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春遲》
鈴聲持續不斷地響。
她在圈內的身份，迅速地水漲船高起來。
「六歲，男孩兒，調皮得很。」
有時候讀劇本讀得累了，西棠抬頭揉揉眼睛，那副字就躍入了眼中，筆勢細膩遒美，落筆卻是一氣呵成，飄渺之間仿若流風回雪，字沒有署名，僅在條幅的下方，用了一枚小小的朱紅印鑒。
趙平津坐在椅子上，取過了水杯，半杯水涼透，他略微皺了皺眉。
趙平津哈哈大笑。
西棠來北京，見唐亞松導演，參加劇本討論會，進行拍攝前期的準備。
周四下午，趙平津開完了會，前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腳沈敏就跟了進來。
西棠說：「接到了。」
西棠在北京的時候，阿寬一步不離地跟著她。
那一天下午，西棠正在書架上查閱文獻，看到館里來了一位由兩個年輕人攙扶著的頭髮花白的老先生，旁邊還跟著幾個館員。
趙平津輕輕地「嗯」了一聲。
第二天，電影《春遲》劇組在青海的戲份拍攝殺青。
西棠心裏猛地驚跳了一下，臉上已經再也沒有了表情。
從進他的辦公室開始，沈敏看了兩次表了。
西棠幾乎每隔三四天就回一次上海，眉眼之間也現了淡淡憔悴，她已經完完全全地入了戲，甚至不用演，人一走到場景里，她就變成了丁芳菲，那種擔憂，緊張，焦灼，表現得淋漓盡致。
周六的晚上經紀人馬繼葒來接她去工作。
唐亞松知道這戲有了。
沈敏忽然在他跟前說：「我今天約了西棠。」
黃西棠腳下一軟，被電擊一般，腳下一動，下一秒立刻被死死地摁住了。
這時西棠手機響起來，謝振邦給她發了個信息，倪凱倫正在醫院產檢，謝振邦摸著她圓圓的肚皮，兩個人扮鬼臉拍自|拍，西棠對著屏幕笑了。
她又急又怕，在醫院里一刻不離地陪了她媽媽三天，又要返回北京拍戲。
「這麼久不見了，你不能說點好聽點的嗎？」西棠氣得直翻白眼。
唐亞松的工作團隊提前一年勘景，定下了這個風景優美基礎設施卻約等於零的村莊，村裡沒有酒店，最近的縣城開車過去要三十分鐘，劇務租下了一間民房供劇組使用，給了女演員優待，西棠和另外一個女演員住了西院的一間屋子，大部分的同事都在大炕里睡大通鋪，機器房裡的燈通宵不停，天氣炎熱，暴雨和酷暑交織，夜裡蚊蟲密密麻麻地飛舞，工作條件極其艱苦。
趙平津答了一句：「知道了。」
西棠回到屋子裡，這時候消息已經傳開了，昨晚他們在山谷里跟外界失去了聯絡，因為情況不明，明星的公司那邊都還是暫時壓著消息，問題出在了電影里飾演西棠女兒的小演員的家人，孩子在外地拍戲，媽媽是陪在劇組裡的，孩子爸爸知道當天劇組要回城裡，但從昨夜到今天白天都聯絡不上老婆孩子，加上天氣一直在報道暴雨和泥石流，他著急了，就直接找了媒體，新聞一出，外面的網路媒體全都爆炸了。
趙平津取過那一疊文件簽完了，擱下筆，站了起來，對著沈敏說：「給我。」
「這麼久不見了，你就不能剪個好看點的頭髮？」這人依舊沒個正經。
西棠撲哧一聲樂了：「造孽太多，詛咒你的可不止我一個吧。」
西棠跟著馬繼葒進了電梯，站了一個晚上，她累壞了，進了電梯就不顧形象地靠在了電梯壁上，馬繼葒按了關門，然後又按了一個鍵，電梯開始往上走。
院子里只有一片茫茫的大雨。
丁芳菲不知道她竟然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
眼角眉梢分明是做父親的驕傲。
混沌之中忽然聽到了一陣轟然巨響。
趙平津答了一聲：「嗯。」
趙平津淡淡地答：「胃痛，老毛病了。」
西棠沿著車門的縫隙，在泥漿里連滾帶爬地被拽了出來。
