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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原上的愛 八、王燦輝:婚姻那麼神聖,又那麼苦澀

第二章 荒原上的愛

八、王燦輝:婚姻那麼神聖,又那麼苦澀

有什麼事呢?掃盲還沒完呢,要走,也得跟團里的人講一講。
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哭,此時,我應顯得堅強些,至少在這個我當時認為的「敵人」面前。
眼看一上午的時間快過去了,他才鼓起勇氣說,王燦輝同志,我們家世代貧農,成分很好,我很早就參加了革命,一個弟弟參加了抗美援朝,一個弟弟在家種地……
既然與指導員的見面是以命令的形式下達給我的,作為士兵的我就不得不服從。第二天吃過早飯,女兵們迴避開后,他進來了。
大家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突然狂風怒吼,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其他的女兵們都無言地坐著,靜靜地陪著我。
時間時而洶湧著往前流淌,時而又如同死水,沒有波瀾。
天啊,還要走一天!我在心裏叫了一聲苦,感到自己又要哭了。因為乾渴和勞累,我已偷偷地哭了好幾次鼻子。
組織上已經決定了,給你介紹的對象是機槍連指導員,他是兵團模範指導員,是一個忠厚可靠的同志。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明天給你半天時間,你們見個面,談一談。教導員的口氣冰冷、嚴肅,不容置疑和違抗。
有,我們去的就是可以種莊稼的地方,是一個世外桃源,從來沒有人開墾過。營長一邊喘著氣,一邊對我說。
風夾著沙石,像一個老魔鬼,發狂地呻|吟著,囂叫著,冷笑著,其間夾著狐狸的悲鳴和幾匹跟隨人跡來到這裏的荒原狼的嗥叫。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我看見旁邊有個草垛,就一頭鑽了進去。
他的臉更是羞得通紅,這個曾經一百多次衝鋒陷陣的男人感到異常尷尬和窩囊。那麼冷的天,他的額頭上卻冒出了一股股的汗水。
大家頓時陷入黑暗之中,感到風推擁著沙丘,正在移動。
他在地窩子里站著,由於個子很高,只能低著頭。兩隻手無所適從地一會兒垂在腿的兩側,一會兒又絞在一起。
招兵的首長講了,招我們去新疆是上俄文學校,當護士,搞財經,開拖拉機。我的同學說。
在沙漠中挖好地窩子,全營安置下來,開始了把荒漠變成良田的夢想。
烈日當空,官兵們稍事休息后,正在挖地窩子準備棲身,天空突然變得昏黃一片,太陽很快就被抹去了。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在遠方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宏大;開始像蜜蜂嗡嗡地叫,繼而像波濤涌動,很快就變成了飛機轟鳴,最後變成了大海呼嘯。遠處的沙丘上,傳來幾聲沙狐忽高忽低、單調凄厲的怪叫聲,草湖顫抖著,岸邊的蘆葦和湖水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
地窩子里異常寂靜,似乎連塵埃落地的聲音也能聽見。
當天下午,營部通信員牽著一匹馬來到團部接我,讓我回去。
