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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也真劍仙

第七章 白也真劍仙

于玄能夠從龍虎山天師府手中硬生生搶走「符籙」二字,這等壯舉,幾乎不亞於北俱蘆洲從皚皚洲手中奪走那個「北」字。
陸沉搖搖頭:「鄒子的想法很……奇特,他是一開始就將如今世道視為末法時代去推衍演化的,術家是只能坐等末法時代的到來,鄒子卻是早早就開始布局謀劃了,甚至將三教祖師都忽略不計了,此不見,並非一葉障目的不見,而是……視而不見。所以說,在浩然天下,一人力壓整個陸氏,確實正常。」
陸沉趴在欄杆上:「很期待陳平安在這座天下的雲遊四方。說不得到時候他擺起算命攤子,比我還要熟門熟路。」
當初年少無知,背著家族擅自轉入白玉京大掌教一脈,其實是犯了天大忌諱的,關鍵是當時大掌教在天外天鎮壓化外天魔,都不知情,純粹是當時的小師叔拉著他偷偷去了青翠城敬香拜掛像,家族為此不惜將他直接「流徙」到了浩然天下,並且還是那座倒懸山,還要他一定要常年頭頂魚尾冠,不然就要將他驅逐出家族祖師堂,或者讓他乾脆留在浩然天下算了。
「阿良?白也?還是說飛升至此的陳平安?」道老二問道,「那得等多久,何況等不等得到,還兩說。」
于玄皺了皺眉頭,仰頭望去,這老婆姨家底不薄啊,不愧是蠻荒天下的巔峰王座,好東西真是不缺。
除了屍骸淪為爭搶之物,兵家老祖兵解后,將魂魄悉數融入天下武運,為後世純粹武夫鋪出了一條登天道路。這也是為何幾座天下,從不刻意牽引武運去留的原因。那位兵家初祖,有登天之功,又有分裂人族之過,卻功過不相抵,功德依舊是大功德,所犯過錯依舊要受罰萬年。
陸抬如今與臭牛鼻子淵源很深,如果再成為二掌教師叔的嫡傳,將來再坐鎮五城十二樓之一,就陸抬隨自家老祖的那種小心眼,還不得跟自己死磕百年千年?一座白玉京,自己的那位掌教師尊已經久未露面,兩位師叔輪流掌管百年,使得整座青冥天下的打打殺殺都多了,如果不是第五座天下的開闢,姜雲生都要覺得原本相對清靜的家鄉變成了倒懸山所在的浩然天下。
對待那些好像永遠無法趕盡殺絕的化外天魔,白玉京三脈其實早有分歧,道老二這一脈,很簡單,主殺。
說來奇怪,今日相逢,竟然是于玄和白也的第一次近距離打照面。在這之前,雙方只是先後兩次遙遙看過一眼,連半句言語都不曾有。
其實對於青翠城的歸屬,姜雲生是真心不在意,今天硬著頭皮前來,是難得發現了陸師叔的身影。青翠城歸了那位最新的小師叔更好,省得自己被趕鴨子上架,因為一旦繼任青翠城城主,就會很忙,紛爭極多。姜雲生在倒懸山待久了,還是習慣了每天優哉游哉過日子,有事修行,無事翻書。何況就憑他姜雲生的境界和聲望,根本沒資格脫穎而出,掌管一座被天下譽為小白玉京的青翠城。
一來白瑩極有可能就是賈生設置的關鍵後手,再者白也此生,不論劍仙得意還是詩仙失意,從不倚仗他人。故而此次廝殺,是白也第一次與人並肩作戰。
眾鳥飛盡,孤雲獨閑,有亭翼然,青衫劍客,出劍斬水中大妖仰止。
道老二問道:「崔瀺好像更換了撒手鐧對付蠻荒天下。不然憑藉亂世,崔瀺正好可免去諸多束縛。」
早知道白也如此出劍驚人,來這裏瞎湊什麼熱鬧。幫也幫不上忙,走也難走了。何苦來哉。難得意氣用事一次,結果竟是這種半點不英雄氣概的尷尬處境。
昔年河畔議事,老秀才取出的那幅光陰長河圖卷,她正是獨自站在最遠處的那個存在。至於她為何願意最早傳授劍術給人族,又為何願意與人族站在同一陣營,天曉得。反正在她眼中,昔年眾多神靈一樣是螻蟻。所以三千年前,那場造就出一座驪珠洞天的斬龍一役,在她眼中,依舊像是過家家一般可笑。
事實上,看身旁這憊懶師弟當年好不容易認真一次的架勢,只要陳平安願意討價還價,陸沉再將他拔高一個輩分,都是可以商量的。
龍虎山天師府,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輕道人,站在一座摘星台上,袖中掐指心算。
先前大玄都觀孫道長破天荒出現在白玉京外,也不看最高處,只是望向白玉京其中一座高城,然後撂下一句「喲,原來白玉京也是有真仙人的」就走了。
于玄揪心不已。
不等白也心聲詢問,于玄便會心笑道:「只管出劍,我不礙事。」
白髮紫衣的于玄腳下浮現出一幅黑白兩色的太極八卦圖,他身形靜止,腳下太極八卦圖卻緩緩流轉,偶有一星半點的火光亮起,吱吱作響,化作一縷縷不易察覺的青煙。顯而易見,是文海周密心機深沉的隱秘手段。周密在一洲山河靈氣當中動了手腳,剛好碰到符籙于玄這幅太極八卦圖,才被抓到了些許馬腳。
白瑩不願泄露根腳,只得學符籙于玄,以量取勝,各展神通,以多對多。
哪怕被譽為真無敵,跟這位白玉京二掌教問劍問道之人,在青冥天下其實還是有的。
白也微笑道:「出劍而已。」
唯有第四把,萬年以來始終不見真容。據說九座雄鎮樓之一的南婆娑洲鎮劍樓,就是為了鎮壓此劍而建造,用以壓勝這尊劍靈。也有人說是那三千年前橫空出世的斬龍之人,當時手持長劍,斬龍之後,就隨手一丟,沉劍入海。
身穿一襲天師府最顯眼的獨有道袍,黃紫之氣縈繞道袍,名動天下的羽衣卿相、黃紫貴人。一位背劍小道童憑空出現在摘星台,年輕道士轉身打了個稽首,小道童竟是一手負后,面朝那位龍虎山當代大天師,只以單手掐劍訣作為還禮。
有仙人散發騎鯨歸城來,或是身騎黃鶴橫空去,有高台老仙忘形骸,樓外道紋水波細細生,有城內古仙人,頂上紫雲攢出五嶽冠,更有青冥天下最適宜修道的良材美玉,冥冥之中,恍恍惚惚,陰神夜遊白玉京,去往五城十二樓,仙人或賜青章玉牒,或撫頂授予長生法。
