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是劍客心難契
至於有些真話，略有大話嫌疑，陳平安就沒好意思在老前輩這邊開口。
不過兩人記錄在真境宗山水譜牒上的名字，卻是韋姑蘇和韋仙游。他們的本命飛劍，分別是魚龍和酒壺，都是師父韋瀅幫他們取的。歲魚喜歡她的，年酒也喜歡自己的，因為酒壺之中別有洞天。
真正的有識之士、得道之人，才會真正害怕那大道無常。
劉十六看似粗獷，實則心細，幾乎一眼就發現對聯角落鈐印有「陳十一」。
朱斂哈哈笑道：「沛湘你湊巧說到這裏了，我就提醒一句，在落魄山，除了公子，誰都別談什麼酸菜魚，不然容易被記在賬本上。」
只是沛湘也沒多看李錦幾眼，容貌風姿一事，最怕貨比貨。
朱斂取出了兩幅工筆白描的小品畫卷，先將其中一幅攤放在櫃檯上，轉頭對那水神笑道：「掌柜的來掌掌眼？」
所以說讀書人就沒個好鳥。
除了山神祠一事，朱斂還得了沖澹江水神李錦的一句祝賀。
陳平安輕輕握拳敲擊心口，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比眼前更近的，當然是我們修道之人的自家心境。我們都曾見過明月，故而心中都有明月，或明亮或黯淡罷了，哪怕只是個心湖殘影，都可以成為賒月最佳的藏身之所。當然，前提是賒月與對手的境界不太過懸殊，不然就是自投羅網了。遇到晚輩，賒月可以如此託大，可要遇到前輩，她就絕對不敢如此莽撞作為。」
先是從一條源頭溪澗走出大山，有神位卻無祠廟香火的龍鬚河河婆馬蘭花只敢諂媚送行，同時幫著拘押洪水，然後是經過最為水運濃厚的鐵符江，有那大驪第一等江水正神楊花坐鎮，她沒有現身，卻也壓制水勢，再然後是路過一小段的繡花江，最後逆流那條最為險峻、水性最烈的沖澹江，兩位江水正神都護駕猶如護道，泓下就是這般順遂無礙，走江化蛟了。
當然，說好了要送給開山大弟子當武道破境的禮物，陳平安沒有絲毫捨不得。
「泓下姑娘走水化蛟，能讓沛湘寬心幾分就好。」
真是由衷羡慕那位自剮雙目丟在兩座天下的老前輩！天大地大，想要遠遊，何處去不得？想要回鄉，誰能攔得住？閉門謝客，誰敢來家中？
她又問了個問題：「落魄山上有沒有比較小心眼的女子，我也很怕這個。」
歷史上曾經有一位出身浩然天下小說家的書生，輩分不低，修為尚可，先是遊歷劍氣長城，再來十萬大山，找到老瞎子后，言之鑿鑿，說我們文人落筆在紙上，只寫世道如何真實，只需要寫盡世間慘事可憐人，至於翻書人感受如何，絕不負責，看書人是否絕望更絕望以至於麻木，更不去管，就是要所有人知道這個世道的不堪與難忍……
她其實還有一件珍惜異常的咫尺物，算是狐國的寶庫財庫，也算她的私房錢，她半點不怕朱斂染指，只不過朱斂不感興趣。
山外風雨三尺劍，有事提劍下山去。
至於與龍君，老瞎子沒什麼可說的，想必對方也是如此。昔年故友，形同陌路。
一條水蛟，一位水神，如獲大赦。
最一般的山澤水裔之屬能夠成功走水一條大河，就已經算功德圓滿，運氣好，血統正，說不定就能得到蛟龍之屬的某種祥瑞特徵，例如龍爪、龍鱗，或是龍鬚。
陳平安一眼望去，視野所及，南方廣袤大地之上，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老前輩。
大概一個會這麼想的人，會很奇怪，又很孤獨。
有些讀之心醉，有些見之心碎，可都是他阿良心中的真正好文。
盡量離著那位老前輩近一些。
陳平安根本不知對方施展了什麼神通，能夠直接讓甲子帳精心設置的山水禁制形同虛設。一旦境界相差太多，那麼想太多也無用。
由於並未出劍，不願以劍意抵禦天上罡風，她單憑修士體魄穩固心神，失去了更大的機緣。
新妝嗤笑道：「你要是換個選擇，會用幾劍砍死我？」
朱斂又補充了一句：「他賣書，我買書，一直關係不錯，遠親不如近鄰嘛。」
離真又笑，與我何干？
陳平安見那老前輩沉默許久，忍不住問道：「前輩此次前來是有事要晚輩去做？」
老瞎子以蠻荒天下大雅言與那年輕人問道：「你是如何知曉賒月的藏匿處？賒月現世沒幾年，托月山那邊都藏藏掖掖，避暑行宮不該有她的檔案記錄。」
朱斂一人殺九人，殺絕天下高手，眼中身邊皆無人。
新妝只覺得驚心動魄。
只是在山上修士看來，卻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走江化蛟。
北俱蘆洲清涼宗，宗主賀小涼。身邊還站著一位從骸骨灘壁畫城走出來的騎鹿神女。她得到授意，站在了主人賀小涼身後，因為方才她只是看了那青衣女子一眼，就覺得刺眼，開始心神不寧。
一座飛升台。
只是三千年前，那場殃及天下所有水裔的浩劫，使世上再無真龍，只剩下血統不正的眾多龍裔。
又想要喝酒了。陳平安先偷偷摸摸從飛劍十五當中取出一壺酒，再鬼鬼祟祟騰挪到袖中乾坤小天地，剛從袖中拿出酒壺，要喝上一口，就被龍君一劍將那酒壺與酒水一併打爛。
沛湘也是頭一次看到這幅畫，大概是在那清風城的香料鋪子，顏掌柜得閑時隨手為之。
如果擱在家鄉那座中等品秩的蓮藕福地，就會是一輪極其明亮的懸空明月，中秋團團月，花好月圓人齊聚。
之所以只是半死，不是老瞎子手下留情，而是那小說家老祖師匆匆趕來，出手救下了對方的殘餘魂魄，帶回浩然天下。
張祿瞥了眼離真，看來在陳平安那邊還是沒能討到便宜。
如果老瞎子與龍君捨生忘死地打起來，導致河床改道，就要亂上加亂了。
朱斂覺得行走沉悶，便乾脆與沛湘說了這件事情，與她說了個大概，只是比沛湘胡亂瞎猜的那條水蛟的根腳來歷肯定要更接近真相。沛湘先前御風在天，施展掌觀山河的神通，雖然三江匯流處，山水氣運激蕩不已，又有神靈施展障眼法，使得視線模糊不清，沛湘認定那條走水時氣勢驚人的大蟒，定然是龍泉劍宗的護山供奉之類的顯赫存在，不然怎能走水如此順暢，洪水滔滔不說，好像還有沿途各地水神幫忙護駕似的，以免大水沖岸，殃及百姓，遭來天譴。尋常水裔走水，不被各地山水神祠處處刁難就已經是萬幸了。
沛湘隨口問道：「若不是白描，將那條鯉魚繪為鮮紅色，豈不是更熨帖他心？」
而沛湘作為實打實的元嬰修士，先前哪怕身在龍州邊境，依舊能夠心生感應，她立即御風高處，遠眺龍州水運的急劇變化，斷言是有水中大物在走水。
