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德轉過來看著我：「你覺得他會支持你嗎？生孩子？養狗？」

他拆開信封拿出信似乎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出於好奇，我將目光投向他的左手，卻沒有看到鉑金戒指，只有黝黑的肌膚和粗獷的毛髮。他從襯衫口袋裡掏出眼鏡，深吸一口氣。

我眯起眼睛：「懦夫！」

「正是。我把包裹遞給她的時候，她哭了。作為她的看護人，我一直忽視了她的需求。而你媽媽知道，她也需要安慰。」

我坐回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像一個氣呼呼的小孩子：「那你繼續，打開吧。」

「她是個聖人。所以當她讓我做她的遺囑執行人，並向你解釋她的計劃時，我向她保證，我會讓這一切順順利利的。」他表情堅毅果決，「相信我，我一定會的。」

「你現在要見他？肯定不行。他正在辦一個大案子。」

「但是微笑背後呢？」

「聽著，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艾倫·弗里根·德傑尼勒斯，我絕對不會去表演什麼單口相聲的。我們現在最好開始B計劃。」

「她覺得你不開心嗎？」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登台。

我吃了一驚，馬上發現他只是在繼續讀信。「附言：你可以從第18項開始，在非常大的舞台上做現場表演。」

他臉上又出現了我上星期看到的悲傷表情。我想要問問他，可是這似乎有些唐突。

「可能你只是最近沒有嘗試過。」

他溫柔的話語，直白的問題讓我措手不及。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有些哽咽。我突然想到了小特雷弗，和他笑起來時紅光滿面的胖乎乎的小臉。媽媽說我小的時候也和他一樣。我不知道它去了哪裡，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大概和小時候的自信去了一處吧。

我避開他的目光。「當然不是，這太瘋狂了。我媽媽幾乎每次看到我，我臉上都掛著微笑。她過去常常自豪地說我一生出來就是笑著的。」

「但是你答應過她了啊。」媽媽懇求道。

他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膝蓋。「你還好嗎？」

「聰明的女人。我真希望早就認識她。」

「我也覺得自己很大方。」

米達揮手把我叫進他辦公室的時候，克萊爾驚訝得目瞪口呆。我走到米達跟前時，把那束野花給了他。

「不！絕不！」ｒｅａｄ.９9ｃｓｗ•ｃoｍ我看著布拉德，希望他以我的方式看待此事，「我不能也不會這樣做！我一點也不搞笑。」

「當然。」我一邊說一邊咬著大拇指的指甲。

「不！你聽不懂嗎？我根本不想完成這些該死的願望！」

我嗓子里像打了一個結，但卻假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說：「很好。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當然是伊麗莎白取的。她是美國文學迷。我的名字來自海明威的小說《太陽照常升起》裏面那個小妓|女，布雷特·阿什利夫人。」

「你的媽媽？等一下，我記得你說你爸爸……」

「布雷特，我們沒有B計劃。如果你尊重你媽媽的意願，獲得你的遺產，你必須完成這些目標。」

「哦，天哪！現在又搞什麼花樣？」

「是的。」我彎下腰去撥弄一片粘在我鞋子上的樹葉。我當然愛安德魯了。他又聰明又有上進心。他是一個很棒的運動員，特別優秀。那我為什麼覺得自己在這個目標上作弊了呢？

我點點頭，努力吞下眼淚。「只要不想就好。」

「我有個好消息。」我說著挺直了腰板，「我已經完成了一個人生目標。」

「不錯的選擇。那喬德呢？是斯坦貝克《憤怒的葡萄》里的一家嗎？」

我以為他會笑，可是他沒有。「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這樣的。你知道，我們是去年春天認識的，那時候你媽媽來見一位老年痴呆症的資金籌集人，而他正是我的搭檔。我們就是這樣見面的。我父親三年前被診斷患有老年痴獃。」

「所以你現在覺得你得對我負責？這太瘋狂了。媽媽時刻都會做那種事的。」

「那我們會去說……對口相聲？」

我眼睛里噙滿淚花，我使勁眨了眨眼睛。一幅畫面浮現在腦海中。黎明時分，我艱苦跋涉去參加游泳訓練，雖然很害怕冰冷又黑的水，但是又希望父親為我驕傲。我甚至輔修了科學，希望和男性找到共同點，但最終發現，我永遠無法令他滿意。

我喘著粗氣。這兩個人沒有一丁點兒相似之處。安德魯喜歡強大的女人，爸爸卻因為媽媽的成功而覺得受到了威脅。多年來，她都不得不對自己的成功輕描淡寫，一笑而過，說她的生意只是她的「愛好」。但是九_九_藏_書終於，訂單越來越多，她一個人無法勝任。所以她租了個地方，雇了幾個員工。一下子，她就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也就是在那時，他們的婚姻支離破碎。

