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階女祭司和女術士握手言和。她們長談了幾個小時。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找這些……我又忘了它們叫啥了……」

「沒有。」

「魔法正在向你伸手，希瑞。朝著你這個非凡的女孩、意外之子、上古血脈之子、精靈血脈的後裔伸手。你是個非凡的女孩，變革和改變與你交織，毀滅和重生與你相連。接受你的宿命和命運吧。魔法在緊閉的大門後向你伸手，在命運的沙鍾里為你攜出一粒沙。混沌也朝你伸出利爪，但它不確定你會成為它的工具，還是它前進路上的絆腳石。所以混沌向你展示的夢境充滿了不確定。混沌畏懼你，命運之子，它也希望你畏懼它。」

「那又不是我的錯！我能怎麼做？」

「我研究過歷史上的和約。」雅爾漲紅了臉，「這裏頭的學問比議會裡多得多。我讀了佩里格蘭元帥的《戰爭史》、德·魯伊特公爵的《戰略論》、布羅尼伯的《瑞達尼亞勇猛騎兵之凱旋事迹》……再加上對目前政局的了解，足以讓我通過類比得出結論。你知道類比是什麼嗎？」

「好的，葉妮芙女士。」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她把鼻子翹得老高，「你覺得呢？我可不是只會喂下蛋雞的女學徒。我是個……女術士。好吧，繼續。讓我看看地圖！」

「Aine verseos!」

「好吧，我的醜丫頭。」

「我看到了……」女孩低聲說道，閉上雙眼，「我看到了在夢裡見過的東西……黑騎士……傑洛特……還有……你……我看到你了，葉妮芙女士！」

「你幹嗎不問葉妮芙女士呢？」

「你一直盯著我的領口。」葉妮芙冷冷地說，眯起紫羅蘭色的雙眼，「你是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還是單純出於嫉妒？」

「抱歉？」女祭司抬起頭，「你剛才說什麼？」

「太糟糕了。」葉妮芙嘆了口氣，「算了，想問就問吧。」

「我都忘了，」她說，「你一直站在他那邊，對吧，南尼克？你一直替他操心。就像他未曾謀面的母親。」

「媽媽……」希瑞呻|吟道，「媽媽……好疼！媽媽……」

「我得花點時間考慮。」希瑞猶豫不決地說。

「可我希望自己非常漂亮！」

「你的夢是從那時開始的？」她突然問。

「對不起，葉妮芙女士。」女孩垂下頭，「最後一行應該只有……一顆星星。我很抱歉。請別生我的氣。」

「我會。」希瑞回答。但她知道，自己其實不必回答。葉妮芙也不是在提問。

「別碰那個，千萬別。」雅爾擔心地說，「那本著作很珍貴，還是孤本。」

且一夜無夢。

女術士沒回頭，也沒在桌邊轉身，只是看著鏡子里的希瑞。她緩緩地梳著潮濕的黑色捲髮，後者在梳子的壓力下拉直，又迅速恢復成富有光澤的大|波浪。

「我懶得彎腰。」

「我們腳下延展的大地；熊熊燃燒、不曾熄滅的火焰；滋養萬物、孕育生命的流水；還有我們呼吸的空氣。只要伸出手，你就能掌控它們，令它們臣服。魔法無處不在。它在地、氣、水、火之中。它藏在世界融合后對我們關閉的大門之內。在那扇封閉的門后，魔法有時會向我們伸手，召喚我們。這些你都知道，對不對？你已經感覺到魔法的碰觸，來自門后那隻手的觸摸。與之相觸令你滿心恐懼。與之相觸會讓任何人滿心恐懼。因為在我們心中，有混沌與秩序的對立，有善與惡的爭鋒。但操控魔法完全有可能，且完全有必要。這點你必須明白。你肯定會明白，希瑞。所以我才帶你來這兒，來到這塊石頭面前：它從遠古便佇立於此，佇立在魔法脈絡的交匯處。這裡有魔力的搏動。碰碰它。」

「希瑞？」男孩探出身子，「你來這兒幹嗎？」

「你力量太弱，不能從泥土裡汲取魔力。你對魔法了解有限，也沒法汲取空氣中的魔力。至於火，我嚴正警告你不準玩火。我已經告訴過你，無論什麼情況，不准你接觸火之魔力！」

「你……其實用不著……你不用藉助魔法。你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你當然會。」女術士壓低聲音說。

