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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來就長得不怎麼樣,不管怎麼弄都是白搭。」
壞人揪著你母親的頭髮,逼她站起來。
「啊啊!啊啊!嗚嗚……」
腦袋普通、健康尚可的你,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家務全能,總是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天都能讓你吃到好吃的飯菜。不僅如此,她知識淵博,馬上就能回答你的小問題,還願意陪你做功課。
你對自己的動機感到心虛,山崎卻喜形於色地說:「咦,真的假的?那張海報是我畫的!」
你知道父親所說的「泡泡浴」並非指單純的洗澡。
你從大叔手中接過裝有金魚的塑料袋時暗暗一驚。
雖然你始終隱藏著自己的心意,卻一直和山崎維持著良好的學長學妹關係,兩人也因此越走越近。
「鈴木,你呢?為什麼加入美術社?」
她對體弱多病的小純照顧得無微不至。「小純細皮嫩肉的,輕忽不得呀。放心,媽媽會保護你啊。」她每天早上幫小純量體溫,只要稍微超過三十七度,就會向學校請假,背他去醫院。
「小純、陽子,生在這麼富裕、進步的國家和時代,你們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嗎?在非洲那些貧苦國家呀,像你們這種年紀的小孩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光是每天能有飯吃,你們就該偷笑了。」
明明滿身大汗,你卻冷得不得了。
你升小學后,母親說今後女孩子也得用功讀書,因此買了好幾本練習題,每天逼你寫。
「這樣呀。」
無論是學校的考試還是母親買來的練習題,他總是能得滿分。母親笑著稱讚小純:「小純真不簡單!連我都辦不到呢。我想,你一定是天才。」
你和許多小孩一樣,認為媽媽的陪伴最令人安心,而且也最喜歡媽媽。
壞人將你的母親推倒在地上。
其實,你對美術沒什麼興趣,說到藝術家,也只認識畢加索和之前曾在電視廣告上大喊「藝術就是爆炸!」的大叔,小學時也不算擅長做美工。
貼在小學走廊上的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海報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貧窮得令人難以想象。每每看著海報上那名打著赤膊的黝黑少年與「每三秒就有一名孩童喪生」的句子,你就會感到一陣心痛。
「原來是這樣呀。」
這時候,你發現自己的臉不知怎的開始泛紅髮燙,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你正覺得納悶,卻看見母親脖子上有紫紅色的瘀痕。那是昨天壞人掐住的部位。

可是,這一點也不合理。因為小純的聰明與虛弱,都令你母親疼愛不已。
「欸?」
之後,在你母親二十歲時,兩人開始交往,並最終結為夫妻。
壞人望著俯首稱臣的弱者,略略壓低音調問道:「你知錯了嗎?」
「哪裡誇張?原來你一直背著我胡搞!」
你的母親還沒說完。
黑貓叼著金魚飛奔而去,消失在你眼前。
「好……」
大概是對自己沒自信的緣故吧,你提不起勇氣告白,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份感情。
你母親說:「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個兒子,我真是開心極了。啊,我甚至覺得生下這個孩子就是我畢生的使命呢。」
這次輪到山崎發問了。
「所以,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跟你一起走回家。」
「差多了好嗎?說穿了就是嫖妓嘛!你一定是心裏有鬼,才會故意瞞著我!」
有時候,你母親也會把小孩拉進那股暗潮中。
你沿著走廊來到樓梯口,卻看見樓下有燈光。一樓客廳里傳來父母的說話聲,他們似乎還沒睡。
壞人上半身只穿著汗衫,光裸著下半身壓倒弱者。
那是一隻黑色的四足野獸——貓。
媽媽是正確的。
「拜拜。」
不久后,你開始在夜裡躲在棉被裡,排解無處傾瀉的情慾。
1987年,國鐵實施分割民營化,你當時就讀初中二年級,山崎初三。
「聽好了,首先,千萬別想一夕變成繪畫高手。畫得差也沒關係,心情放輕鬆,就當是塗鴉吧!不過,你必須仔細觀察目標,畫不好無所謂,仔細觀察就對了。」

至於你,無論是考試還是練習題,你都考得馬馬虎虎,雖不至於不及格,但也不是滿分。你的母親對此並不滿意。
父母結婚第三年的秋天,你出生了。
「把衣服脫掉。」
你的母親邊哭邊跪在地上,磕頭道歉。
母親的聲音尖銳而洪亮。你嚇得身體一僵,卻又忍不住往聲音的來源處走去。你踮起腳尖,小心翼翼。
你的母親二十四歲時生下你。你的父親則大她兩歲,二十六歲。他們都出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第一次嬰兒潮,也就是俗稱的「團塊世代 」。
即便幼小如你,也明白這種事只能做不能說,因此默默將它藏在心底。之後你便偶爾假借爬竿的名目,品嘗這種愉悅。