之後巡山時，劉十六橫著攤開雙臂，一條胳膊掛著一個小姑娘，一個粉裙，一個黑衣，他們一起走在晨曦中。
老狗不敢反駁，只敢乖乖搖尾乞憐。
陳平安突然作揖行禮。
在朱斂的舊家鄉，哪怕晚輩丁嬰武道境界更高些，可要論心境，未必。丁嬰屬於應運而生，趁勢而起，拳法高不高，其實在朱斂眼中亦是身外物。
沛湘有些心亂。
阿良覺得機會難得，得使出殺手鐧了。
離真點點頭，惋惜道：「吃了點小虧而已，賒月姐姐多厲害，打個排名第十一的，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她真生氣了，三兩下就打得隱官大人跪地磕頭，喊姑奶奶。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虧得見到此事的人不多，就我跟龍君。而我又是那種守口如瓶的人，喜歡把話爛肚子里，除非……有人請我喝酒，才稍稍多聊幾句。」
泓下小心翼翼瞥了眼阮秀的手腕，一條火龍盤踞如手鐲。
劉十六在離開落魄山去往老龍城戰場之前，除了去霽色峰祖師堂敬香，還去了趟落魄山竹樓一樓，那裡除了牆角擺放一張木板床，其餘更像書房些。
昔年獨行家鄉天下，披星戴月朱衣郎。
沛湘心中瞭然，腳下這紅燭鎮位於三江匯流處，便有了三位江水正神，其中李錦剛剛被大驪封正沒幾年，祠廟香火倒是不差。
老瞎子先與龍君說道：「不打架，我就跟隱官大人聊幾句。」
阿良猛然站起身，神色肅穆，沉聲朗誦一番年少時讀書後早早得其大神意的書上言語。
畢竟是阿良自己不願讓出那條道路，來問劍托月山。
沛湘瞪了他一眼，卻還是簪花在鬢。
只是一想到那婦人當下的尷尬處境，沛湘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婦人大概是覺得相貌不如自己，最喜歡天天往自己繡花鞋裡放那軟釘子，現在遭報應了吧？
朱斂又笑問道：「不信是吧，咱們賭一賭？小賭怡情，一枚雪花錢。」
阿良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一個個大如山嶽的金色文字，砸入金色蒲團之下的深淵中。
李錦這才點頭，伸手覆在畫卷上，道：「承情。鋪子以後就為朱老哥破例，書籍一律八折。」
困守一地已九九藏書久的年輕隱官沒有失心瘋，萬般自由的托月山關門弟子倒是快要瘋了。
離真比較識趣，擔心神仙打架俗子遭殃，便二話不說立即御劍跑了，一路北去，甚至直接躲到了大門那邊，與抱劍漢子插科打諢，最後問張祿有無酒喝。
拜見了父母后，李希聖來到妹妹住處的那座小池塘。
風雷園劍修劉灞橋，相對比較可惜，由於劍心存在瑕疵，止步于元嬰境，其實他原本有了一絲大道契機，可應該是心魔作祟，反而受傷不輕。跨出一大步后，非但沒能順勢再跨出第二步，反而小退些許。可哪怕只是從金丹境劍修成為實打實的元嬰境，劉灞橋在即將卸去園主身份的師兄黃河那邊也算有了個不錯的交代。若是無功而返，劉灞橋覺得就師兄那脾氣，都能夠將園主轉送別人，再將自己封山禁足百年，這輩子不練出個元嬰就別想著下山了。
陳平安突然喊道：「老前輩，阿良如何了？」
地底極其深遠處，有那天崩地裂的動靜，好似被阻攔道路，只得暫時退回，只是那殘餘聲勢依舊緩緩傳到金色蒲團處。
其餘地仙，境界攀升，各有高低。能夠見到天門古貌的幸運兒，到底還是少數。
老瞎子當時問他為何自己不寫。
朱斂當下比較不放心的，還是那個陳靈均在北俱蘆洲的大瀆走江。
一個按照輩分算離真師姐的大妖女修，以浩然天下的美人容貌身段，來到托月山之下的混沌虛空中。
既然沛湘早就提及，如今又鄰近家鄉，朱斂就不再隱瞞什麼，道：「她叫泓下，在落魄山一處藩屬山頭修行已久，與你如今可算半個自家人了。都是女子，要是性情相合，你們以後多往來就是了。落魄山沒有什麼小山頭不小山頭的忌諱，都是擺在檯面上的，親疏有別，就是親疏有別。」
老瞎子笑道：「怎麼，是要慫恿我多出力？」
因為沒有誰敢斷定，當年那個殺絕真龍的不知名劍仙會不會再次出劍。
新妝不解深意，只當這個男人又在神遊萬里，分心駕馭劍意，鎮壓雙方腳下的虛空異象。
只是周密始終不願意見他。
一名年輕女冠站在船頭，望向那阮秀，微笑道：「阮姑娘，又見面了。」
元嬰狐魅沛湘雖然與那魏檗只有一境差距，可雙方無論是身份，還是真實修為，雲泥之別。
阮秀剛剛返回浩然天下，還是那位中年儒士幫忙開的門。
張祿笑道：「不該送你酒喝的。」
朱斂自言自語道：「狗看了他一眼，他看了我一眼，我看了一眼天地，真的是真嗎？我越來越不確定。」
如今龍州能算仙家山頭的，其實就三座，龍泉劍宗、披雲山、落魄山。
結果聽煩了的老瞎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巴掌將其拍了半死。
隋右邊身形落在客棧大門外，董水井的仙家客棧規模不大，規矩不小，哪怕是住客，都不能隨便御風，出入此地，只能走門。
城外大地上，老瞎子還是輕輕點頭。
十之七八，都有大收穫。清風城城主許渾，身披瘊子甲，在飛升台上始終心神穩如山嶽，終於一舉破開元嬰瓶頸，躋身上五境。
李錦謹慎，先前在書肆只以心聲與朱斂語言此事。
朱斂點頭笑道：「李錦老弟，好眼光啊。」
那條老狗只敢腹誹，老瞎子一雙眼珠子都丟了，看你大爺的看。
估計就算清楚了，她也不會在意的。
阮秀大概不清楚，自己吃糕點的慢悠悠，對於她眼前兩位而言，就是一種莫大的煎熬，如魚在油鍋，大火烹煮。
不湊巧，在家鄉那邊，泓下都不敢去落魄山說句話的。如果朱斂沒有記錯，泓下連霽色峰祖師堂都還沒見過一眼。
沛湘何等聰慧，立即知曉雙方深意。
朱斂笑呵呵道：「咱們以錢財往來已久，今兒不談錢，以書換畫就是，如何？」
在山下的凡夫俗子眼中，在大驪舊版圖屬於疆域格外廣袤的龍州地界，不過是接連暴雨，白晝如夜，天昏地暗，江河洶湧。
隋右邊在那書簡湖真境宗內，破開龍門境瓶頸沒多久，算是這撥人當中資歷最淺的金丹地仙。但是隋右邊從純粹武夫中途轉去修行，這都能夠成為劍修，已經算是一樁大怪事。在十多年間，就成為一位金丹劍修，更是驚世駭俗。不過玉圭宗和真境宗，一炷香火的上下兩宗，都幫著隋右邊隱瞞極多。
