌大家底，確實不易。
另外，那個同齡人張嘉貞，雖沒有修行資質，卻並未灰心喪氣，而是選擇跟隨那位從不拋頭露面的大賬房先生，來自倒懸山春幡齋的韋文龍，學習錢財精算之術。
故而出身神水國舊神靈的魏檗，自然會對白也推崇備至。
周米粒湊近些，小聲說道：「那我跟你說個天大的秘密，我跟好人山主，當年在北俱蘆洲那兒一起走江湖的時候……」
一座驪珠洞天，楊老頭用環環相扣的一連串真相，遮蔽那個世人可見的粗淺假象，事實上是為了隱藏某個最大的真相，這才是真正的障眼法。
劉十六問道：「來的路上，白也與我提過一句，說那劍氣長城的前任隱官蕭愻，應該是與蠻荒天下合道了。」
之後兩人在路上碰到了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酒鬼，是那督造大人曹耕心，與那郡守袁正定都是大驪上柱國姓氏子弟。
須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正是儒家文脈十六字「心傳」的前八字。
這便是那位道老大的道法之大，得認。相較於白玉京其餘兩位掌教的褒貶不一，這位道祖首徒，在青冥天下之外的幾座天下，口碑風評都極好。何況道老二和陸沉，都是此人代師收徒，唯有道祖的關門弟子，才換成陸沉代師收徒。
化名余米的玉璞境劍仙，來落魄山這麼久了，一直沒在這霽色峰祖師堂裡邊敬香。只是也怨不得別人，是米裕自己說要等隱官大人回了家鄉，等到落魄山上人多了些，再來將「米裕」錄入祖師堂譜牒，結果這一拖就等了好些年。米裕是等得真有些煩了，畢竟在落魄山上，事情不少，陪小米粒一邊嗑瓜子，看那雲來雲走，或是在山神祠廟外的那圈白玉欄杆上散步，實在無聊，就去龍鬚河畔的鐵匠鋪子，找那同是憊懶漢的劉羡陽一起閑聊，聊一聊那仙家門派關於鏡花水月的門道、學問，想著將來拉上魏山君、供奉周肥，還有那白衣少年，求個開門大吉，好歹為落魄山掙些神仙錢，添補山水靈氣。
據說通過那條自家的翻墨渡船，讓人購買了許多用來觀看鏡花水月的山上器物，白碗、畫卷、硯台、尺牘字帖等等，給米裕搜羅了二十多件，花錢如流水，周米粒跟劉十六說起這一茬的時候，小姑娘都要替余米心疼不已，說這架勢，不是擺明了奔著打光棍去的嗎？
先生仰著頭看著那四個字，「當仁不讓」一樣很感傷。
楊老頭捲起這幅行書字帖，收入袖中。
只是老秀才卻沒打算放過白也，從袖中摸索出一卷珍藏已久的尺牘，交給楊老頭，笑呵呵道：「此為《元寶末年》帖，別稱《得意法帖》，真跡，絕對的真跡。沒道理登門做客不帶禮物的。禮不太輕，情意更重。」
可以可以，很善很善。
劉十六點點頭。
老秀才站起身，笑著點頭，道：「我就不學那後世道學家，與你作揖回禮了，因為我有所問，你尚未有所答。以後你有所得，我再還禮不遲。」
劉羡陽點點頭，隨口道：「有部祖傳劍經，練劍的法子比較古怪，只可惜不適合陳平安。」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多說無益。
米裕打趣道：「說起那白也，魏兄如此激動？」
劉十六則輕聲而念：「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未來。時時是過去，刻刻有未來。過去曾未來，未來會過去。」
楊老頭點點頭。
此外，還有些落魄山祖師堂人物，也都不在山上。
其實在兩次出劍之間，火龍真人拜訪了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之後白也便悄然仗劍遠遊，一劍就斬殺了中土神洲的一隻飛升境大妖。