白玉法印旋轉而落,有仙人破境天劫臨頭之聲勢。尤其是白玉法印其中一面「刀劍之利不得行」,更是先天壓勝劍修與劍。印文熠熠生輝,古篆靈光一閃,化作天時消散四方,使得白也一劍未能劈開法印不說,浩然劍氣反而被法印吸納幾分,令法印下墜越發聲勢浩大。
白玉京姜氏,與桐葉洲姜氏,雙方處境,有異曲同工之妙。
于玄一樣不知白也十四境的合道之玄,只好點頭。
見白也出劍不停,次次只是提劍落劍,便有一道劍光映徹千萬里,饒是于玄,都心神搖曳幾分,好個一劍破萬法。
白也六座心相天地困不住那六頭大妖太久。
道老二問道:「當年在驪珠洞天,為何要獨獨選中陳平安,想讓他作為你的關門弟子?」
浩然天下中土神洲。
那三頭不幸被劍光水面切割的大妖真身,又再次恢複原樣,各自傷了幾分元氣,但因為都以本命物阻擋,劍光依舊難以撼動大道根本。
道老二身穿法袍,背仙劍,頭戴魚尾冠。
姜雲生出生在紫氣樓,此樓是當之無愧的道老二一脈。姜雲生年幼時,在三掌教陸沉的攛掇下,身在紫氣樓姜氏嫡傳之地,卻轉投了大掌教一脈。按照家族譜牒,姜雲生與紫氣樓自家老祖差了好幾輩,可是按照青冥天下的道脈輩分,卻因此與老祖在白玉京平輩。故而只要不在紫氣樓,姜雲生偶遇老祖,互打稽首致禮,師兄師弟相稱,回了紫氣樓,則另算。
浩然天下桐葉洲的藕花福地,被老觀主以白描和重彩兼具的神通一分為四,其中三份藕花福地都跟隨老觀主一起飛升到了青冥天下。其中陸抬坐擁福地之一,並且成功「飛升」離開福地,開始在青冥天下嶄露頭角,與那在留人境一步登天的年輕女冠關係極為不錯,不是道侶勝似道侶。
陸沉笑道:「我是說那種讓你傾力出劍的問劍。」
除了去往天外鎮殺天魔,使得一些天魔巨擘不至於滋養壯大,道老二將來還要親自仗劍橫行天下,統率五百靈官耗費五百年光陰,專門斬殺練氣士的心魔,要使得那些不計其數的化外天魔淪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最終迫使化外天魔不得不合而為三,到時候再由他和兩位師兄弟各自壓勝一位,從此天下太平。此舉,要比浩然天下的某人斬盡真龍更加堪稱壯舉。
道老二笑了笑:「你確實無聊至極。」
此次於玄單槍匹馬遊歷扶搖洲,不但以符籙撐開三重天地九*九*藏*書禁制,還臨時打造了三道大門,于玄當然是為了能夠保證自己的來去自由,再找機會看看能否順便帶走白也。
五座劍陣隨之落地,再次將仰止在內的五頭王座死死拘押其中。
因為她不是劍靈。
袁首龐然身軀倒滑出去數百里,他怒喝一聲,一腳踩在虛空處,如有雷響,跺腳處漣漪四濺,竟是光陰長河都激起了些許水花。袁首遙遙劈砸出一棍,勢大力沉,以至於長棍都彎曲出一條弧線。
至於六頭個個龐然大物的王座,真身法相皆斬,悉數一分為二。
姜雲生趕緊打了個稽首,告辭離去,御風返回青翠城。
中土神洲的符籙于玄,是出了名的不願與人打生打死,只要出手,皆是切磋道法,因為于玄都會先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然後無非就是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研習符籙一道學問。遇上道法高低相近的,于玄幾乎從不使用太過霸道的攻伐術法,不分生死,就不會傷和氣,道法不濟的,死了的,還怎麼與于玄傷和氣。
道老二說道:「不是常有的事情?」
道老二不再言語。
白也詩無敵。唯有心中詩篇翻盡時,才是白也心神靈氣耗竭時。在這之前,詩無敵,劍更無敵。
陸沉搖搖頭:「師兄啊師兄,你我在這高處,隨便抖個袖子,皺個眉頭,打個哈欠,下邊的仙人們就要細細揣摩好半天心思。爭?姜雲生怎麼爭,今天好不容易壯起膽子來和兩位師叔敘舊,結果二掌教從頭到尾就沒正眼看他一眼,你覺得這五城十二樓會如何看待姜雲生?說到底師兄你隨隨便便的一個無所謂,恰恰就是姜雲生拼了性命都還是身不由己的大道。師兄當然可以不在乎,覺得是大道自然,萬法歸一就是了……」
袁首輕輕鬆手,再攥緊長棍,長棍與劍光相擊,嗡嗡作響,光是長棍的那份震顫餘韻和顫鳴漣漪,就足夠讓世間法寶近身即碎。
只那個陳清都脾氣確實犟得沒道理了,傳聞昔年道祖騎牛過關,陳清都都沒正眼瞧,一巴掌將某頭王座大妖打回古井底部,陳清都也一樣視而不見。後來道老二好不容易離開白玉京走了趟浩然天下,捉放一頭飛升境,據說陳清都差點兒就要破例仗劍離開城頭,道老二這才留下一座天地間最大的山字印倒懸山。
白也笑道:「不像符籙于玄的一貫作風。好意心領,靈氣一事,並不是問題。」
這些白玉京三脈出身的道門,與浩然天下本土的龍虎山天師府、符籙于玄作為定海神針的一山五宗,分庭抗禮。
「浩然天下的事情,勸師兄還是別摻和了。」陸沉懶洋洋地說道,「兵家初祖當年何等不可匹敵,還不是落得個屍骸被一分為五,不一樣死在了他眼中的螻蟻手中?」
于玄斜眼一張臉皮都由女子縫補而成的切韻,笑問道:「單挑?」
浩然天下的本土道教,分為符籙、丹鼎兩大脈。符籙這支道家大脈,加上青冥天下白玉京之外的一座道門,總計又有三山法壇之說,符籙于玄佔據其一。
切韻趕緊笑眯眯擺手:「符籙于玄,殺人仙氣。不敢單挑,只敢收屍。」
天地間,一洲沛然靈氣,就此已經乾涸殆盡。要麼先前被六頭王座用來駕馭本命物,要麼被白瑩雲海、仰止龍袍與切韻養劍葫鯨吞。