朱斂可以御風遠遊，沛湘也是元嬰地仙，興之所至，就無所謂腳下道路有無了。朱斂來到棋墩山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脊，只是與那宋煜章所在山祠已經有些遠。
比如先前在紅燭鎮，就得知這棋墩山多出了一座山神祠，而落魄山就同時少去了一位山神。
「因為我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十四境。」阿良倒是沒有耍無賴，笑道，「可惜新妝姐姐年紀不小，遠遊太少，所以不懂。畢竟不是劍客心難契。」
臨時在此養傷和穩固境界的泓下立即運轉神通，出水登岸，來見阮秀。
看著裡邊的一隻金色小螃蟹，微笑道：「莫道無心畏雷電，海龍王處也橫行。」
昔年藕花福地是有那男子簪花習俗的，不然後世就沒有那簪花郎周仕了。
朱斂拍了拍沛湘的手背，她便會意，動作輕柔，小心捲起畫卷，系好繩子。
李錦見到了覆有麵皮的朱斂后，很快就認出對方的身份，沒辦法，對方熟門熟路得過分了，書架上為數不多的幾本與艷本沾邊的書籍，眨眼工夫就給那傢伙拿在手中。以前經常愛不釋手，天人交戰，最終還是不捨得買的，今兒闊氣啊，拿得毫不猶豫，大有一種「老子是讀書人，買書哪怕只看一眼價格，就算愧對聖賢書」的架勢，看來朱斂出門一趟，掙著大錢了？李錦瞥了眼那「少女」，由於是坐鎮一方水運的江水正神，稍稍看出些端倪，境界高低還是無法確定，沒關係，這本就是個答案，那就是元嬰了？對了，清風城許氏有座狐國，名氣很大，狐皮美人更是遠銷一洲王朝、仙府，好一個狐媚子，怎麼上了朱斂的賊船？落魄山是打算與清風城徹底撕破臉皮？這朱斂，果然是落魄山的主心骨人物，哪怕年輕山主不在家，都能夠如此決斷。
相傳阿良之所以一人仗劍，數次在蠻荒天下橫行無忌，其實正是為了尋找周密，昔年浩然天下不得志，只好與鬼神同哭的那個「賈生」。
落魄山上三幅掛像之一，有武夫崔誠。
那掌柜是個容貌俊美的黑衣青年，躺在藤椅上，一邊持壺飲茶，一邊看書。
他們要比隋右邊稍早退出飛升台。先前暫住于州城內的一座仙家客棧，掌柜的姓董，年紀不大，在北嶽地界有董半城的美譽。哪怕眼光挑剔如歲魚和年酒，也覺得客棧環境幽靜不俗，以後再來就要首選此地。
實在是她與清風城許氏打交道久了，最怕「山上」二字。
陳平安也就是無法破開甲子帳禁制，不然肯定要以心聲招呼龍君前輩，趕緊來看親戚，就地上那條。
離真驚喜笑道：「本來以為以後都喝不到張大劍仙的仙釀了。」
朱斂打了個響指，沛湘立即取出一件硯池方寸物，舊有銘文二字「山君」。
新妝說道：「胡扯夠了沒？」
離真哀嘆一聲，只好打開那壺酒，仰頭與歡伯暢談無聲中。
這位能讓老大劍仙專程拜訪兩趟的老前輩，可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
沛湘打趣道：「非是我自矜自誇啊，你我如何能算凡夫俗子？」
文字更顯化出那金色蛟龍，春風樹花，出沒白雲中，將那股衝天而起的煞氣壓下。
陳平安見不得劍氣長城的外邊天地。
朱斂揀選了一條棋墩山僻靜小道，以前裴錢和周米粒來這邊等公子，都喜歡走這條道路。相信那會兒的裴錢沒少耍那套瘋魔劍法。
朱斂恰好最怕這個，所以朱斂對這位狐國之主，可沒有半點綺念。
這個男人，曾經獨自御劍遠遊蠻荒天下，因為惹禍不斷的緣故，他那御劍之姿不少大妖都親眼見識過。
前輩計不計較，是前輩的胸襟肚量。晚輩在意不在意，是晚輩的家教禮數。
對於李錦的提議，朱斂不置可否，打開了第二幅畫卷。
老瞎子突然一腳踹飛腳邊老狗，罵道：「一隻飛升境，就算沒錢還能沒見過錢？！還是說地上有屎吃啊？」
陳平安苦笑不已。
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猶猶豫豫，怯怯生生，在泓下現身片刻后，也跟著來覲見阮秀。
朱斂帶著身邊這位狐國之主，走在行人如織的街道上，笑答道：「沖澹江水神，李錦。」
它有些懷念那個狗日的阿良，老瞎子只有碰上那廝，才會比較沒轍。
這等天生肉身強悍、兼具本命神通的水蛟，劍修之外的元嬰境修士，誰敢輕易招惹？！尤其是那些個鄰近江河大水的仙家門派，一旦與之結仇，簡直就是閻王爺發請帖，收下是死，不收也是死。九*九*藏*書
就像那桐葉洲黃鱔大妖，昔年試圖走水埋河，若非那位水神娘娘百般阻攔，其實早就走江化蛟了。
天河璀璨的夜幕中，兩人重新行走在棋墩山道上，朱斂緩緩走樁，沛湘無所事事，便仰頭賞景。
沛湘惱火之餘，又有些釋懷，朱斂能夠如此坦誠，已經很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龍君對此人懷有忌憚，卻談不上半點敬畏，事實上龍君與老瞎子認識已久，雙方知根知底，曾經還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只是雙方年歲皆老，卻最終沒能成為什麼老朋友。
陳平安習以為常，身形一閃而逝，重回城頭，學那學生弟子走路，肩頭與大袖一起搖搖晃晃，大聲說那臭豆腐好吃，就著燉爛的老狗肉，想必更是一絕。
朱斂在一處市井鋪子買了很多瓜子，然後帶著沛湘去往一條街巷。
比如落魄山上那位前輩，已在朱斂心中高遠處，朱斂得一步步走過去才能看得真切。
那條老狗趁著老瞎子心情尚可，嘟噥道：「我又沒招惹他，才見面一次，就開始惦念我這一身肉了，可恨可恨。」
幾個翻滾，嗚咽一聲，它乾脆趴在地上不動彈了。
朱斂的私人花押為「不言侯」。
歸山之後，劉十六有次得了個落魄山右護法私底下封賞的官職「巡山使節」，小米粒說官兒不大，別嫌棄啊。
沒了匾額與神像，建築依舊保存。這個舉措，是山君魏檗與大驪王朝的一種心有靈犀。
化名新妝的大妖，憑藉記憶回想一番，然後皺眉道：「放你的屁！」
一場好聚好散后，朱斂帶著沛湘去往與紅燭鎮山水相依的棋墩山。
願隨夫子上天台，閑與仙人掃落花。
泓下立即心中一震，趕緊偏移視線，艱難穩住道心，才不至於順著本心挪步後退。