劉十六說道：「到底是輸了棋，崔師兄沒好意思多說什麼。」
老秀才氣笑道：「傻大個，盼點好。打打殺殺，太不書生。」
老秀才笑哈哈，久違的神清氣爽。
老秀才輕聲道：「傻大個，不用太傷心，咱們讀書人嘛，翻書求學時，用心會意，與歷代前賢為鄰為友，放下聖賢書後，當仁不讓，捨我其誰。」
白也倒是很清楚，書家幾位別開生面的老祖，與老秀才關係都不差。崔瀺的一字千金，可不是憑空而來，是老秀才早年帶著崔瀺周遊天下，一路打秋風打來的。世間碑帖再好，終究離著真跡神意，隔了一層窗戶紙。崔瀺卻能夠在老秀才的幫助下，目睹那些書家祖師的親筆。
其實收取陳平安為關門弟子一事，穗山大神沒說過老秀才如何，醇儒陳淳安，白澤，以及後來的白也，其實都沒附和半句。
所以老秀才與長命道友進門前、出門后，先後兩次都與她笑呵呵道了一聲謝。
劉羡陽坐在一旁竹椅上，大義凜然道：「先生如此，自然是那光風霽月，可咱這當學生弟子的，但凡有機會為先生說幾句公道話，義不容辭，好話不嫌多！」
劉十六看在眼裡，打算找個機會，合乎山上規矩地指點她幾句拳法拳理。
米裕望向大門裡邊，那個遠道而來的大個子，在點燃三炷香后，高舉過頭頂，久久沒有插入香爐，應該是在喃喃自語。
只是先生倒是十分當真：「這種話，自家人說一說就行了，不外傳，不外傳，不然容易招人眼紅嫉恨。」
陳暖樹腰間系掛著幾串鑰匙，無奈道：「一個半個，不是這麼個意思。」
劉十六說道：「左師兄練劍極晚，卻能夠讓『劍仙坯子』成為一個山上笑談，便是白也，也覺得左右的大道不小，劍法會高。」
劉十六站起身，與劉羡陽告辭，他本就是個不喜歡說話的，尤其是客氣話。
劉十六輕聲問道：「所以先生當年，才會斷然否定了大師兄的事功學問？」
道理很簡單，劉十六在年幼時，與她打過交道，吃過大苦頭。
老秀才在牌坊這邊停步許久，仰頭望向其中一塊匾額。
所以老秀才所謂的「人人」到底是何人，天曉得。
老秀才也不著急打自己的臉，看看左邊，瞧瞧右邊。
顯而易見，楊老頭對書家能夠位列中九流前列，並不認可，甚至覺得書家根本就沒資格躋身諸子百家。
老秀才點頭道：「騎龍巷那位長命道友，出身了不得，是上古金精銅錢的祖錢化身，她如今本就是落魄山暫時的不記名供奉。她來歸攏金身碎片，大道契合，自然信手拈來，除了魏山君，北嶽地界的修道之人，只能是一頭霧水。魏山君也是替落魄山背鍋背慣了的，債多不壓身嘛。所以說以後遇見了魏山君，你客氣再客氣些，瞧瞧人家，多大氣，夜遊宴辦了一場又一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只是再一看先生的消瘦身形，若非合道天地，能無九十斤？劉十六便傷心不已，又要落淚。
魏檗解釋一番，先前白先生臨近北嶽地界，就主動與披雲山這邊自報名號，說了句「白也攜好友劉十六拜訪落魄山」，而那劉十六則自稱是陳平安的半個師兄，要來此祭拜先生掛像。
老秀才感慨道：「盈虧之道，不可不察啊。」
清風城的那座狐國，米裕早就想要去走一遭了。至於那個城主許渾，被米裕當作了半個同道中人，因為許渾被說成是個脂粉堆里打滾的男人，米裕更想要確定一下，與那風雷園黃河爭搶東寶瓶洲「上五境之下第一人」名頭的許城主，他身上那件曾是劉羡陽家祖傳之物的瘊子甲，這些年穿得還合不合身。
這風氣很怪。尋常山頭，不會如此。
此次與先生久別重逢，一路而來，先生句句不離小師弟，劉十六聽在耳中記在心裏，並無半點吃味，唯有開心，因為先生的心境，許久不曾如此輕鬆了。