這個人是怎麼搞的?
你心想,至少要把它埋在土裡。於是,你從垃圾桶里撿起金魚,帶著塑料玩具鏟子來到院子里。
「啊!」你母親捂著臉,雙腿一軟。
曾幾何時,你覺得媽媽變得好陌生。
幼小的你,肯定下意識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當時的年號還是昭和,手機也尚未問世。那年秋天,由於大海另一邊那場戰爭的影響,衛生紙即將缺貨的謠言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不過,那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
一陣沉默瀰漫在你們之間。山崎張口欲言,卻又緊閉雙唇。
你知道他為何躊躇,也希望他說出真心話。
那是什麼?如九九藏書陶瓷般冰涼蒼白——啊,是金魚的肚子。
有需求,就有供給。你知道有嫖客就有老鴇,但是當自己的父親成了嫖客,你心裏難免深受打擊。
位於縣政府所在地的Q市即將建設鐵路總站。由於你父親的工作與周邊商圈的開發息息相關,每天他都在你起床前出門、上床后回家,假日也時常加班或在公司過夜,一整個禮拜想在家見到他一面都成問題。
你母親見狀苦笑著說:「哎呀哎呀,這孩子真是的。明年廟會我們再去撈金魚嘛。」她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咦?」
你母親發現丈夫去外面洗泡泡浴,因此大發雷霆。
不過,運用自己的手指積極發掘快|感,是從這一刻才開始的。
那果然不是夢。
你母親看著金魚的慘狀,對你說:「這隻金魚跟你有點像啊。」

無論你是否比來自遠在天邊的國家或很久以前的時代的人來得幸福,這樣的「幸福」對你而言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你回到自己的房間,用毛毯代替棉被裹住自己,不久便昏睡過去。
在山崎的指導下,你不僅完全不覺得痛苦,甚至還樂在其中。
她把那隻她說跟你很像的金魚丟進了垃圾桶。
這不是你想聽的話。
升上高年級后,你和小純之間的差距更是顯而易見。
「哪裡厲害?我連漫畫都還沒畫,更別說報名了。」
啊,原來這隻金魚就是我啊。
隨著胸部隆起、初潮來臨、身體變得越來越像大人,你開始正視「自我」,明白自己是與別人不同的個體。
光是小心翼翼地摩擦乳|頭與陰|部周圍,就能讓你既舒服又惆悵。
兩人皆出生於長野縣,結婚後才搬到Q縣居住。
純出生一年後,你父親在三美市的住宅區蓋了自己的房子。
「嗯。我啊,將來想當漫畫家。」
壞人站起來,甩了你母親一巴掌。
那個總是假笑、死不認錯的母親,居然輕易屈服於暴力之下,令你感到不寒而慄。
久而久之,你發現母親並非看你不順眼,而是她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如此看待。
你從學校和朋友身上所學到的道理遠勝於在家庭中所學。與此同時,原本在你心中佔有絕大分量的母親,地位也隨之下降。
你父親也是高中畢業后就進入社會工作了,他早你母親兩年進公司,兩人在公司邂逅。
「嘿嘿嘿,不錯吧?老天爺多給我一根手指,跟太閣大人一樣。」
此外,你發覺母親其實不常認真做家務,而且異常無知。
她嘆口氣,露出假笑。
「不,我是初中進了美術社之後才開始認真畫素描的。」
「漫畫啊。」
你並不知道母親這句話的含意,但幼小的你已將這句話照單全收。
記憶中,母親幾乎不曾認真稱讚過你,也未曾生氣地責罵過你。你只記得她常常嘆著氣,露出無奈的冷笑。

你一時不明白山崎的意思。今天不是山崎的最後一天,而是第一學期的社團活動結束日。
不久前,這種特種營業場所還俗稱「土耳其浴」,但是遭到了土耳其留學生的抗議,因此才改名為「泡泡浴」。你看過類似的報道,但不知道具體的服務內容,只知道這種店的客人都是男人,而店裡的女人會提供一些下流的服務。
她口中的「幸福」,隱藏著某種不安定的暗潮。
「你很煩啊,閉嘴吧!」
畢竟在相處的過程中,你們確實心有靈犀。
你母親說過:「小純呀,他跟你不同,從小就很嬌氣,所以才會這麼聰明,學說話也比你早得多,才念幼兒園就會背九九乘法表呢。我記得連老師都稱讚他:『小純好聰明。』」
你目送他遠去,心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和他的一樣複雜。
今年夏天的氣溫創下近年來新高,一般家庭和公司行號都會陸續裝上冷氣,不過大家也擔心用電量過多會導致缺電。即使白日將盡,走在路上依然讓人汗流浹背。

