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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犧牲 三

一點犧牲

但他注意到,艾希偷偷繞到在丹德里恩面前圍成半圓的聽眾身後,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陽台。在某種奇怪衝動的驅使下,他禮貌地離開餐桌,跟了上去。
獵魔人大步走進人群,尋找擠近餐桌的機會。他沮喪地看著腌鯡魚、白菜卷、煮鱈魚頭、羊排、香腸片、熏鮭魚和熏火腿片飛快地消失不見。問題在於,餐桌邊根本沒有空位。
「我既不冷靜也不鎮定。」
「……厭惡、屈辱和羞愧,」渾身醋味的男人續道,「就像嚴重的胃氣脹,先生。」
「我會為你而唱。」
「進去吧。」她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但這騙不了獵魔人,他聽出了其中的緊張,「別擺出那副表情,什麼也沒發生。我可沒在找過夜的男人。不要覺得內疚,好嗎?」
小眼睛瞪大雙眼,看著傑洛特。
她飛快地轉過身,朝餐桌走去。丹德里恩不安地挪挪身子,低聲道:「你對她可不怎麼友好啊,傑洛特。」
「很好。」公爵搓著雙手,露出諷刺的笑,「傑洛特,希望這次的結果比希恩娜茲那次要好。我全指望你了。哦,還有一件事。不準告訴別人。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增加民眾的恐慌。杜路哈德,聽懂了嗎?如果我發現你走漏風聲,我就拔掉你的舌頭。」
「這兒就沒有海盜?」傑洛特輕聲發問,「沒有跟你們競爭的採珠人?你們排除了有人登船、用普通刀劍殺死他們的可能性?」
「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她又把雙手按到欄杆上,「是我反應過度了。這種事常有:我總控制不住自己。請原諒,並允許我再跟你說說話。」
維芙卡小姐是長椅上不那麼漂亮的女孩之一,此時卻彷彿在閃閃發光。雜亂的掌聲蓋過了年長男人的胃氣脹理論。丹德里恩一直等到人群徹底安靜,才做了一番誇張的自我介紹,隨後唱起歌來,目光始終不離維芙卡小姐。他每唱一句,那位年輕女孩就顯得更加迷人。只需一點點挑逗,就能勝過葉妮芙在溫格堡的店鋪販售的乳霜和魔法精油,傑洛特心想。
「利維亞的傑洛特!」她說,「你這位同伴可不簡單啊,丹德里恩。」
艾希·達文的歌謠結束了。聽眾報以掌聲、一個小錢袋,還有一大束有些褪色的山菊花。
丹德里恩拉住獵魔人的袖子。「傑洛特,別忘了。」
「歡迎您,大師,歡迎。」杜路哈德身穿他最好的衣服,拉著他們來到倉庫中央,「也歡迎您,傑拉德閣下……非常榮幸……是的……請允許我……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我們的貴客,他賞光來到這裏……丹德里恩先生,著名的歌手和歌謠作者……以及詩人!他給了我們莫大的榮幸……讓我們有幸……」
「怎麼了,傑洛特?」
「不關你的事。誰先開始?」
「基本排除了。」公爵答道,「這片海域既沒有海盜,也沒有競爭者。就算海盜殺光所有船員,也不可能不留下屍體。不,傑洛特,澤李斯特說得對:這是海怪的傑作,沒有其他可能。聽著,現在沒人敢出海了,就算早已熟悉的海域也一樣。人們陷入恐慌,港口停止運作,就連大船也不敢離開港口。你明白了吧,獵魔人?」
「尊貴的大人們,我謙卑地請求各位安靜。」杜路九九藏書哈德在房間中央大喊道,「著名的丹德里恩大師,儘管身體疲憊不適,仍將為我們演唱他的知名歌謠《瑪麗恩女王和烏鴉》!因為丹德里恩大師表示,他無法拒絕我們敬愛的磨坊主的女兒、維芙卡小姐的私人請求!」
獵魔人沒有繼續說明,但吟遊詩人並不介意。