儒家聖人，浩然正氣。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所以如果不是玉圭宗下宗嫡傳的障眼法身份，此次飛升台聚會皆是東寶瓶洲地仙，哪個不是將人心修鍊成精的貨色，肯定要對隋右邊大起疑心。
其實當時留不留得住賒月，陳平安並沒有太大執念。
故而走瀆成功、再化龍的大蛟，三千年未有。
老瞎子再次問道：「若是賒月樂意拼個一兩成本命月魄不要，也要將你那把古怪飛劍打碎，怎麼辦？」
她瞥了眼朱斂，明眸善睞，秋波流轉。
阿良嘆息一聲，美人不解風情，最煞風景辜負良人。
只是不知誰吃了誰的痴心，誰是夫子誰是負心人。
唯一的「補償」，大概就是沒有在此破境的地仙事後去往老龍城戰場，需要積攢的戰功就不用太多。
阮秀看著她們倆，一個化蛟水裔，一個封正水神，阮秀沒有說話，只是小口吃著一塊壓歲鋪子的桃花糕。
她們立即沒入水中，在江底遙遙對視一眼，都不敢以心聲交流，雙方只覺得同病相憐。
離真跳到大門口另外一根拴牛樁之上，學那張大劍仙盤腿而坐，小口喝酒，盤算著如何才能拐騙來第二壺。
那條飛升境的老狗，屁顛屁顛跟在老瞎子身後。
朱斂以大管家的身份，希望落魄山與沖澹江多走動，各取所需，多積攢香火情。
畢竟難得重逢，自己英俊容貌依舊，劍術更高，想必那位姐姐都習慣了，那就來點才子佳人的。
老者與少女正是朱斂和清風城的狐國之主，一個返回家鄉，一個遠遊他鄉。
朱斂抬起一手指向天幕，又伸手指向遠方，最後輕輕拍掌，道：「日月在天，一個『明』字。我心光明，一個好人。由這個人告訴我答案，我便相信。」
沛湘笑問道：「何解？」
此次蔡金簡可算一步登天，不出意外的話，她此次返回師門，除了先前的那把祖師堂交椅，還該是雲霞山歷史上一位最年輕的女祖師了。
黑衣男子姜韞，作為雲林姜氏子弟，沒有立即直奔雲林姜氏坐鎮的那條東海戰線，去與師父和大都督韋諒會合，而是稍作停留，與那劉灞橋、蔡金簡的選擇差不多，在這昔年的驪珠洞天小鎮上，一人故地重遊。
徒步行走時，朱斂撿了根樹枝當作行山杖，越發像個年邁老人了。
沛湘玩笑道：「這麼酸，很會做酸菜魚？」
朱斂搖頭道：「我一多說，你會懈怠。而且也不需要我多說什麼，我家落魄山上，風和日麗得很，山外風雨，只是拿來賞景之物。別處山頭，比如清風城，分銀子都有人罵。落魄山不一樣。」
加上浩然天下的大瀆，就那麼幾條，一路上往往宗門林立，蛟龍哪敢造次？別說走水數萬里，躲在僻靜水底，尋一處水運相對濃郁的老巢，隨便掛個某某龍宮、某某水府匾額，就已經燒高香了。
一旁還有個幸災樂禍的阿良，一臉我可什麼都沒做啊的表情。
老瞎子腳邊趴著一條無精打採的老狗，百無聊賴，抬起一隻狗爪子，輕輕刨地。
按照後來裴錢的講述，丁嬰便未能做成朱斂當年事。甚至可以說，後來魔頭丁嬰所走之路，就是武痴朱斂踩出來的那一條。
老瞎子點點頭，抬起枯瘦一手，撓了撓臉頰，破天荒有些笑意，道：「很好，我差點就要忍不住打你個半死。果然夠聰明，是個曉得惜福的。不然估計就不用龍君和劉叉來找你的麻煩了。」
沛湘並未深思此語。朱斂偶爾言語，往往奇怪，讓人摸不著頭腦。
那個許氏婦人確實讓沛湘至今忌憚不已。
山神宋煜章沒什麼怨言怨氣，好像早已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反而在搬遷之前，第一次走出本就沒什麼香火的祠廟，在落魄山四處逛了逛，大有無官一身輕的意思。
阮秀吃著糕點，看了眼泓下，道：「不堪入目。難怪會輸給一條小泥鰍。」
不斷有修士從飛升台墜落，重返人間，收穫大小隻看隨台登天之高度。
一座狐國，到底是放入蓮藕福地，相對與世隔絕，還是選擇將狐國安置在某座藩屬山頭，朱斂主要是看沛湘自己的意思。
至於本就是蛟龍之屬的大澤水裔，則需要最少走過一條大江，才可算是被天道封正，除了擁有一副名正則言順的蛟龍之軀，關鍵是可以孕育出一顆本命蛟珠。
周先生笑言，那就不來你們家鄉了，而阿良之所以會是阿良，是因為只有一個阿良。
最後來到棋墩山最後一處高坡，朱斂收拳，眺望遠方，沒來由感慨道：「夢醒是一場跳崖。」
老瞎子當然都沒讓他遂願，至於阿良登門帶來的酒水，不喝白不喝。
倒不是老瞎子如何生氣那番言語，大道萬千，隨便你走。既不是兒子又不是弟子的，老瞎子懶得多管。只不過來了山中家門口，先壞了規矩，還敢空手而來，總得留下點什麼。
然後老瞎子偏轉腦袋，對陳平安道：「劍氣長城的方言，蠻荒天下的雅言，說哪個習慣些？」
李錦視線沒有長久停留在畫卷上，斜靠櫃檯，道：「說吧，什麼價格。千金難買心頭好，當我討個好兆頭，就是穀雨錢，都好談。」
只是等他去了那座鐵鎖井，便有些失望，昔年那條垂入井底的鐵鏈給他扯出后，就早早煉化為本命物了。既讓他將一座人身小天地，成功淬鍊為失傳已久的鐵山叢林、瑩澈道場，又有了一件攻守兼具的仙家重寶。
沛湘以心聲輕聲問道：「是要見什麼人？」
另外一幅則是《龍門俯瞰激流圖》，是那文士一手撐住龍門大柱，則以白文鈐印八字，「魚龍變相，出神入化」。
托月山與阿良，既是鎮壓，更是一種形勢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
朱斂搖頭感慨道：「我豈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問了白問，答了白答。」
無論是生而為人的幸運兒，還是好不容易修鍊成形的山澤精怪，好不容易學會了開口說話，卻又要學會不說話才算聰明，這個世道唉。
張祿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那根拴龍樁，道：「一個看大門的，外鄉人的來來往往，不都要與我打照面？」
唯獨這個男人過於用力去「假裝」的斯文人，實在讓人膩歪，總覺得何必如此，當你的劍仙便是。
反正山規就那麼幾條，連小米粒都能背誦得滾瓜爛熟。
地仙修士只要穩住道心和魂魄不散，就可以登頂，雖然註定無法跨越那道禁制森嚴的遠古大門，但是修士能夠站在雲上天門外，就算功德圓滿。
至於上五境，大可以開山立派去。
沛湘有些惴惴不安，越發神色柔弱，咬了咬嘴唇：「你還是說得具體點，我記性好，低眉順眼做人做事慣了的。」
