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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基爾默營地退役的那一天,我在曼哈頓第三大道的布蘭夫尼酒吧遇到了湯姆·克利福德。
平台領班是埃迪·林奇,一個來自布魯克林區的胖子。對我或湯姆說話的時候,他總是笑笑,裝出巴里·菲茨傑拉德的口音。那一點也不好玩,但我不得不微笑,因為他是領班,而我想在每個星期五都拿到七十五美元。
另外,在洛根先生的家庭旅館里不能有詛咒或任何形式的吹牛,否則就會被要求停止這類行為並離開。他不允許妻子和孩子——盧克從十二個年輕的愛爾蘭房客那裡接觸到任何可恥的行為。就算我們的床鋪可能在地下室,他也會知道可恥的行為。不,的確,建起一個家庭旅館需要很多年,他不想讓十二個來自故國的勞工毀了它。黑人搬到附近破壞社區就已經夠糟了,更別提那些沒有道德、沒有工作、沒有父親的人了,他們的孩子像野人似的在街道上跑來跑去。
晚上喝酒、在碼頭干夜班活兒后,我的眼睛又突然發病了,在我不得不從聯合水果公司的船上搬運古巴辣椒袋時,就病得更厲害了。有時候,唯一能讓我緩解一下的就是啤酒。埃迪·林奇說:上帝啊,這孩子太想喝啤酒了,他都把啤酒往眼睛里倒。

很抱歉我傷害了你,洛根先生,但諾拉絕不是秀色可餐,這兒沒有一個人會在舞池裡看她第二眼。
在倉庫幹了三個星期,吃了肝泥香腸,喝了啤酒之後,我比以前更瘦了。埃迪·林奇用他那布魯克林區的口音說:天哪,我都可以把你和克利福德塞到麻雀的屁股里了,你們兩個。
有時候,碼頭有晚上卸船的活兒。如果沒有足夠的國際碼頭工人協會會員,他們就會僱用像我這樣的運輸工人工會會員。得小心,不能和碼頭工人談工作的事,因為他們想都不想就會用打包鉤扎你的腦袋,將你推下水陷在船隻和碼頭之間,你就會被擠壓得不成形。他們在碼頭上掙的錢比我們在倉庫里掙的多,但工作不穩定,每天都得為工作打仗。我從倉庫裡帶上自己的鉤子,但只是用它提貨物。我從來沒學會用它來做別的事。
洛根先生看了看屋子裡的我們。是這樣嗎,小夥子們?是這樣嗎?
彼得·麥克納米說,經歷了那麼多不順心的事之後,愛爾蘭的天氣、肺結核、英國人、德·瓦勒拉的統治、唯一神聖羅馬天主教會和基督門徒教會,還有現在read•99csw.com不得不在碼頭和倉庫累死累活掙幾個美元,我們竟然還能活著,真他媽是個奇迹。洛根先生提醒他,來自基爾肯尼的諾拉在場時要注意言辭。彼得說很抱歉,他失控了。
所有的房客都喝酒,儘管他們說自己想攢錢回愛爾蘭過平靜的生活。只有湯姆說他絕不會回去,愛爾蘭是悲慘的沼澤地。其他人把這看成人身攻擊,說要到外面解決。湯姆笑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是這種爭鬥、酗酒、哀嘆愛爾蘭、在廉價旅館里和人共用毛巾的生活。唯一贊同湯姆的人是內德·吉南。對他來說,什麼都不重要,因為他消耗的東西和公爵一樣多,而且來日無多。他要攢夠錢,就可以回到基爾代爾郡的家,在自己出生的房子里死去。他夢到過基爾代爾郡,在那兒,早晨靠在跑馬場的圍欄上看著馬兒訓練,一路小跑穿過瀰漫在跑道上的薄霧,直到陽光穿透薄霧,將整個世界變成綠色。說起這些的時候,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臉頰上有一片淡淡的紅暈。他微笑著,讓人真想走上前去擁抱他,儘管在愛爾蘭家庭旅館,有人可能會對這種行為皺眉頭。