希瑞轉體半周，狠狠一拳打向蜀葵。黃蜂憤怒而兇狠地嗡嗡叫著，飛走了。

「……上床對象？」

「你考慮得怎麼樣？」

「可我還沒同意呢！」

「沒什麼可說的。戰爭打不起來。一切都是謠言。」

「我在佩利坎元帥的書里讀到的。」她哼了一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告訴我，多爾·安格拉發生了什麼。不對，先告訴我，它在哪兒？」

「當然。」她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這點毫無疑問。這將是我給你知識和保護的基礎。真誠是雙向的。你也可以問我問題。什麼時候都行。我會回答，真誠地回答。」

魔法像支利箭，嵌進她的身體，讓她痛楚難當。但那痛苦卻又帶著怪異的狂喜。

葉妮芙停下給希瑞梳頭的手，用紫羅蘭色的深邃眸子打量著她。「最起碼，別玩弄他。」

「葉妮芙女士？汲取魔力的原理是什麼？如果我把魔力吸到身體里，下面剩下的也許就不夠了。這麼做真的好嗎？南尼克嬤嬤教過我們，不該沒什麼理由就拿走一切。就連樹上的櫻桃，也該給鳥兒留下一些。」

希瑞記得伊斯特國王歸來的樣子，他的表情蒼白而冷漠。王后也一言不發。她也記得那場陰鬱而可怕的宴會，群島海狼們留著大鬍子，在駭人的沉默中將自己慢慢灌醉。她記得他們的竊竊私語。「Geas Muire…Geas Muire!」

女術士抬起手，打個手勢。希瑞突然太陽穴直跳，耳朵里嗡嗡作響，那聲音像是吞口水，但要響亮得多。她感到昏昏欲睡，還有種無法抗拒的虛弱感。疲憊讓她脖子僵硬，雙膝發軟。

「葉妮芙女士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希瑞憤憤地說，細想之後又改了主意。她露出親切的笑容，撲閃著眼睫毛，「哦，雅爾，拜託告訴我吧！你那麼聰明！那麼有學問，語言又那麼優美，我能聽你講上幾個鐘頭！雅爾，拜託！」

「又來？我真不明白為什麼……」

「眼下，我們和尼弗迦德帝國控制的南方之間有一條邊界，如你所見，就是雅魯加河，一道難以逾越的天險。河面罕有凍結之時，一到雨季還會洪水泛濫，河面有將近一里寬。而在這部分河段，兩岸則是瑪哈坎山脈險峻的山崖……」

「明白！」

「別嚷嚷了。我記得。」

「我來了，葉妮芙女士！」

「希瑞，」葉妮芙說，「你要知道，儘管從外表看不出來，但我同樣很少生氣。我沒生你的氣。不過你能道歉，說明我沒看錯你。拿好下一張測試卷。你能看到上面有五棟房子，畫出第六棟……」

「已經這樣了，別放在心上。總的來說，你的首秀算成功了。你說棚屋？本來就挺難看的，我想沒人會懷念它。等等，女士們！冷靜，冷靜，別大吵大鬧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別激動，南尼克！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清掃一下這些碎木板，當柴火很合適！」

「都這麼久了，為什麼傑洛特……還不來？」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兒。在公園裡閑逛的女學徒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們交頭接耳，不時笑出聲來。

「Aen me Glaeddyv, zvaere áBloedgeas,阿德·蕾娜, Lionors aep Xintra！」史凱利格群島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抬起雙臂，晃晃手中的劍。士兵齊聲嘶吼，用劍敲打盾牌。

希瑞睡得很沉。

「我……我……」她大口喘氣，憤怒得難以呼吸，「你在取笑我嗎？我需要時間！我需要時間思考！更多時間！一整天……加一整晚！」

「希瑞，別胡思亂想。只有站在交匯點上方，你才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嗯……有意思。我得說了不起。你真感覺到吸引力了？」

那一擊的閃光令她目不能視，令她渾身顫抖。痛楚讓她的身體麻痹了片刻，遲鈍和麻木過後，又突然以可怕的程度爆發出來。痛楚如殘忍而鋒利的尖牙，埋進她的臉頰，滲入她的身體，繼而擴散到她的脖頸、雙肩、胸口、肺部……

「伊斯特在哪兒？」

「咿呀！」

她突然住口，抬起頭，手指飛快地揉了揉太陽穴，然後皺起眉頭。

「沒人問我想不想讓你教！」

「我想不起他們了，葉妮芙女士。」

「明白。」希瑞喃喃道，「那，這種……真誠……是雙向的嗎？我也能……問你問題嗎？」

有那麼一會兒，女術士和女祭司面對面，彼此打量。希瑞覺得連空氣都在顫抖，某種陌生而可怕的力量在她們中間增長。但這局面只持續了幾分之一秒，力量隨即消失。葉妮芙大笑起來，笑聲愉快而甜美。