跟黃西棠一起過來的是助理和經紀人馬繼葒，倪凱倫懷孕已經八個多月了，西棠是公司新晉當紅的女明星，因為工作需要必須得北京上海兩地來回的飛，倪凱倫身體是跟不上了，在北京還有一些商業活動和劇組的宣傳需要反覆洽談，因此公司多派了繼葒姐帶她，此人西棠跟她交集不多，她之前一直帶的是公司的當紅小生，西棠只知道這位經紀人也是業內資深行家，在公司精明強悍如倪凱倫，也忌憚她三分。
沈敏是一副絲毫不意外的口氣，在那端溫和地說：「西棠，舟舟接到你了嗎？」
很快有人打開了車門，大聲喊她的名字，西棠趕緊答應，一個男人的手臂伸進來，拉住了她的手。
西棠不太關注這些，戲里的丁芳菲匆匆下班，拖著女兒在幼兒園往家的路上一路奔跑，天天吵架的丈夫不知蹤影，母親生病住院，芳菲抱著筆記本電腦在醫院陪護病床上改效果圖，正經歷著焦頭爛額的中年危機。
去青海的飛機上。
趙平津說：「我自己開吧。」
無路可逃。
儘管知道他遲早會來，但那一瞬間，還是愣住了。
《春遲》的劇本太好了，西棠自己讀的時候，幾ｒead•9９ｃｓw.ｃom次都落淚了，戲中的第一女主演丁芳菲，三十四歲，設計公司白領，已婚，育有一個五歲的女兒，丈夫是秦國淮飾演的左厚，夫妻結婚多年，感情日趨平淡，因為各種瑣事反覆爭吵，終於吵鬧到要離婚，這時芳菲母親突然去世，臨終前留下的心愿，是要丁芳菲去尋找青海省西寧市的大兒子。
背影里是肢體清秀的年輕孩子，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熟悉得刺眼的臉龐，俊美五官帶一點削薄的硬秀，眼底幽深，在望著她，目光里有一層薄薄的笑意。
芳菲是西棠在劇本里的名字。
門立刻打開了，門口站著人，高壯陌生的黑衣男人。
「您孩子多大？」
隔了一會兒，西棠還是忍不住：「自己身體當心點兒。」
西棠為了丁芳菲這個角色，把頭髮燙卷了，她看著沈敏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挺顯老的吧。」
唐亞松沒想到她能演這麼好，雖然是科班出身，畢竟沒有很多大熒幕經驗，但一路在監視器后看下來，雖不至於像秦國淮一樣的滴水不漏，但情感張力竟然格外的真實，這一段簡短高壓的都市生活的跟後來在青海那一段的舒緩，溫馨，修復性的夫妻感情，形成了格外鮮明的反差。
趙平津笑嘻嘻的：「還真沒有，我對不起的女人，就你一個。」
沈敏眼看她眼泛淚光，趕緊轉移話題說：「剛剛那位是田老先生，你見到了吧，他是舟舟的書法老師。」
大伙兒拍掌，使勁兒地笑，西棠坐在台階下，笑得淚水都流出來了。
劇務統籌打著手電筒在黑暗中來來回回地奔走，大聲地呼喚每一個人的名字，慶幸的是劇組人員都安全，車子是暫時沒法開了，幾個受傷的同事和劇組裡的女孩子們互相攙扶著，沿著山路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天都亮了，走到了山坳里的一個小村子里。
她開始猛烈地發起抖來。
前後的車燈一陣閃亂。
西棠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她喜歡秦國淮這事兒，趙平津沒少見，每次電視上有秦國淮，她都能看得一臉陶醉，有一次西棠沉迷於看他的一部電影，拒絕給剛下班餓著肚子的趙平津做飯，那天晚上趙平津只好叫的外賣，還記得給她叫了一份她愛吃的糖醋裡脊，只是他從此記恨在心了，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他還記得。
那則圖文消息一小時內的轉發，就過了十萬。
車子駛出了中原大廈，從朝陽門外往東走，夕陽映照在高樓的玻璃，折射在車窗前，微微地有些刺眼。
心底一片寂靜無邊。