約摸半個小時,沙暴停止了,整個營的人馬都已陷在沙中,涌動的流沙已埋到了部分人的腰上,好多人凡是身上帶的、能颳走的,諸如帽子、毛巾、水壺、挎包之類的東西早就沒了影子。但讓我感動的是:幾乎所有的官兵都緊緊地抱著自己的砍土鏝。我個子小,沙子已埋到了胸部,兩名戰士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我刨出來。我半開玩笑地對自己說,這可能算是真正的紮根邊疆九-九-藏-書了。我的嘴裏、衣領里、頭髮里、耳朵里,凡是能鑽進沙子的地方,都有沙子,我感到十分難受。但我這次沒有哭鼻子,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我既感到新奇,又感到恐懼,我的身心被二者完全佔據了。我連自己是否會死於沙暴之中也沒有想到。
只要有一雙腳,再遠的地方也能走到。我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我當時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我呼出的氣息噴在臉上,頭髮上,早已凝成了冰霜,所以,當我倒在自己的床上時,我結了霜的頭髮,蒼白的臉色,茫然無神的眼睛,使我像一個失了魂魄的人。
而他,又不好意思來請我。趙自立事隔多年以後,對我說,我們當時本來就是兩個陌生的人,硬撮合到一起,就跟我說過一兩句話,還是我不願聽的話,也就見過一次面,去請人家回來,憑什麼呢?他不知道怎麼跟我說,所以不僅是不好意思,他還覺得去請一個生人回來跟自己過日子,特彆扭,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所以,我走了,他也沒辦法。因此,既然是組織介紹的,還得要組織出面。
腳下的整個沙漠彷彿突然立了起來,正在向某個地方奔跑。沙子灌得人滿身都是……
我躲在草垛里,既怕狐狸,又怕狼,怕狐狸是因為在很多民間故事中,它們會變換成媚人的妖怪;怕狼則是我自小就知道狼的兇殘。幾乎每天夜裡,我都能聽到這兩種動物的叫聲。但它們很少在蘆葦叢外活動。聽人說,狼在很遠的地方,就能嗅到其他動物的氣味,然後循著氣味尋找和捕獲獵物。我也覺得狼的嗥叫聲越來越近,正害怕得不行,不想沒過多久,它們又遠遁了。原來尋找我的戰士已經趕到,他們的火光把狼嚇跑了。我連忙出來,向他們跑去。
我背著自己的行李背包,扛著砍土鏝往草湖走那天,時值六月,太陽狠毒地炙烤著大地,沙漠灼人,使人難以睜開眼睛。隊伍一直往南,一直往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深處走去。除了黃沙,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陣陣熱浪迎面湧來,讓人窒息。汗水濕透了我的衣服,然後很快又被太陽晒乾,只留下些白色的鹽粒。我覺得自己像要被烤乾了。我忍不住跑上前去問營長,營長,你要把我們往哪裡帶呀?走了快一百里路了,這兩天的路程,我連一根草也沒見到,難道還有可以開發出來種莊稼的地方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副官說完,跨上馬走了。
但可憐的我也只能從營部跑回團部。大半個夜晚的奔跑,使我的一雙腳早已血肉模糊,麻木得沒任何感覺了。
說說看吧,是誰和誰?
我頹然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的整個生命都在崩潰。突然,我不顧一切地衝出了那個地窩子,向著無邊的曠野,向著黑夜深處跑去。
轉眼之間,一年又要過去了。部隊正準備著迎接新年,我在團部碰到營部的副官,他是來買糖的。
媽呀,那是人去的地方嗎?說是遠得很吶!我的同事一聽就說。
年終了,可能是營里開會,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我一聽可以開拖拉機,就興奮了。當時能當一個女拖拉機手,可是了不得的,恐怕比現在一個女人駕駛美國的幻九*九*藏*書影戰鬥機或乘坐宇宙飛船進入太空還要神氣。我當即就說,走,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我要去開拖拉機!