「不會有結果的！」她大吼道，在桌上擦拭沾滿炭灰的手指，「做了這麼多測試，還是……什麼結果都沒有！我不是當女術士的料！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可你不聽我的！你根本聽不進去！」

「對。在河谷地區和索登的南邊。這裏流淌的是雅魯加河，匯入辛特拉那邊的海洋。不知你是否清楚，這個王國如今在尼弗迦德人的支配下……」

辛特拉公主帕薇塔，還有她丈夫多尼王子——希瑞的雙親——都死了。遇難了。是Geas Muire——大海的詛咒——害死了他們。沒人想到他們會捲入一場暴風雨里。一場本不該颳起的暴風雨……

「因為我很惡毒。女術士一向惡毒。」

「就是矮人和侏儒住的地方？」

「結束了。我已經知道想知道的東西了。」

「為什麼不呢？我喜歡你高深到嚇人的回答！」

「在那以後，醜丫頭。很久之後。」

「沒錯，」女術士喃喃道，「你只是去看看他。但我提醒你，別裝小孩了，你已經是個大人了。那男孩一見到你就語無倫次、口水橫流。你看不見？」

葉妮芙看著她的雙眼，希瑞不由發起抖來。

「希瑞！」

「沒錯。因此要橫渡雅魯加河，只能從下遊河段的索登，及中遊河段的多爾·安格拉山谷……」

「等等。我剛剛解釋了，目前沒有任何軍隊能橫渡雅魯加河。這兩座可以過河的山谷邊，幾個世紀以來都有重兵把守，既有我們，也有尼弗迦德人。看看地圖。看上面有多少要塞。你看，這兒是維登，這兒是布魯格，這兒是史凱利格群島……」

「那不是湖。是一塊墨漬……」

「發育也不錯。」葉妮芙的雙眼仍未離開她，「她小時候得過傳染病嗎？哈，當然，你沒問過。她來這兒以後生過病嗎？」

「我答應過，要真誠。」

「有些事很了不起……有些事很可怕！非常可怕，對嗎？」

「我們還得替她幹活兒！又是廚房又是花園！愛若拉，瞧瞧她那雙小手！像個公主！」

「在當時的……辛特拉……葉妮芙女士，我外婆比雅爾聰明多了。伊斯特國王也很聰明。他經常出海，見多識廣，連獨角鯨和大海蛇都見過。我敢打賭，他肯定知道什麼叫類比。但那又怎麼樣？尼弗迦德人突然出現……」

她的背脊和後腦靠在粗糙、冰涼而令人不快的岩石上。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坐了下來。葉妮芙跪在她身旁，溫柔但堅決地撫平她的手指，將她的手從臉頰上拿開。她的臉因痛楚而抽搐、悸動。

「另外，」葉妮芙一邊說，一邊取出她的行李，「我還要求你絕對真誠。你不能向我隱瞞任何事。任何事！如果覺得課程上夠了，你只要撒謊、偽裝、弄虛作假或言不由衷就行了。如果我問你什麼，你卻沒據實回答，這也意味著課程結束。你明白嗎？」

有天晚上，她向女術士主動講述了她和獵魔人在布洛克萊昂森林的初次相遇，講述了那些綁架她、想強迫她留下的樹精。講述這些時，她歡快而輕鬆，還添油加醋了不少細節。

她像投石機的石彈一樣衝進房間，房門砰的一聲撞到牆上。一把凳子原本會絆倒她，卻被她敏捷地一躍而過。她在空中優雅地轉體半周，假裝揮出一劍，這把戲成功地把她自己逗笑了。儘管跑得很快，她卻一口氣都沒喘，呼吸平穩又安靜。她早就學會了完美地掌控呼吸。

「可……」

「如果你答應學，我會要求你絕對服從。重複一遍：絕對服從！如果你厭倦了，只要不服從就夠了。你的課程會立刻中止。我說得夠清楚嗎？」

「哦，沒錯！」她哼了一聲，「那表情絕了！你想看嗎？我來表演一下。看！」

「她過去可不這樣。」愛若拉二世嘟起嘴，「自從跟那女巫混熟開始，她就漸漸變成這樣了。她倆一起吃，一起睡，形影不離。她幾乎不去神殿上課，也沒時間陪我們！」

「三個！」

「說話！我命令你！」

「我知道，我學過歷史。」希瑞用手掌拍拍地圖，「好了，雅爾，跟我講講那場戰爭。我們膝蓋下面就是當前的政局。通過類比或隨便什麼方法，得出你的結論吧。我洗耳恭聽。」

蘋果、松樹、星星、魚兒和房子之後，接下來是一幅迷宮，而她必須快速找出離開路線；然後是彎曲的線條和斑點，看起來像踩扁的蟑螂；再然後是馬賽克圖案，把她看得頭暈目眩；接著是一顆穿在細繩上的閃亮小球，她必須盯著它看上很久，而盯著它就像盯洗碗水一樣無趣，希瑞忍不住打瞌睡。出人意料的是，葉妮芙卻沒計較——幾天前，希瑞看著蟑螂斑點睡著了，結果被葉妮芙狠狠罵了一頓。