一位有望合道天地的飛升境巔峰,捨得陰神和一件最根本的本命物不要,這要是還不大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條符龍在淥水坑大門外剛好靈氣耗竭,現出真身,是一根畫滿符籙的青竹杖,火龍真人手持青竹杖離開淥水坑后,掐指一算,總覺得不對勁,時間對不上,何況飛升境巔峰的生死關,兇險萬分,哪有閑工夫收信回信,火龍真人便改了主意,沒有直接返回北俱蘆洲,等到火龍真人重返中土神洲,才得知那老道兒在竹海洞天參加青神山宴。
道老二此刻背後仙劍顫鳴不止,霞光流溢出鞘,一個個大道顯化的金色雲篆一一現世,只是金色文字出鞘后,就立即被道老二一身近乎凝為實質的磅礴道法拘束,那些道藏秘錄、寶誥青詞內容,只能在咫尺之地一一生滅不定,恰如任你溪澗游魚無數,生死卻永遠在水中,離不開河床天地,偶有游魚跳躍出水,不過是得見天地些許真容一瞬間,終究要落回水中。
陸沉突然笑眯眯道:「雲生,你家那位老祖,當年拳開雲海,砸向驪珠洞天,很威風啊,可惜你當時遠在倒懸山,又道行不濟,沒能親眼見到此景。沒關係,我這兒有幅珍藏多年的光陰長河畫卷,送你了,回頭拿去紫氣樓,好好裱起來,你家老祖定然開心,扶持你擔任青翠城城主一事,便不再偷偷摸摸,只會光明正大……」
道老二瞥了眼小道童頭頂上的道冠,冷冷一笑。
道老二說道:「差不多得有十境神到的武夫體魄,外加飛升境修士的靈氣支撐,他才能真正持劍,勉強擔任劍侍。」
寧姚伸手抵住眉心。
一處沙場遺址,鐵衣碎盡,白骨累累,白也劍斬白瑩。
白也輕輕點頭,持劍之手輕輕抖腕,一條劍光雪亮如秋泓,驟然出現。
道老二說道:「從不在意這些。算天算地,由他算去,我走我道。」
道老二背後長劍微微顫鳴,似乎在與那把隔了一座天下的仙劍太白遙相呼應。
白也沒有與山嶽壓頂的法印太過糾纏,由著它急急而落,相隔不過三千丈之際,白也只是朝仰止遞出第二劍,一劍削在人首蛟身的仰止帝王冠冕之上。一頂旒冕,下垂十二條以五彩絲線串聯的玉藻旒,前邊珠玉簾,被白也一劍悉數砍斷。仰止後退之際伸手拖住墜落的彩珠彩繩,心念一轉,這件本命物便重新恢復如初。只是為了彌補白也一劍帶來的折損,為了縫補冠冕損傷,密密麻麻攀附在身上龍袍縫隙間的飛天——皆姿容俊美,難分雌雄,個個蘊含精粹水運——數以百計,頓時化作灰燼。
她不願人知曉此事,那麼就算是當初最先退出戰場的楊老頭,都猜測不出真相,齊靜春君子之風,不願在此事上過多推衍,因此一樣不知。只有那個昔年還年幼的劉十六,先前被她拽入此地后,才猜出一些端倪,卻依然算不得什麼真相,劉十六才會有那個「劍侍已死」的疑惑。
道老二對此不置可否,白玉京與大玄都觀的數千年恩怨,老生常談,無甚趣味,至於五百靈官歸位仙班一事,遲早而已。到時候下個兩百年,他統率五百靈官,攻伐天外,那些化外天魔就要真正意義上元氣大傷,五百靈官也會更加名副其實。
至於爭論更多的浩然十人,就徹底沒個定數了。比如劍修山頭宗門,往往喜歡將阿良和左右名列其中,尤其是北俱蘆洲,恨不得浩然十人,除了至聖先師、禮聖和亞聖三人,至多加上個自家的火龍真人,其餘六人,全是劍仙。白也,不是劍修,但是手持太白,就算自家人,名次第四,不能再低了。龍虎山大天師也加上,畢竟也用劍,算他半個自家人。此外亞聖一脈阿良,文聖一脈左右,一個山上出手從無敗績,一個劍術冠絕天下,都當之無愧。至於中土周神芝,也勉強算上,湊個數吧,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劍修……老劍仙周神芝曾經為此老臉大紅,差點兒就要御劍跨洲,去北俱蘆洲罵街砍人。據說那份流傳極廣、銷量無數的山水邸報,懷家老祖是出了不少錢的。
她當初去往劍氣長城,陳清都對她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事關重大,又不知道這位前輩到底是怎麼想的,故而要裝傻些許,配合她一起矇騙陳平安。哪怕她丟了句「死遠點」,陳清都也只能捏著鼻子,當真就走遠了點。
仰止憑藉此物,一時間身形最為靠近白也,她再祭出一件本命物,驀然從天而降,壓頂白也。
除了白瑩,其餘五頭王座大妖都已經脫困,同時現出萬丈法相,最後的靈氣瘋狂聚攏在五處。
白玉京和整座青冥天下都清楚一件事,道老二冷眼旁觀的不說話,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好說話。
天地陰陽,古今萬物,生死始終,太極八卦圖盡顯而道化之。當然要比天地靈氣更加大道無瑕。
白也笑道:「精怪之屬,擅動天機,小心沉魂北酆都。」
與此同時,王座大妖白瑩不管如何縮地山河,始終位於八卦陣死門中。任你身處扶搖洲三座大陣天時中,先有白也心相天地,又有符籙天地,再有太極八卦圖,一一打消!
北俱蘆洲天君謝實、寶瓶洲神誥宗宗主天君祁真、桐葉洲太平山老天九*九*藏*書君和山主宋茅,分別屬於陸沉一脈、道老二一脈和大掌教一脈。其中神誥宗道統又相對複雜,雖然道士女冠人人頭戴魚尾冠,但其實與其餘兩脈又都有淵源,與隔了一座天下的白玉京五城十二樓多少都能攀上些遠親。
道老二大笑道:「小有期待。修道八千載,錯過遠古戰場,一敗難求。」
而此城之所以如此地位超然,源於白玉京大掌教在此修道歲月極久,而且往往在此傳道天下,無論是不是白玉京三脈道士,亦無論是人間道官,還是山澤精怪、鬼魅陰靈,屆時都可以入城來此問道,所以青翠城又被視為白玉京最與天下結善緣之地。
只是于玄又難免心中唏噓,劍氣長城屹立萬年,幾乎每百年就有一場廝殺,又遭受了多少攻伐?