傻大個一誇誇仨，先生有眼光，小師弟聰慧，當師兄的篤定不疑。
好似退出一座文脈道統小天地后，劉羡陽立即原形畢露，直起腰后，哈哈笑道：「先生折煞弟子了。」
哦嚯，遇到高手了。
劉十六笑著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知道了。」
劉十六自報名號之後，劉羡陽一邊讓文聖老先生趕緊坐，一邊彎腰以手肘幫著老秀才揉肩，問力道輕了還是重了，再一邊與劉十六說：「那我與前輩是本家，本家啊。」
魏檗也說道：「我能夠成為大驪北嶽山君，都要歸功於阿良，我與陳平安更是好友，遠親不如近鄰，些許小事，應該的。」
陳暖樹扯了扯小米粒的袖子，然後一起離開祖師堂，讓劉十六獨自留下。
劉十六說道：「那我晚些去找左師兄，再打爛幾尊覬覦北嶽山河的餘孽金身。然後事先與長命道友說好，記得讓她分給披雲山五成。」
只是老秀才不願對此過多言語，不意味著rｅad•９９ｃｓw•ｃom真不計較。老秀才從不推崇無底線的以德報怨，那不是胸襟氣度，而是愚昧無知。
從落魄山遷徙去往灰濛山修行的一條黑蛇，棋墩山出身，如今是龍門境。幻化人形之後是那黑衣青年，臉色慘白，身披法袍鴉青，是一件蛇蛻煉化而成。化名雲子，真名德章。
劉十六沉默片刻，疑惑道：「你怎麼還在？」
「是一劑猛葯，真能開太平的。」老秀才笑道，「可惜有個問題，在於賈生光顧治病，哪怕救了人，葯的力道也太重了，例如我們四周這山下市井，葯補再好，熬過數年十年，多半就是個藥罐子了。如何能夠讓人不憂心？這些都還只是表面，還有個真正的大癥結，在於賈生此人的學問，與儒家道統出現了根本分歧。」
祖師堂內，劉十六敬香后，再次閉眼喃喃。
老秀才說道：「勞煩前輩幫忙帶個路。」
從頭到尾，劉羡陽都正襟危坐。
魏檗擦了擦額頭汗水，光是將那自稱「君倩」的傢伙送到轄境邊界線而已，就如此辛苦了？自己早已不是棋墩山的土地公，而是一洲北嶽大山君啊，尚且如此費勁，那劉十六的「道」，是不是重得太誇張了些？
送友歸山後，獨自下山時，白也仗劍在人間，一劍劈開黃河洞天，讀書人以一己之力抗拒天道，讓中土神洲再無大旱之憂，更使得浩然天下之水運，單憑此舉，暴漲一成。
粉裙女童點點頭，先去關上內門，小米粒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暖樹姐姐先去忙正事，至於具體怎麼招待貴客劉十六，她得從長計議，好好琢磨琢磨。
楊老頭難得有些笑容，道：「文聖先生，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劉十六立即瞭然，道：「竟然是他。」
劉十六重重嘆了口氣，早知道就問過先生，此事是否可行了。
在龍鬚河畔的鐵匠鋪子，劉十六見到了那個坐竹椅上曬太陽打盹的劉羡陽。
歲月悠悠，海屋添籌，若是按照真實年齡而言，別說是幾位師兄弟，就連先生，摯友白也，都不如他「年長」。遠遠不如。
老秀才是出了名的什麼話都能接，什麼話都能圓回來，使勁點頭道：「這話不好聽，卻是大實話。崔瀺早年就有這麼個感慨，覺得當世所謂的書法大家，儘是些鬼畫符。本就是個螺螄殼，偏要翻江倒海，不是作妖是什麼。」
劉羡陽一驚一乍道：「咱們地方縣誌上剛花錢買來的詩句，先生都能知曉？看來先生學問之大，一座浩然天下都要容不下了，最少得加上那第五座天下。」
之後老秀才帶著劉十六去了趟舊學塾，舊歸舊，無人歸無人，卻沒有半點頹敗。各處乾乾淨淨，物件整整齊齊。
