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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繞圈子說,艾伯塔是那麼痛苦,所以我得離開。我對他說,我要出去。
唱歌或吟詩的時候,我願意當個愛爾蘭人。教書的時候,我願意當個美國人。我願意成為一個愛爾蘭裔美國人或者美國裔愛爾蘭人,儘管我知道自己不能成為這兩類人,即使斯科特·菲茨傑拉德曾經說過智慧的標誌就是能同時擁有對立的思想。
沒有,我不在乎。
你知道的,各種有助於探索者的化學物質。
這個星期天的上午,我睡了一個小時。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除了香蕉皮外,什麼也沒留下。
但是,我還沒有準備好。我看見馬拉奇和邁克爾在城外過得很開心;看見克蘭西兄弟樂隊在白馬小酒館後面的屋子裡唱歌,在草莓巷劇院演出,錄製唱片,被人發現后換到令人嚮往的俱樂部里演唱。在那兒,漂亮女人們邀請他們參加聚會。在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里,我看見披頭士樂隊在後台和爵士樂手一起讀他們的樂譜。他們都是自由的,可我不是。
我求她,求助於自己悲慘的童年、殘忍的老師、教會的專制、那選擇酒瓶而非孩子的父親、在火爐邊唉聲嘆氣被打敗了的母親、通紅的雙眼、嘴裏那口爛牙、邋遢的公寓、用柏拉圖式的洞穴人物和《約翰福音》折磨我的比爾·加里特里、在麥基職高艱難的日子、叫我嚴厲批評小傢伙並將他們教育成型的老教師們、聲稱學生也是人並要由我們來激勵的年輕老師。
他跟著我來到樓道,竭力鼓吹香蕉的好處。他赤身裸體,跟著我下了三段樓梯,走過通向前門的樓道,不停地說著香蕉、自我,還有在雅典棵樹下開心的蘇格拉底。當我們來到前門的時候,他揮舞著香蕉站在最上面的台階上。這時,正在人行道上玩「跳房子」遊戲的孩子們尖聲喊叫起來,還指指點點。女人們趴在窗檯靠枕上用義大利語衝著他尖聲叫喊。
比爾·加里特里和他的蠟燭、《柏拉圖》,還有《約翰福音》在一起。我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埋在枕頭裡好好哭上一個晚上,可他坐在地板上盯著鏡中的自己,捏著能在肚子上找到的任何一塊肉。他抬起頭看了看,說我看起來心事重重。
我的心不停地怦怦跳著,胸前一陣劇痛,世界上所有的烏雲都聚結在腦海中。我想在路易斯酒吧衝著自己那杯啤酒哭泣,但那會有閑話:哦,是的,又是戀人間的爭吵。他們會讓我們離開,或者至少讓我離開。他們肯定希望艾伯塔留下,給這個地方增光添彩。我不想到大街上去。那些幸福的情侶們都在街上散步,吃飯看電影,品嘗小點心后,赤身裸體地爬上床。上帝,這就是她今晚的計劃嗎?我獨自一人待在冷水公寓里,除了比爾·加里特裡外,這世上沒有人可以說話。
她教學比我還要賣力,備課很認真,改作業很負責任。她的學生比我的學生好學,能夠鼓勵他們討論文學。如果我提到書籍、詩歌、戲劇,我的學生就會呻|吟,哀叫著索要上廁所的通行證。超市讓我很沮喪,因為我不想每天都有一頓豐富的晚餐,那會累死我。我想在城市裡閑逛,在咖啡館喝咖啡,在酒吧喝啤酒,不想在餘生的每個周末都面對佐伊的生活慣例。
透過古董傢具店的櫥窗往裡看,根本沒什麼意思。在你提問之前,他們從來不會讓你知道東西的價錢,也從來不會在椅子上放個標牌,告訴你這是什麼或者它從哪裡來。大多數的椅子,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坐上去的。它們太直太硬了,會讓人背疼得厲害,最後的結局就是去醫院。還有一些曲線形桌腿的小桌子,那麼嬌弱,一品脫的重量就可以讓它們倒塌,毀了無價的波斯地毯或其他為了富有的美國人的快樂拚命做出來的東西。還有精美的鏡子。早上在一個四周都是小丘比特和少女們嬉戲場景的鏡框里看到自己的臉,你會搞不懂那會是怎樣的情況。在這麼混亂的局面下,該朝哪兒看呢?是看眼睛里分泌出來的東西,還是迷上屈從於丘比特之箭的少女?
