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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原上的愛 四、林紫玉:我從此再也不能愛了

第二章 荒原上的愛

四、林紫玉:我從此再也不能愛了

我當兵前就讀的是湖南省立一中,它歷來就是一所開明的學校,我們過去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要追求民主、自由和個性。何況我已上到了高二,對事物已有自己的認識,對愛情有自己美好的嚮往。
我聽得莫名其妙的,就問道,把我們的什麼事給辦了?
剛才那位英雄。
於是,我到了南京。那種陪讀生活十分無聊。他不讓我看書,不讓我上街,像看管囚犯一樣看管我。兩年下來,我已生了兩個孩子。我如此年輕,就拖兒帶女,青春已過早地衰亡,所有的夢想和追求已被摧毀。我渾渾噩噩地虛度著每一個日子,像被人飼養的動物一樣無所事事。
那幾天,我心裏一直忐忑不安。過了幾天,我見沒人再來找我,也就放心了。突然有一天,那位副科長把我叫了去。辦公室里就他和另外一位陌生的軍人,低著頭,左臉上有一道很顯眼的、紫色的傷疤,他不停地抽著煙捲,一副很靦腆的樣子。
他不太愛說話。我老老實實地說。
我還有個外號叫「小周璇」,周璇扮演的是戲劇中的可憐角色,而我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中的可憐角色。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我深深地體會到,人世間最大的苦難不是別的,而是讓你和自己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虛歲十八。我猶豫了一下,說。因為當時的檔案里雖然寫的是十八歲,但那是為了當兵虛報的,我的實際年齡還不滿十六歲。
那就當十八歲算吧,十八歲了,應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我也要走,副科長叫住了我,他笑著問九*九*藏*書我怎麼樣?
我覺得自己孤獨無助。我記得那是1956年,我的一位老鄉專門從烏魯木齊來看我。我一見她的面就忍不住號啕大哭。我有無數的話要向她說,但在心中整整憋了五年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我的淚水自見她的面就沒有斷過,那飽含著靈肉之苦的淚水成了我訴說的唯一方式。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而然啦。你放心吧,組織上會給你好好考慮的,一定會給你介紹一位各方面都過硬的人。
在我往南邊望著三湘故土時,我覺得自己無顏面對她。我很多時候也感到絕望,想結束自己這卑微的生命,但孩子的降生使我努力學會堅強地活著。
丈夫自南京回到新疆后,提升為軍分區司令員。我希望生活的磨礪可以使我與丈夫漸漸建立起感情,希望彼此能在對方那裡獲取一點點幸福,但我沒有得到。
總之,我們這一代人是不得不在命運的泥淖中掙扎。生命像塵埃一樣,隨著命運那雙無形大手的揮動而起伏顛沛,怎麼也擺脫不掉,逃避不了,因而不得不留下那個環境和那個時代的深深烙印。
老鄉的話還沒說完,他把桌子一掀,拂袖而去了。
結婚不久,他被派到南京軍事學院讀書,組織上讓我也到南京去陪讀。
他說,很好。你今年多少歲了?
我當時已懷上第三個孩子,挺著個大肚子,可就是因為我不跟丈夫過夫妻生活,他竟然把我從床上踢了下來。第二天,他當著我老鄉的面,對我大發雷霆,還伸手給了我一https://read.99csw.com個耳光。我實在受不了啦,就求那老鄉幫我說說他。
他對我那個同學很好。記得有一次我去看望她時,她正悠閑地在家裡看小說,一見面,就與我談起了那小說中的故事。蘇書記愛她愛得很呀,連家務活也不忍心讓她干。他們恩愛一生。但這跟「闖天婚」一樣,闖上這麼個好的,的確太難了。
舉辦婚禮那一天,我傷心得都快昏過去了。我一次又一次悲傷地對自己說,我還沒有愛過,但我的愛已經結束了,我從此再也不能愛了,我從此再也不能愛了……
我是1950年10月初到的新疆。我是那種多愁善感,文弱纖麗的女孩子,我當兵不久,大家就不再把我叫林紫玉,而叫我「林黛玉」。我先被分到步兵學校當廣播員,沒過多久,就給我介紹了一位「年輕的老革命」。我當時與他還沒有見過面。來說媒的是政治部的一名副科長。他先問了我的一些家庭情況,又十分詳細地了解了我的社會關係,然後對我說,林紫玉同志,你到了部隊,部隊就是你的家,組織就是你的父母,你一定要聽從組織的安排。
但那位副科長只是笑了笑,他說,到時再說吧,說完就走了。
副科長讓我坐下,然後對我說,小林同志,這是王團長,有名的戰鬥英雄,十六歲參加紅軍,革命歷史快二十年了。爬過雪山,走過草地,參加過南下北返,打過日本鬼子,這樣說吧,凡是二軍參加過的大小戰鬥他都參加過。
丈夫比我大二十一歲,是個老實九_九_藏_書人,沒有什麼文化,就在文化補習班認得幾個字,受了很多次傷,經常被傷痛折磨得滿頭大汗,痛苦不堪。但他在別人面前總是個硬漢形象,從不顯露出來。他從十六歲就開始打仗,打了十七八年,脾氣暴躁得要命,稍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大發雷霆。身體不舒服了,也對我發脾氣。他跟我很少說話,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他對我發脾氣的時候比跟我說話的時候多多了,好像我不是他的妻子,而只是他的出氣筒。他結婚的目的似乎也是這樣,很多時候我都是以淚洗面,沒有感覺到任何幸福。