在劉十六眼中，崔瀺在大驪和東寶瓶洲百余年的精心耕耘，可謂既舉重若輕，又舉輕若重。
劉十六點點頭，年輕人不是個心眼小的，心大。半點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居高臨下地施捨，這就很好。
劉十六會心一笑，一本正經道：「那你真是很厲害了，能敲我小師弟的栗暴，這要是傳出去，啞巴湖大水怪的名聲，就真是比天大了。」
此地道家匾額上的「希言自然」，讚譽之人，是那位道祖首徒，白玉京大掌教，他最終一氣化三清，驪珠洞天福祿街上，讀書人李希聖，身在儒家一脈，神誥宗那位，是置身於道門，剩下還有一位，哪怕是老秀才，也暫時依舊不知，反正當是佛門子弟了。
老秀才欣慰點頭，笑道：「幫人幫己，確實是個好習慣。」
米裕突然感慨道：「再這麼下去，我就真要混吃等死了。曬太陽嗑瓜子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容易讓人上癮。」
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十六，一步都沒有向前踏出。
結果挨了先生一腳，被笑罵一句：「少來少來，文聖一脈虧得有你小師弟，不然要被人笑話是個和尚窩。」
槐黃縣如今是大驪王朝的頭等上縣。
因為關門弟子陳平安與泥瓶巷稚圭解契一事，大驪王朝作為報答，將類似小洞天存在的古井只留下一個「假象」，將那「真相」給搬去了落魄山竹樓後邊的水塘邊，井中別有洞天。大驪宋氏雖然識貨，知曉水井的諸多秘用，卻一直有心無力，無法將小洞天單獨開闢出來。東寶瓶洲到底是劍仙太少，不然水井內的小洞天，雖地盤不大，卻是一處相當不俗的修道寶地，尤其適宜蛟龍之屬、水澤精怪的修行，當然也有可能是崔東山故意藏私，早就將水井視為自家囊中物的緣故。
聽得湖底大蟒潛藏水底，真身頭顱低垂貼泥，至於白衣少年身後的那條土狗，更是瑟瑟發抖，趴地不起。
大山君魏檗為劉十六泄露過天機，它原本有望與某條「小泥鰍」，爭一爭五行之水的大道機緣，遺憾落敗，最終未能離開驪珠洞天。
只是先生太寂寞，能與先生會心飲酒之人，能讓先生暢所欲言之人，不多。
周米粒咳嗽一聲，道：「天上有面鼓，藏在雲深處。一敲轟隆隆，再敲轟轟隆。是啥個事情，知道不？」
魏檗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打算去老龍城那邊看看？」
劉十六說道：「先生又沒說什麼，小師弟那麼聰明，自然會心領神會。」
而且先生說小師弟的開山大弟子，那個裴錢，遲早會讓整座天下大吃一驚，故而劉十六頗為好奇。
可惜劉十六沒能見著那個綽號老廚子的朱斂。
劉十六一抬頭，怎麼還不來？天幕處怎個沒動靜了？心有不快，出拳迎敵，可以忘憂。
老秀才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不用想太多，雖然在驪珠洞天，三人之一的李希聖，屬於晚來客，但在浩然天下，小齊才是後到之人。何況道老大自身，對小齊並無針對之意，更多是白玉京其餘兩脈的手段，李希聖當年一直身不由己。如果不是陸沉來此謀划，原本小齊和李希聖的那種大道之爭，如大水砥柱相激，衝起萬丈浪，氣壯山河，無論勝負如何，絕無半點齷齪，說不定……」
今天周米粒拉著大個子坐在山巔，陪她一起看那憨憨的岑姐姐練拳下山，岑鴛機身形越來越米粒小，讓小米粒高興得雙手擋在嘴邊，笑哈哈。
大蟒如今化名黃衫女，本命真名，一樣是崔東山贈予，在譜牒上為「佛松」。她只會偶爾離水上岸，現身見一見那個周米粒。