可我……可我得說完,這是領導交代過,一定要告訴你的,說是便於彼此有個了解。其實,我也只剩下了一句話,我這人戰爭年代是英雄,生產勞動是模範……他說完這些話,如釋重負一般舒了一口氣后,就使勁擦了擦滿頭滿腦的汗,然後站起來,由於沒注意到地窩子很低,把頭狠狠地撞在了地窩子頂上,直撞得眼冒金星,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他穩住自己的腳步,把帽子上的土拍了拍,退到門口,向我敬了個軍禮,轉身走出了地窩子。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女兵們已經知道了,她們不知該怎樣安慰我,因為,她們都已結婚,連怎樣安慰自己都不知道。
副官笑著說,這是喜糖,可不能隨便吃。
離開南草湖的那天,我十分高興,像一隻衝出了樊籬的小馬,一蹦一跳地走了。
他坐了下來,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臉憋得更紅了,手腳顯得更加無所適從。
這個地下營地的唯一標記就是一根旗杆,如果那根旗杆沒了,在那沙漠中就很難找到家。
副官笑而不答。
女兵班裡的其他女兵都比我年齡大,她們很快先後結婚了。我目睹了她們的痛苦和不幸。我甚至去找過領導,說我們是人,不能把我們拉在一起就過日子,但沒人理我。
沙暴過後,天空很久仍是暗黃色的。沙漠里更熱,地表溫度達到了攝氏七十余度。膠鞋被燙得發軟。奇怪的是,湖裡那些黑壓壓的蚊子卻沒有被沙暴颳走,沙暴激怒得它們更加瘋狂。我們這些新鮮的血液使它們變得貪婪無比。它們不顧一切地撲向每一個人。大家的臉上、手臂上,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膚全被它們叮得慘不忍睹,最後大家只好用衣服把臉包起來,只露出兩隻眼睛。
這個兵我不當啦!我不當啦——。我在心裏嘶啞地吼叫起來。
我還是個孩子,成什麼家呀,教導員,你可不要嚇我。我十分認真地對教導員說。
大家回到營地,點名時才發現我不在,把營地找遍了,也沒看見我的影子。營長立即命令全營人馬分頭尋找。
我只是賭氣地坐著,連眼角也不看他。
他來到我的地窩子門口時,死活不好意思進去,這個打仗時只知道猛打猛衝,幹活時則拼死拼活的河北漢子,臉通紅,在門口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他嘀咕了一聲,還是算了,還是算了……就要往回走,是戰友們硬把他推進來的。
我自己也沒能擺脫這種命運。
我是長沙市人,在含關女中讀完初中后,就在農業銀行當出納。有天我正忙著自己的工作,有幾個同學來向我告別,說她們參軍要走了,看她們那神氣的樣子,我就問,你們參軍到哪裡去呀?
那次見面不久,我就調到了團部,去給還是文盲的幹部戰士掃盲。我暗自慶幸,以為可以擺脫為自己安排的命運了。
隊伍走進大漠之後,又向東行進了約七八十里路,奇迹般地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湖泊。它地處塔里木河北岸,雖然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曾斷言說:「塔里木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搖籃,找到這把鑰匙https://read•99csw•com,世界文化的大門便打開了。」但在我們這些帶著盲目性尋找著可墾之地,以期創造出一個農民式家園的軍人們來說,更多的印象是在印證塔克拉瑪乾的本來意義——「進得去,出不來」;或者是在執拗地和它較勁——「我們可以征服你」。
回到營部,我就被帶到了一個小地窩子里。全營連以上幹部都喜形於色地坐在那裡。桌上放著兩小堆糖,每人跟前放著一杯水。一見我進去,營長就說,歡迎新娘子!接著就是「噼里啪啦」的掌聲。
我不會跟你成家,我這麼小,怎麼跟你成家?都兩代人吶!我氣呼呼地說完,就哭了。
他叫趙自立。老地下黨員,三八年參加了八路軍,打日本侵略者,后又參加解放戰爭,前前後後打了一百多次仗。來到新疆后,一直帶著機槍連的官兵們修建十八團大渠。他比我大十歲。他後來當過二十九團的團長和政委,卻淳樸得像一個辛勞一生的老農民。只有談起當年打日本,打永豐鎮時,他才會滔滔不絕。
我心想,在這樣的地方工作一輩子,還不如死。
有一縷月光灑進了地窩子里,不大的風從地窩子頂上刮過,從沒有遮攔的洞口襲擊著我。初冬的夜,充滿了凄涼。
我一下愣住了。我愣愣地站在地窩子門口,正不知該進該退的時候,已被人推到了趙自立身邊。
他不停地抹著額頭上的汗水,腳不安地在原地動著。
究竟有什麼事?