我既平凡又不起眼。
「還不快給我脫!雙腿打開!欠揍是不是?」
某天,你一時心血來潮,問了山崎一個問題。

好冷!好冷!好冷!
有時你不禁認真思量。
你母親從小就擅長讀書。初三時,學校的老師勉勵她說「將來上大學也不是夢想」,推薦她報考公立名牌高中,她卻考上了注重料理、縫紉等家政教育的女校,高中畢業後進入大型建材經銷公司的長野分公司就職。
你很高興他願意對你說出這些話。
好冷,好冷,好冷。
「我真高興!這就表示我的畫有撼動人心的力量啊。畫那張圖真是畫對了。」
而你,也說不出真心話。
「啊,不過,我從上幼兒園時就開始畫插畫跟漫畫了,算是自學吧……我會讀《漫畫技法大全》之類的書,自己揣摩。」
「廢話一大堆,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在那之後,發生了一件事。
漸漸地,做練習題的時間開始令你感到痛苦。
除了母親告訴你的事情外,你最早的記憶就是上小學前五歲那年夏天的廟會。紅色燈籠成排地掛在餘暉尚存的藍色天空里,煙火伴隨著「咻——砰!」的聲響,在空中綻放出五彩繽紛的巨大花朵。

可是,你的程度也僅止於此,畫技依然遠比不上一年前的山崎。不僅如此,當初和你同樣對美術一竅不通的同學中,有些人已經變得比你厲害多了。
七月,第一學期的結業式近在眼前,這一天是暑假前最後一次社團活動日。你和平常一樣,在美術教室畫到傍晚;如平常一樣,你們兩人一起踏上歸途。
然而,才短短一年,你的初戀便畫下了句點。
那一幕緊緊地黏在你的記憶底層。六指大叔給你的那條金魚浮在魚缸的水面時,肚子就是那樣蒼白。
已經過了傍晚六點半,馬上就要七點了,裝載著許多雲朵的天空卻依然明亮。暮蟬發出叫聲。
她並沒有說謊。
母親這麼對你說:「生下小純后,我們家就變成了四口之家,當時我就主張應該早點蓋自己的房子,可是你爸說什麼要等土地價格下降再說。誰知道哪天才會降?而且read•99csw•com,房貸也要趁著年輕貸款比較划算嘛。所以,我拚命說服你爸。後來呢,果然,地價跟物價一樣,依然一路飆漲。要是那時沒蓋房子,我們現在的房子可就會變小很多了。」
母親氣焰大減,窩囊地向他求饒。
你一點食慾也沒有,吐司只吃了一半。
你撞見一場赤|裸裸的男女交媾,那兩人正是你的父母。這與初中生青澀、無法啟齒的戀曲恰好形成對比。
久而久之,你對母親產生了怨懟、不滿與不信任。
然而,那天卻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說穿了,你感受不到她的愛。
事出突然,你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今天是最後一天,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回家了?快樂的聊天時光,再也回不來了嗎?
浮現在你腦中的,只有山崎的聲音、笑容與握著畫筆的手指。在你的妄想中,沒有形體的「部分山崎」願意溫柔地愛撫你的身體。
你在噩夢中驚醒。夢的詳細內容已從你腦中消失,只留下揮之不去的黑暗恐懼。
「我們一家子呀,真的很幸福啊。」
經他一說,你才想起,小學時也有同學會在筆記本上畫漫畫。山崎也做過類似的事嗎?
日光燈的冷光照亮了弱者的蒼白肌膚。這一幕使你無意中聯想起某樣東西。
這年是第二次嬰兒潮的高峰,共有二百零九萬名嬰兒誕生,「陽子」正是女嬰中最普遍的名字。這個你母親笑稱隨便亂取的名字,也是最爛大街的名字。
一年來,你幾乎從不缺席美術社的活動,畫出來的畫也越來越像樣。
「王八蛋,也不想想是誰供你吃穿!你在家裡當少奶奶,我可是每天拚命工作!那麼愛計較是想幹嗎啊!」
一切都正如她所說。但她口中的「幸福」兩字,你怎麼聽都覺得不踏實。
當時沒有什麼《兩性工作平等法》,也沒有內勤與外勤之分,許多女性都認為公司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聯誼場所。至於以倒茶打雜為主的「工作」,也只是換個形式的新娘課程罷了。
你們住所的鄰居,每到傍晚五點便會播送《晚霞漸淡》這首曲子。廣播一響,你們姐弟倆就必須在書桌前坐好,這是神聖不可違抗的媽媽所下的命令。