不承想新妝冷笑道：「閉嘴。」
這段玉液江水域，早已被水神娘娘將所有水府官吏、江水精怪驅逐，就怕一不小心觸怒眼前這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女子。
雲中花鳥一屋書，無憂翻書聖賢來。
那個割據一方的老瞎子，是數座天下屈指可數的十四境之一。
而當年將已經瘋瘋癲癲百余年的老人引到落魄山，正是緣起於那位托缽雲遊、最九-九-藏-書終步步生蓮的中年僧人。
阿良說道：「我可以真心回答，但是新妝姐姐也要先聽我一番言語。」
後來朱斂又以小篆銘刻一串文字和一個花押。
是名副其實的飛升去往一處古遺址，最終會有一座破敗天門聳立雲海上。
朱斂點頭道：「環水皆山也，環山皆水也。其中最為蔚然而深秀者，吾鄉也。」
那青衣女子不說話，泓下和水神娘娘便更加噤若寒蟬。
第一幅所繪是那《鯉魚高士圖》，文士相貌清雅，騎乘一條大鯉，鯉魚只露出首尾，龐然身軀籠罩于茫茫白雲中。朱文鈐印小篆八字，「吾心深幽，大明境界」。
歲魚以心聲言語道：「隋右邊長得這麼好看，師父都喜歡，你怎麼不去喜歡？」
陳平安笑容如常，確實確實，堂堂飛升境大妖與一個小小元嬰境的晚輩搶什麼天材地寶，要點臉。
之前因為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的事情，難免會讓李錦兄弟心有芥蒂，畢竟兔死狐悲是人之常情。此次路過，得順便解一解那位掌柜的心結。
陳平安搖頭，終於以心聲言語道：「她做不到的，我放她走就是了。我會撤掉那把籠中雀，只維持那把井底月，大不了就用一枚五雷法印的崩碎，換取她的那一兩成月魄，來幫我淬鍊飛劍井底月。即便如此，最後買賣還是不虧，有賺。」
龍君老狗太記仇。
離真覺得劍氣長城的後世風氣習俗，真是全給阿良、隱官這些外鄉讀書人給禍害得稀爛了。如今劍術不咋高，倒是一個比一個會說話。
以天上明月精魄，淬鍊井底月，砥礪劍鋒，陳平安哪怕現在只是想一想，都覺得以後若有機會與賒月重逢，雙方還是可以試試看。
事實上可以問那托月山下的阿良，只是誰敢去招惹？火上加油，雪上加霜，真當他離不開托月山嗎？
離真一探手，對那正在喝酒的大劍仙笑道：「昔年神遊桂樹邊，垂下人間釣詩鉤。如今舉頭望明月，陸地劍仙飲天祿。多應景。我以一首打油詩與你打一壺酒，莫要讓故友手無掃愁帚。」
每年八月十五，圓月如大鏡，天下福地所有人，賞月如對鏡，除了自己之外，可以看到所有想要看到的人。
萬年以降，蠻荒天下，強者為尊。
龍君點點頭。老瞎子雖然脾氣臭，但是從來有一說一，信得過。
所以最後收手，只截取了她的半成月魄。
張祿竟是丟了一壺蘆花島儲藏仙釀給離真。
離真說道：「聽說你與陳平安是舊識？還打過很多次照面？」
朱斂就退了一步，雙方稱兄道弟，只是一份私交友誼。
病懨懨的老狗撐開眼皮子，瞥了眼那個一襲鮮紅法袍的年輕隱官，聽那幾位做客大山的劍仙說，這個年輕人才是撿錢的高手。老瞎子你真是眼瞎，不去罵外人，反而罵自家狗。
「若非押題，不然其實換成那泥功山，負薪行，一百五日夜對月，也是很不錯的。
直到東寶瓶洲有一條渾身雪白甲鱗的蛟龍走水一洲大瀆，真龍歸位，一舉攫取了一份不可估量的天下水運。
當初十三之爭，張祿落敗，就被貶謫來此看守大門。
先前得了阮秀「旨意敕令」，在那夜幕暴雨中，黃衫女惴惴不安，選擇一處源頭水，現出真身，開始走水。
陳平安只好心意微動，現身於一個城牆大字離地最近的筆畫中。
所以化蛟成功的泓下先前那份心中難以抑制的喜悅，最少消去一半。
離鄉多年，變化很大。
那老者比較過分，還要取笑她如今是鄉下姑子鄉里樣兒。
陳平安既憂心又放心，看來要想阿良有空常來，暫時是不用想了。
用顏掌柜的話說，反正許渾剛剛躋身了上五境，正好為清風城沖喜。
這一路行來，不僅是沛湘這位元嬰境狐魅，東寶瓶洲所有地仙修士，稍稍仰頭便可見到那覆蓋一洲的金色蓮花。
老瞎子譏笑道：「你也配招惹劍氣長城的隱官，誰借你的狗膽？」
在這還鄉路上，朱斂卻很少欣賞這份賞心悅目的美景氣象，只是與她詢問了那書上記載的花神廟司番尉，是否真的掌管花信香澤。
隋右邊退出飛升台後，劍心澄澈，非但沒有半點頹喪神色，道心反而更加堅定，她在騎龍巷的壓歲鋪子買了些糕點，然後御風去往州城。
隋右邊背劍御風，去往牛角山渡口。
「晚輩在賭個萬一！」陳平安甚至懶得用那心聲，直接開口說道，「我幾乎同時祭出大小三座天地，賒月還是氣定神閑，甚至沒有選擇憑藉她的本命月魄蠻橫破陣，與我互換大道折損，所以她幾乎是白送給我的答案，她也在賭，賭我找不出她。我同時維持三座大陣，需要損耗靈氣，而她就可以作那心月壁上觀，何樂不為？」
離真又哭，為何有我？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視野豁然開朗，便向遠方某位來客恭敬抱拳。
朱斂笑了笑，面對沛湘的震驚，他只是提了這麼一嘴，就沒有多說什麼。
歲魚大怒，罵了榆木疙瘩的師弟一句：「去死！」
狐國之主，化名沛湘。元嬰境，七條狐尾。
龍君見到此人突兀現身後，如臨大敵，心情凝重幾分。
朱斂感慨道：「哪家敢掛無事牌，豆腐青菜有太平。吃得下，穿得暖，今兒睡得著，明兒起得來。就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太平世道。」
果然修道登高當如此。
陳平安最後看的那一眼，山水禁制已經重開，只是心中所見，是那托月山與劍氣長城，遙遙相對。山河迥異，故人無恙。
不知道那個老瞎子來到劍氣長城圖什麼？
化蛟之前，面對阮秀，泓下戰戰兢兢，不承想化蛟之後，更加魂不守舍，不由自主。
她只是看了些比一般地仙更多的天上風光。
古語有云，山嶽聳巍峨，是天產不平。
陳清都不太喜歡與人說心裡話，自古便是。就像阿良早年一路匍匐、偷溜上山，在自家門口瞎顯擺，說一個只喜歡獨自喝酒的男人，一定是有很多故事的。
在最高處與一位老前輩言語，太不敬。
沛湘如釋重負，仰頭便清晰可見那雲海繚繞的披雲山了，讓她又吃了顆定心丸。