爭論令人不快,我離開,住到自己格林威治村的公寓里,準備過那瘋狂的波西九-九-藏-書米亞式生活。後來,我聽說她找到了其他人。突然間,我想要她。我絕望了,為她而瘋狂,想到的只有她的優點,她的美和活力,還有那甜蜜的周末生活慣例。如果她接受我,我將成為那個完美丈夫,拿著優惠券去超市,洗碗,每天用吸塵器打掃整個公寓,晚上切菜準備那頓豐富的晚餐。我會打領帶,擦鞋,成為新教徒。
哦,是的。我要上床睡會兒。
如果我對他講《哈姆雷特》、派、奧斯丁夫人、格拉格甜酒之夜,房子如何不見了,連我那備有傢具的出租房也不見了,我生命中的女人如何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那會怎麼樣呢?親吻一個有著傷心和快樂回憶的戲院,這是我擁有的唯一安慰了。警官,這違反法律了嗎?違反了嗎,警官?
自我的負擔。你委靡不振。記住,上帝的天國在你心中。
不要哀叫了。關於你和你那悲慘童年的故事,我已經聽夠了。你不是唯一受過苦的人。我七歲時就被扔給我祖母了。我抱怨過嗎?我只是繼續生活下去。
但是,這個人有個大禿腦袋和濃密的黑眉毛。我有種感覺,他有自己的麻煩。除了從酒吧的凳子上下來離開,沒有什麼辦法了。我可以到城外,加入馬拉奇和邁克爾那令人興奮的生活中去。但相反,我走回唐寧街的家中,希望身邊經過的幸福情侶們不會聽到一個人生已經完蛋的男人不覺發出的嗚咽聲。
馬拉奇的酒吧位於第六十三大街和第三大道的交叉點,離我在第六十八大街租的第一個備有傢具的出租房有五個街區。我可以不用回家,而是坐在奧斯丁夫人的台階上,回憶自己十年來在紐約的生活,自己在第六十八大街劇場帶著檸檬蛋白派和一瓶乾薑水看《哈姆雷特》時遇到的麻煩。
我能說出彌撒各部分和祭司祭服的名稱,還能像亨利·里德在他詩中表現的那樣說出來複槍各部分的名稱。但是如果我飛黃騰達,坐在桌旁的硬椅子上,人們給我端上花哨的食物,我卻無法說出羊肉和鴨肉之間的差別,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為什麼是墨西哥?
你明白了嗎?你懂了嗎?
畢竟,利默里克的禮拜日上午,作為輔祭的我可以從彌撒開始時的應答輪唱聖詩中輕易溜走,直到彌撒禮成:「你們去吧!你們負著使命而去吧!」對於那三十個愛爾蘭男人來說,這是一個站直身子湧向酒館喝星期天酒的信號。酒是治療前夜痛苦的良方。
弗蘭克。
糞便?
你以為你會回去啊,凱文?
商店櫥窗里的東西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在這麼無知的狀態,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活了那麼長時間。沿著第五大道有一些花店,透過那些櫥窗,我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天竺葵花。利默里克的體面人土對天竺葵花很是著迷,我送電報的時候,他們的前門通常有張紙條,上面寫著:請推起窗戶,將電報放在天竺葵花花盆下面。站在第五大道一家花店的門前,我想起送電報如何讓我成為一名天竺葵花專家,可我甚至並不喜歡它們。這真是很奇怪。那顏色,那花香,還有秋天凋謝時的傷感,從來沒有像花園裡的其他花卉那樣讓我興奮。天竺葵花沒有香味,常開不敗,那味道讓人噁心。而在遠處的公園大道,一定會有人把我拉到一邊,花上一個小時讓我相信天竺葵花的美。我得同意他們的觀點,不論走到哪兒,人們總是比我知道的多。你不可能富有並住在派克大街,除非你對天竺葵花和種植技術有著深厚的知識。
我這麼說的,但想的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又對他們說,他們都是傲慢的笨蛋。我在巴爾的摩酒店大堂里見過他們這樣的人,把煙灰彈到地板上,好讓我去打掃乾淨;故意對我視而不見,就像你故意對打掃衛生的人視而不見。我想叫他們親我的屁股。如果我再喝幾杯,就會這麼說,但是我知道本質上,在有優越感的人面前,我還是會拽著額前的一縷頭髮,不停地九九藏書換腳。不論我對他們說什麼,他們都會大笑,他們知道我的本質是什麼。如果不知道,他們也不在乎,即使我從酒吧凳子上倒下,死了,他們也只是換到另一張桌子,避開這令人不快的場面,然後告訴全世界,他們遇到了一個喝醉酒的愛爾蘭老師。
我是個老師。
艾伯塔對我說,有些事情得處理了。我得長大並安頓下來,否則就會像我父親那樣,成為一個瘋狂的流浪漢,把自己喝死。
什麼?