兩個女孩輕蔑地哼了一聲，穿過咯咯叫的家禽，走遠了。

「葉妮芙女士？」

葉妮芙垂下手，那種感覺立刻消失了。

「我肚子……好疼……下面……」

「我沒讓你發出這麼可笑的聲音。釋放魔力。別出聲。」

深淵底部冒出煙霧。有台階通往下方。

「那你打算……教我多久？」

「這位就是著名的意外之子？」女術士略微撇撇嘴，「看著我的眼睛，孩子。」

「葉妮芙女士，」女術士插嘴道，「會鼎力相助。走吧，孩子。」

「在梅里泰莉神殿？好讓南尼克把咱們轟出去？不，還是算了。安靜點兒。我要思考。」

「不，不是說笑，希瑞。從明天起，你來跟我一起睡。帶上你的東西。從我聽到的內容判斷，你在宿舍的時間大都浪費在閑言碎語上了，而這些時間本應用來睡覺和休息。」

「我洗耳恭聽。」

「這張畫我都看一千遍了！我懂那些符文！Vort，caelme。Ys，veloe。緩緩伸向前方。迅速向下。手勢……像這樣？」

希瑞跳了起來，噴著鼻息，跺了跺腳。

「沒。但南尼克不會喜歡，你知道的。」

「他怎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王后吼道，「他怎能允許他們出海？克拉茨，你怎能允許？你是史凱利格伯爵！沒有你的許可，沒有一艘戰艦可以離港！克拉茨，你為什麼會同意？」

一個星期後，希瑞受夠了。等女術士晚上回來，希瑞一言不發地走到她面前，用力抱住她。

「不，求你https://read.99csw.com了，葉妮芙女士……好疼……我好難受……」

「我記得。」希瑞重複一遍，「我沒跟任何人提過一個字，這點你放心。告訴我，這就是我們突然離開的原因嗎？你擔心有人發現我在這兒？是因為這個嗎？」

「不知道。」

「很容易啊。」葉妮芙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既然你開始想了，說明時候已經到了。」

「蠢星星！」

「呃……呃……啊啊啊！」

「在這兒。多爾·安格拉是道寬闊的山谷，從南方經由它可以直達萊里亞與利維亞聯合王國，直達亞甸，以及更遠的多爾·布雷坦納和科德溫……再經過龐塔爾山谷，就能抵達我們這兒，還有泰莫利亞。」

「你是笨蛋！」

「別哼哼了！控制好！只是抽筋而已！很快就沒事了！手指分開，放出魔力，歸還回去，從你身體里釋放出去！慢點兒，該死的，不然你的血管又該爆了！」

「我來了！」她又喊一聲。

「我看到你……我看到你……」

「哦哦……這邊。是這個方向！我覺得那邊有東西！那棵樹後面！」

「哦，葉妮芙女士！」

她馬上就要問我為什麼不喜歡她了，希瑞心想。不，她太聰明，不會問我這種問題。她只會無趣地注意到我的語法，問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用過去式的。我會告訴她。我會模仿她枯燥無趣的語氣，讓她明白，我也能裝出冷淡、無情、漠不關心的樣子，將自己的感受和情緒封閉起來。我會告訴她一切。我想告訴她、也必須告訴她一切。離開梅里泰莉神殿之前，我希望她知道一切。在我們終於離開，去見我和她都思念的那人之前。那人毫無疑問也思念著我們。我想告訴她……

「唔……這地圖也太亂了！完全看不懂……我們在哪兒？艾爾蘭德在哪兒？」

「有，不過都在箱子里。」男孩飛快地回答，但看到希瑞拉長的臉，他嘆了口氣，從箱子里拿出一卷羊皮紙，開始翻找。希瑞在椅子上扭動身子，晃著雙腿，繼續翻看那本書。書里突然掉出一張紙，上面畫著個全身赤|裸、留著長捲髮的女子，正跟一個同樣全身赤|裸的大鬍子男人抱在一起纏綿。希瑞吐了吐舌頭，拿起那張蝕刻畫顛來倒去地看，不知道哪邊才是正面。她終於發現畫上最關鍵的細節，吃吃地笑起來。雅爾夾著一捆碩大的捲軸走過來，一下子滿臉通紅，一言不發地從她手裡奪過那張蝕刻畫，藏到桌上的紙堆下面。