當然阿良除了吹噓兼拍馬屁，說主人客人都是有故事的男人，也想要從自己這邊騙去些老皇曆的陳年舊事。
青童天君在人間重開飛升台，對於一洲眾多地仙修士而言，可謂一樁天上掉下來的福緣，深厚至極。
李錦來到櫃檯旁，會心一笑，道：「這位客人，我以錢購買便俗了，不如咱們以書換畫？」
劉十六放回書籍，稍稍抬頭，望向牆上懸挂有一副書齋對聯，藍底金字雲蝠紋。按照小米粒的說法，是小師弟從北俱蘆洲撿來的。
只是朱斂沒覺得那是什麼壯舉，距離心中所想還差得很遠。
李錦看了眼兩幅畫，收回視線，搖頭而笑，道：「還是老規矩，親兄弟明算賬。」
那個阿良只是斜靠柴門，雙手捋過頭髮，說我已經見過太多不用筆寫書的小說家，在人間只以人生作文，熠熠生輝，長篇長那千年萬年，短篇短那數十年。
狐國本就是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山上消息流轉極快，所以沛湘對於一洲秘聞秘事，所知頗多。
果不其然，沒有半點意外。
沛湘心情大好，摘下一朵樹花遞給朱斂。
如果不是清風城許渾已經躋身了上五境，作為兵家修士，他又以殺力巨大名動一洲，落魄山光是有這條水蛟壓陣，加上朱斂，就完全可以與清風城硬碰硬掰手腕了。
因為黃湖山那條大蟒，竟然有膽子離山走江了，既然李錦道賀，那位黃衫女肯定是走水成功了。
蔡金簡退出飛升台後，獨自一人來到一座舊學塾外，她望向空無一人的學堂，不知在想什麼。
女子需要對付嗎？反正朱斂是從來不需要的。
至於老舟子，相較於那個師弟，更想去老龍城見桂夫人。
沛湘問道：「若是我問你，你回答了我，豈不是可以反過來證明你？」
阮秀皺了皺眉頭，依舊看著眼前河水，問道：「好看嗎？」
「洗兵馬，贈花卿，江畔獨步尋絕句。嗯，換成三川觀水漲十韻，好像更好些。
當女子身心皆與某個男子坦誠相見，那男子若是稍稍講點良心，就該有所負擔。
沛湘伸出手指，道：「那就是落魄山？」
「好傢夥，這般文思如泉湧，車軲轆似的剎不住啊，厲害的厲害的。」
其實隋右邊是有一定機會躋身元嬰的，但是隋右邊不知為何，在所背長劍願意為她護道一程的關鍵時刻，她反而刻意壓制了那把痴心的出鞘。
陳平安想到這裏，抬頭望向天幕處，日月星辰運轉有常，那裡原本算是賒月修道之地的虛空，她摘月到人間，一輪明月，月分二十，我得其一。很知足了。
「目極萬里，心游大荒，魄力破地，天為之昂。
這次姜韞亦是躋身了元嬰境。
掌柜化名李九-九-藏-書錦，真身錦鯉。
可見落魄山矣。
托月山千里之外一處大地上，老瞎子當初停步駐足處，已經臨時圈畫為一處禁地。
有一位老舟子撐篙緩緩沿水而下。
哪怕已經確定了那壺酒水並無半點異樣，就只是一壺尋常酒水，還是沒有大妖去動它。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條已經與自己同境的水蛟，問道：「那條大蟒的走水，運道真好。是不是你們大驪龍州這個名字取得好？」
只有兩件事，一件與陳靈均有關，已經事了，再就是讓賀小涼重返東寶瓶洲，去找泥瓶巷稚圭和杏花巷馬苦玄，賀小涼可以順便見見某位師兄。
朱斂笑言一個人得意忘形，容易吃耳光。沛湘深以為然，十分快意。結果當時她就挨了朱斂輕輕一巴掌，道：「說你呢。」
阮秀朝玉液江水面抬了抬下巴，道：「都回吧。」
原本死氣沉沉的那條火龍立即眼珠靈巧轉動，最終死死盯住泓下。
如今有個小道消息開始流傳開來，說那魏山君的金身得了那三場金色大雨的浸潤和淬鍊，很快就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相當於修道之人躋身仙人境界，再次成為一洲五嶽中金身最為精純、法相最高的一尊山君。
天下蛟龍之屬、萬千水裔，哪個不想化龍？可是又有誰敢？
陳平安沒有一直站在高處城頭，一步踏出，身形急墜，想要就這樣筆直落地，不承想尚未雙腳觸地，就挨了龍君毫無徵兆的一劍。
阮秀輕輕抖了抖手腕，在天外得了一場奇異走水的火龍對主人溫馴萬分，繼續酣眠。
朱斂抬頭望天，輕聲道：「哪怕只在一人之下，也是俗子。」
自個兒的胡說八道，撞鐵板了？
阿良雙手抹過腦袋，笑問道：「讀書人，猛不猛？！」
沛湘伸出一根手指，輕揉眉心，頭疼。
「琵琶行，長恨歌，賦得古原草送別。
之後還能去往玉液江一處靈氣充沛的天然水窟療傷，是那位水神娘娘親自來邀請的「泓下道友」。
張祿說道：「離真說幾句真話，多難得，理當有酒喝。」
尤其是通過以飛劍碎月之時的某些大道顯化，陳平安大致得知賒月在浩然天下幾乎都沒怎麼殺人，陳平安就更沒有過重的殺心了。
張祿笑道：「看來陳平安打贏了賒月，讓你心情不太好。」
老大劍仙已不在，自己就相當於劍氣長城的半個客人和半個主人，當然需要幫著待客。
朱斂很快就又說道：「只是痴人夢囈，沛湘不用在意。」
東寶瓶洲的不少仙府，往往是修士成為金丹客，除了能夠單獨開峰、昭告一洲之外，還能夠在山水譜牒上抬升一個輩分，若是有幸躋身元嬰，則再高一輩。
只是李錦也以沖澹江水神的身份，婉拒了朱斂的結盟。
倒是不太在意陳靈均遠比泓下誇張的那個走水結果，朱斂只是擔心陳靈均的性子太跳脫，出門在外，沒個照應，容易吃虧。就陳靈均那脾氣，在家鄉這邊還好，反正早就乖乖認命了，打死都不會死要面子了，美其名曰「天下恩怨一拳事」，可是在外邊，大概就又喜歡打腫臉充胖子了。
一男一女連夜離開清風城地界，一路小心隱匿身形，斂藏蹤跡，只是等到進入北嶽地界，就好似遊山玩水一般。雙方年齡懸殊，老者身形佝僂，少女面容清麗，不算太過出挑，老者時不時取出一枝梨花，輕輕捻動，少女見此倒也不羞惱，這位顏掌柜若是真敢如此，誰占誰便宜還兩說呢。
朱斂不以為意，大笑道：「那就送給李錦老弟！」
老瞎子收起思緒，搖搖頭，道：「就是來看看。」
新妝曾經詢問周先生，若是浩然天下多是阿良這樣的人，先生會如何選擇。
先前賒月剛剛登城頭，陳平安將她視為蠻荒天下的妖族。當然是怎麼痛快斬殺怎麼來，因為猶然身在大戰場，陳平安面對的好像還是整個蠻荒天下的妖族大軍。
如今的清風城，一定很是雞飛狗跳。
只見那男子以手拍膝，微笑吟詩，笑容不多，嗓門不小：「此為我阿良獨創的三別歌。
