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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這些話都說出來,可是阿非出來打圓場。哦,好了,也許媽媽是到了紐約,興奮得累了。如果喝杯好茶,吃塊蛋糕,我們都會放鬆的。
我告訴她,這隻是一杯啤酒。
那是真的嗎?阿非說。
你離開愛爾蘭的時候,天氣怎麼樣,媽媽?
馬拉奇不得不告訴她,如果她想待在紐約,即使是很短的時間,也不能和他、琳達還有四個月大的寶寶一起住在他的小公寓里。
茅房。茅廁。
阿非說:我們要把這些東西放到boot 里嗎?
嗯,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一杯啤酒,接下來,你們就大喊大叫,唱歌,吵醒孩子。
我對她說:看在上帝的分上,抽完煙,到餐桌這兒來。
她說不吃蛋糕,可又把它送到嘴裏,嚼都沒嚼就咽了下去,還把盤子周圍的蛋糕末也撿起來吃了。這個不想吃蛋糕的女人。
出海關的時候,媽媽右腳的鞋子里飄出一根破羽毛,那隻一直腫脹的腳上的小腳趾就露了出來。有完沒完啊?這是個穿破爛鞋子的家庭嗎?我們互相擁抱。阿非咧著一口發黑的爛牙笑了。
艾伯塔說,焙盤菜要趁熱吃才好。
她掃了一眼茶杯。好吧,如果這是你們這兒唯一的茶,我想我還是得喝。她把袋泡茶拎起來放到勺子上,擠了一下,直到水變成棕色。她想知道為什麼茶托上有片檸檬。
在馬拉奇家裡,他們就是又叫又唱的。
媽媽熱愛這樣的生活,這種激動人心的生活。她喜歡在馬拉奇的酒吧喝高腳杯酒 ,喜歡大家介紹她為馬拉奇的母親。她眼睛發亮,雙頰發紅,那閃亮的假牙讓世界讚嘆不已。她跟著馬拉奇參加聚會。令人精神愉快的聚會,她這麼稱呼那些聚會。母親的聚光燈下,其樂融融,她還試圖和馬拉奇一塊兒唱,直到第一次出現肺氣腫癥狀喘不過氣來。在利默里克的火爐旁為下一塊麵包從哪裡來https://read.99csw.com發了多年愁后,她正享受著美好的生活。這不是一個偉大的國家嗎?啊,也許她可以多待一段時間。當然,回利默里克又有什麼用呢?大冬天的,除了坐在火爐邊烤烤她那可憐的小腿外,沒什麼可做的。她將在天氣轉暖的時候,或許是復活節回去。阿非可以在這兒找份工作,保證他們的開銷。
阿非撓了撓頭,又笑了。一個上了美式英語第一課的年輕人。
什麼?
之後,她在麵條里找金槍魚吃。
她說,我看上去不錯,增加點體重對我沒有什麼壞處,不過我應該治治眼睛,它們是那麼紅。這讓我很窩火,如果我想到或者任何人提到我的眼睛,我都能感覺到它正變得通紅。當然,她注意到了。
媽媽看著我身後的街道。馬拉奇在哪兒?
媽媽上洗手間的時候,阿非對琳達說袋泡茶也不是那麼難喝,如果不去看它在杯子里漂浮,就會認為那還行。琳達笑了,告訴他,這就是中國人不端上一大塊肉的原因。他們不喜歡看自己正在吃的動物。他們炒雞肉,會把雞肉切成小塊,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這樣你就不知道那是雞肉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永遠不會在中餐館里見到雞腿或雞胸脯。
你不要那麼氣鼓鼓的。到布魯克林區有一段長得可怕的路。我知道的,我曾經在那兒住過。
好吧,那麼,我什麼也不吃了,就吃我的雞蛋。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國家,連杯像樣的茶都喝不到。
艾伯塔小聲說,我應該邀請媽媽和阿非星期六晚上過來吃飯。電話另一端一陣沉默,然後是一陣抽噎聲。
琳達看了看馬拉奇。衛生間,他說,洗手間。
馬拉奇是紐約聚會的靈魂。沒了他,聚會就沒法開始。如果他沒有出現,就會有騷動不安的情緒和抱怨聲:馬拉奇在哪兒?你弟弟在哪兒?當他大喊著進來的時候,他們就開心了。他唱歌,喝酒,遞過杯子再要一杯,再唱,直到衝出去趕下一個聚會。
艾伯塔說,有人喜歡在茶里加點檸檬。
好吧,搞不懂你們賺的錢都拿去幹什麼了。你們把我從自己那舒適的火爐邊拽走之前,應該告訴我這些。
我和母親還有阿非一起沿著亨利大街向北走,來九-九-藏-書到區政廳地鐵站。這是一月里一個明亮的夜晚,街道兩旁還有聖誕節彩燈在窗戶上閃爍。阿非說房子布置得很精美,並對晩飯表示感謝。媽媽說她不明白為什麼不能把飯盛到碗里,為什麼在遞給你之前還要在下面加個盤子。她認為這樣做事就是擺架子。
我打開門,她帶進來一月的寒氣,還有她的冷淡。她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艾伯塔的存在,然後問我能不能為她找根火柴,她要抽煙。艾伯塔把煙遞給她,但是她說,不,我自己有煙,這些美國煙一點味兒也沒有。艾伯塔問她喝什麼。她說要高腳杯酒。阿非要啤酒。媽媽說:哦,你們這就開始了,是嗎?