她當初從青海回來時，買了機票直接返滬，公司的同事在機場接到她的時候，車子直接去的醫院，西棠才知道她媽媽已經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院，為了不影響她拍戲，倪凱倫沒有告訴她。
西棠鼓起眼：「誰喜歡我？」
西棠心裏也知道，她冒險做這樣的事情，想必不知收了多少好處，到這一步了，是很難放過她了。
手電筒在路面上晃動，前面一輛車開進了泥坑裡拋錨，雨天路滑，後面的車司機躲閃不及，造成了追尾。
母親的離世給芳菲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變化，她心裏滿懷悲痛，卻也帶著隱隱的一絲不滿，不滿這個的哥哥分走了她母親的愛，她是母親生前唯一的女兒，卻仍然要執行她的遺囑。因為正與丈夫分居，所以在電影的一開頭，她獨自帶著五歲的小女兒，從繁華富庶的中國東部，一路西行，千里迢迢去找她一生中從未謀面的大哥。
在青海工作的一個多月，是西棠拍過的最辛苦卻也是最清靜的一段戲，生活條件這樣差，但她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晚上下了戲，所有的同事都在院子里吃大鍋飯。這裏也沒有網路，白天辛苦的拍攝結束后，夜裡大家扎推在院子里歇會兒腳，熟的不熟的都湊一塊兒聊天，燈光師老耿抱著吉他出來，大家就圍著他唱歌，有一天夜裡大家起鬨架秧子鬧唐亞松來一段，唐導也不含糊，往院子里打麥子垛上一站，扎著腰眉頭倒豎，來了一段高亢的西皮：「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
旁邊的演員笑著說：「淮哥，芳菲來了。」
整個團隊一回到西寧市，助理阿寬的電話就一直沒停過，公司宣發部同事著急了老半天了，《春遲》這部片子本來就是文娛板塊的熱點，昨晚一夜變故，所有的粉絲都等著看後續的消息呢，好幾位演員都發了微博了，西棠作為女主演，這邊肯定也不能落後，在當天下午的三點多，跟在導演唐亞松的後面，西棠的社交賬號也發出了這次意外的相關的圖片，一張是劇組的同事們正守護陷在泥濘中的車輛，一張是走在山路上天微亮時煙霧繚繞的小村莊，還有一張，宣發部同事特地調成了黑白色，黃西棠穿著一件簡陋的布袍子，跪在地上整理東西，面對手機鏡頭，笑容如春陽般燦爛。
沈敏寬厚地笑：「挺好看的。」
趙平津遞給她一個文件袋：「小敏讓帶給你的。」
那是在華htｔｐｓ://rｅａｄ•99ｃｓｗ•ｃoｍ影唐亞松的辦公室，西棠按照每天的行程慣例，去跟編劇老師上課，那一天，她推開門，只見一個男人坐在沙發的中央，穿一件白襯衣，灰色西褲，頭髮沒有做造型，是略微長的黑髮垂落在額頭，他聽到推門聲，略微抬起頭來，那張英俊得光彩照人的臉，五官和屏幕上的那張臉是一模一樣的，皮膚狀態卻比屏幕上看起來稍微老一些，眼角有幾縷淺淺的皺紋。
西棠一點兒也不害怕，她遠遠地望著她，心底輕輕地跟她招呼：嗨，你回來看我們了嗎。
趙平津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來。」
西棠點點頭。
有女同事在悄聲八卦胡少磊，沒想到這事兒竟然驚動了華影少東，據說他是昨兒凌晨就到了青海省城了，連夜開車趕過來的，胡少磊一來，救援立刻就到了，當地救援部隊開來了卡車，把陷在泥淖中的車子用吊臂運了出去。
西棠點點頭，田稽卿，大書法家，收藏家和館藏家。
趙平津笑了笑，也沒有再說話了。
「這一兩年，少了。」
車子駛進北大街衚衕，道路窄了，他減慢了車速，遠遠就看到了人，黃西棠等在那一方老宅子的門口，小小的一個人兒，穿一件碎花長裙子，一件淺棕色開衫，同色平底鞋，還是那麼瘦，臉色是在公開場合下的漠然，白膚紅唇，黑髮如雲，隔了一年多不見了，可這會兒瞧見她，又似乎還是昨天的樣子，她似乎越來越好看了。