陸沉又說道:「一樣的道理。那個不講道理的遠古存在,之所以選擇陳平安,不是陳平安自己的意願,一個懵懂少年,當年又能知道些什麼,事實上還是齊靜春想要如何。只不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逐漸變得很可觀。最終從齊靜春的一點希望,變成了陳平安自己的全部人生。只是不知道齊靜春最後遠遊蓮花小洞天,問道師尊,到底問了什麼道,我曾經問過師尊,師尊卻沒有細說。」
青翠城與神霄城相鄰,城主皆是白玉京大掌教一脈,後者正是坐鎮劍氣長城天幕的道家聖人。
道老二皺眉道:「行了,別幫著小崽子拐彎抹角求情了,我對姜雲生和青翠城都沒什麼想法,對城主位置有想法的,各憑本事去爭就是了。給姜雲生收入囊中,我無所謂。青翠城一向被視為大師兄的地盤,誰來看門,我都沒意見,唯一有意見的事情,就是誰看門看得稀爛,到時候留給師兄一個爛攤子。」
姜雲生的家族祖師是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之一的紫氣樓樓主,飛升境。
于玄揪心不已,自己幫不上什麼大忙,幫倒忙肯定不至於,何況自己留在此地,白也就能多出一線生機。
只是不承想人剛到戰場,所有符籙便同時支離破碎,三道大門瞬間倒塌毀棄,于玄叫苦不迭,苦也苦也,歸不得也。
比如此時此刻,白也以心相將天地一分為六。
有些事,還真就是只有白也做得成,而且還讓人覺得猶有餘力。
一位小道童從白玉京五城之一的青翠城御風升空,遠遠懸停雲海上,朝高處打了個稽首,他不敢造次,擅自登高。
長風萬里,秋雁遠去,憑欄高處,劍光直追金甲神人。
道老二不管脾氣如何,在某種意義上,確實要比兩位師兄弟更加符合世俗意義上的尊師重道。
此印一出,天威浩蕩。
金色拱橋上,高大女子橫劍在膝,坐在橋欄上,她輕輕挽起青絲。
歷史上有些不信邪的大修士,想過要去一探究竟,想知道一個明明不是劍修的讀書人,怎麼就能駕馭一把桀驁不馴的仙劍。只不過下場都不太好。找不到那處禁制是運氣最好的;找到了的往往也見不到白也,只見劍光,然後灰溜溜回鄉閉關養傷。
符籙于玄,大有仙氣。
對於四把名動數座天下的仙劍,一直有傳聞其中皆蘊藏一位劍靈,能夠以劍道凝聚出人之姿態,常伴主人左右。劍靈本身戰力就相當於一位飛升境劍修,故而擁有一把仙劍,就等於擁有一位大道與共的飛升境劍侍。只是四位劍靈的人身姿態,就連於玄都不曾親眼見過,老友火龍真人,作為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只跟于玄說自己見過劍靈兩次,卻姿容不定,一次是腰懸天師印的小道童,一次是背劍鞘的女子劍侍模樣。
陸沉笑呵呵摸了摸姜雲生的腦袋:「回吧。」
至於那個道號山青的小師弟,道老二對其印象一般,不好不壞,湊合。
道老二最受不得陸沉這番作態,既不像師尊那般自然而然,也不如師兄那麼直白,便有些不耐煩,直截了當道:「你到底是想要讓山青接管青翠城,還是讓姜雲生接手?」
在驪珠洞天,陸沉與那鄒子其實沒打過照面,一個擺攤,一個還是擺攤,各算各命。雙方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實則與鄒子嫡傳、陸沉子孫的兩把「本命飛劍」命名一般無二,針尖對麥芒。
姜雲生眼觀鼻鼻觀心,置若罔聞。
獨佔天下符籙的矮小老人于玄,此刻懸空位置,距離白也剛好百里之遙,他雙手掐訣,雙手附近如有日月星斗轉移有序,流螢拖曳,自成天象。
大妖仰止駕馭本命物之一的龍宮水府,轉瞬間御風萬里,所過之地,水運滔滔,顯化出無數虛無縹緲的水仙水精,宛如浩浩蕩蕩的護駕之精怪。
「所以那位難免大失所望的墨家巨子,臉上掛不住,覺得被綉虎坑了一把,轉去南婆娑洲幫陳淳安。只不過墨家到底是墨家,遊俠有古風,還是不惜將全副身家都押注在了寶瓶洲。何況墨家這筆買賣,確實有賺。墨家,商家,確實要比農家和葯家之流魄力更大。」
哪個站在山巔的大修士,在修行登高路上,身後沒有一連串的山水故事、登山痕迹留給人間。例如至今流霞洲還有一座小國山嶽,被于玄以一枚符籙托起懸空數丈高,已長達六百年之久,符籙至今依舊光彩流轉,沒有任何靈氣渙散、符膽破碎的跡象。據說是當時那一地山君行事乖張,不小心惹惱了雲遊至轄境的于玄,才被于玄小懲大誡。
于玄忍不住問道:「如何是好?」
于玄很快就收拾心緒,以心聲跟白也提醒道:「此地靈氣有古怪,不過既然我來了,你可以放心汲取方圓百里之內的天地靈氣,更遠,千萬別碰,沾染絲毫,後患無窮。」
隨著一洲禁制越來越重,天地隨之越來越小。白也依舊渾然不覺。
其中被陳清都帶去劍氣長城的那把破損仙劍,實在不宜再傾力出劍,故而萬年以來,其實一直在靜待主人的出現。最終苦等萬年,終於被陳清都轉贈寧姚,或者說劍靈主動相中了寧姚。這也是寧姚為何能夠在劍氣長城,在劍道一途,如此一騎絕塵的根源所在。所以當初寧姚遊歷驪珠洞天,不計代價都要開眉心天眼,祭出此劍。她當時才會睜眼一看,要看一看當初由她親自傳給人間陳清都的此脈劍術,萬年之後由誰繼承了。
不過這條劍光本該將白也身後的于玄攔腰斬斷,但是劍光路過那幅太極圖之時,竟是被不斷彎曲摺疊起來,最終劍光完全繞過了符籙于玄。于玄單憑這一手,其實就足夠驚世駭俗了。
仰止祭出之物是後世被白玉京率先廢止數千年的玉剛卯樣式,四面皆有印文,呈現出赤青白黃四種炫目光彩,其中為首一面銘刻有「正月剛卯既央」,此外分別為「刀劍之利不得行」「逐精鬼敕夔龍掌水運」「一物之微大道所在」。
于玄笑問道:「仙劍太白,真有劍靈可以化人?」
一個能與阿良稱兄道弟又相互問劍的王座大妖,確實最適合當撒手鐧。
只見白也一劍遞出,斬退現出萬丈真身的袁首,老猿手中長棍被璀璨至極的劍光劈砍在上,火光四濺,如火部神將錘鍊劍坯一般,星火散落,焚燒山河白描圖無數。
姜雲生在一旁目瞪口呆,當年在倒懸山,他可是一巴掌將陸抬打出了上香樓的。
浩然天下每一位已在山巔、只差登天的大修士,他們收到手上的山水邸報,往往每一封都極具分量,與尋常宗字頭仙師閑暇時拿來打發光陰的邸報截然不同。
陸沉說道:「不用那麼麻煩,躋身十四境就可以了。不是什麼劍侍,是劍主的劍主。當然了,得好好活著才行。」
于玄道心一定,就再無含糊,大笑道:「要歸還劍鞘,自個兒還去!我于玄先會一會白瑩,這廝說不得就是那替死之法的關鍵所在,你隨後出劍,還是老規矩,我不會礙事。」
于玄似有所悟。
于玄符籙多,白瑩就重新將身上法袍顯化為枯骨王座,駕馭一支支陰靈大軍,和密密麻麻的符籙傀儡在各處戰場捉對廝殺。
紫氣樓,煙霞高捧,紫氣縈繞,且有劍氣鬱郁沖鬥牛,被譽為「日月浮生紫氣堆,家在仙人手掌中」。加上此樓位於白玉京最東方,位列仙班之高真,本已最在雲霄上,遂常常先迎日月光。身在此樓修行的女冠仙女,大多原本姓姜,或者被賜姓姜,往往芙蓉冠子水精簪,且有春官美譽。