1952年12月的一天,年近十六歲的我被教導員叫住,問,小鬼,想不想成家?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必須長大,成為成人,以面對即將面臨的一切,面臨那實實在在的、充滿著未知因素的生活。我也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思念故鄉,思念父母親人……
我當時單純而天真,這使我在這個成人世界里完全像一個大孩子。只有我敢於「童言無忌」地給幹部提意見,讓他們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只有我可以把營里餵養的一隻母雞引到地窩子里,讓它在自己的枕頭邊下蛋,然後讓大家偷偷地用雞蛋洗臉,做一次在當時看來十分奢侈的「美容護膚」。我無憂無慮,活潑俏皮,給大家帶去了十分珍貴的歡樂。
的確,沒有人敢奢望憑著那一小湖水,能在這裏生存下來。去的當天,這個面積達三十三點七萬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就給全營官兵來了個「下馬威」。
那你就是個逃兵……你不能這麼想。沒有比當一個逃兵更可恥的了。軍人是一個與死亡為伍的職業,選擇了它,也就選擇了赴死的可能。但我寧願死,戰死疆場,也不願要這樣一種彼此連一點了解都沒有的婚姻。它比死亡更可怕,更難以讓人接受……我的思想激烈地鬥爭著。
教導員宣布,經組織批准,機槍連指導員趙自立與團文化教員王燦輝現在結為夫妻。讓我們以水代酒,向他們表示祝賀,願他們永結連理,白頭到老,早生貴子!
只可憐我們這些女兵們。由於王震號召部隊節省軍費,支援新疆建設——部隊官兵節省下來的津貼先後修建了七一紡織廠、八一鋼鐵廠、十月拖拉機廠、八一糖廠等新疆第一批帶現代化色彩的企業,所以https://read.99csw•com我們只有一套棉衣,一套蘇式的制式裙子,褲子都沒有給我們發。沒過兩天,我們的腿就被蚊子叮咬得血肉模糊。有些女兵被咬得沒有辦法,就去湖裡撈了稀泥,抹在整條腿上。最後,營里只好動員男兵為大家捐贈多餘的褲子。可是有幾個人有多餘的褲子呢,最多的人也只有兩條褲子,一條好一點,另一條補了不知多少補丁的,有的地方摞的補丁足有一指厚。男兵們把好一點的褲子讓給我們,自己則穿著鎧甲似的厚補丁褲。

我早已哭得跟淚人似的,還沒搞清是怎麼回事,婚禮已經結束了。人們完成神聖使命似的,魚貫而出,把我們兩人留在了「洞房」里。
無論怎麼說,我死活也不和趙自立同房。但從此之後,也就不停地有領導找我談話,做我的思想工作。在這種攻勢下,我最後終於難以忍受,同意與他一起生活。——另外,我也明白,就這麼一片戈壁,這戈壁上就這麼一些人,無論自己是否與人家同房,但在別人的意識中,我已是個結了婚的人。在這種選擇對象極其有限的情況下,我還能選擇誰呢?
但我從不和他照相,直到有了孫子,在照全家福時,我們才在一起照了個相。到那時,我們已走過了四十多年的風雨人生。
再走一天就可以到了,你甭看現在這裏荒涼,以後,我們走過的地方會是一條大馬路,路兩邊全是莊稼地和一排排白楊樹。營長充滿憧憬地對我說。
有一天,營長找到我,對我說,王燦輝同志,我現在告訴你吧,把你們招到這裏來,就是要配對象的。這是革命的需要,是建設新疆的需要。趙自立同志是兵團的模範指導員,你這樣做,損害了他的威信,叫他以後如何帶兵?