哦,愛爾蘭總是下雨,不是嗎,媽媽?
好吧。我們請你吃晚飯,但如果你想和馬拉奇一起去參加聚會,那就去吧。
不,那是 trunk。
在計程車里,媽媽說:上帝在上,看看這些汽車,路上都堆滿了。我對她說,現在還不那麼糟,一個小時前是高峰期,交通比這還糟。她說她看不出來還會糟到哪裡去。我告訴她總是比這更糟。她說:我看不出怎麼還會比這更糟。這會兒,汽車都在爬了。
我想怒氣沖沖地告訴她,我已經二十九歲了。我不知道多大就不會得眼病了,這就是她一到紐約就想說的話嗎?但是馬拉奇和妻子琳達坐著計程車來了。更多的微笑和擁抱。馬拉奇讓計程車別走,等我們去拿小提箱。
媽媽盯著焙盤菜看,用叉子把麵條和金槍魚撥到一邊找豌豆吃。她說她喜歡豌豆,儘管這些豌豆不如利默里克的好吃。艾伯塔問她想不想再來點豌豆。
艾伯塔說:哦,沒關係,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生菜。
馬拉奇知道媽媽就是這麼泡茶的。在袋泡茶這件事上,他退讓了。他還知道,在讓孩子打嗝這件事上,她有更好的本領和高超的方法。這是一個公平交易。給她一杯像樣的茶,讓西奧伯罕寶寶舒服。
艾伯塔叫我們去吃飯,金槍魚焙盤菜配綠色拉。媽媽慢慢地向餐桌走去。她得先抽完煙。慌什麼呀!
大旅行箱 ?我們沒有帶大旅行箱。九*九*藏*書
他說對,因為他知道在他心裏,只有在茶壺裡用燒得滾燙的水泡出來的才叫茶。每個杯子里放上滿滿一勺茶葉,倒入燒得滾燙的水,用保暖罩罩住茶壺,不讓它變冷。泡上六分鐘就好。
沒有人拽你。難道你沒有一遍又一遍地說,想到這兒來過聖誕節嗎?馬拉奇沒有付船票錢嗎?
不,不是的。她抱著雙臂,眼睛直直地盯著看前方的交通情況。一小時前,交通還要繁忙。
但是,我們的公寓都很小,媽媽,沒有空房間。
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但是我不喜歡。
媽媽說:不,謝謝你的蛋糕。她一點也吃不下了,但是可以來杯茶,卻再次見到了茶杯里的袋泡茶。她對我們說,這根本不是一杯真正的茶。
這兒沒有孩子。
艾伯塔問她和阿非,想不想到附近看場電影,但媽媽說,不,他得回曼哈頓去了,太晚了。
麵條。你不喜歡嗎?
你是住過,我對她說,二十五年前,你住在布魯克林,而不是曼哈頓。
用不了半個小時。
琳達笑了。哦,不,我們把它們放到 trunk 里。
我不知道。他應該馬上就到。
媽媽從餐桌旁起來。茅房?她問琳達,茅房在哪裡?
這個穿破爛鞋子、牙齒毀掉的家庭。那些是我們的盾徽嗎?
媽媽說她痛恨把嘴巴里的皮都燙掉的熱飯。
嗯,我不知道星期六晚上會幹什麼。馬拉奇說可能會有個聚會。
馬拉奇剛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孩子哭了。他走過去把她從嬰兒床上抱起來,琳達則圍著媽媽忙個不停。她微笑著,試圖讓媽媽開心。我們會買個茶壺的,媽媽,會買散裝茶的,是吧,馬拉奇?
什麼?
馬拉奇臉綳了起來,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我們的茶就那樣。我們就那樣泡茶,沒有為你準備一磅里昂茶和茶壺。
地鐵來了,我和阿非握了握手,彎下腰親了親母親,遞給她一張二十美元的票子,但是她轉過臉去,背對著我坐在地鐵里。我口袋裡裝著那張錢離開了。
琳達試圖緩和氣氛。好了,就像馬拉奇說的那樣,這是美麗的一https://read.99csw.com天。
我問她:你不喜歡吃麵條嗎?