「你生我的氣嗎？」女孩猶豫地問，「因為……因為我去了塔樓？」

「啊啊……」

「十六。」

按照葉妮芙的指示，希瑞搬來跟她同住。這下不光白天，就連晚上她們也在一起。有時晚上也要學習——因為某些動作、魔法和咒語無法在陽光下演示。

這點血卻引發了一場大騷動。接下來一個星期，葉妮芙和南尼克都沒說過話。

「而那起……事件……就發生在多爾·安格拉？」

「嗯嗯。」

「不！別來了！我不行！」

「說得對。」葉妮芙點點頭，依然盯著手指甲，「這很重要。需要再三考慮。」

「希瑞，」南尼克說，「走近點兒。這位是溫格堡的葉妮芙女士，一位魔法大師。別害怕，葉妮芙女士知道你是誰，你可以相信她。」

「國王陛下……」克拉茨吞吞吐吐地說，「在海上，大君。他在尋找殘骸……和屍體。自從昨天……」

「說。」

「唔……」雅爾撓了撓下巴上的疣，「我沒有更大的地圖了……但我知道，尼弗迦德在南方更遠處……差不多在這兒。我想。」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她不耐煩地說，用翡翠色的大眼睛回瞪著他，「顯然你自己也不知道。我要走了。保重，雅爾。」

女術士沉默不語，陷入深思。

「我不是這塊料。你還不明白嗎？我……年紀太小。」

希瑞不記得了。一切都支離破碎，籠罩在昏暗與煙霧之中。她記得敵方攻城，記得與外婆卡蘭瑟王后道別。她記得辛特拉雌獅重傷垂死，貴族和騎士們只好把她從王后床邊強行拖走。她記得自己在燃燒的街巷間瘋狂逃亡，記得血腥的戰鬥和倒地的戰馬。她記得頭盔飾有猛禽羽翼的黑騎士。

「都沒人問過我。」她嘟囔道。

女術士摘掉袖子上最後一根芒刺。她又要問我問題了，希瑞心想，我能聽見她的想法。她又要問我我不記得、也不想記起的事。不，這沒有意義。我不會回答。一切都過去了，而且沒人能回到過去。她自己也這麼說。

希瑞點點頭，用綠色的眸子悄悄看了女術士一眼。

「已經洗完了。」

「不行！太快了！」

煙霧。火焰。瘋狂的疾馳，馬蹄聲如雷鳴。到處都是熊熊火焰。「抓緊了！抓緊，辛特拉的幼獅！」

「你真想教我嗎？」希瑞坐在床上，手摸鴨絨被的錦緞被面，「你真要帶我離開這兒？可我不想跟你走！」

「想……不，不想！」希瑞後退幾步，憤怒地搖搖頭，試圖擺脫葉妮芙身上那股淡淡的丁香和醋栗的味道。「我不想。我幹嗎要看？我對它不感興趣！一點也不！我是個獵魔人！我沒有任何魔法能力！我不是做女術士的料，這很明顯，因為我是……總之……」

葉妮芙摟住希瑞，溫柔地親親她的鬢角。

「我知道。」

有個話題，女孩會本能且謹慎地避開，可有一天，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她提到了特莉絲·梅利葛德。接著，葉妮芙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了幾個乍看起來很平常的問題，就讓希瑞說出了一切。女術士的眼神立刻強硬得令人費解。

「我知道處|女是什麼意思，不管你相不相信。」女術士打斷她，「你肯定又把這當成了惡毒的嘲諷，但我真心告訴你，這完全是胡說八道。繼續測試吧。」

「沒有。除了做夢。」

「我想多久就多久？什麼意思？」希瑞問，「如果我厭倦了，或者不喜歡……」

希瑞又一次感到憤怒在心中湧起，怨恨和叛逆讓她的太陽穴狂跳不止。她想起來了，她曾無數次——在各種情況下——聽過這個名字。葉妮芙！這是個會引發不安，象徵某種邪惡秘密的名字。她能猜到那是什麼秘密。

「你問通過初步測試的年紀？十三。」

「的確。」女術士冷冷地確認，剪刀從希瑞耳朵上方掠過，「戰爭的話題沒完沒了，永無休止。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人們都會談論戰爭，將來也一樣。而且不是沒有理由，因為戰爭永遠不會徹底結束。低頭。」