「也許吧。」傑洛特瞥了她一眼,莫名地既吃驚又惱火,「人人都有自己的問題,但不是每個人的問題都能被人拿到集市上傳唱。」
人群彷彿拍向礁石的波濤,朝堆滿食物的桌子涌去。穿藍衣的女孩分開眾人,走了過來。
「丹德里恩,我告訴你多少次了?」艾希吹開那縷頭髮,又看向傑洛特,「別再叫我洋娃娃了。還有,你該介紹同伴了——看得出,他不是同行。」
事情突然發生,毫無預警。傑洛特本想輕觸她的雙肩,卻不知怎麼猛地摟住了她的腰。他的身體迅速卻溫柔地靠近,一與女孩相觸,傑洛特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艾希突然愣住了,僵硬地弓起背脊,抓住獵魔人的雙手,想要把他推開。
「嘿……你要幹什麼?」
「為什麼?」她重複一遍。
「聽懂了,公爵大人。」
「我知道,丹德里恩。但你怎麼知道艾格羅瓦爾……」
「杜路哈德給你多少?」
但小眼睛的動作打消了傑洛特的疑慮。她活力十足地伸出手,五指朝下。獵魔人笨拙地接過她的手,吻了下去。艾希盯著他的動作,臉頰飛起兩朵紅雲。
「我告訴過你。這種事我眼光很准。很好,非常好。我賺了點錢,你也一樣。我們應該犒勞一下自己,然後去希達里斯參加收穫節。但先等一下,我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我明白了。」傑洛特點點頭,「誰能帶我過去?」
「你同樣感到擔憂。」傑洛特說,馬鞭草的氣息似乎越來越濃郁,「可你看起來既冷靜又鎮定……」
「老天爺啊,丹德里恩。他們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你會明白的。」
「對。」
「哈!」艾格羅瓦爾把手放到旁邊的桌上,手指輕輕敲打桌面,「這話我愛聽。我們的獵魔人終於有點像樣的反應了,不再計較細枝末節了。你瞧,杜路哈德:餓肚子的獵魔人才是好獵魔人。是這樣吧,傑洛特?要是沒有你的歌手朋友,你今晚就得餓著肚子入睡!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不是嗎?」
滿臉通紅的人換成了丹德里恩。小眼睛快活地笑笑,靠在丹德里恩肩頭,響亮地親了一口他的臉頰。獵魔人有點吃驚,但只有一點點。作為丹德里恩的同行,她特立獨行的個性也在情理之中。
艾希·達文坐在凳子上,周圍是密密麻麻的聽眾。她正在唱一首旋律優美、勾人思鄉的歌謠,講述一個受到背叛的女人遭遇的種種不幸。丹德里恩靠著柱子,低聲嘟囔著什麼,同時用手指計算時間和音節。
杜路哈德垂下頭。澤李斯特空洞地看著他。
「我這就去。」
「擔憂。」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孩和老婦人頗為興奮地圍住丹德里恩,請他唱首歌。他回以不太真誠的笑,又帶著虛偽的謙遜拒絕了她們的要求。
他還是沒回答。艾希轉過身,碰碰他的肩膀。
「艾希……」
「哈!這下聽眾的質量也上了個台階。」丹德九-九-藏-書里恩歡快地說,「但沒什麼好高興的:艾格羅瓦爾是個吝嗇鬼,傑洛特可以作證。公爵花錢總是很心疼。他會僱人,這倒沒錯,但等結賬時……」
「沒錯。」澤李斯特確認,「通常我們不會把船開到那兒。旋渦和暗礁太多,潛水太危險。但岸邊的珍珠越來越少了,只好去碰碰運氣。船上有兩個水手、五個採珠人,可他們直到晚上都沒回來。雖然海上風平浪靜,但我們很擔心。我派了兩條小艇過去,他們發現船漂在海上,船上的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不清楚究竟怎麼了,但肯定發生過搏鬥。一場屠殺。痕迹……」
「當然,丹德里恩。」