她同意在謝里登廣場附近的路易斯酒吧見我。她走進酒吧大門,看起來比以前還要漂亮。酒保停止倒酒看著她,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她穿著那件帶淺灰色皮毛領子的深藍色外套,脖子上圍了條淡紫色的絲質圍巾。她父親幾年前打了她一拳頭,為了表示和好,給她買了那件外套。我知道以後一看到淡紫色,自己就會想起這個時刻,那條圍巾。我知道她會坐到我旁邊的凳子上,對我說這是個錯誤,我們很般配,我應該和她一起到她的公寓去。她會做晚飯。從那以後,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真的?你不做酒吧生意?
你是做什麼的?
艾伯塔遵守她奶奶羅得島式的生活慣例。每個星期六,煮咖啡,抽根煙,用粉色捲髮夾把頭髮盤起來,逛超市,買很多東西存到冰箱里,把臟衣服拿到自助洗衣店,等到衣服洗乾淨可以疊為止,把那些在我看來還乾淨的衣服送到乾洗店,我反對她就說:你對乾洗又知道多少呢?不管是否需要,都要打掃房間,做頓豐富的晚餐,去看電影。星期天上午,很晚起來,吃頓豐富的午餐,看報紙,到大西洋大道看古董。回家,準備下星期的功課,改作業。做頓豐富的晚餐,喝杯酒。改更多的作業,喝茶。抽根煙,上床睡覺。
要是艾伯塔恢復理智回到我身邊就好了。
她從酒吧的凳子上爬下來,讓我幫她穿上外套。她在脖子上圍上那條淡紫色的圍巾。她得走了。
酒保大約五十歲。我想問問他,他是否經歷過我正在經歷的痛苦,他是怎麼辦的,是否有治療的法子。他或許能夠告訴我,當一個將要永遠離開你的女人說晚安而不是再見時,那意味著什麼。
艾伯塔談到了婚姻。她想安頓下來,有一個丈夫,做晚飯,周末到古董店去,有朝一日有個過得去的公寓,當上母親。
他指了指《約翰福音》里的一篇文章。念念吧,他說,來吧,念一下。我念了:叫人活著的乃是靈,肉體是無益的。我對你們所說的話,就是靈,就是生命。
在一家商店的窗戶上,我瞥到了自己那張悲傷的臉。當我想起母親稱呼這為憂鬱難看的臉時,我笑了。
無論如何,這些都不重要。艾伯塔一定正在和她的新男人一起坐在一家浪漫的義大利小餐館里,透過插在義大利勤地酒酒瓶里的蠟燭發出的亮光,對彼此微笑。他對她講菜單里有哪些好吃的。點完菜后,他們談論明天或許今晚要做的事情。一想到那場景,我的眼睛就趕上尿泡了。
我不想要香蕉。
我在床上躺了幾分鐘。他坐在床沿,對我講廣告行業的瘋狂和空虛。很多的錢,但每個人都忍受著胃潰瘍的痛苦,都很自我,很骯髒。他對我說,我是個老師,如果研究《柏拉圖》和《約翰福音》,就可以挽救很多生命。但是首先,我得挽救自己的生命。
是的,她要了杯馬提尼酒。不,她不會和我一起到我的公寓去。不,我也不會和她一起到她的公寓去,因為一切都結束了。她已經受夠了我和我的弟弟們,受夠了城外和格林威治村的場景。她想繼續她的人生。每天光教課就夠累的了,她還得努力忍受我,忍受我哀叫著想做這個做那個,想成為無所不能的人,負責任者除外。太多的抱怨了,她說,該長大了。她說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但行為卻像個孩子。如果我想像弟弟們那樣在酒吧里虛度人生,那是我的事,但她不想身陷其中。
哦,你沒有必要出去。坐在地板上,身後點上蠟燭。看著牆,那些影子。你餓嗎?