「太快了，醜丫頭，還是太快了。我知道魔力會猛烈噴出，但你必須學會控制它。不能讓剛才的爆發再次發生。要不是我施展了魔法屏障，你會引發一場災難的。好，再來一次。從頭開始。做出動作，然後念咒。」

「你一個人喝？」

葉妮芙過去常去凱爾·莫罕。希瑞猜到了原因：每當她們說起獵魔人要塞，女術士的目光就會變得溫暖，眼神里的憤怒、冷漠和難以捉摸也會隨之消失。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葉妮芙，希瑞會說她「神思恍惚，陷入個人的思緒」。

她經常利用自己的特權提問，也會得到回答。然而最近，她受到的詢問越來越多了。一開始，她的命運、她在辛特拉的童年，還有後來在戰爭中的遭遇，葉妮芙似乎完全不感興趣。但到後來，葉妮芙的問題越來越具體。希瑞只能不情不願地回答，因為女術士每提出一個問題，都會打開一扇她向自己發誓絕不開啟、永遠鎖閉的記憶之門。自從在索登遇見傑洛特，她便相信自己開始了「另一段人生」，而原本的人生——在辛特拉的人生——將無可避免地消失。凱爾·莫罕的獵魔人從沒問過她任何事。來神殿之前，傑洛特也曾警告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她過去的身份。當然了，南尼克知道一切，但她向其他女祭司和女學徒保證，希瑞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是騎士和農婦的私生女，無論在父親的城堡還是母親的茅屋都沒有容身之處。梅里泰莉神殿的半數女學徒都是類似的出身。

「又怎麼了？」

「我不想這麼說。」葉妮芙甩甩黑色的長發，她的頭髮閃爍微光，像蛇一樣盤卷扭動，「我要多謝你為我促成這事。還是換個話題吧，當前這個太蠢了——還會讓我們的年輕學徒顏面無光。你要我體諒……我會的。不過仁慈嘛……這點恐怕就有問題了，因為眾所周知，我不具備那種情感。但我們可以想辦法。是不是啊，意外之子？」

葉妮芙揚起眉毛。

「別總說同樣的話。」女術士打斷她，「沒人問你的意見，沒人費心確認你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喜歡唱反調，頑固又長不大——還不是因為你給人留下了這個印象，所以他們才懶得問你？但我會遷就地問你一個問題：你願意接受檢查嗎？」

「第六棟房子！」女術士的聲音變得十分嚇人，雙眼也閃現出紫色的光，「畫在空白處。拜託，別讓我再重複一遍！」

「喔喔，我知道了！」

「意外之子，」葉妮芙的語氣稍稍改變了些，「相信我吧。」

希瑞猜得到原因。

「你在看什麼？」

希瑞裹著毛巾，坐在女術士面前的小凳子上。葉妮芙梳理女孩的頭髮，不時用剪刀剪去一撮不聽話的頭髮。

「哦，不！我知道他沒忘！他不可能忘掉！我知道，我敢肯定，葉妮芙女士！」

「再看看蝕刻畫。看看手指該怎麼伸。留心上面的說明箭頭，還有解釋具體做法的符文。」

「記住，」她重複道，「魔法是混沌、是藝術，也是科學。它是詛咒、是祝福，也是進步。一切都取決於使用魔法之人、使用的方式，還有使用的目的。而且魔法無處不在，充斥於我們周圍，觸手可及。只要伸出一隻手就夠了。看到了嗎？我伸出手。」

「一開始就知道。很少有人察覺到我的黑曜石星星會動。非常少。而你一眼就看出來了。」

「為什麼呢？」

「現在就能問？」

「我知道。但這說明不了什麼。」

「……跟男人上床？」

「如果真要打仗，」尤妮德說，「那肯定是跟尼弗迦德人。還能有誰？又來了！哦，諸神啊，太可怕了！」

「不，我很少取笑人。只有特別好的理由才能讓我發笑。專心看下一頁，意外之子。這上面畫著成排的星形、圓形、十字和三角形，每一排里每種形狀的數量都不一樣。思考，然後回答：最後一排應該有幾個星形？」