大妖仰止坐鎮曳落河水域數千年之久,在此期間,精心煉化有三百位坐部伎,坐部伎均姿容素雅,儀態萬方。立部伎,仰止則總計煉化一千八百位。立部伎服飾壯麗,色彩絢read.99csw.com爛,婀娜多姿,珊珊佩玉纖腰肢,貫珠咳唾破陣樂。此外猶有一萬六千個曳落河水官侍女,皆是龍袍和帝王冠冕的縫補郎和紡織娘。
若她只是和四把仙劍無異的劍靈之一,是當不起陳清都那個「前輩」稱呼的。
此圖一出,可就不是什麼于玄所謂的雕蟲小技了,而是比那「支山腰」神通更壓箱底的本事。既不耽誤白也手持太白,仗劍斬妖,也能讓白也稍退幾步,就可以放心汲取天地靈氣。
如今山青在那邊,已經使得一家獨大的白玉京勢力,越發淪為第五座天下的一處道門孤山水,大致形成了白玉京以一敵眾,與其餘所有宗門對峙的格局,恰恰如此,道老二才覺得不錯。
以白也一襲青衫為圓心,天地間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鏡面,皆是一線劍光凝聚而成。亦是彷彿絕地通天,一劍遙遙還禮文海周密。
白瑩心情凝重,好死不死是符籙于玄,換成其他中土十人之一,都不至於如此棘手。
再後來,就是天上劍術落在人間,分出四脈后,或隱或現,綿延開來,除了劍氣長城陳清都這一脈,還有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大玄都觀道家劍仙一脈,蓮花佛國那邊猶有一脈。
此外才是符籙于玄所在之處,依舊是原先天地山河,于玄和白也依舊相距百余里。
寶瓶洲。
果然不但還有第七頭王座,更是劉叉無疑。
道老二想起一事:「那個陸氏子弟,你打算怎麼處置?」
能讓道老二憋著火不砍人的,前有陳清都,後有老秀才。真相如何,已成懸案。說不得後世翻爛了老皇曆,都再找不出答案。
于玄當年祭出那枚符籙之後,就返回了中土神洲,只是放出話去,那山君一天不來山門跟自己磕頭認錯,山嶽就一天別想落地紮根。事實上,那個小國山君其實早就找過於玄一次,但是于玄故意離山,小山君在山門苦等數年無果,只能無功而返。
陸沉嘆了口氣:「崔瀺早年贏了術家開山鼻祖一籌,讓後者自認得了個『十』,當下幾座天下的絕大多數山巔修士,根本不曉得其中的學問所在。大學問啊。若是那個人人畏懼的末法時代有朝一日果真來臨,註定誰都無法阻擋的話,那麼即便世間沒了術家修士,沒了所有的修道之人,人人都在山下了,那時唯獨術家遺留下來的學問宗旨,依舊可以憑此得道最多。說不得讓崔瀺心中大憂的那件事,比如……人族為此消失,徹底淪為新的天庭神靈舊部,都是大有可能的。崔瀺好像一直相信那天的到來,所以哪怕寶瓶洲據守形勢險峻,崔瀺依舊不敢與墨家真正聯手。
當年師尊故意留他一命,以一粒道種紫金蓮顯化的金甲拘他,迫使他憑藉修行積攢一點靈光,自行卸甲,到時候天高地闊,在蠻荒天下說不得就是一方雄主,從此演道萬年,幾近不朽,不承想他如此不知珍惜福緣,手段下作,要假借白也出劍破開道甲,簡直暴殄天物,這般魯鈍之輩,哪來的膽子要做客白玉京。
聽說如今師弟的嫡傳之一、清涼宗宗主賀小涼,與陳平安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牽扯。
也有與道教符籙一派不對付、便與于玄不對付的山上修士,對此頗有非議,覺得於玄太不近人情,倚仗境界肆意欺辱一個小國山君。你符籙于玄既然開山本事天下第一,為何不幹脆去穗山試試看?與一個別洲小國山君抖摟手段,算什麼本事?
陸沉無奈道:「怎麼,你想要收取關門弟子?不怕讓那鄒子得償所願?」
陸沉將臉貼在欄杆上,轉頭笑嘻嘻道:「我與你師祖和師尊關係都好,授予城主儀式,就算他們不來,師叔來辦,也是名正言順的。何況師叔是出了名的規矩最少,原本能夠折騰好幾天的科儀儀軌,都不用一炷香工夫。」
于玄嘖嘖稱奇,這些王座大妖是真能打,又能扛,個個蠻橫得不像話。那可都是一個個硬扛白也一劍斬真身、劈法相。換成浩然天下的飛升境,絕不敢如此硬碰硬,體魄堅韌一事,人族修士委實無法媲美蠻荒天下的畜生們。換成一般蠻荒天下的飛升境大妖,不管是真身還是法相,挨上這麼一劍,就該乖乖養傷去了。哪裡還能像袁首、仰止這樣越戰越勇。
不愧是中土神洲獨佔天下符籙之人,接連破門而入不說,于玄又以數以萬計的珍稀符籙施展了一門「支山腰」的玄妙神通。
不過青翠城在白玉京道統內部,確實有玉皇城的別稱。青翠城下轄青冥天下七十二地,其中十大洞天有一、三十六小洞天有二、七十二福地有三、王朝有六,至於山上山下道門宮觀,更是無數。每一甲子,逢臘月二十五,青翠城城主都會祭出一副鑾駕,巡視天下王朝清流道官之功過得失、考核山川地祇鬼神,鑾駕所過之地,皆在考評勘驗範圍,甚至可以不局限於一城轄境。所以青翠城是白玉京五城十二樓當中,位置不高卻掌權極大的一處仙府。
青翠城作為白玉京五城之一,位於最北面,按照大玄都觀孫道長的說法,那啥青翠城的名字,是來自一個「玉皇李子真清脆」的說法,類似道祖種植一顆葫蘆藤、化作七枚養劍葫。青翠城道人當然不會承認此事,遂視為無稽之談。
于玄畢竟是腳踩大陣,哪怕站著不動,便讓白也一劍落空。
既是一枚遠古遺物剛卯,又是一顆被仰止煉化補全的六滿法印,天款為「碧落」,法印底部地款為「黃泉」。
故意撇開儒家文廟三聖的浩然天下中土十人,具體名次,山上興許各有各的看法,哪怕是白帝城城主,和女子武神裴杯,名次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每次都會爭議不斷,不知被山水邸報掙了多少神仙錢,但是符籙于玄躋身前五,至少第六,幾乎沒有任何異議。
道老二身材高大,中年面容,沒理睬陸沉的沒事找事,只是皺眉問道:「白也早年也曾一心向道,你為何不出手?」
十四境的一斬再斬,已經讓符籙于玄大開眼界,尤其是白也劍斬六頭王座,竟是從無一劍落空,更讓于玄佩服不已。
坐鎮倒懸山主峰的大天君則是道老二的嫡傳弟子,負責為師尊看守那枚倒懸于浩然天下的世間最大山字印。
袁首低頭一看,手心白骨累累,雖然一個眨眼工夫便白骨生肉,可到底煩心不已。袁首在蠻荒天下,以擅長搏殺名動天下,萬年以來的無數場廝殺,哪有這麼憋屈的。袁首至今還未能真正靠近白也。
陸沉沉默片刻,突然笑罵道:「這個孫道長,真是不成體統,回頭我去大玄都觀大門口罵他去。」
于玄撫須而笑,白也這一劍很巔峰,大寫意大風流。不小心避開此劍,湊巧湊巧。只要此次能夠活著離開扶搖洲,這等秘事,無須多說,去某座臭不要臉在祖師堂懸挂白也畫像的劍修宗門喝三兩杯茶,小聊幾句就是了。與白也分明是那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也好意思懸挂白也掛像,想要成為祖師堂譜牒仙師,務必讓劍修御劍繞山、一鼓作氣背誦白也詩篇三百首,敢信?