它讓你變美,那些鉀。

不,不,她不要再喝一杯馬提尼酒了,要去九-九-藏-書見她的新男人。她得走了。
哎呀,上帝,我們這樣喝下去會喝醉的。
我沒有停留。沿著第三大道,音樂聲伴隨著啤酒和威士忌的味道,還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和笑聲,從愛爾蘭酒館的門縫裡傾瀉而出。
我不想要上帝,也不想要天國。我想要艾伯塔。她拋棄了我。我要上床睡覺。
日光灑滿第五大道,但是街上沒有一個人,只有我坐在第四十二大街圖書館那兩頭大獅子中間的台階上。將近十年前,蒂姆·科斯特洛叫我到這兒來看《詩人列傳》。各種體型和顏色的小鳥輕快地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告訴我春天就要來臨了。可是,我還是說不上來它們的名字。我能說出鴿子和麻雀的區別,除了海鷗,我知道的僅此而已。
她親了親我的臉頰。晚安,她說。她沒有說再見。那意味著給我留了扇門嗎?當然,如果她要和我永遠斷交,應該說再見的。
晨曦在格林威治村遠處發出微弱光芒的時候,除了前往聖帕特里克大教堂拯救自己靈魂的人,第五大道上幾乎沒有人。他們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似乎比身邊一路咕噥的老男人更為憂慮。這可能是因為女人活得更長,人數更多。當神甫分發聖餐的時候,教堂的長椅空了。我忌妒那些嘴裏含著聖餅,帶著神聖神情沿著過道回來的人。那神情告訴你,他們受天恩眷顧。現在,他們可以回家,吃一頓豐盛的早餐。如果他們在吃香腸和雞蛋時死了,就直接上了天堂我想和上帝和好,但我的罪孽太深重了,神甫會把我趕出懺悔室。我再一次知道,獲得救贖的唯一希望就是遭遇一場意外,只有幾分鐘的彌留時間。這樣,我就可以做次打開天堂之門的完美的懺悔禱告。

我坐在酒吧的凳子上,心怦怦直跳,她怎麼能這樣對我說話呢?她不在乎我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第一個跟她上床的人,一個女人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人。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找到了一個成熟的人,一個愛她的人,一個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的人。
我把自己那張憂鬱難看的臉轉向南邊面對第五大道。那裡有我在愛爾蘭時的所有夢想。在清晨的這個時刻,第五大道上幾乎沒有人了,除了一輛朝北開、一輛朝南開的雙層巴士,珠寶商店,書店,模特身上穿著復活節服裝的女性用品商店,到處都是兔子和雞蛋、沒有一絲復活的基督的痕迹的櫥窗,還有大道遠處的帝國大廈。我擁有健康,不是嗎?眼睛和牙齒有點弱,一個大學學位,一份教書的工作。這不是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的國家嗎?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停止抱怨,站起來幹活兒。朋友,生活不是免費的午餐。
整條第五大道都有美食商店。我走進其中任何一家,都得帶上一個長得夠體面並且知道肥鵝肝醬和土豆泥的差異的人。這些商店裡都充斥著法語。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不能說土豆,卻要說馬鈴薯呢?為什麼要多付錢給那些印著法語單詞的東西呢?
希望我能給你根香蕉,但是我剛慶祝完。
奧斯丁夫人的房子不見了,出現一棟新大樓:紐約棄嬰醫院。他們拆毀了我在這座城市的早期生活,這讓上我傷心流淚。但至少,劇場還在。那一定是個啤酒之夜,因為我不得不伸開胳膊,將整個身子靠在劇場的牆上,直到警車裡探出一個腦袋:嘿,朋友,怎麼回事?
馬拉奇不在他的酒吧里,在家裡,和妻子琳達一起幸福地規劃著即將誕生的孩子的生活。邁克爾今晚休息。酒吧里坐著些女人,但沒有和男人們在一起。酒保說:哦,你是馬拉奇的哥哥。他不讓我付酒錢,把我介紹給酒吧里的情侶們:這是馬拉奇的哥哥。
圖書館將在幾個小時后開放,我可以坐在主閱覽室里看一些告訴我事物名稱的大圖畫書。可現在還是清晨,這裏離唐寧街、盤腿坐著眯眼看鏡子的比爾·加里特里、《柏拉圖》和《約翰福音》還有很長一段路。
我當然自己忍受,還能怎麼忍受?