誕生於如此珍貴的日子,當然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不過,若世上少了偶然,還剩下什麼呢?人類這種生物,或許就是喜歡將偶然解讀為命運或緣分。
而你母親說起這件事時,總不忘多加一句惹人厭的話:「唉,其實我比較想要男孩子。」
每當母親嘲笑你,你總覺得自己宛如溺水般呼吸困難,也覺得自己就像在金魚缸底苟延殘喘的小金魚。
「我知道……我知道了,有話好說,原諒我吧。」
交叉口快到了。直走是你家,左轉是山崎家。
那隻在廟會魔法般的溫暖燈光下呈現出亮紅色、可愛無比的金魚,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卻顯得窮酸又不起眼。它總是無精打采地在缸底掙扎,嘴巴一張一闔的,撐起小小的身體。
你跟弟弟小時候多數時間是由身為家庭主婦的母親照顧的。
山崎家和你家在同一個方向,社團活動結束后,你們倆很自然地一起回家,直到途中才分開。一開始,你們很少在回家的路上開口,但一個月過後,你們敞開了心房,也打開了話匣子。不知不覺,這段時間成為你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這麼一想,一副窮酸樣的金魚突然變得親切起來。
山崎略顯羞赧。
每天早上,你都會在鏡子前為髮型煩惱二三十分鐘,卻換來母親的風涼話。
你覺得口渴,於是離開房間去找水喝。升上初中后,二樓的四疊半斗室成了你的房間,隔壁則是父母的卧房。他們的房間靜悄悄的。
「這樣……啊……」
陽子——
當你在畫架前煩惱時,山崎會過來給你建議;當你們倆並肩而行時,山崎會若無其事地走到靠車道那側。你不禁暗自期待:該不會,山崎對我其實有好感?
弱者坐在地毯上,朝著壞人張開雙腿。
「請……」
壞人會說出父親絕不可能說的話,也會做父親絕不可能做的事。
面對妻子的喋喋不休,你父親原本只是低聲咕噥,此時卻突然猛力拍桌,大吼一聲:「吵死了!說夠了沒?」
「就是要這種時候!你不是不爽老子去洗泡泡浴嗎?老子就順便讓你爽一下。」
「噢!」「啊!」「哈!」「哼!」「嗯!」喘息聲此起彼伏,你分不清哪個是弱者的聲音,哪個是壞人的聲音。這聲音不像人類的話語,倒像獸類的號叫。你彷彿在目睹弱者被壞人吞吃入腹。
山崎停下腳步,喚了你一聲。你停下來和他對望。你們兩人的身高相近,視線的高度也差不多。
即使幼小如你,也明白她那嘆著氣的笑容里沒有任何喜悅與快樂。
這些責難的話語里並沒有怒氣,而是笑意,只是,那和稱讚小純時的笑意天差地別。
一、二、三、四、五、六——不論數幾次,都是六根。大叔略顯黝黑的手上長著六根手指。
山崎臉上洋溢著笑容。
母親尖聲大嚷:「過分!你太過分了!」
你雙手掩耳,死命挪動僵硬的身體,逃離現場。
算起來,你的身體天生就比較健康,幾乎沒得過一般嬰幼兒常見的急性發燒,卻在一歲半的嬰幼兒健診中,檢查出患有先天性股關節脫臼。這種疾病的患者多為女嬰,而雖然有「先天性」三個字,其實多為後天形成的,主要是嬰兒的股關節尚未發育完成,容易因後天因素而脫臼。
昨天那是一場夢嗎?
若你難得感冒了,雖然她表面上會照顧你,態度卻與對待小純時的相差甚遠。「真是的,真受不了你這孩子。」她只會一臉不情願地喂你吃感冒藥。
你的罹病原因是尿布。當時紙尿布價格昂貴,布尿布較為普及,婦女雜誌上還介紹了國外蔚為流行的時髦尿布折法——「三角尿布」。這種折法是將印花尿布折成三角形,然後纏在胯|下。這樣確實比較美觀,也能減少空隙,防止外漏,但也限制了股關節的活動空間,容易導致脫臼。
話說回來,或許你母親並沒說錯。
你知道父親在上班,但不大了解其中的價值意義,對你而言,只有母親才算得上「父母」。
美醜真是不可思議。只要五官的平衡稍微出點差錯,就能造成巨大的差異。
「陽子,你怎麼剩這麼多?媽媽特地做早餐給你吃,你還這麼不賞臉。」九_九_藏_書
好冷,好冷,好冷!
《晚霞漸淡》這首曲風惆悵、宣告練習題時間到來的曲子,越聽越令你悲從中來。
畢業后,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與其如此,還不如趁畢業當天鼓起勇氣告白,告訴他:「我喜歡你。」
一道黑影一閃而逝,金魚不見了。
「魚魚死了。」
「……和你在一起很快樂。保重。」
你第一次聽見父親怒吼。明明被罵的人是母親,挨父親一掌的是桌子,但痛徹心扉的人是你。
你每天早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金魚缸前向另一個自己道早安,睡前也不忘對它說晚安。
「好……好。」