洛根先生允許他留下來,也不簡單。他是那麼柔弱,洛根先生簡直把他當成兒子來看待,忘了那個嬰兒可能會受到咳嗽、痰和血跡的威脅。貝克爾和威廉斯倉庫在職人員名單上保留他的名字,讓他在辦公室里接電話,也不簡單,因為他虛弱得連一根羽毛都拿不起來。不接電話的時候,他就學習法語,這樣就可以在天堂里和耶穌的小花聖泰雷茲交談。洛根先生很溫柔地對他說,在這件事上,他可能走錯路了,在天堂里你得用拉丁語。這讓房客們對上帝說什麼語言討論了很長時間。彼得麥克納米公開表態,支持上帝說希伯來語。洛根先生說,你也許是對的,彼得,他不想反駁這個星期五晚上把星期天要用的肉帶回家的人。湯姆·克利福德笑著說,我們都應該複習一下愛爾蘭語,以免碰上聖巴特里克和聖布麗吉特。大家都盯著他看,除了對什麼都微笑的內德·吉南,當你夢想著基爾代爾郡的馬兒的時候,什麼都不重要了。https://read.99csw.com
有些晚上,我喝酒喝糊塗了,在外面待到很晚,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到布朗克斯區,就索性睡在平台上。流浪漢們在街上用大汽油桶燒火取暖。埃迪·林奇帶著巴里·菲茨傑拉德的口音走過來,對我們說:挪挪屁股站起來。即使因為宿醉未醒而不好受,我也想告訴他,屁股的發音要帶個平舌的a音。但他來自布魯克林區,是領班,他說「屁股」時永遠是捲舌的。
是的,洛根先生。
五點鐘下班,有人說:好了,去喝杯啤酒吧,一杯,就一杯。我們會笑「一杯啤酒」這個想法,然後和碼頭工人一起去酒吧。他們總是為自己的工會——國際碼頭工人聯合會——是該加入美國橄欖球聯盟,還是加入美國產業工會聯合會而打架,不為這個打架時,就為不公平的職業慣例打架。擔心自己會在碼頭地區有麻煩,他們就僱用領班和幫會工頭到曼哈頓的各個酒吧去。
公爵大笑不止,喘著氣對諾拉說:別擔心,那個孩子不會沒有父親的。沒錯,父親不在這屋子裡。
有一個黑人叫霍勒斯,不和我們坐在一起,只是偶爾笑笑,什麼也不說,因為事實就是那樣。
六月,報紙上到處都是大學畢業典禮的故事和畢業生與家人的幸福照片。我想看看照片,可地鐵晃來晃去,顛簸不定,我被甩到乘客身上。他們很高傲地看了我一眼,因為我穿著工作服。我想大聲宣布,這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會上學,像他們一樣穿西服。
洛根先生因為要花錢買香腸而心煩不已,不得不戴著諾拉的帽子、穿著諾拉的外套將自己偽裝起來,拖著腿來到教堂,卻發現他的房客中沒有一個人參加聖餐儀式。只有內德·吉南和凱文·海斯參加彌撒,其他人都跑到了威利斯大道。他們從後面溜進一家酒吧,在中午營業之前偷著喝酒。當他們帶著一股酒氣回來吃早飯時,洛根先生想聞聞他們嘴裏的味道。他們叫他滾開,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度。如果他們因為香腸而被人聞到嘴裏的味道,就會對清水般的雞蛋、牛奶、茶和不新鮮的麵包感到心滿意足。
中午時分,我們坐在平台上吃從街角小飯館里買來的午飯:肝泥長香腸和滴著芥末的洋蔥三明治,萊茵金啤涼得我腦read•99csw.com門疼。愛爾蘭人說著昨晩喝酒的事,為早上遭受的巨大折磨而大笑。義大利人吃著從家裡帶來的食物,搞不懂我們怎麼能吃肝泥香腸這種垃圾。愛爾蘭人受了侮辱,要打一架,可埃迪·林奇說在這個平台上打架的人可以去找工作了。
是這樣,洛根先生。