兩人都是作為下級,在上級的命令下,堅守著那一段時間,指定的時間不到,我們誰也不能撤退。這段時間,就是一個上午——必須在一起待一個上午。這可能是世界上最荒謬的事情了。
這太陽把人都要烤成肉乾了。
我再也沒有回去過,直到三個月後,掃盲班解散,我才又回到營里,我住集體宿舍,死活不去見他。就這樣抗爭著,轉眼半年過去了。
的確,從那以後,再沒人提起過讓我結婚的事,好像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趙自立作為一個穿過血雨腥風,與死神打過上百次交道的老兵,一個農民出身的在當時幾乎識不了幾個字的軍人,當時已近三十歲了,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年齡——自然希望成一個家,能找一個有文化的湖南女子當老婆,他自然也是高興的。但現在,他有些憐憫起我來,覺得自己和我的確不般配,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新疆。
你該成家了,我給你找了個全兵團都有名的英雄模範。教導員一本正經地說。
婦女解放,是毛主席提出來的。我追求的,是自願的婚姻,不是包辦婚姻,如果說他的威信受到了損害,也不是我的原因。我針鋒相對,一點也不示弱。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事,這是你們家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有一次在南草湖勞動收工后,我看見了一片野生的小香瓜。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當read•99csw.com時的人都饞,只要見了或許能吃的東西,就垂涎三尺。我當時餓得不行,也不管是否有毒,嘗了一口,覺得挺香的,就先啃了兩個。想著一位老大姐正有身孕,就摘了一些給老大姐。我高興地往回走著,突然颳起了大風,沙塵瀰漫開來,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旗杆,我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我在沙漠里轉了半天,直到天黑,也沒有看見營地的影子。
誰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和方式呢?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們這些女兵的名字像現在明星的名字一樣,被他們那些男兵提及過無數回,每一個女兵的名字都是閃著光的,被大家一遍遍咀嚼過的,無數次回味過的。而我,連他的名字還不知道。
我愣了半晌,我本想喊叫,不!不能!但我沒有喊叫出來。我哭了,哭出了聲,哭著跑回地窩子,撲在床上,號啕大哭起來。
當營長和教導員代表全營五百余名男兵把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十幾條褲子拿到我們跟前時,我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就這樣,十四歲的我在1951年2月28日登上了西去的列車。到焉耆后,分配到了十八團二營,駐在輪台。這是一個富有歷史感和神秘色彩的地方,當我到達那裡時,所看到的是它的破敗和貧窮。
還沒過年就買糖,今年春節是不是要好好熱鬧一下?我一邊問副官,一邊笑著抓了一把糖。
沙暴!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大家趕緊抱住自己的背包,但還是有行李像紙片一樣被刮上了天,轉眼間就被沙塵吞沒了。
在這個女人比率很小的集體里,任何一個女性對每一名男性官兵來說,都是一個遼闊而美麗的世界;都是他們寄託自己想像中的愛情、慾望和家庭的載體。
沒有看到俄文學校的影子,更見不到拖拉機,發給每個人的是一把砍土鏝——一種從蘇聯拉過來的、很笨重的農具。這種農具在中亞用得十分廣泛,對於口內來的湖南女兵,則是第一次見到,我們不知道這玩意兒是用來幹什麼的。直到有一天,營里出發到草湖開荒時,才知道這就是大家的武器——雖說我們是來當兵的,卻從來沒有扛過槍,打過靶,更不用說其他軍事訓練了。就是靠著一把砍土鏝,駐疆部隊的官兵開墾出了成千上萬畝的土地。
我一聽教導員的口氣,就開始害怕了。我說,教導員,我才十六歲,還太小,我還想上學,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現在……現在不想結婚……何況,我還沒有……沒有喜歡上誰……沒有,從沒有想過……結……結婚的事。由於害怕,本來伶牙俐齒的我,一下變得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起來。
營里已跟團里請示了,讓你回去一趟再來。
慢慢地,我又變得愉快歡樂,無憂無慮起來。
凜冽的寒風一陣陣從戈壁灘上掠過,笨重的氈筒使我一次又一次跌倒。我索性把氈筒脫了,掛在脖子上,腳上只有一雙布襪子,我也沒覺得冷,沒覺得硌腳。我只覺得身後正有一種強大的、不可違抗的東西在追逼著我,我只有逃跑,我跌跌撞撞地飛跑著,那麼快,像戈壁灘上的一陣風。
是的,對於女人,這個老兵還是個新兵。何況自己面對的又是一個連一句話也沒說過的陌生女子呢?
又給誰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