因為這一次事故本身的戲劇性，過程驚險卻最終平安落幕，原本一向低調神秘的《春遲》劇組，還沒拍完，網路上的議論就幾乎到了空前的熱度。
套房的門從裏面打開了，黃西棠看到了一張噩夢般的臉。
青海省西寧市格爾木農場，丁芳菲一輩子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趙平津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輕輕地笑了笑：「咱倆分開了你天天詛咒我吧。」
黃西棠用毛巾擦乾了身上的泥，換了件老鄉的袍子，幫著同事整理亂糟糟的衣服道具，早上十點多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人喊她名字。
西棠走進了幾步，在沙發前站住，喊了一聲，「秦老師。」
趙平津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抬手按下了車門鎖。
村莊里夏天的暴雨傾盆而下，恍若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西棠披著頭髮，掀開了門帘，看到了院子里的屋檐下，秦國淮坐在他慣常坐的那張竹椅上，手裡捏著一罐啤酒，正垂著眉頭淡淡地看著一場驟雨。
早上開劇本討論會，座中有秦國淮，西棠很認真，有些害羞，話也沒有多說，幸好沒人注意到，開完會阿寬進來接她時，她覺得暈眩，氧氣吸不進，阿寬還以為她餓到了低血糖，趕緊給她剝糖果，旁邊劇組裡的編劇助理小何問她：「西棠，下午還去北大街嗎？」
西棠心底一陣一陣的震蕩，心臟跳得太快了，連帶著半邊胳膊是麻的，臉上卻是異常的平靜，語氣客氣得很：「謝謝，怎麼麻煩您跑一趟？」
趙平津擱在桌面上的手頓時停住了。
趙平津按了按眉頭，凝神看眼前的文件，看了一會兒，他忽然抬頭，望了沈敏一眼：「著急下班？」
沈敏解釋說：「本想上班中途走開一會兒，沒想到您的會開了這麼久，我一會兒還有接待工作……她拍戲需要份資料館里不讓影印，我答應了給她帶一份複印件。」
唐亞松對鏡頭要求嚴格，即使全部的主創人員都已經排出了足夠多的時間，到最後殺青時，整個劇組的工作還是比統籌時間拖延了兩天，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尤其是主演後面的工作都排滿了，為了能儘快趕回城裡，前期的一部分工作人員和機器早兩天已經先走了，剩餘的後半部分劇組工作人員下午五點多開始出發，車子走到一半，老鄉守在岔道口上把路給堵住了，司機下車一問才知道，原來因為昨天的一場暴雨，前方的道路塌方了，當地的司機跟劇組的人一商量，大家臨時決定繞道走另外一條路，時間大約多兩個多小時，也能回到西寧市區。
胡少磊說：「沒事兒就好，辛苦了。」
那一下懵了，記憶中那些黑暗大霧瞬間撲面而來，一模一樣的場景，害怕都還來不及，只是這一刻的自己比當年清醒萬倍，黃西棠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整顆心一直絕望地往下沉。
一個男人對她說：「晚上好，黃小姐，這邊請。」
西棠趕緊說：「不用麻煩了。」
「那下午見嘍。」
西棠想說，結婚了你太太沒照顧你么。
孫克虎給她做了個揖：「今兒您賞臉啦。」
沈敏說：「還有賀秘書給您預約的今天下去醫院午，莊主任門診六點下班，下班前您記得去複診。」
西棠微微笑了一下，語調卻仍是很平常的：「秦老師過獎了。」
後來從在北京開始跟著編劇老師參与劇組籌備，一直到六月份離開北京出外景青海，西棠仍然保持著這個習慣，每天都來這個閱讀室背劇本，恰好窗子外栽了九_九_藏_書幾株翠竹，十分清靜。