來自利敦瓦納的克里斯·韋恩是年紀最大的房客,四十二歲,在建築工地工作。他攢錢是為了將二十三歲的女朋友接來,他們就可以在他還有點力氣的時候結婚生子。房客們都叫他公爵,因為他的姓帶著傻氣。他不喝酒不抽煙,每個星期天都去參加彌撒和聖餐儀式,不和我們這些人來往。他黑色鬈髮中有一束灰發,由於虔誠和節儉,骨瘦如柴。他有自己的毛巾、肥皂和兩條床單,將這些東西裝在一個袋子里隨身攜帶,害怕我們會用。每天晚上,他都跪在床邊,念整篇的《玫瑰經》。他是唯一有自己的床的人,因為沒有一個人——不論喝醉與否——能和他一起爬上床,或乘他不在的時候睡他的床,因為那床四周有神聖的氣味。他每個工作日的八點到五點上班,每天晚上和洛根夫婦一起吃飯。為此,他們很愛他,因為他每星期給他們額外帶來七美元收入,還因為他往瘦小身體里補充的飯菜極其有限。後來,在他開始咳嗽、吐痰,並且手帕上出現血跡的時候,他們就不愛他了,對他說他們們有個孩子,他最好另外找個地方。他說洛根先生是狗娘養的,可憐的雜種,為他感到悲哀,如果洛根先生認為自己真的是那個孩子的父親,就應該看看自己的房客。如果他還沒有徹底眼瞎,就會發現孩子的臉長得和其中一個房客很像。洛根先生掙扎著從扶手椅上站起來,喘著氣說,如果不是心臟不好,他一定會當場殺了克里斯·韋恩。他奮力向公爵撲去,但他的心臟不讓他這麼做,只好聽著來自基爾肯尼的諾拉在身旁尖叫,懇求他住手。不然,她就會成為一個帶著孤兒的寡婦。
我們吃了咸牛肉和抹了芥末的捲心菜,還喝了很多啤酒給嘴巴降溫。湯姆在南布朗克斯區找到了一個愛爾蘭人開的提供住宿和早餐的住所——洛根家庭旅館。在那兒放下行李袋,我就可以回到曼哈頓,等下班後到埃默位於第五十四東大街的公寓里見她。

洛根先生在扶手椅里喘著氣,對彼得說:這傷害了我,彼得,你說我的妻子噹啷噹啷的。你是在我們這兒住過的https://read.99csw.com最好的房客,儘管我們長期被那個剛離開的假裝虔誠的傢伙愚弄。感謝上帝。
從那以後,再住在這兒就很難了。洛根先生懷疑每一個人,時時刻刻衝來自基爾肯尼的諾拉咆哮,拿走其中一條毛巾,從麵包店買不新鮮的麵包,早餐提供奶粉和雞蛋,以此來省錢。他想讓我們都去懺悔,這樣就可以觀察我們的臉色,知道公爵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拒絕了。旅館里只有四個房客住的時間比較長,足以成為嫌疑人。住得最長的一個房客彼得麥克納米,當著洛根先生的面說,和諾拉亂搞是他最不想做的事。她因為經營旅館而變成了骨架子,你都可以聽到她上樓時發出的咔嚓咔嚓和噹啷噹啷聲。

每星期的房租是十八美元,含住宿和早餐。如果想要晚飯,那就每天再交一美元。十二個房客睡八張床,那是因為每個人在碼頭和各種倉庫上班的時間都不一樣。在地下室的兩間屋子裡擺上多餘的床鋪又有什麼用呢?只有在星期六的晚上,所有的床鋪上才會都有人。那時,你就得和其他人擠一張床。這沒什麼關係,因為星期六晚上是到聖尼古拉斯大道買醉的時間。你不會介意自己是和男人、女人還是綿羊睡在一起。
港口倉庫的主人坎貝爾·格羅爾先生拿不準要不要僱用我。我可能太瘦了。隨後,他看了看更小更瘦,卻是平台上最棒的工人湯姆·克利福德,說如果我能有他一半結實和快速,就得到這份工作了。
彼得·麥克納米在商業冷藏公司工作,把芝加哥冷藏車上的肉卸下並儲存起來。毎個星期五晚上,不管有沒有喝醉,他都會扛回家幾塊牛肉或豬肉,用來代替十八美元的房租。為此,洛根夫婦很喜歡他。我們從來沒見過這些肉,一些房客很肯定地說,洛根先生把它們賣給了威利斯大道的一家肉店。
你肯定嗎,彼得?
