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走出了浴室，在外面擺弄著什麼。我稍稍睜開眼，想看看他在幹什麼。可是透過磨砂玻璃，只能看到另一側的人影，看不清楚他究竟在幹什麼。

我的眼前放著一樣東西。周圍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但是可以感覺到。那東西碰到了我的手，似乎是一根細長的金屬棒。就在我猜測著這是什麼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

「只有現在有機會！」青說。

從斜坡上滾落下去的時候，我幾乎沒有感到疼痛，只感覺全身各處都在遭受衝擊。我的身體旋轉著，撞擊著，還有什麼東西刺進了皮膚。近乎垂直、沙石裸|露的斜坡像擺弄玩具一樣翻弄著我和老師的身體，我們不斷地翻滾著，已經分不清上下左右。

這是一個位於山腰上的停車場，周圍沒有建築物，也沒有燈光。老師下了車，踩著碎石向遠處走去。四周沒有其他車輛，只有老師的。

我不知道讓我這樣做的是我，還是青。我發出狗吠似的咆哮，舉起碎塊朝老師的頭砸了下去。

不知道老師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可是我卻不能睜開眼睛。如果我醒來想要逃跑，老師一定會將我抓住，然後再次捆綁我的手腳，把我關在浴室里。

我心想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於是強忍疼痛，呻|吟著站了起來。

我緩緩地、小心地睜開眼睛。因為被老師背著，我覺得這樣做也沒關係。不管他怎麼扭頭向後看，都不可能看到我的臉。這時，我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

那個地方對我這樣身高的人來說有些逼仄，我只好蜷曲著腿。接著，隨著啪嗒一聲，我感到空氣似乎被壓縮了。老師的氣息遠去，我終於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的腳從剛才起就一直碰到什麼東西。我仔細看了看，似乎是一把銀色的摺疊鏟，系在老師腰間。

青蹲在我和老師身邊，注視著我。他的眼睛訴說著他希望我做什麼。當然，我也確實打算這麼做。

read.99csw.com「那傢伙沒能決斷，這就是他的失敗之處。他打算把你帶到某個地方再殺了你。他沒能下定決心在家裡動手，所以現在你還活著，這就是他的失敗之處。別害怕，找機會逃跑！」青說。

我聽見了青的聲音。

我跑得很慢，老師的氣息很快就逼近背後。

「喂！」

老師抱著我，費力地打開房門，走出了玄關。雖然幾乎聽不見雨聲，但我的臉頰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濕氣。下了公寓的樓梯后，在公寓外沒走幾步，老師便把我放了下來。

老師摸著脖子，意識到了那是什麼液體。他睜大雙眼，看看倒在地上的我，又看看被血濡濕的手。

後備廂被打開的瞬間，我立刻閉上了眼睛。老師俯視著我，似乎在確認我是否意識清醒。

我睜開眼睛，看到不遠處有自動售貨機的光。老師呻|吟著倒在那裡，手腳向奇怪的方向扭曲著，看上去似乎動不了，但勉強還殘存著一點兒意識。

我把它舉過頭頂，倒在我腳邊的老師大概明白我要做什麼了。

我站起身來，咬牙忍著劇痛向倒在自動售貨機旁的老師走去。

「這就是決斷——」

高度大約是二十米……

「這裡是那傢伙的車後備廂。」

想到這裏，我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碎塊。

老師右手拿著手電筒，只用左手就把我背在了背上。他身材頎長纖瘦，胳膊的肌肉卻很結實。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一心以為我是在主路上奔跑，卻不知不覺間偏離方向，闖入了森林。我跌跌撞撞地避開眼前的樹木。雨後的樹葉摩擦著我的身體，水滴四下飛濺。