當然,他也很可能只是善盡學長的責任罷了。一想到告白可能會破壞現有的歡樂時光,你決定從長計議。
你不寒而慄。
大叔見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手,倏地揚起嘴角。
純從小體弱多病,動不動就發燒、嘔吐,季節一變就感冒,經常發燒超過三十九度。他三歲時染上了異位性皮膚炎,此後身體便常常出疹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啰啰唆唆的。」
從山崎的言談中,你看出這個人非常喜歡畫畫。
你知道這個國家曾經非常貧窮,因為學校的資深老師常常向你們吐苦水,述說從前的人過得多麼辛苦。
1976年2月,你出生兩年後,弟弟純誕生了。你們的年紀相差三歲,但由於他是年頭生的,所以你們在學校只差兩個年級
「不說別的,就說日本吧!我們小時候也很窮。那時根本穿不起洋裝,都穿著勞動褲去上學,每天的午餐都是鯨魚肉跟脫脂奶粉泡的牛奶——不過,這年頭的小孩大概不懂吧,那兩樣都難吃得要死,光是不必吃那些東西,你們就該謝天謝地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你母親老愛在奇怪的地方自鳴得意。明明自己也不大做家務,卻沾沾自喜地說:「昨天我去了木村太太家,她家簡直髒得不得了!我就說嘛,職業婦女就是不行。」不然就是把買來的熟食盛到盤子里,然後說什麼「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呢」,彷彿那是她的拿手好菜似的。萬一謊言被戳破,她不僅絕不承認,有時還會惱羞成怒地大吼:「這種事我也知道!」
在幼小的你眼中,美麗、聰明又全能的媽媽就跟天空和太陽一樣偉大、神聖。
她常常對你長吁短嘆,無奈地露出淺笑。
「鈴木……」
你覺得自己應該不至於丑,但坦白說,這張臉實在稱不上漂亮,最貼切的評語大概就是「平凡」。
即使你回嘴,她也只會不以為意地假笑著說:「好啦好啦。」然後隔天早上再同樣挖苦你一次。
你說不出其他話。金澤。你聽過這地名,但從未去過。你只知道金澤位於遙遠的其他縣市,初中生絕不可能經常去那裡玩。

弟弟的名字並非父親所取,而是母親取的。
最愛的媽媽所給予你的期望,如同世界對你的期望。無法響應這份期望,讓你內心既空虛又難過,彷彿破了一個洞。
好冷,好冷,好冷。
壞人命令弱者脫衣,語氣里混著一絲喜悅。

不過,你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說穿了,你參加社團活動並非為了畫畫,而是為了和山崎在一起。
舉例來說,小純得到母親的關心,你卻只得到母親的假笑。過去你只感到悲傷、落寞,如今卻認為她不公平、偏心。

升上初中后,你已大略了解相愛的男女會做些什麼事、如何生小孩,但你無法具體地幻想出山崎的裸體。
你出生於1973年10月21日。
不行,這裏太冷了,再待下去我會死掉,像那隻金魚一樣死掉!
我聽見有人在呼喚你。
這段時間,你一直想著山崎。
隔天你一覺醒來,父親已經去上班了。昨晚被壞人吞噬的母親,也若無其事地烤吐司,倒牛奶。

你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觸摸、摩擦身體的某部分能帶來快|感。在小學體育課的爬竿練習中,你初嘗這種滋味——雙腿夾著竿子滑下去時,一股奇妙的快|感猛然貫穿全身。
弱者被壞人襲擊,然後被吃掉了。
每天加班的父親確實勤奮老實,他們也生了你和弟弟兩個小孩,還擁有一幢帶院子的兩層獨幢樓房。
美術社的社團活動很輕鬆,只要下課後到美術教室任選主題畫張圖或做點東西即可,而自己最喜歡的作品將會在秋季文化祭展出。
你知道,弱者這時倒抽了一口氣。
為什麼明明媽媽是美女,我卻不是?
「老、老公,你不是認真的吧?這種時候……」