他咯咯直笑：「謝謝你啦。沒多破費買個花瓶嗎？」

「和你的父親一樣，安德魯非常有野心、有衝勁，對愛情卻十分小氣，你不同意嗎？而且，你知道我多麼不想看到你為了爭取他接受你而過度勞累，就像你過去爭取你父親的接受一樣。為了贏得他的愛，我擔心你已經放棄了真正的自我。為什麼你覺得自己的夢想毫無價值呢？」

他的溫柔和真心的擔憂讓我有些屈服。

「我非常高興。我是說我為什麼會不高興呢？」

「那麼現在，是時候讓她知道世界不是圍著她轉的了。」他一下子發了火，以一種我永遠也忘不了的諷刺語調說，「現實點兒吧，莉茲。她不是什麼百老匯的料。」

他起身走到窗前，側身的剪影映在旁邊的摩天大樓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像一個希臘的哲學家一樣，沉思著生命的神秘。「伊麗莎白認為實現這些目標能夠對你有所幫助。她告訴我你會很不情願，但我不知道會是這樣。」他用手理理頭髮，對我說，「真的很抱歉。」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芭蕾舞，我猜，但是也可能是個戲劇角色。你小時候和喜歡舞蹈課一樣喜歡兒童劇團。但是你因為想做啦啦隊隊長而將這兩者都放棄了。雖然我很支持你在這方面的努力，但我還是勸你去參加學校戲劇表演的面試，加入合唱團或是樂隊。但你不聽我的。顯然你的新朋友不喜歡這些愛好，而悲哀的是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她去哪裡了，那個自信的熱愛娛樂的小女孩去哪兒了？」

「我也是。」

「這就是我的媽媽。她是我見過的最敏感的女人。」

「不是。我的男朋友，安德魯……嗯，我們已經在一起差不多四年了。」

「好的。那你叫我布雷特吧。」

布拉德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希望我大做文章，但是看到我沒有這個意思就繼續讀信了。「由於九*九*藏*書時間有限，我建議你表演一個簡明扼要的節目，但也能將你從阻礙你成長的溫室中解救出來的節目。還記得去年六月份，在第三海岸喜劇中心給傑伊慶生的時候嗎？當典禮官為了他們的表演會做準備時，你湊到我耳邊告訴我，你寧可穿著克里斯蒂·魯布托的高跟鞋去爬珠穆朗瑪峰也決不去表演。那時我才發現你有多膽怯。也是在那一刻，我覺得你的人生目標中應該包括表演這一項，而且我認為單口相聲是你懦弱的最好解藥。你會再次登台，實現你的目標，也滿足我的心愿。」

我努力吞著淚水。「她去哪兒了？她去了每一個擁有大夢想的小女孩去的地方。她長大了，變得現實了。」

布拉德對我苦笑了一下。「孔夫子曰：單口相聲是通往幸福之路。」

我花了點時間才想明白：「你媽媽也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你好，布雷特。」他讀道，「我很抱歉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讓你告訴我你和安德魯墜入愛河了。你知道，我等的是那種驚心動魄、死去活來的愛情。」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去拿信封，他卻把信封貼在胸口不讓我碰：「你媽媽告訴我……」

「你愛他嗎？」

「哦，是啊。我馬上就會簽約瑞士芭蕾舞團的。她真的是完全失去理智了嗎？」

「我們選擇的戀情往往是我們過去的寫照。你選擇安德魯，是因為他很像你爸爸，雖然我知道你不同意這一點。」

「很抱歉，布雷特。她讓我承諾為你打開每個信封，並大聲為你讀出來。」

一次慘痛的記憶湧現出來，那是我二十年來一直努力不去回憶的經歷。那天早上，我就要去登台表演現代舞朗誦了，那是我第一次在沒有卡麗的陪伴下登台。她兩個月前搬走了，隨後的一個星期，我的父母就分開了。我突然覺得很孤獨，於是我拿起話筒，想給她打個電話。但是我還沒來得及按下她的號碼，聽筒里就傳來媽媽的聲音。