微風拂面，老秀才環顧四周，笑了起來，抬手撓著頭，呢喃道：「春風知我意，送夢到當年。世間多有不妥之人，世道多有不平之事，卻休想打殺我心中之美好。」
也怪。
楊老頭卻沒有重新取出字帖，只是心領了。
米裕說道：「劉先生不用客氣，我本就是落魄山供奉。」
在落魄山上待久了，與魏檗，還有那來自劍氣長城的米裕關係也就熟了，劉十六與米劍仙打聽了些小師弟的隱官事迹，大為欣慰。
所謂大儒，是讚譽賈生才情大、氣魄大、手筆大。顯而易見，儒家文脈內部，對如今的規矩，並不是沒有半點異議。西方佛國，還有那青冥天下，可沒有什麼百家爭鳴。
老秀才在遊覽學塾之餘，也在看那些教書先生的傳道解惑之法，看那些夫子先生的神色語氣。
落魄山有這位長命道友坐鎮山頭，財源滾滾來，擋都擋不住。
東寶瓶洲天幕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有那金身神靈緩緩探出頭顱，那天幕附近數千里，無數條金色閃電交織如網，它視線好像落在了北嶽披雲山一帶。
天上掉錢，本來就是稀罕事，掉了錢都掉入一人口袋，更是難得。
再一想，便只覺得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老秀才當然話裡有話，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傻大個的開竅，便一腳踹在劉十六的小腿上。
曾經用金精銅錢買下山頭的黃湖山舊主，因為大蟒從未以人身上岸，所以只知道自家湖底盤踞著一條湖澤水怪，但是既不清楚它的境界高低，更不清楚這麼一樁涉及驪珠洞天氣運流轉的天大道緣，不然絕不會將黃湖山半賣半送給落魄山。
老秀才笑道：「還有這麼一回事？」
如今又有了一個重返浩然天下的劉十六。
可是這些，有趣歸有趣，舒心歸舒心，就是做正經事的機會，到底太少。
劉十六嗯了一聲。
我文聖一脈，驪珠洞天的齊靜春，東寶瓶洲的崔瀺，桐葉洲的左右，劍氣長城的陳平安。
既然是陳平安的先生，那就算是他劉羡陽的半個先生了。
老秀才起身搓手道：「傻大個赤手空拳的，多吃虧，不如白兄有仙劍……」
我與己論道，人在世卻與世無爭，好似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
三人幾乎同時，抬頭望去。
本來是一樁白也與楊老頭無須多言的會心事，結果給老秀才這麼一折騰，就毫無留白餘韻了。
老秀才拍了拍魁梧漢子的肩膀，https://ｒeａｄ•9９cｓw•com這才跳下長凳，然後捻須點頭，笑道：「不愧是白也兄的好兄弟，我的好弟子，好一個只驅龍蛇不驅蚊！」
再去了那龍尾溪陳氏開辦的新學塾，只聽見書聲琅琅。
劍術高絕，草行雙絕，明明已經詩無敵，卻偏有那詞、曲流傳開來，讓後世一驚一乍，總覺得是託名偽作，卻又不敢確定，以至於成了一樁樁懸案。
老秀才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劉十六身材魁梧，只能是坐在台階上，他雙拳輕放膝上，目視前方，就當沒聽見。
拜劍台，金丹境瓶頸崔嵬，蔣去成了練氣士，而且走的是符籙一道。
比如《傳燈錄》曾有僧問：學人不據地時如何？師雲：汝向什麼處安身立命？
人在山上當神仙，也不能只有那雲風滿袖的一身仙氣，人味兒也得有些。
劉十六問道：「在先生看來，那賈生的太平十二策，到底如何？」