你只認為你不想要香蕉,聽聽你的身體。
我在第五十七大街向西拐到第五大道,體驗一下美九九藏書國情調及其奢華,體驗一下那些坐在巴爾的摩酒店棕櫚庭里的人的世界,那些不需要帶著種族連宇符度過一生的人的世界。你在午夜時分叫醒他們,問他們是誰。他們會說:累了。
不。
第五大道讓我明白自己是多麼無知。如果那些穿著復活節服裝的櫥窗模特中的一個蘇醒過來,問我她穿的衣服是用什麼料子做成的,我會一點概念都沒有。如果她們穿的衣服是帆布做的,我會馬上認出來,因為我在利默里克搬運過的煤包就是那質地。煤包空了而天氣又很惡劣的時候,我把它當被蓋。也許我能認出花呢,因為人們冬天和夏天穿的外套就是這質地,但我得向模特承認自己不知道絲綢和棉的區別。我決不會指著一件衣服說,這是緞子或羊毛。如果叫我辨認錦緞或硬襯于布,我也會不知所措。小說家喜歡詳細描寫錦緞套裝來暗示人物的富有,不知道是否有人會穿這種材料做的衣服,除非他們遭逢艱難時世,不得不把錦緞剪掉做衣服。我知道你不會拿起一本以美國南部為背景的小說,那裡面沒有一個白人種植園家庭會懶洋洋地靠在游廊上,抿著波旁威士忌酒或檸檬水,聽黑人唱「輕輕搖蕩,心愛的馬車」,而游廊上的女人們扇著扇子,將硬襯布的熱氣扇走。
當然,我不會對紐約警察或任何人說這些話,只是對他說:沒什麼,警官。他叫我不要在這裏停留。這是警察最愛說的話。
我沒有心情。
好人,你,肖恩。
當我的弟弟們都成為老師的時候。
太晚了,你曾經有機會的。
比爾瞪著我看。那麼……
他們喝酒,抽大麻。女人們都水性楊花。
上帝在上,我迫不及待想回到卡文,喝那裡的好啤酒。
我不在乎。我要躺下。
是的,是的,當你被拒絕,事情就是這樣。你自己忍受。
沒有挽救自己生命的心情?
他們笑了。你會在什麼時候開始做酒吧生意?
他臉朝秤躺在地上,赤身裸體,還打著呼嚕。一根蠟燭在他頭邊搖曳不定,到處都是香蕉皮。地板上很冷,我把毯子蓋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坐起來,把它推到一邊。關於香蕉的事,對不起,弗蘭克,但是今天早上,我小小地慶祝了一番。豐盛的早餐。就在這兒。
哦,上帝。我無疑像一條被人踢了一腳的狗那樣嗚嗚地哭起來,肚子冰涼。世界上除了烏雲外,什麼也沒有了。艾伯塔在那烏雲中間:金髮碧眼,披著淡紫色圍巾,準備永遠離開我,投向新男人的懷抱。這比當著我的面關上門還要糟,比死還要糟。
如果麥基職高的學生們能看進我的腦袋,就會疑惑我究竟是怎麼成為老師的。他們已經知道我從來沒上過高中,會說:完了,站在這兒給我上詞彙課的老師甚至不知道樹林里鳥的名字。
為了弄懂它,我禁食了三天。你得明白事情,比如性。但是我還沒結束。我正在《柏拉圖》中尋找平行的世界。我要到墨西哥去了。
哦,上帝,不要。這是一把扎在我心上的刀。
從她的角度看這件事,她不是在拒絕你,而是在接受她自己。
自己人。愛爾蘭人。
真的?我們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哥哥。哦,是的,我們知道你弟弟邁克爾。你的名字叫……
我可以喝愛爾蘭酒,吃愛爾蘭飯,跳愛爾蘭舞,看愛爾蘭書。我母親經常警告我們:和自己人結婚。現在,守舊的人告訴我:和自己人待在一起。如果我聽他的話,就不會被一個羅得島的新教聖公會教徒拒絕。她曾經說過:如果你不是愛爾蘭人,會拿自己怎麼辦?當時,我本可以離開的,只是飯正吃到一半。那是她做的飯:八寶雞配一碗拌在咸黃油和荷蘭芹里的粉紅色新土豆,還有一瓶波爾多葡萄酒。那酒讓我開心得渾身發抖,以至於忍受了任何對我和愛爾蘭的譏諷。
等他們修了橋,我會的。
不是上床睡覺的好時機。躺下就是躺下。
我不再關心馬拉奇和邁克爾在城外的瘋狂生活,不再關心格林威治村裡活得亳無意義的邋遢的披頭土樂隊。我想要艾伯塔。她活潑聰明,有女人味,讓人感到溫暖而安全。我們會結婚,哦,我們會的。我們還會一起變老。
九九藏書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願意成為什麼樣的人,但這對遠在布魯克林區、和她的新男人在一起的艾伯塔重要嗎?
