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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Live, life, love 5

永生
Live, life,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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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他們不和解怎麼辦?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
「你當時交錢是去哪裡?」
方晴摁掉煙頭,回到房間內,說:「那就沒什麼辦法了。你應該事先想好,萬一不成,你自己傾向於哪個選項……哪怕真能和解,你也得想明白,自己到底希望怎麼樣?你是要錢,還是要別的什麼。」
葉蕭蕭聳聳肩:「能有什麼不好?最多是不能生育,但我本來就不想生育。」
「到底複雜在哪裡?」
方晴又說:「明天立案的時候得遞交訴狀,蕭蕭,我們今天得把這些事都定下來……說實話,我不是很知道你在糾結什麼?你從小就跟我說,你不要生孩子,永生又是你一直想要的,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看西遊記?你說你不敢吃唐僧肉,卻想吃人蔘果。」
「這能有什麼用?」
「可以試試起訴,你不用擔心,我來做你的律師,明天我們就去立案。」方晴走到院子里抽煙,隔著玻璃門大聲對葉蕭蕭和段飛說。院中青梅已經熟透,葉蕭蕭進門前摘下了兩read.99csw.com個,這種青梅極酸極澀,大概只能泡酒,但她吃了下去,後來又摘幾個。懷孕第七周,葉蕭蕭胃口很好,也查了資料,研究過「酸兒辣女」,但她既愛吃酸也愛吃辣,有時候半夜會煮一大碗酸辣粉絲,葉蕭蕭默默想過,她希望是個女兒。
「你是不是這兩年信了教?」
葉蕭蕭打斷她,說:「我不想要孩子,但我也不想墮胎,就是這樣。」
葉蕭蕭和段飛都沉默下來,他們並沒有私下裡討論過這個問題,在事情發生后,他們沒有討論過任何問題。因為討論意味著做出選擇,而做出選擇意味著錯誤,任何一種選擇都是如此。
段飛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重要,卻也從未對任何人提起,他後來當然還有過幾個女朋友,有時候也用寬泛的安全期自我安慰,但也許是幸運,他沒有再見過血紅的「計劃生育科」。最後到了葉蕭蕭,她對這件事極為嚴格,如果某一次是先進去后戴套,她就會在三個小時內吃一顆事後葯,哪怕九*九*藏*書半夜三點也是如此,小區里就有二十四小時藥店。
「墮胎」兩個字突然出現,讓段飛心中一驚。他從來沒有告訴過葉蕭蕭,多年前自己陪女朋友做過一次手術。延續到畢業后的大學情侶,兩個人都剛開始工作,對事業和性|愛有同樣滿溢的熱情,都覺得戴套掃興,吃藥又傷身體,就糊裡糊塗地按照「前七后八」計算安全期。這樣過了幾個月,終於糊裡糊塗地懷了孕。他們根本沒有討論過別的可能性,剛過四十天就做了手術,在附近一家婦幼保健院。手術時他等在外面,百無聊賴,先在PSP上打了幾局三國,又下樓抽煙。正值盛夏,進出的孕婦們身形龐大,大多數穿那種類似睡衣的寬鬆碎花裙子,平底拖鞋,露出一截粗壯的小腿。段飛也沒什麼想法,只覺得這件事永遠和自己沒關係。抽完煙他回到二樓,看玻璃門上貼的科室名,貼紙血紅,「計劃生育科」,下面是英語「Birth Control Department」。他看一九*九*藏*書遍,又讀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計劃生育」這個詞原來是這樣翻譯。
「這不一樣,那些人是已經把孩子生了下來。」
葉蕭蕭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記得,人蔘果聞一下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活四萬七千年……但這件事不是這麼說的,哪裡有這麼簡單。」
「既然你原本不想要孩子……」
「怎麼起訴?我根本不知道那幾個人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的單位。」
女兒,照著她的模樣,白皮膚、小雀斑、眼皮內雙,不喜歡說話,不和人爭辯,卻凡事倔強,就像……就像她從未見過的妹妹。兒子也可以,但還是要像自己,不要像段飛,段飛長得不錯,性格更好,有時候葉蕭蕭甚至為此惱怒,因為他有太多她沒有的東西,好像是一種先天缺陷。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希望自己對懷孕這件事擁有單一產權,就像一塊火紅烙鐵,她緊緊握住時覺得灼痛,卻又不想遞給他人。
段飛尤其小心,他躲避著所有需要他表態的時機,按照葉蕭蕭的轉述,專家九九藏書和官員都沒有提到他,沒有人知道。如果她打入的永生針劑已經失效,那他的呢?也許沒有人提到他,就意味著並沒有?也許他可以這樣沉默著躲過整件事?這明明是一條葉蕭蕭選定的小船,他起初衝動,繼而猶豫,但終究還是和她一起上船,以為可以就此駛向沒有終點的終點,但卻突遇變故,對方莫名其妙掉進水裡。到了今天,段飛才發現自己舉棋不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當下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捨得下船。
「那我們就告社區。」
「你記不記得上次你說那些難民的孩子?那是不幸,不是不對……就是這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
「街道辦,社區收的費,給了一個收據。」
「沒有什麼用,起訴的目的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他們和你庭下和解。」
女朋友做完出來,挺高興地說:「我沒事,一點感覺沒有,醫生說我身體很好,根本不用輸液。」但好像還是應該補補身體,兩個人就一起去吃了肚子里滿是軟爛糯米的韓國參雞湯。後來他們又在一起住九_九_藏_書了幾個月,開始認真避孕,隨後分了手,為現在已經模糊的原因。從頭到尾,他們沒有說過「墮胎」——「手術」,他們使用這個可以大聲講出的詞語,隱蔽定語,情感中性。
「不會有事的,你這樣對身體不好。」
方晴和葉蕭蕭在長餐桌前一字一句討論訴狀時,段飛走到外面。小區比冬天時更顯美麗,木柵欄被各色月季覆蓋:玫紅、明黃、艷粉、藍紫。他恍惚記得,自己和葉蕭蕭去民政局登記結婚那天,沿途也開滿月季。那條路帶領他們通往另一個世界,也不過是兩個半月之前的事,時間一定發生了某種他們都未察覺的錯亂和扭曲,導致每個人都走到今天。
段飛想,他永遠不會知道葉蕭蕭是不是也做過「手術」,因為她是那種握緊秘密的人,每一個秘密。她甚至任性地擴大了「秘密」的邊界,葉蕭蕭從不談論任何一個前男友,她只含混地對段飛說過:「前男友?我當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我卻永遠活著。」
「不是的,哪裡有這麼簡單,不是這麼簡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