「隨後的一個星期，一個包裹送到了我的辦公室。肥皂、洗髮水、洗液，一系列博林格美妝公司的產品。上面寫著是給我媽媽的。」

他大笑起來。「哦，當然不是！我說我會陪在你身邊的，意思是我會看著你的——從觀眾席上。九*九*藏*書我是絕對不會上台的。」

「查爾斯，求你了。她很期待你能來的。」

我轉過身來，看到他用腳一踢關上了身後的門。他把花瓶放在一張大理石面的桌子上，「真漂亮。」

「沒錯。」

他站起身，走向辦公桌旁邊的文件櫃。「第十七項，」他一邊找一邊喃喃自語，「啊，在這呢。」

「一切就位了。」他說。

「你說對了。」

他坐到我旁邊的椅子上：「布雷特。我喜歡這個名字。有什麼淵源嗎？」

「我愛你。」布拉德說。

「我理解。」

「對，我也是。總之，因為經濟的不景氣，我們達不到預期計劃。但是你媽媽參与進來了，她捐了一大筆錢，讓我們渡過了難關。」

我盯著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是我媽媽叫你這麼做的嗎？她付給你錢了還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這也太快了吧。」

「得了吧。」他一邊說一邊示意我坐到一對經過完美做舊的皮椅上，「我們在今後的一年裡都要一起努力呢。叫我布拉德就行了。」

「你說對了。傑伊是以傑伊·蓋茨比命名的，出自菲茨傑拉德筆下的人物。」

他拿著花瓶出去了，留我獨自一人在他的辦公室里。這給了我一個觀察他小秘密的機會。我走過大大的落地窗，欣賞著從千禧公園到阿德勒天文館的南方景緻。走到他那張巨大的胡桃木桌前放慢了腳步。他的桌上放著三個厚厚的文件夾，電腦，還有一個滿是咖啡漬的杯子。我搜尋著美麗妻子、可愛孩子還有必不可少的金毛獵犬的合影，卻只看到一張中年婦女和一個像是她兒子的男孩的快照，兩個人坐在帆船的甲板上。我猜是她的姐姐和外甥吧。另外一張照片是布拉德的，他穿著學位服，方帽長袍，擠在兩個喜氣洋洋的大人中間，我猜是他的父母。

我攤開雙手：「她真是瘋了！那樣的愛情只有浪漫小說和人生頻道裏面才會有。傻瓜都知道。」

「聽著，我說了我會盡量的。下個月撥款就到期了。」

他環視整個辦公室，最後目光落在一個裝著絲綢花朵的陶瓷花瓶上。「是啊，工作的事確實挺糟糕的。你媽媽真是毫不留情。」他把假花拿出來扔進垃圾桶里，「弄點水去，馬上回來。read.99csw.com」

所以這就是他悲傷的原因。「我很抱歉。」

「我有些好消息，米達先生。」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確信安德魯就是你的真愛，那麼和他分享這些人生目標吧。如果他願意和你一起完成這些目標，那就是我低估了你的愛，也低估了他的，你就算是完成了這個目標。但不管結果如何，你必須清楚，在愛情上，你永遠不能妥協。當你找到真愛的時候再回來吧。親愛的！這絕對是值得的。」

「給我的嗎？」

「你怎麼會懂得？她真的認為她是在幫我。這是她為了改變我生命的軌跡而做出的最後一點努力了。」

我被他蹩腳的中國口音逗樂了。「嗯。孔夫子又曰：沒有智慧的女人應該遠離相聲俱樂部。」

他身體向後傾，交叉的雙手放在脖子後面：「一定會引起轟動的。」

周一早上，我到花商那裡停了下來，在去米達的辦公室前，采了一束野花。我決定每次完成小女孩的一個人生目標后，就給自己一次獎勵。一時心血來潮，我也為米達先生采了一束花。

我等了三十分鐘，才撥通了他的電話，當聽到答錄機的聲音時，我長舒了一口氣。「是我，爸爸。禮堂的電力供應有點問題。我的朗誦取消了。」

他咯咯直笑，回到我坐的地方。他坐在椅子邊上，交叉的雙手離我的腿太近了，都要碰到我了。「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他說，「只要你願意。」

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米達從辦公室里沖了出來，就像一隻長耳大野兔從洞里衝出來。他環顧了整個等候室，看到我的時候，他咧著嘴露出可愛的笑容：「博林格小姐！我就說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嘛！快進來。」

「真的嗎？」我看著她，好像他剛剛是在對結伴自殺表示贊同一樣，「為什麼呢？」

「第十七條。我墜入愛河了。」

「祝賀你。我去給你拿信封吧。」

電梯升到三十二樓，我心中充滿期待和興奮。我已經等不及想看看他知道我完成了目標時的表情了。可當我衝到那個裝飾時髦的辦公室，大步流星地走到克萊爾的辦公桌前時，她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我回以一笑：「你得自己買了。我失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抬了一下眉毛，但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