湯姆告訴我,港口倉庫有一份卸卡車的活。埃默說,不行,我應該在需要用腦的辦公室里工作。湯姆說倉庫的工作要比辦公室的工作好,辦公室的工作收入少,而且得穿西裝打領帶,坐的時間太長,屁股會變得像教堂門那麼大。我願意在辦公室工作,但倉庫每星期給我七十五美元。這比我想象的要多。在巴爾的摩酒店,我每星期才拿三十五美元。埃默說,只要我能攢點錢受教育,那沒關係。她就是這麼說的,因為她家每個人都上過學,不想讓我一直干裝卸工直到三十五歲就衰老體弱。從我和湯姆對房客的議論中,她知道了酗酒和各種各樣的吹牛耍貧,不希望我在可以有所成就的時候把時間浪費在酒吧里。
九*九*藏*書我們還有一間浴室,但得帶著自己的肥皂。浴室里有兩條又長又窄、曾經是白色的毛巾,每條毛巾上都有一條黑線區分上面和下面。就得這樣用它們。牆上有個手寫的符號,告訴你上面是指肚臍以上的任何部位,下面是指肚臍以下的任何部位,署名是J·洛根的財產。毛巾每兩星期換一次,但那些小心遵守規則的房客和可能喝醉酒的房客之間經常有衝突。
倉庫的工資不錯,我應該感到滿足。只是,我的腦子裡除了迷惑和黑暗,什麼也沒有。第三大道的高架地鐵里每天早上擠滿了穿西裝和套裙的人,他們精力充沛、姿態優美並且快樂,不是看報紙,就是在交談。我聽見他們描述自己的職業規劃或吹噓自己的孩子在學校如何表現優異,他們會每天工作直到哀老、頭髮花白,會對子孫們心滿意足。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那樣的生活。
洛根先生看上去年紀很大,禿頂,紅紅的臉上肉嘟嘟的,但有一個很年輕的妻子——來自基爾肯尼的諾拉和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他說他在古愛爾蘭修道會和哥倫布騎士會里地位很高,我應該清楚他在宗教和道德上的總體立場。他的十二個房客不允許在星期天早上吃早飯,除非能證明自己已經參加了彌撒和聖餐儀式(如果可能的話)。對於那些參加了聖餐儀式並有至少十二名證人證明此事的人來說,早餐會有香腸。當然,每一個房客需要另兩個房客證明他參加了聖餐儀式,到處都有證明。
那就感謝上帝,彼得。
房客們在碼頭和倉庫工作的收入很可觀。湯姆在港口倉庫裝卸卡車,如果加班,就能拿一倍半或雙倍的工資,這樣他每星期的收入就會超過一百美元。
他一路咳嗽著離開了屋子,走下樓梯,去了地下室。沒有人再看見過他。
埃默的頭腦很清醒,因為她煙酒不沾,只是為了身體健康偶爾吃點雞肉。她在洛克菲勒中心的一所商學院上學,將來可以在美國謀生,獲得成功。我知道她那清醒的頭腦對我有好處,但我想掙倉庫的錢。我答應她和我自己,總有一天我會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