白也一手持仙劍太白,一手持劍鞘在身後。
如果不是看在師兄的面子上,或是小道童當下換成頭戴師弟陸沉一脈的蓮花冠,那麼道老二就不是這麼好說話了。
相傳就沒有于玄打不開的方寸物、咫尺物,沒有于玄破不開的護山大陣、聖人天地,甚至還有那「別家袖裡乾坤,我之修道之地」的說法,專門喜歡去飛升境老友的袖子里打盹,比如火龍真人,以及早年一起同游浩然天下的玄都觀孫懷中。每逢跨洲,便要來句「捎一程」。火龍真人當年堵住淥水坑大門,委實是拿那座已經被肥婆娘煉化了的上古水神避暑行宮沒轍,曾以符劍傳信于玄,要那老道兒趕緊來幫忙開門,事後分贓好商量,于玄當時以一條符籙雲水長龍回信淥水坑,密信上自稱閉生死關,每天都是命懸一線啊,哪裡脫得開身。
遙想當年,那個第一次腳踩福祿街和桃葉巷青石板路的泥瓶巷草鞋少年,那個站在學塾外掏出信封前都要下意識擦拭手掌的窯工學徒,那個時候,少年一定想不到自己的未來,會是如今的人生,會一步一步走過那麼多的山山水水,親眼見識到那麼多的波瀾壯闊和生離死別。
道老二提醒道:「你該返回天外天了。」
其實雙方所處的整座天地,天上地上皆是戰場。
一旁趴在欄杆上的師弟陸沉則頭頂蓮花冠,肩膀上停著一隻黃雀。
仰止不願與本命物法印相距太遠,哪怕大如山嶽的法印與芥子大小的仗九-九-藏-書劍白也只差數百丈,他也不覺得真能鎮殺白也。
仙劍太白,鋒芒無匹,可是不落在真正實處,白也出劍再多,都無意義。
唯一一件讓道老二高看一眼的,就是山青在嶄新天下敢主動做事,肯做些道祖關門弟子都當不了護身符的事情。
于玄對此半信半疑,畢竟火龍真人騙起人來,真是讓人無語,一貫是誰最親近就騙誰。就像前些年火龍真人在天師府碰了一鼻子灰,隨後遊歷中土,身邊帶了個年輕道士、嫡傳弟子張山峰。師徒二人也不登山,火龍真人只讓于玄下山待客,說是自己弟子膽子小。那孩子也不知道該說是心大,還是人傻,得知他名叫于玄后,還一臉誠摯神色,只差沒說出口前輩運氣不佳了,竟然不幸與符籙于玄同名,因此山上修行一定沒少被人笑話。
浩然天下山巔偶有傳聞,其實還有第五把仙劍存世,只是就更加不知所終了。
昔年白玉京大掌教、道祖首徒,頭戴如意冠,懸佩一枚桃符。之所以能夠代師收徒,當然是因為道法最近道祖。
六大王座當中,切韻是最意態懶散的一個。這會兒他還有閒情逸緻打量起那個不速之客符籙于玄。尤其是于玄腰間的那枚本命酒葫蘆,更是讓切韻眼饞不已。
白玉京五城十二樓,天下甲觀。
從金甲洲中北部一路南下遠遊,然後跨海至扶搖洲天幕,也沒有讓于玄如何耗費光陰,倒是開門一事,就耗費了于玄足足三刻鐘,由此可見蠻荒天下圍殺白也之堅決。
陸沉打趣道:「師兄殺氣這麼重,小心惹來大玄都觀開啟劍陣,來一次問劍白玉京,咱們那位孫道長,可是忍耐師兄很久了。虧得我替師兄找了個小師弟,不然湊齊五百靈官一事,在第五座天下那邊,估計要拖延好些年,長則三百年,短則百年,終究不美。」
大瀑飛流直下三千尺,化作一劍,劍光直下斬五嶽。
這些王座畜生都這麼難殺了,竟然還有玄之又玄比我于玄還玄的替死之法?!又是該死賈生的噁心手段?
龍虎山天師府大天師的印劍信物之一的仙劍名為萬法。
陸沉只是裝傻怠工,沉默許久,突然說道:「師兄,你有沒有想過哪天有人向你問劍。」
在倒懸山小道童戴的是魚尾冠,估計是紫氣樓姜氏老祖的授意,算是讓小傢伙與他這一道脈賣了個乖。如今重返白玉京,姜雲生就換成了青翠城道冠制式,戴一頂如意冠。
一國山君哪怕相比山神、土地約束較少,但別說跨洲遠遊,就連離開一國邊境,都已經極難極難,更別說跨洲需涉水千萬里。聽說那個山君歷經千辛萬苦,或借或求,動用了無數山水香火情,才好不容易走到了符籙于玄山門外,結果得知仙師遠遊他鄉,根本不知何時返回,仙人嬉戲人間也好,道心難測也罷,符籙于玄總之就是故意不見山君。那山君苦熬了數年,給於玄所在山頭當了好幾年門神,才磕頭離去,從頭到尾,始終沒有含恨一頭撞在山門牌坊上,都算那位山君心寬了。
至於當初分走屍骸的五位練氣士,擱在當年古戰場,其實境界都不高,有人率先取其頭顱,其餘四位各有所得,是謂老皇曆某一頁上的「共斬」。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白也仗劍走出山巔月,劍斬切韻。
雖然于玄只是牽扯住白瑩一頭王座,但仍然讓白也感到輕鬆許多。
只是當於玄聽聞劉叉也要趕來扶搖洲,與自己事先推測無差,便苦笑不已。
陸沉舉起雙手,雙指輕敲蓮花冠,一臉無辜道:「是師兄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講過。」
須知世間開山之法,符籙于玄自稱第二,沒誰敢稱第一。
陸沉笑著招招手,喊了句「雲生快來,客氣作甚」,小道童這才來到白玉京最高處,在廊道落腳后,再次與兩位掌教打了個稽首,一點都不敢逾越規矩。在白玉京修道,其實規矩不多。大掌教管著白玉京,或者說整座青冥天下的時候,真正做到了無為而治,便是大玄都觀和歲除宮這樣的道門重地,都心服口服。哪怕是昔年道祖小弟子陸沉執掌白玉京,也算順其自然,無非天下爭吵多些,亂象多些,廝殺多些,天下八處敲天鼓,幾乎年年擂鼓不停歇,白玉京和陸沉也不太管。唯獨道老二執掌白玉京的時候,規矩就會比較重。
陸沉微笑道:「無聊嘛。」
下一刻,于玄長嘆一聲:「以前總覺得白也高居中土十人榜首,沒有問題,但符籙于玄和白也的差距,總不至於太過懸殊才對。不承想今日一見,才知大謬矣。」
仰止臉色微變,伸手抵住太陽穴,然後伸手攥住那枚法印,手腕微顫,好不容易才將本命物穩住。
于玄聞言撫須而笑,白也此語妙不可言。
于玄撫須眯眼,繼續觀察戰場,打算用心找一找六頭王座畜生的大道根本所在。
道老二也懶得多說什麼,師尊都沒說什麼,他這個當師兄的,說了又沒用。其實只有大師兄在的時候,師弟陸沉才稍稍規矩幾分。而且那種難得的規矩,並非陸沉出乎本心覺得規矩有多好,而只是敬重大師兄。