他把我從後備廂里抱出來，背在背上。外面的空氣讓我不禁想要深呼吸。我感受不到有雨滴落在臉頰上，但能從潮濕的空氣判斷出雨剛停不久。

我渾身冷汗涔涔。

老師慘叫一聲，伸出手臂。碎塊被手臂彈開，砸在了他的胸口上。九_九_藏_書我目睹了他肋骨粉碎的那個瞬間，碎塊的一角刺入他的胸腔，時間霎時靜止。老師吐血了。

雖然是夜裡，天空卻並非一片漆黑。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緣故，天空微微呈現出藍色。也許是風有些大，雲在流動。如果能把一直籠罩在上空的那朵烏雲吹散，我一輩子都會感謝這陣風。

我倒在地上，感到老師就站在身邊。這場追逐遊戲宣告結束。

突然，引擎發動的聲音從離我不遠的地方傳來。我所在的狹窄空間震顫了起來，開始移動。正如青所說，這裏確實是車的後備廂。我聞到了一種特殊的氣味。

我朝著老師的脖子向下一揮。

老師劇烈地喘著氣，俯視著我。

我緊張得渾身冒汗。老師會不會注意到這一點，發現我是在裝睡呢？

老師的聲音讓我驚得回過頭去。他的樣子可怕極了，脖子上的傷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淺一些，但被血打濕的臉和衣服讓他看上去不像人而像個怪物。

可是不能這樣下去，因為再沒有比這更讓人不甘的事了。

老師依然反剪著我的雙臂，我則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身體，抬頭看向他。他一臉疑惑，不知道我打算做什麼。

我保持著被老師背在背上的狀態，安靜並盡量快速地移動雙手。老師會不會瞬間察覺到我的動作呢？我有些不安。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身上到處都磨破了，但還不至於無法站立。

一瞬間，老師的身體扭動了一下。我打偏了，但手上真切地感受到了反作用力。

老師手中的手電筒滾落在地，強烈的光束跳躍著，從我和老師的臉上一閃而過。

那個瞬間，我覺得就算死了也好，但只是不願意死在老師手上。有比死更痛苦的事，這是老師教會我的。

滾落到坡底時，我竟沒有失去意識，這真是不可思議。小小的石塊還在不斷地從上方掉落下來。

老師倒在地上，抬頭看向我，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臉因read.99csw.com恐懼而扭曲著。我想，一定是因為看到我抱起了一塊落在身旁的磚塊似的重物吧。那好像是某種混凝土製的東西遭到破壞后留下來的碎塊，有著鋒利的稜角，是我能搬動的最重的東西了。

一根細木棒刺穿了我的右腳。它從腳底刺入，穿出腳背幾厘米，被鮮血微微濡濕。在斜坡上讓我感到疼痛難耐的就是這根木棒，我顫抖著握住了它。

我的視線劃過畏縮著的老師的黑色瞳孔。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我看到裏面映著我被自動售貨機的光照亮的身影：臉是青色的，嘴像狗一樣向兩側裂開，一隻耳朵，沒有頭髮，瞳孔熠熠生輝。毫無疑問，那就是青的模樣。按理說，我應該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驚訝才對，但我卻平靜自然地完全接受了。

以前的我是個膽小怕事、一無是處的孩子。就算被老師當成靶心，我也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全盤接受。就像很久之前老師讓我重複說的那些話一樣，我或許是個壞孩子。

「他打算殺了你。為了封口，他一定會這樣做。」青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是，那傢伙失敗了。」

可以殺，但不能被殺。這大概是青教會我的終極道理。

我閉著眼睛，屏住呼吸。羽田老師把臉湊近了。我看不見，卻能感覺到。老師唇間呼出的氣息觸到了我的鼻尖，帶著淡淡的煙草氣味。

老師喊著我的名字，拚命地追趕我。這是我好幾次在噩夢中見到的景象。每次做這樣的夢，我都會驚醒，歇斯底里地發出哀嚎。現在，這個噩夢變成了現實。

周圍一片黑暗，沒有一絲風。

對於老師來說，我肯定只是一隻無力反抗的羔羊，只能淪為飼料，默默地被吃掉。

突然，我的右腳腳底撞上了什麼。我摔倒在地，一陣劇痛隨即直擊大腦。黑暗之中我無法看清楚，似乎是有東西扎進了我的右腳。

「不、不要……」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要窒息了一般。

「read.99csw.com是車的後備廂。」

老師突然大笑起來，飛濺著口水說我就是敗在又胖又跑得慢這一點上。突然，他收起了笑容，反剪我的雙臂，嘶吼著用膝蓋撞我。

過了一會兒，浴室的門打開了，老師的手臂突然伸到了我的後背和膝下。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注意著不要驚醒我。我假裝睡得正熟，讓手腳隨意地懸在空中。