由於那遠古神靈身在天幕，離地還遠，故而尚未被大道壓勝太多，是當之無愧的龐然大物，如大岳懸在高空。
劉十六轉頭，還得低頭，才能看到先生的那張側臉。
劉十六點頭道：「只是聽白也和先生說的一些傳聞，我就確定小師弟是個頂聰明的人。」
楊老頭將老煙桿別在腰間，起身相迎。
昔年四個學生當中，崔瀺內斂，左右鋒芒，齊靜春最得文聖真傳，劉十六最木訥，卻也最性情中人。
雲遊至此的北俱蘆洲老真人桓雲，曾專門為了蔣去在落魄山逗留一年之久，為他傳授符籙術。
「老哥你再多些幾幅字帖，趁著這份酒興，多寫點，想到啥就寫啥，字帖尺牘嘛，內容越是平易近人越討喜。買了幾斤橘子啊，今兒吃了幾頓飯啊，颳風下雨啥的，乘興上陽台啊，今兒筍燒得有點苦，可勁兒寫，實在不行，就說今兒遇見了我，老友厚道，送了一筐梨，害得你老淚縱橫了……
劉十六請那魏山君幫著隱匿行蹤，重返落魄山。他打算在這兒多留些時日，等那天幕再度開門，他好待客。
長命第一次只說職責所在，第二次她便習慣性笑眯眯地笑納了。
剎那間，劉十六在原地消失。
在老秀才眼中，雙方並無高下，都是極出挑的年輕人。
霽色峰祖師堂內，劉十六仰頭看著那三幅享用落魄山香火的掛像，默不作聲。
昔年的小鎮，沒有縣衙，卻有蔭覆畝地的老槐樹。樹底下每逢黃昏，便有扎堆說著老皇曆的老人，聽膩了故事自顧自玩耍的稚童。酷暑時分，孩子們玩累了，便跑去鐵鎖井那邊，眼巴巴等著家裡長輩將籃子從井中提起，一刀刀切在那些天然冰鎮的瓜果上，哪怕天熱心熱衣裳熱，可是水涼瓜涼刀涼，好像連那眼睛都是涼的。
黑衣小姑娘指了指一張座椅，椅背上貼了張巴掌大小的紙條，寫著「右護法，周米粒」。
楊老頭問道：「文聖此次前來，除了讓我將字帖轉贈落魄山，多蓋些印章之外，還要做什麼？」
猶有那所幸平安，復見天日，其餘何辜，獨先朝露。
米裕挺羡慕這個劉十六，一到落魄山就能燒香拜掛像。
老秀才點點頭，表示認可，然後帶著劉十六繞了牌坊樓一圈，再以心聲與這位弟子說了些內幕。
至於那個在東寶瓶洲號稱「條條劍道通山巔、十座高峰十劍仙」的正陽山那邊，剛剛有了個閉關而出的老祖師劍仙。當時米裕在河畔鋪子陪著劉羡陽打盹，一聽劉羡陽說那「老劍仙」三字，米裕嚇了一跳，正掂量著自己這個劍氣長城的玉璞境，是不是有機會與東寶瓶洲的仙人境換命之時，劉羡陽遞給了他那封山水邸報，山上專屬賀報，泥金文字藍底書頁。
將近小半洲之地的高空，濺落了無數金色雨點，不等它們落在人間，絕大多數金身碎片就已經消逝，消融于天地間，然後彷彿被冥冥之中的大道牽引一般，剩下的金色雨水，幾乎都落在了披雲山周邊千里之地，只是在堪堪落地融入山水之時，金光一閃而逝，讓好些山水神靈、仙家洞府瞠目結舌，難不成是被那魏大山君截和了？一些個得道高人立即掌觀山河，再看那披雲山，好像山水靈氣也無增長太多，奇了怪哉。
他原本是要說一句：「同道中人，立教稱祖，一正一副，大道相互裨益。」
米裕搖搖頭，道：「在我家鄉那邊，對此人議論不多。」
老秀才笑眯眯地望向那個年輕人。
騎龍巷壓歲鋪子，女鬼石柔，身披一位飛升境大修士的遺蛻。
「我撰文，你寫字，咱哥倆絕配啊。只差一個幫忙版刻賣書的商家大佬了，不然咱仨合力，板上釘釘的天下無敵。」
劉羡陽便遞出一捧瓜子，劉十六坐回台階，搖搖頭。
魏檗點頭道：「我這北嶽，是唯一一個尚未被遠古神靈侵襲的地盤了，是要小心再小心。」
人情世故這一塊的處世學問，當年四位嫡傳弟子當中，崔瀺當然是排第一，其實傻大個能排第二，只是不愛說話裝悶葫蘆罷了。他願意開口的時候，又往往是一根筋，比如曾經攆著阿良打。一門四個師兄弟，談不上親疏有別，只說平時相處多寡。小齊和左右雖然糾紛不斷，但其實兩人關係更近，崔瀺和劉十六關係倒是不差，一個心中所想太多，一個言語太少，所以反而最處得來。