袁首將一顆傾斜滑落的頭顱,以手拎起,搬回脖頸處。仰止一條蛟尾墜地數百丈后,再次自行升空與上半身縫合。三頭六臂的大妖牛刀雙腿膝蓋處被齊齊砍斷,舍了不要。
不是符籙于玄妄自菲薄,實在是白也出劍太風流、太奇絕。
兩個師兄弟閑聊,只是可憐了青翠城的小道童姜雲生,兩位掌教師叔,一口一個末法時代,聽得他驚心動魄,道心都要不穩了。
第五座天下,飛升城。
姜雲生對那個從未見面的小師叔其實比較好奇,只是最近的九十年,雙方是註定無法見面了。
仰止攤手一看,法印篆刻「刀劍之利不得行」那一面已經破碎不堪,竟是直接被白也殘餘劍氣傷及了這枚遠古剛卯的根本,這意味著從今往後,她失去了一門本命神通,再無法憑藉這枚古老法印來壓勝克制浩然天下的劍仙本命飛劍,所幸其餘五面尚且完整。
萬年之前,天庭五位至高神靈之一的持劍者,即是殺力高出天外者。征伐天地四方,獲罪神靈與大地妖族的屍骸,在她劍下堆積成山。就連藕花福地在內的眾多福地洞天,都是被她一劍劍隨意斬破的天地碎片。
不承想于玄搖頭道:「只以陰神遠遊,只捨得半條命來此,已經不夠大氣。臨陣退縮,溜之大吉,豈不是連仙氣都丟光了。」
將六頭王座大妖砍瓜切菜一般,真不是仰止、白瑩之流不巔峰,至少於玄就不敢說穩贏穩殺其中任何一頭王座畜生。所以理由只有一個,實在是白也仗劍太無理。
白也每次出劍,似乎故意不去一味追求幾劍就斬殺王座。這就很有嚼頭了。
白玉京那位被譽為真無敵的二掌教,所持仙劍名為道藏。
陸沉今天又從天外天重返白玉京最高處,雙指間拘禁有一頭芥子大小的化外天魔。陸沉瞥了眼師兄背後那把無鞘仙劍,笑道:「難不成是要背劍遠遊浩然天下?白玉京怎麼辦?師尊可是很久都沒來這邊坐一坐了,總不能因為你破例。將來大師兄返回白玉京,還差不多。」
山上的術法之爭,本就已經足夠詭譎難測,山巔之爭,自然更會教人匪夷所思。
若是太過靠近白也,難免會耽誤白也出劍。白也以一敵六,一劍挑六王座,這般山巔廝殺,毫釐之差就是天壤之別,于玄總不能辛苦跨洲趕來此地,就是連累白也分心的。可如果距離太遠,于玄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術法通天的老神仙,能夠幫忙一二。
仰止只好收起法印,擱置在本命竅穴中溫養。白也先前一劍,在六滿法印上劈出了一道裂痕,只是此印能夠先天煉化劍氣,不但可以彌補法印裂痕,仰止還能夠藉機推衍一番白也的合道所在。
當然在北俱蘆洲開宗立派的賀小涼,在寶瓶洲化名曹溶的白霜王朝山上隱居道人,都屬於陸沉這一脈的嫡傳。
天上天下。她是劍主。

仰止面無表情,心中卻大恨不已,更有幾分後悔,自己確實不該向白也「問劍」的,不管是什麼路數,都不該如此託大。
被譽為真無敵的白玉京二掌教,只是冷笑道:「我想要一劍砍掉王座牛刀的頭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青冥天下。
道老二以心聲言語道:「你就這麼將一頭化外天魔,隨手擱置在姜雲生的道心中?」
至於為何山嶽被一枚符籙撐起懸空六百年,明明已經山根斬斷,山君神祠金身卻依舊穩固,轄境山水靈氣仍不九*九*藏*書減絲毫,看大熱鬧的從不在意這些小瑣碎。至於六百年來,那名戰戰兢兢的山君,一改往年跋扈作風,勤勤懇懇穩固轄境山水氣運,一日不敢懈怠,就顯得更加無趣了。
白也提起手中劍鞘,說道:「勞煩于老神仙,幫忙將此物歸還大玄都觀。聽聞符籙于玄此生遺憾之一,就是不好去青冥天下遠遊,白也小有功德在身,全無用處,于玄大可以憑此飛升往返兩座天下。至於白也手中太白劍,當真是無法物歸原主了。再勞煩幫我與孫道長說一聲對不住。」
至少有一頭王座大妖,是某種意義上的不死之身,例如來浩然天下之前,其實就已經得了托月山大祖或是文海周密的許可,得以偷偷合道蠻荒天下一方天地,或是某件尚未被祭出的法袍或是寶甲,與蠻荒天下山河萬里相牽連。不管是哪種可能,都使得白也就算原本能夠一劍斬殺某個王座,卻依舊只能是在蠻荒天下某處劍碎山河而已,故而袁首看似求死,所謂換命,都是故意為之。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如今那座倒懸山,已經重新變作一枚可以被人懸佩腰間,甚至可以煉化為本命物的山字印。據說被二掌教託人賜給了小師叔山青。
一樣地,就像很多符籙于玄的昔年所作所為,一樣是如今浩然天下的眾多未解謎題。
于玄大笑道:「解我心中一樁大疑惑!」
小道童名為姜雲生,在倒懸山與抱劍漢子張祿做了多年鄰居和門神。有望成為青翠城城主的姜雲生,在倒懸山常年背靠那根拴牛樁,喜歡坐在蒲團上看些才子佳人和江湖演義小說。他是倒懸山道門高真當中,最為平易近人的一個,許多稚童都喜歡去那邊嬉戲打鬧,讓小道童施展道法,幫忙騰雲駕霧。
如今是道老二坐鎮白玉京。三掌教陸沉負責去天外天,對付那些殺之不盡的化外天魔,只不過陸沉經常偷偷溜回白玉京就是了。
惜哉白也非劍修,沒有本命飛劍。只不過於玄轉念一想,天道忌滿,如此讀書人白也,已經足夠風流千古了。
白也轉頭笑問道:「真不走?最後的機會了。前輩一旦陰神潰散消失,再加上那枚本命葫蘆遺留此地,于老神仙你恐怕連飛升境都要留不住了。」
白也又一劍,將長棍劈砍出來的罡風肆意攪碎,以至於天地間出現了條條龍捲。
白也和于玄一般好似未卜先知,笑道:「如此打算是真,王座難殺也是真。我需要憑藉出劍,找出替死之法的破解之法。」
陸沉笑道:「他不敢,一旦祭出,可比什麼欺師滅祖,要更加大逆不道。而且事出倉促,時不我待嘛。天底下哪有什麼事情,是能夠好好商量的。」
侍者劍靈?當然不是。劍靈本就是她煉化之物,準確說來,劍靈從來是她,她卻從來不是什麼劍靈。
難不成是想要一劍斬得六王座不王座?要使得其中多頭王座從巔峰淪為尋常飛升境大妖?