劉十六翻開了一些桌上擺放齊整的書籍，書頁大多有密密麻麻的旁白註解，以小楷寫就，若是真的人字相契，那麼小師弟應該會是個很認真且喜歡較真的讀書人。畢竟當年大師兄崔瀺的珍藏書籍也是這般，左右每逢在書上看到與崔瀺不同的見解，就會讓小齊代筆寫字，往往一本書上邊會有數十處的書上打架。
因為朱斂曾經開過玩笑，自詡為廚藝第一，拳法尚可，琴棋書畫也湊合。
老瞎子笑了笑，陳清都確實最喜歡這種性情外圓內方、看似很好說話的晚輩。
只不過時日一久，也就見怪不怪，只當是人間罕見的美景去欣賞。
張祿擺手道：「滾蛋。」
賀小涼與半個師兄的老舟子，前不久得到了一道玄之又玄的師尊法旨。
因為心情不佳，看這泓下自然就沒什麼好臉色。
阿良咳嗽一聲，潤了潤嗓子。
與隋右邊一起離開書簡湖的真境宗嫡傳，都是宗主韋瀅從上宗九弈峰帶來東寶瓶洲的，兩個與隋右邊同行北游之人，皆是韋瀅的嫡傳弟子，與他們師父一樣都是劍修。那個年輕女子，名為歲魚，總喜歡吵著去劍氣長城砥礪大道，要去親眼驗證那劍仙米裕到底有無師父那般容貌俊美。另一男子，名為年酒，好像除了修行練劍之外，對於世情庶務一竅不通，他唯一可做之事，就是攔著心愛的師姐不要去劍氣長城。
李希聖一步跨越中土神洲，來到家鄉的福祿街大門外。
沛湘問道：「那麼到底誰才能給你一個答案？」
沛湘就只當是一位純粹武夫大宗師，對此不上心。
隋右邊找到了韋姑蘇和韋仙游，只說道：「去牛角渡。」
那頂仙家高冠，便是朱斂隨手丟給年輕丁嬰之物。
怕爹罵她胡鬧，就先來這邊躲躲。
大概真正的聰明人就是李錦這樣，看破了不說破，假裝傻子。
離真將有酒的酒壺與那空酒壺一左一右放在腳邊，破天荒有些感傷神色，喃喃道：「記得不如記不得，知道不如不知道。」
朱斂說道：「龍州名字再好，也不如我家公子名字好。」
他一邊雙手撐腰，一邊大聲吟詩，美其名曰劍仙詩仙同風流。要知道他身後還跟著術法轟砸不斷的追殺大妖。
張祿笑道：「歸根結底，還不是那仰止的姘頭，打不過你師父。」
那條老狗差點就能從這處戰場遺址地底深處，刨出一件品秩尚可的遺失法寶了。
這等異象便是沛湘都要覺得匪夷所思。
一襲灰袍飄蕩到南邊城頭上，以劍氣凝聚出一個模糊身形，龍君也未開口言語，只是盯住那個蠻荒天下的唯一的例外。
朱斂朱斂，你再這樣，我可就要懷疑一件事了啊。
何況陳平安也擔心那賒月惱羞成怒，以全部真身的圓滿姿態重返劍氣長城，來與他拼個魚死網破。
可事實上，沛湘到現在還是不太相信，一座落魄山能夠擁有一座中等福地。說到底，她只是相信朱斂，又不相信落魄山。
還有次巡山，則有個蓮花小人兒坐在他的腦袋上，一起欣賞月色。
朱斂搖頭道：「無解。」
那韋仙游看了看那位隋右邊，看久了還是次次有驚艷之感，年輕人再看了看師姐，心想師姐你再這麼蠻橫不講理，我可就要喜歡別人去了。
沛湘坐在樹枝上，雙指輕輕抵住鬢角耳邊那樹花。
龍君也隨之散去身形，恢復成一襲空蕩蕩的灰袍。
可是隋右邊此次未能破境，只是到了金丹境瓶頸。
隋右邊和兩位真境宗嫡傳都有劍符，能夠在龍州地界御風遠遊，隋右邊作為落魄山嫡傳，自然早就擁有一枚龍泉劍宗打造的關牒劍符，只是花真境宗的錢，多得一枚也無妨。
既然如今還沒有確切消息傳到東寶瓶洲，就意味著陳靈均尚未走水。
「雲蒸龍變，春交樹花。造化在我，心耶手耶？」
失而復得的那把長劍，既是痴心，也是吃心。
劉十六歸山之前，先去楊家鋪子護陣，再與阮秀一起去往天幕待客，得償所願，拳碎兩敵，兩場金色大雨落在一洲北嶽地界，五成金身碎片被長命道友收入袖中，五成轉贈披雲山。阮秀更誇張，竟然直接過門而入，走了趟天外。不知她是否見過禮聖了。
年酒實誠答道：「我只喜歡會喜歡自己的。」
可惜身邊無夫子，天上無仙人。
至於朱斂與李錦相熟，沛湘還不至於如何驚奇。因為那李錦雖然品秩不低，可畢竟才是一個大驪山水官場的新人，說不定需要與落魄山搞好關係，畢竟與落魄山熟絡了，差不多就等於跟披雲山魏大山君攀附了關係。
陳平安說道：「都隨前輩。」
阿良有些羞赧。
朱斂笑道：「忘記提醒你一句，到了我家公子山頭，務必務必牢記一個道理，以誠待人。」
朱斂其實很能理解那個宋煜章。只是既然各為其主，reaｄ•９９ｃsｗ•ｃｏm當朋友就免了。不過朱斂也從不攔阻裴錢她們去山巔祠廟遊玩。
十四境實在太過玄妙不可測，兩者差距到底在何處，都沒人可問。
後來阿良去而復還，難得不喝酒，說了幾句人話。說那樣的傳世名作，寫得再好，還是不夠好。還是一個懦弱者，要拉上讀者分攤心中難以消受之苦難。
她遠遠看著那個盤腿而坐的儒士法相，他以數量極多的金色文字作為蒲團，挺像一位來此借山修道的世外人。
袁首此次去往浩然天下，東南桐葉洲和西南扶搖洲都已去過，所到之處，但凡有那祖師堂的山頭，無論大小，一棍碎之。
朱斂也不願與她說那些內幕，終究才是好聚，能否好散，善始善終，又不只是他一人事，人心脆如琉璃碎，除非公子在山頭。
在這個天台抬升的過程當中，就是一種砥礪大道。
玉液江水神娘娘實在艷羡這條大蟒的機緣，反觀自己，莫說是大道福緣，好像就只有災殃禍事。
最後阿良點點頭，神色似笑非笑，雙手握拳撐在膝上，自言自語道：「好一個賈生慟哭后，寥落無其人。好一個醉為馬墜人莫笑，有請諸公攜酒看。」
黃昏中兩人途經熱鬧繁華的紅燭鎮，只要過了棋墩山，那落魄山就算近在眼前了。
老瞎子卻清清楚楚「瞧得見」城頭風光。
老瞎子點點頭。比起陳清都年輕那會兒，陳平安的心思縝密多了。
賒月又如何，在我天地中，還是被我佔到先機，成功遞出先手兩劍，下場就是你賒月需要龍君出劍來阻攔我的那第二劍。
那袁首，正是王座大妖之一，在戰場上御劍扛長棍，長臂如猿猴，手上一串粗糙石子，皆是蠻荒天下歷史上憑空消失的座座雄偉山嶽，先被化名袁首的大妖，以本命神通搬走，再精心煉化而成一顆手串石珠子。
秘密趕赴此地的一洲地仙當中，只有那十之二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全然無所得，很快就摔出飛升台，只是卻不敢流露出半點異樣臉色。
朱斂接過硯池，如何打開這件方寸物的山水禁制，沛湘早已完整告知他。
夜幕中，阮秀站在玉液江畔。
