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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去世了,我不能悲傷地坐著回憶她的美德並接受朋友和鄰居的弔唁。我得和我的弟弟們,馬拉奇和阿非,還有馬拉奇的兒子——小馬拉奇、康納爾、科馬克一起站在棺木前。我們得手挽手,唱母親喜愛的歌和痛恨的歌,因為那是唯一可以確定她已經去世的方法。我們唱道:
我沒有生氣,媽媽說,我就是想死,你卻不讓。
對不起,我是她的醫生。
儀式結束后,我對瑪吉說奶奶去世了。她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哭。你要知道,爸爸,如果你哭,那不要緊的。
區別大了,但是你不會明白的。我不會再說什麼了。
好吧,我帶。你還在嗎?
我的腳怎麼啦?
我不好。我煩了,我跟你說過的,我就想死。
以上帝的名義,你和那些墮胎的女人之間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什麼呀,瑪麗?
好吧,她說,把我縮小。
走開。
如果沒有,瑪吉,我就不能理解上帝的行為了。
我看上去很安詳。
媽媽,你知道運送像你這樣塊頭的人要花多少錢嗎?
我是應該待一會兒呢,還是一個晚上?護士們似乎不介意。我可以把這張椅子往後推推,把腦袋靠在牆上打盹。不,我還是回家的好。瑪吉明天要參加普利茅斯弟兄會唱詩班的演唱。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眼睛發紅、沒精打採的。
太熱了。你能開開窗嗎?
趁她健在好好珍惜,
我給她拿了一隻裝滿濃縮果汁的人造檸檬,把果汁倒入一小杯水中。她嘗了嘗。我跟你要檸檬水,你給我的只是水。
政府派來的那名女看護將藥瓶排列成行,警告媽媽白天要按順序吃藥。但是媽媽忘了,弄混了葯,結果沒有人知道她對自己幹了些什麼。救護車將她送到倫諾克斯·希爾醫院。現在,她在那兒很出名。
我明天就回去。
我會的。什麼忙?
你是個愛爾蘭人
我得見見你。
我不跳。看,有些女人跑遍這個國家到處墮胎,而我卻死不了。
好吧。不值得你來這麼一趟,對吧?
我把它們挪了挪。
媽媽在利默里克有一個朋友叫瑪麗·彼得森。她曾經說過:你read.99csw.com知道嗎,安琪拉?
她再次淚流滿面。我跟你要一件小東西,就一件小東西,你都不能替我辦到。叫你幫我挪挪腳就那麼難嗎,嗯?它們一整天都放在一個地方。
我們還唱:
有天堂嗎,爸爸?
阿非注意到:一個油特別多的生命離開了。當那人回來的時候,他對我們的大笑很是困惑。
但是外面冷死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母親的遺體將在棺材里放一天,這樣孩子們就可以看看去世了的奶奶,和她說聲再見。那個人問我們願不願意雇一輛中型客車去火葬場,但是沒有人願意,除了打算去新澤西州北伯根的阿非外。但是,他甚至也改變了主意。
馬拉奇凌晨三點打來電話的時候,都用不著說那些話。我能做的就是像媽媽在情況不對勁兒時做的那樣泡杯茶,在黑暗中坐在床上。我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把她,那個曾經將我們七個孩子帶到這世上的灰色的血肉之軀,搬到一個更冷的地方去了。我的心情比黑暗還要暗淡。我抿了一口熱茶來安慰自己,因為有一些自己沒有預料到的情感。我還以為自己知道這種場合下成年人的悲傷、完美隆重的哀悼、憂傷的心情是什麼樣。我真不知道,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受騙上當的孩子。
不要忘記你親愛的老母親
嗯,先生,是土葬,還是火葬?
她嗚咽得幾乎不能說話。你來的時候,把剃刀交給護士。在她叫你之前不要進來。
又是眼淚。不給我檸檬水,不……
在他答話之前,我對他和我的家人講了一星期前我和媽媽之間的對話,試圖活躍氣氛。
護士把剃刀拿進病房,關上門,將媽媽與世界隔開,而我在外面等著。護士出來后,小聲說道:她在刮鬍子。是可的松。她覺得很難堪。
你氣色很好。
你不能對任何人說這件事。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們和阿非還有馬拉奇的兒子——小馬拉奇,一起到萊剋星頓大道的一家酒吧喝了幾杯。我們沒有談媽媽的事,而是聽小馬拉奇說話。他已經二十歲了,卻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read•99csw•com。我對他說,既然他的母親是猶太人,他可以到以色列去當兵。他說自己不是猶太人,但我堅持說他是,他有恢復身份的權利。我對他說,如果他到以色列領事館去宣布自己想加入以色列軍隊,那就是他們宣傳工作的成功。想象一下,小馬拉奇·邁考特,這麼個名字加入以色列軍隊,他會出現在紐約各家報紙頭版的。
邁克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病房。他的眼睛濕潤了。媽媽對他說,他應該和妻兒一起回舊金山去。
紐約政府派了一名女看護來照看她,給她洗澡做飯;如果她能散步,就帶她去散步。不能散步的時候,她就看電視。那名女看護和她一起看,後來她說,媽媽在多數時間里都是盯著牆上的一個污漬看,或者在孫子康納爾打電話時,愉快地邊盯著窗外邊聊天,好像他就在窗外的鐵欄杆上。
我很放鬆,她說,如果我再放鬆點,我就死了。難道那不是解脫嗎?