這是你的真心話。他明明只比你大一歲,卻擁有如此具體的夢想,真不簡單。此外,你也認為,像山崎這種繪畫高手,當漫畫家根本不成問題。
「住手!別這樣,有話好說!」
「那就道歉啊。『對不起,我不應該啰啰唆唆的。』快點說!」
「當然,不管是誰都能報名。這個嘛,或許無法說得獎就能得獎,可是聽說即使落選,只要你的畫有特色,就會有人當你的責任編輯,幫你出道。」
雖然年紀還小,但你知道有生命的東西死了就不會動了,也明白這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更知道要將死掉的東西埋在墳墓里。因此,你滿心期待母親在院子里幫金魚蓋一座墳。
對熱戀中的你而言,比起日經平均指數和調降公定利率,無法決定梳什麼髮型的煩惱要來得重要多了。
「可是真的很厲害呀。」
你父親的公司業績節節高陞,所以泡沫或許也間read•99csw.com接幫了你一把,只是你不過是個初中生,還無法直接感受那團泡沫的力量。
你也聽見了父親不耐煩的聲音:「你這傢伙也太誇張了吧?」
東京黃金地段的地價與股價瘋狂飆漲,接著逐漸向外擴散,全國各地人人都能賺大錢,只是,這種錢就像泡沫一般。
「好厲害啊。」
你將六指大叔送的金魚帶回家,養在金魚缸里。
「初中生也能報名嗎?」
你懂事時已經住在父親所建的位於三美市住宅區的獨幢房屋裡了。家中成員有上班族爸爸、家庭主婦媽媽、身為長女的你和身為長男的弟弟,這是當時最典型的核心家庭。
然而,和山崎學長接觸后,你發現他不但平易近人,教你畫畫也相當細心。


壞人一隻手揪著她的頭髮,另一隻手則緊緊掐住她的脖子。

即使捂住耳朵,遠方的獸號依然鑽入耳膜。
盛夏的夜晚悶熱。
兩年後,弟弟小純也升上了小學。「小純,你是男生,必須比姐姐加倍努力用功才行啊。你爸爸公司里那些出人頭地的人呀,個個都是大學畢業生呢。」弟弟也逃不了被迫寫練習題的命運。
隨著身心逐漸成長,母親在你心中的地位也逐漸改變。
你的母親個頭兒雖小,五官卻稱得上標緻。好幾次有人對你說:「你媽媽真漂亮。」
你把金魚放在地上,正打算開始挖土,說時遲那時快——
硬要說原因的話,你只是覺得社員多半是女生,所以很容易入社;還有走廊上張貼的那張「美術社徵求新社員!」海報上的那片海很漂亮,僅此而已。
可是明年春天,山崎學長就要畢業了……
他說為了配合父母的工作,一家人必須搬到金澤。
20世紀70年代,地方都市的開發計劃進展得如火如荼,你父親公司的業績也大幅增長。當年,第二次石油危機造成原油價格高漲,儘管連帶著引起了通貨膨脹,你父親的薪水卻跟著水漲船高。
當然,幼小的你無法理解「愛」這種抽象的名詞。但即使無法了解氧氣,身體也知道少了它會覺得痛苦。你下意識地領悟到,母親給小純的微笑里有一股暖流,面對你時則沒有。

你的故鄉Q縣三美市是個西側和北側面朝大海、東側與南側緊鄰山巒的地方,使得海風帶來的潮濕空氣容易形成雲層滯留,一整年裡幾乎有半年都在下雨,其他日子也多半烏雲罩頂。
母親希望他能天真無邪地成長,所以取名為純。
山崎學長身材瘦小,臉色蒼白,戴著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人真不起眼」。而且,你也比較希望由學姐來指導自己。
汗涔涔的髮絲黏在臉上,睡衣也被汗水濡濕。
「能跟你爸這麼勤奮老實的男人結婚,還生了小孩,住在好房子里,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啊。」
走下兩級樓梯后,恰巧能從牆角看見客廳。父親解開襯衫的扣子,坐在沙發上,母親則像個母夜叉般站在他面前。即使距離有點遠,你也看得出她正淚如雨下。但他們都沒發現你躲在樓梯上。
「啊,好,保重。」
「什麼放鬆?這不就是偷腥嗎?」
說起「團塊世代」,一般人容易聯想到學生運動,但當時男性的大學升學率是百分之二十,女性則只有百分之五。大部分的年輕人根本無暇構築理想社會的藍圖,早早便進入社會賺錢了。
交往一年後,你父親升為總公司的主任,而總公司就位於Q縣Q市。兩人藉此機會結婚,展開夫妻新生活,你母親也離開職場,變成家庭主婦。
儘管從名單上來看,美術社社員男女各半,但男生多半只是挂名入社的不良少年,很少出席社團活動。其中,山崎算是少數積极參与社團活動的男生之一。
升上初中后不久,出生以來第一次,你知道自己墜入了愛河。
和小純生長於同一個家庭,過著幾乎相同的生活,就連用在讀書上的時間也相差不遠,為什麼小純能考高分,你卻比不上他?相比之下,小純動不動就感冒、發燒,還經常請假,你卻不常生病。
「謝謝!」
你大吃一驚。畢竟你認為自己絕不可能在一年後追上山崎的畫技。