坐在靜靜做著早彌撒的大教堂里還是很令人欣慰的,我可以四處看看並說出自己看到的東西的名稱:教堂長椅、苦路十四處、講壇、裝有內含聖體的聖體發光的聖體盒、聖餐杯、有蓋聖杯、聖壇右邊盛酒和水的盛器、聖餐盤。我對珠寶和商店裡的花卉一竅不通,卻可以列舉祭司的祭服:長方形白麻布披巾、白長袍、腰帶、彌撒帶、聖帶、十字褡。我還知道穿著紫色大齋節十字褡的神甫將在基督升天的復活節換上白色的十字褡。美國人給孩子們巧克力做的兔子和黃雞蛋。
那兒有巨大的糞便。
好吧。好吧。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你什麼意思?
她越說越生氣,不讓我抓她的手,也不讓我親吻她的臉頰。不,她不會再要一杯馬提尼酒了。
不得不聽這些怪話讓我很窩火。我對他說:躺下當然就是躺下。你在說什麼呢?

走到格林威治村,我在男子服飾用品店買了襯衫和襪子,不知道它們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儘管現在有人告訴我,你得小心穿在身上的東西,可能會過敏,出疹子。在利默里克,我從來不擔心這些事情,但是在這兒暗藏危機,即使只是買襪子和襯衫。
這不重要。她已經走了,出了門,在酒吧里所有男人的注目下步上台階。這就是世界末日,還不如死了算了,還不如跳進哈德遜河,讓它帶著我的屍體經過埃利斯島和自由女神像,穿過大西洋,流到香農河。在那兒,我至少和自己人在一起,而不會被羅得島的新教徒們拒絕。
我不知道。我得念它幾遍。快上午九點了。我一晚上沒睡呢。
我不想要香蕉。
等等。他從廚房拿來香蕉。吃這個吧,香蕉對你有好處。
他們大笑了起來。自動唱機里的米基·卡頓操縱著手風琴,魯思·莫里斯的聲音在喧鬧的深夜航行:這是我的愛爾蘭老家,在海的那一邊。我情不自棼地拐進去,坐在高高的酒吧凳上,對酒保說:給我們來杯威士忌,布萊恩,要不就來兩杯,好事得成雙,鳥兒不能用一隻翅膀飛行,你是個好小伙兒這難道不比坐在奧斯丁夫人家的台階上或者親吻第六十八大街劇場圍牆要好?我難道不想和自己人在一起嗎?不想嗎?
我懇請她再喝一杯馬提尼酒,這也許能軟化她,她就會到我的公寓去。然後,我會對比爾說:散步去吧,比爾,我們需要單獨待會兒,在燭光下坐會兒,規劃一下未來:星期六購物、用真空吸塵器打掃衛生、清洗、星期日搜尋古董、寫教案,還有在床上連續幾個小時地做|愛。
但是你有冷熱水、厚毛巾、肥皂、床單、兩隻清澈的藍眼睛和一口好牙齒。你祖母每天把你的小午餐盒都裝得滿滿的。
躺下就是在你可以上升到完美狀態的時候屈服於重力。
這引發了一場爭論。我告訴她,我知道父親酒喝得太多,還拋棄了我們,可他是我的父親,不是她的。她永遠不會明白他不喝酒的時候是什麼樣。清晨,我和他坐在火爐邊,聽他講愛爾蘭偉大的歷史和巨大的苦難。而她從沒有和她父親經歷過那樣的清晨,父親在她七歲時把她留給佐伊我不知道她如何從這一切中恢復過來。怎麼能原諒將她扔給奶奶的父親和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