那時候,女兵們最害怕聽到那個「談」字。女兵們只要一聽到說哪個首長要找你談話,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有一句順口溜是這麼說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首長找談話。」有很多人都沒有擺脫這種半命令式的婚姻,這主要跟當時封建思想嚴重很有關係。大多數女人遵循的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部隊,組織代替了父母,婚姻一旦被組織決定,也就認命了。但也有違命不從的。我有個老鄉被團政治處主任看上了,說要和她談話。她當即拿了一顆手榴彈,說,你敢來跟我談,我就與你同歸於盡。當然,這種情況畢竟是少數。
一名副科長來跟我一個女孩子談這樣的問題,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連忙說,我剛滿十八歲,我還不想考慮這方面的問題,我來新疆,是想來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的。
自然,這種「拉郎配」九*九*藏*書也有撞上好運的。那就是彼此結合后,真的產生了感情,生活和美融洽。我有一個姓朱的同學,也是一起入伍的。開始分在文工團。她唱歌實在不行——她有個綽號叫「朱變調」——唱不了歌,調出了文工團,把她分到伊犁搞土改,嫁給了一個姓蘇的教導員。不久,那教導員到昭蘇縣當了縣委書記。這個人工作能力強,廉潔清正,即使現在去昭蘇,問及蘇書記,老一點的人還都知道,說那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好官。
但我知道組織決定了的事情是不能違背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幾天晚上,我一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要哭。我的眼睛總是紅紅的。我不知道該問誰。最後我決定給我一同入伍的、在軍區文工團工作的一位老鄉寫一封信,請她給我出出主意,想想辦法。我以近乎哀求的、無助的筆調寫道,請你收到信后,若來不及回信,請來份電報告訴我,不然十二月中旬就要舉行婚禮了。求求你一定給我出一個好主意。
我說什麼怎麼樣?
你……你說什麼?我又驚訝,又氣憤,我氣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淚水不知什麼時候流了出來,我哭著說,這簡直是太荒唐了,我不會答應!我說完,就跑出來了。
你和王團長的婚事。
我已不願流淚,我把淚水全咽到了肚裏。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愛我那讓我常常感到不知所措的孩子。
吃晚飯的時候,我丈夫回來了。我的老鄉對他說,司令員同志,你是老革命,也是師一級首長,你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虐read•99csw•com待、打罵妻子是錯誤的,何況人家還懷著孩子……
那好吧,小林同志,組織上已經決定了,準備十二月中旬把你們的事情給辦了。你回去作些準備。
在生活面前,我感到羞愧。
我已知道他來給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了,一下子緊張起來。我說,我現在還小,什麼也不懂,我不想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也不需要組織為我考慮這方面的問題。
聽副科長這麼說,我也很敬慕王團長。我跟王團長握了握手。他還是低著頭,眼神躲著我。他那道紫色的傷疤都變紅了。整個過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然後,他就出去了。
我老鄉當時還沒有談戀愛,這樣的事求一個二十一歲的黃花閨女去說,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人家也不太好說,但看著我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加之她膽子大,當即就答應了。
所以,我最後不得不出走,那對我而言,無疑是勇敢的一步。60年代初,我與他離了婚,離婚之後,我回到了長沙,在一所小學里當老師。六五年我找到了自己的愛情。
人家是領導,我是小兵,聽他這麼說,連忙站起來,大聲說,請首長放心,我一定聽從組織的安排。
沒想我那位老鄉去莎車演出了。當她收到我的信時,我與王團長的婚禮已經舉辦了。她在給我的回信中說,她從莎車演出回來,一算日期,我已經結婚了,她即使有再好的主意,也幫不了我的忙。她還說她是第一次聽說真有這樣的事,她感到非常吃驚,她寧願相信這不是事實。她說像我這樣一個文弱的人,不知道我怎麼去承受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