我弟弟邁克爾已經回到舊金山。我在沃爾特·B·庫克殯儀館附近的西第七十二大街和馬拉奇、阿非一起吃早飯。馬拉奇點了一頓豐盛的飯菜,阿非說:我不明白你怎麼能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吃那麼多東西。馬拉奇告訴他:我得忍受悲痛,對不對?
你什麼意思?
他說不,他不想讓那些瘋狂的阿拉伯人把自己的屁股打掉。邁克爾說他不會上前線,而會到後方,被當作宣傳工具用。那些頗具異國風情的以色列姑娘都會朝他撲去的。
把能寄的東西都寄給她
他還是說不。我對他說,他不肯做類似加入以色列軍隊而讓自己發跡這麼簡單的事,我們卻請他喝酒,真是浪費時間。如果我有一個以色列母親,我馬上到耶路撒冷去。
啊,我不知道。
再見,親愛的約翰尼,你在遠方的時候
我看著可愛的十歲女兒瑪吉穿著白色禮服和普利茅斯弟兄會唱詩班一起唱著新教聖歌。此時,我其實應該去參加彌撒,為我的母親安琪拉·邁考特——七個孩子的母親、忠實信徒、罪人的靈魂安息而祈禱。一想到她在世上這樣九-九-藏-書活了七十三年,我就無法相信萬能的上帝竟然會想到讓她受火刑。這樣的上帝不值得我們向他問好。她的一生就是煉獄。現在,她一定和她的三個孩子瑪格麗特、奧利弗和尤金一起待在更美好的地方。

你說什麼呀,你不知道?
就這一次,媽媽,我的眼睛沒趕上尿泡。為什麼呢?
好吧,好吧。我打開窗戶。第七十七大街上的一股冷空氣吹進來,凍結了她臉上的汗珠。她閉著眼睛。當我親吻她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鹽的味道。
好吧,媽媽說,現在你可以進來了。如果你沒有做我讓你做的事,就不要問我任何問題。
我叫你帶一把藍色塑料剃刀。你卻帶給我一把白色的。
有什麼區別嗎?
看?我怎麼看?我不能從枕頭上抬起頭來看我自己的腳你能不折磨我嗎?

葬禮顧問沒有被逗樂。他說八百美元,含防腐處理、整容和火化。馬拉奇問,既然無論如何都要火化,為什麼我們還要付棺材錢呢?那人說這是法律規定。
怎麼樣?
還有別的事嗎?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安琪拉?
在母親的公寓里,床邊的桌子上放著各種裝有藥丸、藥片、膠囊和藥水的瓶子。吃這葯治這病,吃那葯治那病。每天不是吃三次就是吃四次,但是開車或操作重型機械時不能吃。在飯前、飯中和飯後吃。不能喝酒,不能吃其他刺|激性食物。保證不將各種葯搞混。媽媽做到了這一點,卻弄混了治療肺氣腫和減輕新髖關節疼痛的葯,弄混了讓她睡覺和讓她清醒的葯。可的松使她渾身腫脹,下巴長出鬍子,弄得她害怕在不帶藍色塑料小剃刀的情況下出門,因為外出一會兒,也許就會有各種毛髮亂長的危險。這樣,她會為自己的生活羞恥。她會的,會為自己的生活羞恥。
我蜷著雙腿坐在床上,眼裡沒有淚,只有像小海浪一樣的心跳聲。
然後,她小聲說道:如果你來看我,能幫我個忙嗎?
他走了。媽媽抱怨道,他們用神甫和精神病醫生來折磨她。即使她是個罪人,也已經懺悔一百次了。她生來就是做懺悔的。我想喝點東九*九*藏*書西,她說,像檸檬水那樣性感的東西。
在回布魯克林區的路上,我覺得還是應該回醫院去,但是一個朋友正在他的酒吧「克拉克大街車站」舉辦開業聚會。那裡有音樂和開心的聊天我站在外面。我不能進去。
別管了。你就不能把它帶來而不問問題嗎?