「你才發現?那是艾希·達文,外號『小眼睛』。你從沒見過女吟遊詩人?哦沒錯!我都忘了,你總對藝術繁榮的地方敬而遠之。小眼睛是個詩人,也是很有天賦的歌手,就是有些惡劣的毛病——如果我消息來源可靠,她的毛病還不少。她現在唱的正是我創作的歌謠。等著瞧吧,聽我唱過之後,她的小眼睛又該嫉妒地眯起來了。」
「走吧,傑洛特。他們正在要求丹德里恩唱第四首歌,該輪到我了。我會……」
「丹德里恩,親愛的老傻瓜!」艾希說著,擁抱了他,「看到你身體和精神都這麼健康,我真是太高興了。」
「謝謝,公爵大人。」
「什麼?」
「傑洛特,大海會讓你想到什麼?」她突然發問。
「好了!」杜路哈德大喊,「喝啤酒吧,朋友們!再吃點東西!這邊,這邊!承蒙諸神的恩典……」
傑洛特又用袖子擦擦皮帶扣和夾克上的銀鑲釘,梳了遍頭髮,用繩子紮緊。他把鞋子擦得鋥亮,順帶擦了遍馬靴。
杜路哈德吹了聲口哨,緊張地四下張望。
她轉過身,那縷頭髮飄向一旁。她用漂亮的雙眼注視著他。
「我。」
「都不是。我只是不想再提起艾格羅瓦爾和美人魚——那些問題,我覺得我無法回答。」
「嗯?」
「等會兒規矩點兒,別不等宴會結束就把人嚇跑了。」
「今天早上,」膚色黝黑的男人慢吞吞地說,「我打算擴展一下採珠區域。我派了一條船去西方遠處,也就是海角後方,靠近龍齒礁那邊。」
「甲板上全是血。」
「是永無休止的涌動。」思索之後,她答道,「是改變。也是個不解之謎,讓我無法理解。我能用一千種方式寫下一千首關於大海的詩歌,卻始終觸及不到它的本質與核心。是啊,也許對我來說,大海就是這樣。」
門口的儀仗隊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但艾格羅瓦爾只是短促地點點頭,徑直走向杜路哈德,把他拉進角落,避免引起房中賓客的注意。傑洛特用眼角餘光掃向他們。他們壓低了聲音,但兩人看起來都很激動。杜路哈德忍不住用袖子擦拭額頭,搖頭晃腦,又撓起脖子。看到對方的反應,公爵的表情僵硬而不快,只用聳肩回應。
「嗯?」
「懂了。」艾希·達文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不會讓你再陷入兩難境地了,也不會再多問,坦白講,我原本是邀請你來一場友好的對話。但還是算了吧。別擔心,這事不會成為集市上的歌謠,我會把樂趣全都留給自己。」
他走上前,站到她身邊。他感到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暖意,read.99csw.com還有微弱的馬鞭草香味。傑洛特喜歡這種香味,儘管它無法跟丁香和醋栗相比。
艾希漲紅了臉,吹了吹頭髮。
他們搬空一座存放鯡魚和魚油的大倉庫,作為婚禮會場,殘留的腥氣大半都被高高掛起的成捆槲寄生和石楠花——還扎著緞帶作為裝飾——吸走了。根據傳統,這裏到處掛著大蒜編成的「花環」,用來嚇阻吸血鬼。靠牆的桌椅蓋著白布,倉庫一角有堆碩大的篝火,上面架著烤肉叉。儘管這裏人頭攢動,但並不喧嘩。超過五百名來自不同國家和不同行業的來賓,連同麻子臉的新郎,還有幾乎被他的目光生吞活剝的新娘一起,靜靜聆聽一位年輕女子的迷人演唱。那女子身穿端莊的藍色衣裙,坐在舞台上,用膝頭的魯特琴為悅耳的歌聲伴奏。她看起來不過十八歲,身材異常單薄,濃密的長發呈暗金色。二人走進會場時,她剛好唱完最後一句。人群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但她只略一點頭,長發隨之輕輕晃動。
「那個公爵,」艾希貼著傑洛特,低聲說,「看起來心事重重。會不會是為愛情煩惱?因為早上跟美人魚的誤會?獵魔人,你怎麼看?」
「你別管。這就是這一行的做法。進去吧。」
「也許吧。」
吟遊詩人摸摸帽子上的白鷺羽毛,又撫平拉直夾克衫。他們花了半天時間清洗衣物,總算能見人了。