我一躍而起，朝著與老師相反的方向跑了起來。我光著腳跑進了一條岔路，腳心疼痛不已。

在微明的夜空下，懷抱著幽深森林的山巒化作巨大的黑影，聳立在我眼前。老師正朝著山的方向走去。停車場里的自動售貨機發出白色的光，在這個空寂荒涼的地方，除了老師拿著的手電筒之外，那是唯一的光源。我們的旁邊有台階，那是通向山裡的路。

我環顧四周，尋找青的身影。他一直以來期待的復讎時刻終於到來，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高興了。可是，他卻不見了蹤影。

之後的一段時間里，我只能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黑暗中，我能感覺到輪胎碾過小石子，汽車正在加速。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我想象著自己也許再也出不去了，只能像石頭一樣僵在後備廂里。

老師登上了台階。兩側都是陡坡，樹木自然地生長著，根從泥土裡露了出來。路上散落著有稜角的大石頭，老師避開石頭往前走。

我知道，現在就是決斷的時刻。

我環顧四周，發現我和老師站在一條斜坡上。斜坡陡峭得像懸崖一般，幾乎垂直於地面。月光下，四周略微明亮了一些，能看到稀疏的樹木。我們的正下方就是停車場，自動售貨機正發出白色的光。

我的背後傳來青的聲音。我努力扭頭向後看，看不到他青色的臉，卻能鮮明地感受到他就在我身後。

算了，羽田老師哀嚎著，模樣凄慘地倒在我眼前，光是這樣就已經讓我應付不過來了。更何況，老師竟然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真丟人九*九*藏*書。

我撿起了從老師身上滾落的碎塊。老師像毛毛蟲一樣趴在地上，我不知不覺間也像動物一樣狂吠起來。

就在我拔出木棒的一瞬間，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的青發出了一聲號叫，那聲音宛如新生兒啼哭，又好似狗吠一般。他嘴唇上系的繩子完全鬆開了，尖銳的犬齒在黑暗中清晰可見，使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狗的一般。他身上的約束衣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裂開了。雖然不可能，但我還是覺得是剛才從斜坡上滾落下來時劃破的。青的雙臂自由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雙臂，是那麼纖細孱弱，傷痕纍纍。

疼痛使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不能讓表情發生任何變化，我好幾次在心裏這樣提醒自己。不管多麼想皺眉頭，我都忍住了。

老師叫嚷著回過頭來，我從他的背上摔了下來，某種溫熱的東西滴落在我的臉頰上又彈開。我抬頭看去，鮮血正從老師的脖子上飛濺而出。

「什麼？」

「跑！」青向我大叫。

我摸了摸鼻子，血好像已經止住了。

「你要被活埋了。」青走在老師的身邊對我說，「那傢伙多半會把你放在山裡的樹根下，然後開始挖土吧。不，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先挖土還是先把你弄死。」

我繃緊腿部的肌肉，把全身重量放在腿上，向著斜坡下方倒去。老師腳下的地面猛然鬆動，石頭和泥土崩裂開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支撐我們兩人的身體，我們就要滾落下去了。老師反應過來后，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哀嚎。

「老師打算拿我怎麼辦？」

天微微亮，被樹葉遮蔽的路卻一片漆黑。我懷著恐懼一路狂奔。

我的褲子里夾著我從後備廂里拿到的金屬棒。我把它緊緊握在手中，然後高高舉起。老師把我從後備廂里背出來時沒有發現它，這不得不說是我的幸運。金屬棒呈L形，長的一端是尖的。在黑暗中，我意識到這就是固定帳篷用的金屬樁子。老師大概忘了自己把它落在後備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