藍色塑料剃刀?做什麼用?
你能給我帶一把藍色塑料剃刀嗎?
什麼怎麼樣?
我根據聖弗朗西斯第三修道會的習慣,穿上灰色禮服。你知道我接下來又幹了什麼嗎,安琪拉?
哦,打住。聖誕節你就可以出院了,還能跳舞。

你的腳。
她不理解我的胡言亂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因為眼淚涌了出來。她又一次對我說:哭吧,沒關係的,爸爸。
我們都笑了,而那人不得不離開一會兒。
火葬。
你挪了嗎?嗯,我沒有感覺到。你不給我檸檬水,不幫我挪腳,不給我帶合適的藍色塑料剃刀。哦,上帝,如果你不能讓四個兒子給你挪腳,要他們又有什麼用呢?
我不知道,瑪麗。
瑪吉跪在我身邊,看著奶奶,她十年來見到的第一具屍體,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有宗教,沒有祈禱,那是另一種悲傷。她只能看著奶奶說:她現在在哪裡,爸爸?
無論你浪跡何方,不要忘記

我躺倒在床上,床頭放了面鏡子,然後在手上纏上玫瑰經念珠,兩手交叉,閉上眼睛。你知道我接下來又幹了什麼嗎,安琪拉?
那天晚上,我回到媽媽的病房。一個男人站在她的床頭,禿頂,灰色鬍子,穿著灰色三件套西服。他把褲子口袋裡的零錢弄得叮噹響,對我母親說:你知道的,邁考特夫人,你在生病的時候有權生氣,你的確有表達怒氣的權利。
她轉過身面對我。你能叫他走開嗎?
不然將是思念的惆悵。
她語不成聲。電話里傳來嗚咽聲。
她最後一次住院的時候,我從學校打電話問她怎麼樣了。
哦,我想讓你們送我回去,葬在利默里克我的家人身邊。
吃完飯,我們在殯儀館里見到了馬拉奇和阿非的妻子,黛安娜和琳達。我們在葬禮顧問的桌read•99csw•com子旁圍成半圓坐下。他戴著一枚金戒指、一塊金錶、一個金領帶夾、一副金邊眼鏡,揮舞著一支金筆,閃現出一個令人安慰的金色微笑。他把一本巨大的書放到桌子上,告訴我們第一口棺材是非常精美的一款,還不到一萬美元,真的很不錯。我們沒有停留,叫他繼續翻書,直到他指到最後一款,一口不到三千美元的棺材。馬拉奇問:最低價格是什麼?
我不知道,瑪麗。
我想問她為什麼不自己挪腳,但那隻會讓她流更多的淚,所以我挪了挪她的腳。
他轉過身對我說:我是她的精神病醫生。
我煩了。他往我身上扎東西,又從我身上拔走。
遠在大洋彼岸
客人們互相看了看,我知道他們都在想些什麼。兒子和孫子們在可憐母親的棺材前唱歌跳舞,這是什麼哀悼儀式呀?他們難道不尊敬自己的母親嗎?
你去世后,想讓我們拿你怎麼辦?
好了。看,我正在給你挪腳。
眼淚湧上她的眼睛。我現在躺在床上,要死不死的,你卻用神學來折磨我。
我不知道,瑪麗。
無論你浪跡何方,
我弟弟邁克爾走進病房。他是從舊金山一路趕過來的。他繞著病床走過來,親吻她,按摩她的肩膀和腳。這會讓你放鬆,他說。
我不知道,瑪麗。
然後,馬拉奇說,為什麼我們不把她放到一個大的赫夫蒂垃圾袋裡拿到外面讓人收走呢?
我經常對自己死後是什麼樣子很好奇。你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麼嗎,安琪拉?
沒有人能說我母親在棺材里神情安詳。她一生的苦難都寫在那張因藥物而浮腫的臉上,那兒甚至還有零星幾縷從塑料剃刀下逃生的鬍子。
我們親吻她。我在她胸前放上很久以前從她那兒借來的一先令硬幣。當我們沿著長廊走向電梯時,我回頭看了看棺材里的她,灰色廉價棺材里我那灰色的母親。那是乞丐的顏色。
偶爾寫封信
如果有天堂,瑪吉,她就在那兒。她是天堂的女王。
走開,醫生。
母愛是一種賜福,
不,那是檸檬水。
我不會的。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