趙平津聽了半晌，依舊一言不發的，繼續翻動手上的文件，沈敏站在他的桌子前，一動不動。
就是那一刻，西棠知道自己入戲了。
她最近一直在看這方面的資料，容易被觸動，西棠滿心的感動。
西棠搖搖頭。
趙平津生氣地答：「我是遵紀守法好公民，你想讓我違反交規？」
西棠問：「身體怎麼了？」
趙平津已經扣上了襯衫的袖口，自己取了西裝外套：「你看看賀秘書的行程表，有事給我電話。」
這次是一個代言品牌的贊助活動，西棠從去年開始代言這個牛奶飲料品牌，走的是清新甜美的都市女孩兒路線，口碑銷量都還不錯，今年廠商又續簽了一年。
雪白的牆壁上掛著一副條幅書法，黑墨流雲，烏木掛軸，綾錦鑲覆，西棠略略眯起了眼，仰起頭看那三行章草，卻發現是臨摹的《遠涉帖》，師徒遠涉，道路甚艱；自及褒斜，幸皆無恙。
沈敏一看見她，低身跟老先生說了幾句，向她走了過來。
沈敏說：「她明天要離開北京了，去青海拍戲。」
西棠看了一個熟悉的人。
黃西棠走了出去，看到外面停了幾輛新來的車輛，有人正給劇組的同事一個一個地分發盒飯和礦泉水，男同事們已經陸續回來了，人群中站著一位穿著白西裝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身後還跟著幾個男人，來人打量了她一眼說：「西棠，沒事？」
西棠在北京的這十多天，基本每天下了訓練課，就去圖書館。
趙平津一邊打轉方向盤，調轉車頭，一邊撇撇嘴：「髮型太丑。」
這樣日復一日，一整個劇組的人吃住工作都在一塊兒，整個團隊的感情就迅速建立了起來。
秦國淮略略意外，但並沒有表現出來：「我在橫店也待了幾年，做群演的確不容易。」
只有一件小事情，她聽化妝間的姑娘們在聊，劇組返回北京拍攝之後，秦國淮的妻子常常來探班，夫妻倆可真恩愛。
秦國淮忽然說：「西棠，有沒人告訴過你，下了鏡頭，你仍然很美？」
西棠猛地吸進了一大口氣，開始劇烈地喘息起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後拉過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臉。
過了一會兒，西棠感覺到助理阿寬走過來趴在她的座位旁：「姐，你怎麼了？出了一身的汗。」
西棠一下飛機，感覺進了毒氣室，北京整個三月，霧霾的天數超過了二十天。
趙平津側過頭問了一句：「怎麼了？」
演戲跟現實交錯重疊，連西棠自己都感覺恐懼。
阿寬應聲去了。
西棠摸了摸自己的黑色的齊肩捲髮：「嗯，新戲的角色。」
西棠一上了車就開始睡覺，旅行枕頭圍著脖子，她倒在車子座位里，睡得一片迷茫，模糊中感覺到車子停了一會兒，然後又重新開始行駛，睡了不知道多久，偶爾醒一下，抬眼一看，外面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她又閉上眼睡了過去。
沈敏聽見他的聲音，開始逐項地報告：「上邊的領導預計六點在公司視察完畢，會議報告我整理後會轉交劉司機，一會他帶給您，今晚定了八點半在北京飯店，您記得出席。」
趙平津擰著眉頭，也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你給她帶的東西，給我。」
唐亞松的戲，工作強度非一般的劇組能比，有時候阿寬都不陪她了，太累了，西棠自己去坐飛機，有時候是跟著馬繼葒。
在唐亞松掌鏡的極其嚴肅的片場里，作為一個演員的專業的素養和要求，西棠把秦國淮當成合作的演員，可下了戲面對著他，還是覺得好夢幻。