大地之上,鐵騎攢簇,衝鋒開陣,天空之上,天女散花。除此之外,還有數百尊金甲傀儡,踏地前沖,聲勢如雷。一棟棟瓊樓玉宇,一處處亭台樓閣,皆有符籙所化的白衣仙師,連同不同術法、攻伐法寶一同如雨落人間。
于玄來時,以看家本領符籙一道,強行破開三層天地禁制,好不容易才來到白也所在的戰場。
至於其餘三位大妖的巍峨法相,恢復更快。
小道童還是閉口不言,只是又規規矩矩打了個稽首,當是與師叔陸沉致謝,順便與一旁的二掌教師叔賠罪。
白也點頭道:「可以。但是太白,不願露面。」
大玄都觀借給白也的這把仙劍太白,其實本名玄都,只是別稱太白。落在白也手上,後者名氣才壓過了前者。
事實上,他確實是以陰神遠遊扶搖洲,真身隱匿別處,不過連同酒葫蘆在內的全副家當,都一起帶來了。
切韻站在自身法相肩頭,法相金光碎落四方,切韻心念微動,金身就已重塑。
浩然天下的山上懸案之一是符籙于玄到底煉製了幾萬張符籙?十數萬?數十萬?百萬?!
陸沉趴在欄杆上,笑道:「不願白玉京多出個無趣仙人,不願故鄉少去一位最得意。師弟這個答案,師兄滿不滿意?」
這個再次擅自更改名字為「陸抬」的徒子徒孫,天生罕見的陰陽魚體質,當之無愧的神仙種,陸沉卻不太願意去見。後世對於神仙種這個說法,往往一知半解,不知先神后仙才是真正道種。其實不是修行資質不錯,就可以被稱為神仙種的,至多是修道坯子罷了。
劍氣浩然,蔚為壯觀。
浩然天下,三教百家,大道各異,人心自然未必只是善惡之分那麼簡單。
只要于玄收了太白劍鞘,白也就會傾力一劍,齊斬六王座,不管如何,都要為于玄開闢出一條道路。相信以于玄的符籙手段,哪怕有王座大妖竭力阻攔,依舊不難離開。
白也出劍之時,猶有心力與于玄言語:「現在走還來得及。」
姜雲生哀嘆一聲,得嘞,三掌教在那邊扯犢子,連累自己完犢子唄。真不知道三掌教師叔是要幫自己,還是害自己。若是二掌教師叔不在,小道爺我早開罵了。
世事多如牛毛,興許不會當真殺人,可一一打殺的,卻是那些少年心性。
于玄環顧四周,各處天隅,其實都有于玄悄然祭出的一枚枚符籙在支撐天地,既能以此精準勘驗天時運轉,又能稍稍抵禦天漸垂地漸高的天地大勢,他當然不會只是在這邊看白也出劍之風采。內外三座天地禁制,其實一直都在逐漸合攏,步步緊逼,如漁網收起。除了天地靈氣越來越稀少淡薄,有利於王座大妖的那份天時也會越來越凝聚,按照于玄心算,三張重疊大網一旦最終縮為千里之地,說不得到時候連光陰長河都要顯現出來,長久以往,白也就真是死路一條了。這位人間最得意,仗劍走在一條不歸路啊。
陸沉笑道:「陳平安在蛟龍溝附近早就一語道破玄機了嘛,我是看中了那個有望成為我弟子、捨棄原先道路的陳平安,而不是陳平安本人真讓我陸沉如何青眼相加。不然一個陳平安自己想要如何又能如何?看似給他很多選擇,其實就是沒得選擇。人生路上,不都如此?不單是陳平安身陷如此困局。」
其實于玄方才原本就能走,只是老人稍稍猶豫,三座符籙大門破碎極快,錯過了側身過門遠遁萬里的唯一機會。當然,前提是白也遞劍護送一程,不然六頭王座大妖,絕不會讓符籙于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白也如果不出劍護送,恐怕就要讓出了名精打細算的符籙于玄一虧再虧,甚至連跌境都有可能。
後來火神驅使熒惑使者,聯手水神,一同匯聚天地精華,鑄造四劍,皆是仿製這尊神靈之劍。
于玄當真有些後悔來此了。
一葉扁舟,朝辭白帝彩雲間。袁首心生疑惑,環顧四周,不知為何自己就站在了懸崖上。白也仗劍,白衣如雪,站在那一葉扁舟上,一劍斬袁首。
白髮紫衣的赤腳老人于玄,腳踩那幅太極八卦圖,身形一閃而逝,趁著白也心相山河被白瑩撞碎天幕之際,由一道縫隙進入門內。老人現出一尊法相,雙袖鼓盪,符籙飄散而出,連綿不絕,多如漫天飛雪,先將白瑩和開道劍侍一併擊退回那座戰場遺址,再以半數符籙穩住白也的心相天地,轉為自家符陣天地,剩餘半數符籙,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雲生,什麼時候當上青翠城城主啊?師叔可是連賀禮都備好了的。當師侄的,可不能讓師叔眼巴巴苦等太久啊,容易眼睛發澀。」
白也真劍仙也,愧殺多少劍修。
太白在內的三把仙劍,久負盛名。每一把仙劍的現世,都會驚天動地。例如白也劍斬洞天,黃河之水天上來。又比如道老二一人仗劍,問劍整座大玄都觀,親手斬殺了一位青冥天下的天縱奇才。又例如這一代的龍虎山大天師,作為歷史上繼承大天師之位的最年輕的道士,弱冠之齡仗劍下山,遊歷人間百年,涉足浩然六洲之地,接連劍斬十一頭上五境妖魔,斬得人間萬鬼避退龍虎山天師。這才有了那個膾炙人口的說法——「凡有人間妖魔作祟處,便有龍虎山天師」。
于玄瞥了眼那把劍鞘,又抬頭瞧了眼天幕,搖頭說道:「算了算了,來都來了,我會見機行事,不抖摟幾手,實在不甘心。你別分心管我就是。符籙于玄的自保本事,尚可。」
白也贏得最得意的說法后沒多久就封山封劍了,閉門謝客太多年,在一座孤懸海外的島嶼與書和海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