歡呼聲和鼓掌聲淹沒了杜路哈德語無倫次的致辭,也讓他免於將自己憋死。丹德里恩驕傲得像只孔雀,換上與這場合相應的禮節,深鞠一躬,向坐成一排的年輕女孩揮揮手。女孩們的坐姿就像架子上的小雞,由後面那排老婦人嚴密監視。她們毫無反應,像被木工膠之類的東西粘在了長椅上,雙手平放在膝頭,無一例外地張著嘴巴。
「你想找女人陪你過夜?」
「很好。」艾格羅瓦爾站起身,「我該走了,免得破壞氣氛,引來閑言碎語。再會了,杜路哈德,代我向新娘致以最誠摯的祝願。」
「謝天謝地,他的確不是。」吟遊詩人大笑,「洋娃娃,他既不會寫歌,也不會演唱——他最多只會用『梅毒』和『后廚』押韻。這位是獵魔人的代表,利維亞的傑洛特。過來,傑洛特,親親小眼睛的手。」
「我也聽說了。」艾希拂開那縷頭髮,看著傑洛特,「這事已經在碼頭周邊傳開了。關於有名的希恩娜茲,對吧?」
「澤李斯特,」公爵說著,笑容退去,「你什麼時候能準備好?」
「見鬼。」丹德里恩咆哮道,「別吞吞吐吐的,也別用那些鬼頭銜讓小眼睛難堪了。她叫艾希。艾希,他叫傑洛特。介紹完畢。該說正事了,洋娃娃。」
「為什麼?」她沒回頭,就這麼冷冷地發問,「你為什麼這麼做?」
傑洛特沒回答。
澤李斯特壓低聲音。「就像我說的那樣。」他咬緊牙關,重複一遍,「船上全是血。屠殺。有什麼東西殺死了他們,說不定是海怪乾的。哦,肯定是海怪。」
「有意思。可你看起來既冷靜又鎮定啊。」
「的確。」她說,「我沒有光顧妓院的習慣。那兒的氣氛太壓抑。想到你只能在那種地方演奏,我真為你傷心。不過也沒辦法,沒天賦的人沒有選擇聽眾的資本。」
艾希獨自站在牆邊,調著她的魯九-九-藏-書特琴,兩邊分別有束槲寄生。獵魔人看到一個身穿錦緞緊身上衣的年輕男人湊上前,對她說了句什麼。艾希看著他,抿緊漂亮的嘴唇,飛快地答了幾個字。年輕人站直身子,猛地轉過身。他耳朵通紅,在昏暗的房間里很是惹眼。
「我在碼頭等你,澤李斯特閣下。」
「您說得對。」傑洛特用一塊麵包擦著餐盤,隨口附和道。
「丹德里恩。」
「你答應過會毫無怨言地接下任何委託。我還記得你的話。怎麼說的來著?一點點犧牲?」
「這也難怪。」吟遊詩人嘆口氣回答,「我獻唱的地方,只會邀請最有天賦也最知名的藝術家。在那些地方,我從沒見過你。」
「丹德里恩?」
「嗨,丹德里恩。」她說。
「真有意思。」丹德里恩憤憤不平地說,「我還想建議你注意舉止呢。我們能進去了嗎?」
「再叫我洋娃娃,我就給你一耳光。你想說什麼正事?」
「你沒打擾我。」她微笑著回答,又拂開那縷頭髮,「我想要的不是獨處,而是新鮮空氣。煙霧和渾濁的空氣也讓你難受了?」
「算了吧。」吟遊詩人說完,又嚴肅地補充道,「要改變第一印象是很難的。好了,還是去喝啤酒吧。」
「本能的聯繫就是靈魂的投影。我很清楚,因為我是個詩人。」
自從與丹德里恩結伴旅行,傑洛特就覺得吟遊詩人恭維所有女孩「眸若星辰」的形容既老套又陳腐。但在艾希·達文面前,即便傑洛特對詩歌一竅不通,也必須承認這句描述非常貼切。在那可愛、友好,卻沒什麼特別之處的臉蛋上,有隻閃閃發亮、美麗又迷人的深藍色大眼睛。艾希·達文的另一隻眼睛大半時間會被一縷金髮蓋住,而她會習慣性地搖搖頭,或對那縷頭髮吹口氣——這時就能看出,兩隻眼睛一般無二。
獵魔人眨眨眼。「什麼痕迹?」
「我這方面直覺很准。別忘了,傑洛特。」
拋開禮節之後,傑洛特終於擠到餐桌邊。有個渾身醋味的年長男人熱心地為他擠出個空位,差點讓鄰座的人全都摔下椅子。傑洛特沒有浪費時間,立刻吃起來。眨眼工夫,他就吃完了自己能夠到的那盤菜。散發醋味的男人又遞給他一盤。為了表示感謝,傑洛特被迫耐心聆聽他關於年輕人和當今時勢的長篇大論。那人還把社會自由和胃氣脹畫上等號,傑洛特費力地忍著笑。
她用眼角餘光打量他。獵魔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此刻已如履薄冰。任何偽裝、謊言、欺瞞和虛張聲勢,都將導致無可挽回的後果。