夢裡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深綠，農場里的牧草長得齊人高，一個女孩子的臉慢慢浮現出來，稚嫩的臉龐，穿一件打著補丁的深綠色軍裝，扎著腰帶，齊耳短髮，她知道，那是的丁芳菲母親的原型，十八歲的高中應屆畢業生，在格爾木農建下鄉了四年零三個月，從一九七八年返城后，至死，她從未再回過青海湖畔。
有時候秦國淮抱孩子，西棠說：「您還挺會帶孩子。」
沈敏說：「沒有。」
感覺自己嗓子發緊，聲調有些奇怪，心跳得很快。
那樣風骨的字，出自那樣一個驕縱狷狂的人之手。
這時唐亞松進來了，胡少磊對她笑笑，轉過身跟著唐導一塊兒走了出去。
劇組在北京召開了開機發布會，幾乎整個國內的最重要的娛樂媒體，都想約黃西棠做獨家採訪，半年之中，她的片酬漲了三倍。
秦國淮本人很和氣，也很平靜，站起來和她握了握手：「黃小姐。」
一九七八年，她出身高知識分子家庭的母親為了返城，離開了她的青海丈夫，離開了年僅兩歲的兒子，殘酷年代中的一己私念成為了她一生最大的愧疚，活著的時候她有丈夫女兒，不敢面對這份愧疚，卻在離世的時候，把一生的大半遺產，一幢城區的老房子，和結餘下的幾十萬存款全部留給了那個被遺棄在青海湖畔的兒子。
一戶牧民給他們騰了間屋子，又端來了熱湯麵。
「我read.99csw.com一直想有個閨女。」
劇組裡的男人們留守在原地，裝著機器和素材的車子泡在了泥水裡，大家都在拚命搶救，現場必須有人看守著。
趙平津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多，這時候還早，他加班時候多，下了班還有應酬，沈敏跟著他，很少有八點前能下班的。
他們常常一塊兒收工，夜裡吃完了晚飯，西棠抱著她在戲里的女兒，帶著小姑娘看天上的星星。
那是西棠無數次，在熒幕上凝望過的那張臉。
劇組在青海省西部的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駐紮了下來。
趙平津不懷好意地笑：「你頭髮都這樣兒了，你那偶像他能喜歡你？」
活動在商場的一樓大廳舉辦，西棠穿了件綠裙子，跟主持人一道介紹推廣產品，完了又做遊戲又抽獎，把現場整得熱鬧非凡，十點多活動結束時候，照例是在夜場跟品牌老總還有一些官員的合作酒會，西棠在車上補齊了艷妝，馬繼葒陪著她走進了酒店的一間小型宴會廳，西棠全程端著酒杯，敬酒，寒暄，一個一個男人的手伸出來，摸她的手臂，後背，隔著禮服裙擰她的大腿，她臉上永遠笑嘻嘻的，不落痕迹地閃躲，伴隨著偶爾幾下嬌嗔的發嗲，心裏一點也不敢大意，小心提防著，沒敢喝多少酒。
西棠感覺到他唇中濕漉漉的水霧，混著煙草的味道。
就是開始那會兒下了戲后，西棠跟秦國淮有時會在院子里聊會兒天，秦國淮比她遲了大概一個星期進的組，西棠當時跟整個劇組已經混熟了，再見到他時，也不再那麼緊張，西棠自己再清楚不過，鏡頭前再光鮮好看的明星，生活里也不過是尋常人，但秦國淮那張如煙如霧的臉，畢竟牽繫了她少女時代夢想和回憶。
「這幾年的戲沒見您演古裝了。」
馬繼葒不為所動，笑容不改，帶著微微的和氣：「西棠，胡先生有好幾個大製作的片子，正在找女主演，你進去聊一聊，以後想拍什麼片兒，那是一句話的事兒。」
電影《春遲》返回北京拍攝的時候，北京春夏的天氣很好。
西棠不想搭理他：「你自己接。」
秦國淮坐在他旁邊的一張竹椅上，笑笑說，「沒想到，你一個年輕女孩子這麼能吃苦。」
一會兒她從手機中抬起頭來：「什麼？」
沈敏帶她進去了館藏裏面不開放的部分。
孫克虎臉上有笑，只是不知為何那笑意看起來格外的瘮人：「哎喲，大明星，好久不見了。」
趙平津皺著眉頭一動不動，十分嚴肅：「據說他拍戲一個月都不洗澡。」
西棠身體疲倦，有點愣神，心裏的疑問剛冒出來，都來不及問出口，電梯「叮」地一聲到了。