無論是李希聖或是道老大也好，還是小齊，一旦雙方真正開始論道，想必都會有此心胸。
米裕只覺得自己的佩劍要生鏽了，如果不是此次白也攜手劉十六造訪，米裕都快要忘記自己的本命飛劍叫霞滿天了。
先前白也原本已經離洲入海，卻給糾纏不休的老秀才攔阻下來，非要拉著一起來這邊坐一坐。白也想起元寶末年在故國春明門的那樁道緣，就沒有拒絕老秀才的邀請。
周米粒使勁點頭，道：「對對對，裴錢說過，有志不在年紀大，機靈不在個兒高。」
這裏便是小齊身處異鄉卻視為心安處的地方。
世間最後一條真龍，歷經千辛萬苦也要逃竄至此，不是沒理由的。只要青童天君願意重開飛升台，那它就有一線生機，天都沒了，當然談不上飛升，但是逃往某個破碎山河的秘境，不難，到時候便是名副其實的天高地遠了。只不過青童天君身為天地間最大的刑徒之一，處境艱難，無異於泥菩薩過河，雖然自保不難，但是好似需要每天雙手持香火舉過頭頂，才不至於香火斷絕，自然不願為了一條小小真龍，壞了那三位十五境的大規矩。
劉十六熟悉了落魄山之後，才發現好像從年輕山主到學生弟子，再到祖師堂嫡傳，以及供奉，好像多在遠遊。
寓意吾友君倩，氣概雄壯何止一點，觀看人間山河千百年。
楊老頭攤開大半，是那《元寶末年，白日醉酒依春明門而睡，夢與青童天君乘槎共遊星河，酒醒夢醒，興之所至，而作是詩》。
劉十六說道：「先前那遠古餘孽金身破碎，學生本意是饋贈給北嶽地界，算是對披雲山魏山君投桃報李，不承想騎龍巷那邊有一個古怪存在，竟然能夠施展神通，收攏了全部金身碎片，看那魏山君的意思，對此似乎並不意外，瞧著更無芥蒂。」
如果說南婆娑洲的陳淳安，獨佔「醇儒」二字，那麼白也，就一人獨佔了「仙人」這個說法。
其實儒釋道三教宗旨，在高處、大處多有相似。
劉十六問道：「蠻荒天下這次進入浩然天下，那個化名周密的傢伙，手段很多。先生可知道此人是什麼來頭？」
老秀才陪著劉羡陽聊了些正兒八經的書上學問。
昔年那個眼神澄澈、還不會喝酒、穿著草鞋走過千山萬水的少年郎，竟然都過了而立十年，開始往不惑之年而去了。
只是在老秀才言語之間，一個原本在落魄山霽色峰的魁梧身形，先被山君魏檗送到了北嶽地界一處僻靜邊緣地帶，然後方圓百里之內，有那地牛翻背之聲勢，隨後身形筆直一線，衝天而起，扶搖直去天幕最高處。
周米粒雙手環胸，皺起眉頭，想了個比較有難度的謎語：「棋子多又多，棋盤大又大。咱們只能看，偏偏不能下。我問你，那麼棋子是個啥？」
老秀才眯著眼享福，與劉羡陽說力道剛剛好，舒坦舒坦，然後老人學那蒙童念書，優哉游哉搖頭，說了句：「人間珠玉安足取，豈如陽羡溪頭土。」
當然不是覺得那個讀書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而是白也的出劍次數實在太少，沒什麼可說的。
難怪能與小師弟是朋友。就像自己與白也？
那麼城頭之上，小師弟是不是會以眼神詢問，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能讓魏檗仰慕之人，不多，一個白也，一個在劍氣長城刻字的阿良，還有那中土穗山大神。
身在官場，打官腔在所難免，只是不能只說官話，切記一切官話，都從人話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