在你的想象中,做|愛應該充滿愛與溫柔,可是眼前所見,卻是一場下流、粗野而暴力的交媾。
我聽見了。
「怎麼這樣……」
年紀雖小,但你仍能了解你母親之所以如此對待你,全因為你辜負了她的期望。
為什麼我的臉會長成這樣呢?
說穿了,「我根本不想要女孩,不想要你」——這就是她背後的意思。她卻能若無其事地說出口。
「你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
只有小純例外。

媽媽果然是正確的。
那大概是青春期——也就是叛逆期——所帶來的影響吧。
神社院內羅列著高掛橘色燈泡的攤點,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飄散著小麥粉和砂糖的焦香味。
你母親買了好幾本命名書,選了二十幾個候選名字,例如晃、真司、琢磨、隆一、智仁、謙,然後反覆推敲再推敲,才選出「純」這個名字。
「不行啦。」「為什麼你辦不到呢?」「你看小純考得多好呀。」
明明是夏天,為什麼如此寒冷?
誕生於如此珍貴的日子,當然只是偶然中的偶然。不過,若世上少了偶然,還剩下什麼呢?人類這種生物,或許就是喜歡將偶然解讀為命運或緣分。
為什麼母親要說出這種話呢?
你的母親說過這樣一段話:「你出生那天呀,可晴朗得不得了呢!所以,你爸決定將你取名為『陽子』。還取得真隨便,笑死我了。不過,這就是你爸的作風。」
你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人。
你母親永遠滿腦子只有小純,也永遠只會稱讚和擔心小純。
她很會做表面功夫,只把玄關和客廳打掃得一塵不染,卧房和二樓的房間卻一個月才打掃一次,平常亂得要命;餐桌上的食物則多半是從小吃店或超市買來的熟食。還有,她常常一臉認真地說:「美國的首都當然是紐約呀。」「月極這家公司旗下的停車場真多呀。」簡直匪夷所思。九九藏書
山崎略顯失望,又似乎鬆了一口氣。他帶著五味雜陳的表情在交叉口轉彎,一如既往。
學校規定所有學生都必須加入社團,而你決定加入美術社。
這時候,負責指導你的是二年級的山崎學長。
意淫意中人固然使你心懷愧疚,但你無法割捨那份愉悅。此外,你也發現健康教育課本上沒寫的那些女性情慾,已在你體內孕育成形。
我比那孩子幸福多了。
父親不常在家,在你的印象里,個性溫和的他總是對母親言聽計從,但眼前這個人和父親截然不同,是個壞人。
弱者抽抽噎噎地解開自己的襯衫扣子。
你母親這麼說過:「我爸爸——就是你外公——在你出生前就死了,那個人可凶了!他是消防團團長,要是惹到他,保准被他毒打一頓,連女人也照打不誤。你外公跟我說:『不用念什麼大學啦!女人學那麼多幹嗎?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這個時代,要是聽到這種話,大概會覺得他是老古板,不過在以前是很正常的。」
「呃,啊……其實也沒什麼理由……我是看到那張徵求社員的海報,覺得很漂亮,所以就加入了。」
你幾乎沒有四歲以前的記憶。
山崎旋即往下說:「暑假時我要搬家。第二學期我就要轉學了。」
相較之下,弟弟小純的腦袋就比平凡人好得多。小學課業,他只要讀過一次課本,就能融會貫通。
和以前的小孩比起來,我幸福多了。
你母親特別寵愛聰明又體弱多病的小純。她的愛,等同於世界的愛。
她的口頭禪是「幸福」。
就像從小和你一起念書的小純成績反而變得比你好一樣。一分耕耘,不一定等於一分收穫。
「山崎學長,你小時候學過畫畫嗎?」
這跟合不合法沒有關係,你也不認為那種地方「跟酒吧沒什麼兩樣」。你覺得母親說的沒錯,那就是偷腥。
但是,或許是先天體質不良,那隻金魚不到五天就死了。
冷笑、失笑、嘲笑——早在你學會這些詞彙之前,母親的態度就已告訴你,世上有一種笑容叫「假笑」。
你頓時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此時的母親也和以往大相徑庭,是個弱者。
你曾聽母親說過:「我跟你爸爸呀,一結婚就搬到Q縣來了。那時候Q市剛好開始進行大規模開發,公司接下建案后,人手一下子不夠,你爸爸這個高中畢業的二十幾歲年輕人才會破格當上總公司的主任。結婚後辭職進入家庭本來就是我的計劃,畢竟男主外、女主內才是最好的嘛。」
當時的日本社會正邁入某段景氣極佳的時期,後人稱之為「泡沫經濟」。