「她不是你的競爭對手，葉妮芙。」

「不。我只是在欣賞它。我為我……能看到它而高興。」

「你又取笑我！」

「好了，」她有點不耐煩了，「你到底想不想告訴我？」

男孩忙將嘴唇遠離她的頭髮，臉紅得好比甜菜根。

「它們在脈動。」女術士笑著說，「是嵌在黑曜石里的活化鑽石。你想靠近點兒看看嗎？想摸摸嗎？」

「那……那間棚屋怎麼辦？」

「當然不是！」希瑞尖叫起來，把裝麥粒的籃子丟到地上，「小雞才跟你們一路！」

「你……答應過要真誠的……那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我初學魔法時，年紀還沒你大。」

葉妮芙雙手叉腰，眼中精光閃現。

「因為水脈無處不在？」

「只有合格的學徒才有資格喝酒。你還得等等。你很聰明，可能只須再等十年，不會更久。沒錯。開始吧。擺好手勢。左手呢？別晃來晃去！要麼垂下，要麼叉腰。手指！很好。來吧，放。」

「你認識原初符文？」男孩吃了一驚，尷尬地清清嗓子，「我都不知道……」

「不是……但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當女術士的料。」

巨石明顯震顫起來。希瑞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悶響，地下也發出隆隆聲。石楠叢起伏不定，又被突然刮過山坡的狂風壓倒。天空驟然轉為黑色，濃雲布滿，並以驚人的速度掠過天幕。女孩發現有雨點落到她的臉上。她眯起眼睛，看著突然劃過地平線的閃電。她不由依偎在女術士身邊，緊貼著對方散發出丁香與醋栗味道的黑色長發。

「我現在心情很好。我只是怕你再問一個高深到嚇人的問題。」

她步履輕盈，嫻熟地調整呼吸。每經過一棵樹，她就會做一次靈巧的轉體半周跳，用想象中的長劍劈砍，然後像訓練時那樣，閃避、佯攻。她敏捷地躍過圍牆，彎曲膝蓋，穩穩噹噹地落在地上。

「好了，看到沒？只要願意，你就能做到。現在，看著我的手。當心。再做一遍同樣的動作。注意手指！手指，希瑞！看著我的手，別看天花板！好，很好，對，非常好。結束了。這次把順序顛倒過來，釋放魔力，變出明亮的光源。」

「葉妮芙女士？」

「走吧。」傑洛特說，「走下台階。我們必須下去。必須這麼做。沒有別的方法。只能走台階。下去吧！」

她們當著我的面，毫無顧忌地談論這些，她心裏想著，雙手因憤怒而顫抖。她們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完全忽視我。好像我還是個孩子。她們當著我的面談論傑洛特。她們本不該這麼做，因為我……我是……

「放鬆，別再發抖了！汲取！你在幹嗎？好，這樣好些了……意志要堅定！太快了，你換氣過度了！沒必要這麼激動！放慢速度，醜丫頭，冷靜。我知道這樣不舒服。你會習慣的。」

「再見……希瑞。一路平安。我會……想你的……」read•99ｃsｗ.cｏｍ

「就是床。連床都沒有的人，可以立刻排除。有床的那些，床鋪骯髒邋遢的也可以排除。床鋪乾淨整潔的人中，選擇你認為最有吸引力的一個。不幸的是，這種方法並非百分之百可靠。你還是會犯下嚴重的錯誤。」

「你一定很困惑，」南尼克續道，「為什麼一位魔法大師突然要照顧你。但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孩，希瑞，你能猜到原因。你從祖先那裡繼承了一些……特質。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做過那些夢之後，夜裡在宿舍引發騷動之後，你經常來找我。我沒法幫你，但葉妮芙女士……」

「你才笨！」

「那就用魔法弄死它！」

海鷗鳴泣，從漁船間俯衝直下，啄食人們從板條箱里倒出的谷糠和小魚。微風輕拂，戰艦降下了船帆，細雨綿綿，煙霧飄浮在棧橋上空。一艘艘辛特拉的三層划槳戰船駛入碼頭，藍色旗幟上閃爍著金色雄獅圖案。克拉茨叔叔站在她身邊，他的手——大如熊掌的巨手——按在她肩頭。克拉茨突然單膝跪倒。士兵們排列成行，用劍有節奏地敲打著盾牌。

「有些人不用。」尤妮德尖刻地說，「有些人不會弄髒小手。有些人一周只干兩天活兒。她們沒時間幹活，據說是要學魔法。可實際上呢，她們只是在公園裡閑逛，無所事事地拿棍子抽打稻草。你知道我在說誰，對吧，希瑞？」

「但有些測試……結果不太理想。你親口說的……你真能肯定嗎？你沒弄錯？你肯定我有魔法能力？」

卡蘭瑟王后，她的外祖母，沿著跳板朝他們走來。在史凱利格群島，她的正式稱呼是「阿德·蕾娜」，即至高王后。克拉茨·安·克萊特叔叔，也就是史凱利格群島伯爵，依然單膝跪地，垂著頭，用非官方、但島民更加看重的頭銜稱呼辛特拉雌獅。