看,她說,這雙壞眼睛讓你顯得老了點。
媽媽說,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很噁心。
請來點茶。
艾伯塔拿走了檸檬。媽媽說,想要點牛奶和糖,如果你不介意。她要了根火柴抽自己的煙,只喝了半杯茶,以表示她不喜歡。
她往艾伯塔的公寓打電話找我,告訴我:她受到了傷害,傷得那麼深。四個兒子在紐約,卻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哦,琳達說,在裏面。
她小聲對阿非說了些什麼。他接過電話。弗蘭西斯嗎?我們來。
十年來,我們,媽媽和她的四個兒子第一次聚到了一起。馬拉奇有了妻子琳達和寶寶西奧伯罕,新一代的第一個孩子。邁克爾有了女朋友簡。阿非很快也會找到一個的。我已經與艾伯塔和好,和她一起住在布魯克林區。
艾伯塔說,還不是很晚。可媽媽說,已經夠晚的了。
我對她說,我們只有這個,她也只能喝這個。但我忍住沒說,我想把那袋泡茶扔到她的鼻樑上。
她不放棄,我也不放棄。看看心胸狹隘的我們倆。我不懂為什麼會和她爭吵,而不是慶祝母親和小弟弟來到這個城市。這是我們所有人一生的夢想。為什麼她要嘮叨著指責我的眼睛?為什麼我得在交通這件事上和她產生矛盾呢?

計程車沒有boot嗎?
不,謝謝你。
好吧,可這還是紐約。
她帶著受了冒犯的表情來到餐桌旁,把椅子拉過來,把色拉推走。她不喜歡這個國家的生菜。我努力控制住不發火,問她這個國家的生菜和愛爾蘭的到底有什麼不同。她說有很大的不同,這個國家的生菜沒味兒。
我努力保持耐心,慢慢地說:我告訴你,媽媽,紐約的交通就是這樣的。我住在這裏。
媽媽勉強輕輕點了點頭:是的。
我想湊到她臉上,對她說,她表現得像一個野蠻人。艾伯塔不遺餘力地想出做些可能會讓她高興的菜,可她現在卻目中無人地坐在那兒,好像有人對她做了什麼錯事。如果她不喜歡,可以穿上他媽的外套,回到曼哈頓參加她錯過的聚會。我永遠不會再請她吃飯煩她了。
不,不,她說,我們把你們的包放到計程車的 trunk里。
但是,馬拉奇正抱著九九藏書趴在他肩膀上抽泣的孩子在起居室里遊行。看得出,在袋泡茶這件事上,他不會退讓。無論如何,今天早上不會。和所有在愛爾蘭喝過像樣的茶的人一樣,馬拉奇瞧不起袋泡茶,但他有一個除了袋泡茶外什麼也不知道的美國妻子。他想著孩子和其他事情,對這個第一天到美利堅合眾國就鼻子朝天瞧不起袋泡茶的母親沒有什麼耐心。他不知道為什麼。在花了那麼多錢,克服了那麼多困難后,他還得在接下來的三個星期里,在這個小公寓容忍她的挑三揀四。
我來,是因為想見見我的第一個孫女。別擔心,即使不得不雙膝跪地擦地板,我也會還馬拉奇錢的。如果知道在這兒會受到這樣的待遇,我就待在利默里克不來了。我可以給自己買一隻很棒的鵝,而且是在自己的屋檐下。
孩子還在馬拉奇的肩膀上抽泣。阿非和琳達在餐桌旁談論著袋泡茶和中餐的美味,一切都很甜蜜。然後,媽媽從洗手間里出來,對馬拉奇說:這孩子肚子脹氣了。她肚子脹氣了。我來帶她吧。
早飯做好后,媽媽放下孩子,來到餐桌旁,想知道在她那杯子里漂著的是什麼東西。琳達告訴她那是袋泡荼。媽媽鼻子朝天。哦,我不喝那個,當然,那根本不是茶。
馬拉奇把西奧伯罕遞了過去,拿著茶坐到餐桌旁。媽媽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一根羽毛從她那隻破鞋裡飄了出來。我得帶她去第三大道的鞋店了。她輕輕拍了拍孩子。孩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我都笑了。她把孩子放回嬰兒床上,俯下身子說:蟲蟲,蟲蟲,飛,蟲蟲,蟲蟲。孩子咯咯地笑了。然後,她回到餐桌旁,雙手放在大腿上,對我們說:為了一杯像樣的茶,我可以放棄任何東西。琳達說她今天就出去買茶壺和散裝茶。對吧,馬拉奇?
一個很勉強的詞:下雨。
馬拉奇的酒吧是那麼成功,他為母親和弟弟阿非提供了「西爾維尼亞」號郵輪的船票。郵輪在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到達紐約。
到公寓后,琳達做早飯,媽媽逗新生兒西奧伯罕,對著她低聲哼唱,就像當年對著我們七個低聲哼唱那樣。琳達說:媽媽,你想要茶還是咖啡?
馬拉奇說:哦,那沒關係。這是一個美麗的早上。可她說:我也在這兒住過,如果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