弱者把衣物一件件脫掉,壞人也把自己的襯衫扔到一旁,「喀恰喀恰」地解開皮帶,脫下褲子。
唯有小純,能使她露出會心的微笑。唯有小純,能讓她讚譽有加。
「總有一天我要用好墨水跟肯特紙畫漫畫,報名參加出版社的漫畫比賽。」
你發現金魚翻著白肚浮在水面后,趕緊告訴在廚房洗碗盤的母親。
「才不是偷腥。泡泡浴是合法的特種行業,跟酒吧沒什麼兩樣。」
你渾身都是雞皮疙瘩,覺得自己宛如沉在冷水裡,全身已凍僵。
你央求父母讓你玩撈金魚,結果一隻也沒撈到,便當場哭了起來。像不倒翁一樣圓滾滾的老闆大叔見狀,便撈了一隻小金魚裝在塑料袋裡遞給你,說道:「小朋友,來,拿去。給你安慰獎,別再哭啦。」
你母親是這麼說的:「你這孩子真的很讓人傷腦筋,不僅不聽話,而且只要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唯一的優點就是長得粗壯,卻又生了這種怪病。醫生說是尿布的錯,可是用三角尿布的孩子那麼多,怎麼就你有問題?我看你真的有點怪怪的。」
我喜歡上這個人了。
你知道這兩個人在幹什麼,畢竟你有兩位女性朋友已嘗過禁果。
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需要動不動就掛在嘴上;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會嘆氣,皮笑肉不笑的。
小純以外的所有事物,無論是好是壞,她都只會嘆口氣,一笑置之。
你的五官和被大家公認為美女的母親同樣端正,但是有點朝天鼻,兩眼之間的距離稍微遠了點,加上臉形偏圓,結果就變成了一張平凡的臉,無法吸引他人的目光。
為什麼我跟小純差這麼多呢?
無論吃飯或看電視,你母親總愛劈頭就冒出這句話。
人算不如天算,山崎和你分別的日子提早到來,彷彿夏季午後的雷陣雨,令人措手不及。
雖說可以自由發揮,但一年級的社員幾乎都是門外漢,根本不知該從何做起。因此,指導老師跟學長學姐決定在第一學期教大家基礎素描與相關技巧。
「是,我錯了。」
你的母親沒有生氣,也沒有關心你的身體狀況,只是嘆氣冷笑。這就是她,一如往常。
「你這樣就叫誇張!我可是每天都在公司加班啊,偶爾放鬆一下不為過吧?」
嘴上說「畫不好也無所謂」「放輕鬆畫」的山崎,其實是社團數一數二的繪畫高手。他個性一板一眼,每天都是第一個到美術教室,然後直到最後一刻才願意放開素描簿跟畫架。
你本來以為那張圖是指導老師畫的,仔細想想,論山崎的功力,確實畫得出那種水平。
然而,你母親若無其事地說:「死了?真討厭。」然後拿著餐巾紙,像撈髒東西一樣把金魚的屍體撈起來,丟進了垃圾桶。
「跟你說,」山崎的語氣總是在即將走到分別的交叉口時變得沉重,「今天是我最後一天。」
隨著年級的上升,你逐漸發現自己並不那麼擅長讀書。你並不是對學習感到棘手,課堂上的內容也多半聽得懂。換句話說就是,你很平凡。
老天爺是不是用聰明換走了小純的健康呢?
鏡中那名少女確實很不起眼。
你覺得自己似乎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儘管有點罪惡感,卻無法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