獵魔人湊近她的臉,吻上她的雙唇。艾希依然抓著傑洛特的雙手,依然弓著背脊,避免和他發生身體接觸。他們維持這樣的姿勢不停打轉,像跳舞似的。艾希熱情又老練地回吻了傑洛特。他們的嘴唇很久才分開。
「這麼說,」他問,「你終於接到活兒了?」
「我不是說自己。你問的是我會把什麼跟大海聯繫起來。」
「請原諒,我沒想打擾你。」他語氣生硬地說,發現她的嘴唇緊緊抿起,就像跟穿錦緞衣服的年輕人說話時那樣。
「有點兒吧。但更讓我難過的,是我傷害了你。我來請求你的原諒,艾希。你說過想來場友好的對話,希望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獵魔人不知所措地走過去。吻手禮的對象至少九_九_藏_書得是公爵夫人,且多半要吻在戒指上——面對公爵夫人通常還得下跪。在南方這邊,面對地位不那麼高的女性,這種禮節等同於示愛,而且只有確立關係的愛侶才會這麼做。
「嗨,小眼睛。」丹德里恩笑著回答,「剛才那首歌真動聽。你的保留曲目真是改善了不少啊。我早就說過,如果沒法自己寫歌,就該從別人那裡借一些。你經常這麼幹嗎?」
「龍齒礁,」艾格羅瓦爾插話道,「是兩座火山形成的巨大礁石,位於海角盡頭附近。在岸上就能看到。」
艾希的手肘拄著陽台欄杆,纖細的胳膊撐著下巴。她用迷離的目光打量著月亮和碼頭路燈照亮的海浪。傑洛特腳下的木板嘎吱作響。艾希站直身子。
艾希沖那縷頭髮吹了口氣,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小眼睛的臉微微發白。她朝那縷頭髮吹了口氣,挑釁地看著他。
他們沒能喝上酒,因為杜路哈德中斷了與幾位賓客的交談,上前跟他們搭話:「傑拉德大人,」他說,「請原諒。公爵大人想跟您談談。」
「好的,獵魔人大師。」
「我很榮幸。」獵魔人意識到自己跟杜路哈德一樣語無倫次,「女士……」
「嘿,洋娃娃。」丹德里恩抱起身材嬌小的女孩,轉了一整圈,衣裙褶邊隨風飄起,「諸神在上,你真是太棒了。我好久沒聽到這麼可愛又惡毒的話了,你吵起架來比唱歌還厲害。你還是這麼漂亮!」
「同意。嘿!看看誰大駕光臨了!艾格羅瓦爾公爵。看啊,他剛進門。」
「為什麼叫她『小眼睛』?」
「我承認,我太蠢了。」獵魔人回答,「平白無故傷害了她。也許我該向她道個歉……」
「算不上。」艾希·達文針鋒相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小巧的牙齒,然後說:「有過幾次吧。我倒想多借幾次,但能借用的歌實在不多:歌詞太糟,旋律雖然悅耳,但又單調至極,甚至可謂粗陋,實在不符合聽眾的期望。丹德里恩,你最近寫新歌了嗎?我還沒聽過呢。」
「明天早上。」
「你這麼說是想傷害我,還是單純地想讓我不痛快?」
「又見面了,獵魔人。」公爵開口,「雖然我今早才發誓再也不想見到你,但身邊沒其他獵魔人可用,只能靠你了。這位是澤李斯特,負責管理我名下的採珠業。」
傑洛特循詩人的目光看去,但除了十來個合不攏嘴的女孩,他沒發現值得注意的東西。丹德里恩撫平夾克衫,把帽子歪了歪,自信地朝長椅走去。他從側面繞過負責監護的老婦人,露出迷人的微笑,老練地和那些女孩搭訕。
「誰能帶我過去?」傑洛特冷冷地盯著艾格羅瓦爾,重複一遍。
「那大海對你來說是什麼?」傑洛特飛快地發問,免得對方問及自己在擔憂什麼。
「走吧。你聽見沒?有人在唱歌。是個女人。」
「我們得決定演出順序。我提議輪流獻唱,這樣效果最好。當然了,只能唱自己寫的歌。」
接著,女孩輕而易舉地掙脫獵魔人的手,重新用手肘拄著欄杆,雙手托腮。傑洛特突然覺得自己蠢得要命。他壓下了再次接近、親吻她聳起的雙肩的衝動。
他跟著杜路哈德來到房間一角,遠離賓客。艾格羅瓦爾坐在矮凳上,身邊有個衣服五顏六色、留黑色短須的男人。傑洛特早先沒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