西棠沖他擺擺手：「謝了。」
孩子在她懷裡睡著了。
沈敏跟他打了聲招呼，往他桌子上攤開了文件：「新開展的兩個項目的開發方案需要您審批，這是急簽文件，還有這一批儲備幹部的提拔名單。」
夢境里斷斷續續，兩個年輕人在河邊的枸杞樹林中糾纏，衣服脫了掛在低矮的枝椏上，身體交纏和激|情喘息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西棠屏住了呼吸，感覺手腳被壓住了，怎麼都掙不脫，這時背對著她的男人，忽然轉過了臉。
「沒事，過去吧。」
到了一點多葒姐接她下班，走到了電梯門口，葒姐忽然說：「哎呀忘記了，寬，幫我回去拿下包。」
馬繼葒沖她笑了一下，鎮定自如：「沒事兒，我上去有點事。」
這家私人圖書館裏面有一些十分隱私的收藏，捐贈人要求不對公眾開放，僅作學術研究，這裏面包含了沈敏父母的一部分書信和日記。
西棠在飛機上突然驚醒了過來。
車子停在了酒店前的車道上，助理阿寬等在大堂門口，西棠解開安全帶，趙平津忽然喚了她一聲：「黃西棠。」
女主演丁芳菲的戲份在青海殺青的那一晚，西棠收工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回到劇組的房子里洗了個澡，在擦頭髮的時候，聽到了外面的隆隆雨聲。
西棠老實地答：「等助理的車回酒店。」
西棠抬起頭嬉皮笑臉地沖他笑：「是啊，終於等到這一天，我要晚上溜進他房間里，一償宿願。」
趙平津斜睨她一眼：「你戲里那男主演，你不是喜歡他？」
烈日艷陽，天空高遠，藍天出現的次數比往常多了一倍。
想想這一句實在可疑，只好默默地不說話了。
沈敏瞧見她，依舊是溫和的笑意：「你燙頭髮了。」
西棠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趙平津利落地轉動方向盤，把車掉頭，壓線併入了車道，駕駛座上的男人穿一件白襯衣，淺灰西裝，隔著車子的擋風玻璃，英俊面容一閃而過。
北京拍了一個月的戲，除了酒店和片場，她連街都沒有逛過，苦熬了一個月，這一段戲份即將拍完了。
趙平津不願與她客套，直接問了句：「你在幹嘛？」
趙平津聽了，頭也沒抬：「你明天再給她送過去。」
趙平津手握在方向盤上，握得有些緊了，又不自覺地松一松，他知道她在北京，三月份就過來了，九-九-藏-書沈敏倒沒有主動提過，依稀還是方朗佲說了一聲，貌似她也去看了青青，但在他這兒，是沒人提起了，一個多月轉瞬就過去了，愣是沒見過一面。也是，他們如今，是沒有任何見面的必要了。
車子經東二環開往朝陽北路，走到半道兒時候趙平津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擱在手擋旁的手機，對著西棠說：「是小敏，幫我接。」
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她身體向玻璃窗撲過去，而後又被安全帶勒住了，身邊的阿寬整個壓在了她的身上，爆出了驚聲尖叫。
趙平津轉過身上了駕駛座，啟動了車子，轉頭看一眼黃西棠，她仍然站在他的車門外，他說：「我叫你上來。」
西棠讀了將近一個月的劇本后，有一天在華影開會，一個導演組那邊的同事喚她，芳菲芳菲，她自然地回了頭。
沈敏帶著她參觀這間的館藏，走到裡頭的一個房間，這是一間小小的讀書室，棕紅色的大書桌，長條板凳，沈敏介紹說，這個讀書室不對公眾開放，平日里開放給北京幾個高校歷史系和中文系的研究生，今天是周一，裏面空無一人，沈敏帶著她推開了門，西棠好奇地東張西望，沈敏卻站定了，立在大書桌的中央，指了指牆上的一副字，笑著說：「你猜猜這是誰寫的？」