如今的蠻荒天下，在那個蕭愻走過一趟古井深淵后，則又多出一位，只不過她是以氣運合道蠻荒天下，並非純粹以本命飛劍合道天地。
那個邋遢漢子瞧見了那托月山女修，立即坐直，道：「新妝姐姐，為何還是當年相見時的舊妝容？故人相逢舊妝容，真是詩情畫意啊。」
不是只對老大劍仙和老瞎子是如此，陳平安行走江湖，千山萬水皆是如此。
朱斂卻已經收拾好心緒，繼續趕路。
新妝安靜等待那個答案。你阿良為何如此不珍惜一位劍修的十四境？
一條元嬰境水蛟！完全可以當半個玉璞境練氣士看待！
張祿問道：「你們家中大月又少一輪，先前賒月往返一趟，先後兩次氣息有差，怎麼，她跟陳平安打過了一場？受傷不輕的樣子。」
以東寶瓶洲為一隻寶瓶，開出一朵蓮花，隨風搖曳春風中。
文武兼備，修力修心。
雖說這位隱官的讀書人身份難免有些礙眼，可是一個年輕人足夠聰明，肯定無錯，如果還能多盼點世道好，就更好了。
離真轉過頭，滿臉憐憫，道：「你好像總是這麼心神不定，所以總是這麼下場不太好。」
這位無異於畫地為牢一萬年的老前輩，心中更有大不平。
離真喝著酒，彎曲手指，輕輕敲擊那拴馬樣式的圓柱，道：「門前門後，總計四樁，歷史上分別拴過龍牛馬猿。可惜暫時要壓勝這道大門，不然那袁首老兒眼饞萬年了，先前路過此地，肯定要打碎一根，再將其餘三柱收入囊中才罷休。」
劍客也好，劍修也罷，一座天下都承認。
劉灞橋與許渾一樣登頂雲海上，很快就又不由自主地退回人間，劉灞橋重遊小鎮，去了趟督造官衙署，與那初次見面的曹督造相逢投緣，一起飲酒。
哪怕相隔十數里，那阮秀的嗓音還是清晰入耳，老舟子卻並未作答，只是嘖嘖稱奇。
「哀王孫，無家別，丹青引贈曹將軍。
沛湘微微訝異，埋怨道：「這等不容小覷的助力，你事先都不與我說？」
這個性情乖張的老瞎子，萬年以來，還算守規矩，就只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喜好驅使犯忌大妖和金甲神人搬動十萬大山，說是要打造一幅乾乾淨淨不礙眼的山河畫卷。
新妝默不作聲。
朱斂擺擺手，笑道：「人越丑，才越愛戴花。還是你戴吧。」
李錦聞言後起身，笑著將茶壺與書籍放在一旁茶几上，茶几之上原本就擱放了一隻浮雕雲龍紋銅花器，精美異常，根根龍鬚纖毫畢現。銅花器當中，斜插數枝桃花。
陳平安直起腰后，道：「晚輩是感謝老前輩雖大失所望，卻能獨自失望一萬年。」
雲霞山金丹女仙蔡金簡，則比較讓人意外，以她的資質，山上幾位祖師爺其實都不看好她此生能夠躋身元嬰，可這次竟然咬牙支撐到了最後，雖然只是瞥見那天門一眼，也算大功告成。
老瞎子沒有轉頭，說道：「當個托山的王八，他開心得很。」
清風城確實擅長造勢一事，先是將嫡女嫁給上柱國袁氏庶子，而後許氏好像又以那個心機深沉的嫡子與那正陽山陶家老劍仙一脈聯姻。如今許渾跨過天大門檻，躋身上五境，以清風城的脾氣，若非一座狐國不翼而飛，別說北俱蘆洲，估計消息都能傳到皚皚洲去。
火龍已是上五境，絕對是上五境！
哪怕是筆下一樣的再好卻非最好文，還是分出兩門心思。到底是心懷熱衷腸寫冷文字，還是文字與心思同冰冷？是恨天地有大悲，還是只恨天地眾生不與我同悲苦？天壤之別。
新妝點點頭。
朱斂抖了抖袖子，自嘲道：「放心，我很少如此的，近鄉情怯使然。」
阿良最不怕這種狀況，一臉深情道：「看來新妝姐姐對咱倆的初次相逢記憶猶新，大慰我心。有幾個好男兒值得新妝姐姐去記百年？」
老瞎子轉身離去。確實就只是來這邊看看，隨便聊幾句。
所以這次走水順利得讓化名泓下的黃衫女只覺得做夢一般。
畢竟朱斂最擅長對付的從來不是女子。
「蜀道難，將進酒，夢遊天姥吟別留。
朱斂雙手負后，站在一棵古松枝頭，會心一笑。
沛湘不願與他賭，誰勝誰負又無半點意義。
一樣文字，同一篇悲文，卻有冷熱兩副心腸。尋常人隨便翻書看，不知便不知，讀書人慾想修齊治平，豈可不知？
可當變成一場名副其實的捉對廝殺，陳平安就立即更換了心境。
李錦心中有了一個個猜測，可是只當沒有認出朱斂，更不多看那沛湘，依舊喝茶看書，當他的書肆掌柜，愛買不買，砍價滾蛋。
落魄山上的那座山神祠已經搬遷來了棋墩山，品秩不變，看似官場平調，實則貶謫無疑。
朱斂搖搖頭：「打個比方，我知道沛湘是狐魅根腳，可若是當著沛湘的面，見一次就喊一聲狐狸精，合適嗎？不合適的。不出意外，李錦自己會為畫卷添色，無須外人代勞。」
盤腿坐在拴馬樁的大劍仙張祿就丟了一壺雨龍宗的仙家酒釀給離真，說是蕭愻託人送來的，你省著點喝，我如今燕子銜泥一般，才積攢了兩百多壇。
李錦笑意更濃，嘖嘖道：「朱斂老哥，大手筆啊。」
當中擱放著一壺美酒，老瞎子故意將此物留在此地。
阮秀以前對那個以神誥宗女冠身份遊歷驪珠洞天的賀小涼印象還可以，可是如今，就算不得好了。
泓下這條小蟒比那泥瓶巷稚圭差了十萬八千里，比稚圭走瀆時跟在身後的那條小東西都還不如。
她無法理解，為何這個男人會如此選擇。天下文海周先生，曾經為她解釋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大道真意，所以她更加不理解這個阿良的自毀道行。
那會兒天下眾多劍修當中，以觀照思慮最多，謀而後動，龍君只會喊打喊殺，鋒芒畢露，陳清都在出劍之餘，則最喜歡睜眼看，看天下看天上，什麼都要學，至於腦子和心眼嘛，好像相同的歲數，還真沒眼前這個隱官多。
新妝問道：「你有了這麼個境界，為何不好好珍惜？」
小管家暖樹拿鑰匙開的門，周米粒手持綠竹杖和金扁擔當那門神，挺起胸膛，站得筆直。
「石壽萬年，紙壽千年，人壽百年，真心幾年。」
離真抬起頭望天，將手中酒壺輕輕放在腳邊柱子頂端，突然以心聲笑道：「看大門啊，張祿兄說得對，只是沒有全對。一把斬勘，最終遺落在你家鄉，不是沒有理由的。而那小道童看似隨便丟張蒲團，每天坐在這根拴牛柱附近，打發光陰，也是有道有法可依可循的。」
駐守托月山的大妖都沒有去挪動酒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由著它孤零零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