沈敏按了內線電話，讓秘書送他慣常喝的水進來。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自己的胳膊，壓住顫慄，試圖自救：「葒姐，大家一個公司同事那麼多年，沒經我同意，您別做這樣的事兒。」
語氣莫名的緊張。
馬繼葒過來替她打點好了劇組的事務，就飛回北京去了。
黃西棠沒碰見過秦國淮的太太，因為她一下了戲，哪怕只有半天休息，她都往上海飛。
沈敏說：「我捐出來的，我父母寄回北京的書信，還有我父親在青海寫的工作筆記，整理出來的大約有三十萬字。我自己保留了一份複印件，原件捐給了田老先生的圖書館。」
那一瞬間，腦子裡太多往事閃過，他貫穿了她整個青春年少的時光，牆上貼著他的海報，愛看他的片子，到後來對著他的戲揣摩演技，幻想自己在和他對戲，到現在真真切切地面對著同一張面孔，西棠的臉瞬間微微漲紅起來。
沈敏說：「您下午還有事兒吧。」
沈敏彙報完他的行程，跟西棠招呼了一聲，把電話掛了。
西棠看著眼前長長的車流，車子堵在了高架橋的半坡上，前後的車距很近，趙平津一邊看著前方路況，一邊伸手摸手機，西棠只好伸出手，接起來，按了免提，直接說：「沈敏，是我。」
嘩啦啦的雨聲中，秦國淮掐滅了煙，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司機見他下樓來：「趙總，要用車？」
趙平津停了車，走下車來，西棠仰頭看到他，臉上獃獃的。
西棠望出去，一整層樓的行政套房空曠寂靜，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攝像頭在遙遠的盡頭，三個男人堵在門口，電梯被馬繼葒按住了。
「你是誰，我剪什麼頭髮關你什麼事兒？」
三月的最後一天，西棠終於見到了秦國淮。
唐亞松的新片女主演，帶給她的，是難以估量的名聲和功利。
西棠一咬牙一閉眼，上了他的車。
今天他們在鏡頭前接過吻，他的手臂緊緊地擁抱過她，他的懷抱溫暖強壯，帶著一絲隱隱的憐愛，黃西棠心頭湧出陣陣的顫慄……那是屬於丁芳菲和她丈夫的擁抱……西棠不能回憶那種感覺。
《春遲》的劇組籌備會第一次在北京開時，導演唐亞松就給全部演員每個人發了一張借書卡，借書卡上的地址位於北大街衚衕的深處，是北京的一個私人藏書館，裏面收藏了大量私人家庭留下的從建國時期到現在，尤其是動蕩時期珍貴的家庭書信，照片，和保存下來的文獻和刊物。
西棠走了過去，抱著膝頭坐在門檻上，不知為何，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西棠立刻抬手掰車門。
兩個男人踏進電梯，伸出手臂來，拉住西棠的胳膊，她被挾持著往前走。
西棠新經紀人馬繼葒暫時帶她，西棠在上海的時候，有時回公司，無意之中聽到倪凱倫暗自叮囑她的助理和化妝師：「除了劇組和酒店，哪裡都不要讓她去。」
西棠蹬著腿大叫：「去死。」
西棠愣了好幾秒，回過神來，站直了身體，喊了一聲：「葒姐？」
沈敏一愣。
就是這樣的閑聊，劇組裡的人來來去去，有時候唐導也過來坐一會兒，跟秦國淮抽一桿當地老農卷的旱煙。
沈敏笑著說：「舟舟從小一直跟他習字，後來老爺子也送我去，我寫得一般，舟舟是正式拜過師門的。」
他不出聲指示，下屬沒人敢動。
西棠趕緊地答：「唉喲，大榮幸。」
黃西棠睡著了。
他穿了件黑色的polo衫，扣子敞開，脖子上清楚可見一道猙獰的疤痕。
西棠慢慢地轉身往酒店裡走，這是一個平淡的星期四的午後，北京五月傍晚的夕陽，淡淡地灑在鼓樓上。
西棠有點害羞，「我以前在橫店做了好幾年群演，做群演更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