神殿牆邊有叢蜀葵。葉妮芙說話時，希瑞故意轉過身去，裝作全神貫注看著一隻黃蜂在蜀葵叢中飛舞。

「可我不想啊！」

「這麼說……是真的？真要打仗了？所以我們要離開？」

希瑞垂低目光，但只是片刻。葉妮芙沒有笑。

「以她的年齡，個子還挺高。」女術士說道，繼續審視希瑞的雙眼。憤怒和惱火在女孩心中翻湧，她奮力壓住強烈的衝動：她想挑釁地尖叫，叫到聲嘶力竭，她想跺跺腳，然後跑到公園去，一路故意碰倒桌上的花瓶，再摔門而去，把天花板的灰泥都震落下來。

「有兩種可能性。」女術士冷冷地說，打開窗戶，「要麼我必須設法消除你的能力，要麼你必須學會控制它。如果你有天賦，又願意學，我可以教你些基礎的魔法知識。」

「我能上去找你嗎？」

「科德溫！」希瑞自豪地說，「是啊，我知道那同盟是什麼樣。科德溫國王亨賽特秘密為亞甸國王德馬維提供了一批援助物資。物資裝在桶里。但其實亨賽特懷疑有人叛變，所以桶里裝的都是石頭，這是個陷阱……」

「你已經非常漂亮了。你是非常漂亮的醜丫頭。我的漂亮醜丫頭……」

「呃，啊啊……」

葉妮芙走向巨石，手掌按住粗糙的石面，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灰塵和枯葉。

「我不了解她的家譜。」高階女祭司平靜地回答，「我不感興趣。」

「都可以。」

希瑞轉過頭，不讓葉妮芙看到她眼中的淚水。為什麼？她心想。為什麼要問？為什麼讓我回憶這些？沒人能回到過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爸爸、媽媽，還有外婆，曾是阿德·蕾娜的辛特拉雌獅，都不在了。克拉茨·安·克萊特叔叔無疑也死了。我沒有親人，連我自己也變了個人。已經回不去了……

「泥土……這兒有很多泥土，就在我們腳下。空氣也到處都是！如果想要火，只要點堆篝火，然後……」

「測試，又是測試。」她拉長了臉，「我告訴你，我真沒什麼能力。如果有，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好吧……如果我碰巧真有魔法能力，然後怎樣？」

「我知道。」

「如你所願。」葉妮芙抿起嘴唇，「好了，來吧，孩子。我們沒多少時間。再浪費可就是罪過了。」

黑馬躍起。飾有猛禽羽翼的頭盔上開著一條口子，她看到一雙閃爍而無情的眼睛。

接下來兩天里，她們一起在公園跑步，跳過溝渠和柵欄。女祭司和女學徒看著她們，有的跟著快活地大笑，有的投來憐憫的目光。她們在環繞果園和農房的圍牆上行走，練習平衡。與凱爾·莫罕的訓練不同，跟葉妮芙練習總會伴之以理論。女術士教希瑞如何呼吸，教她如何使用肺部和隔膜。她會解釋運動的方式，告訴她肌肉和骨骼的作用，還演示怎麼休息能更好地緩解壓力、放鬆身體。

「先不談這個。現在還不用操心。」

「留下什麼？」

「在這兒，」他伸手一指，「這片土地是泰莫利亞。這兒是維吉瑪，弗爾泰斯特王的首都。這兒是龐塔爾山谷。艾爾蘭德公國在這兒。這兒……沒錯，這裡是我們的神殿。」

「哦，不，」尤妮德撇撇嘴，「聽聽她說話的口氣，多尖酸啊？」

「不，她是個強大的巫師！」尤妮德皺起小巧的鼻子，「她會把敵人全變成田鼠。希瑞！表演幾個神奇的魔法嘛！讓你隱形，讓胡蘿蔔快點成熟，或者隨便什麼，讓這些雞自己喂自己。好啦，別逼我們求你！施個咒看看嘛！」

「我得走了。」她說，「葉妮芙女士在叫我。」

「你在說笑嗎？」

現在葉妮芙也知道她的秘密。她是「可信」之人。葉妮芙問起她的過去，問起辛特拉。

「呃啊啊，不……我沒法……」

「我見識過戰爭，」希瑞輕聲道，「不想再見識一場。永遠不想。我不想再孤單一人。我不想擔驚受怕。我不想再像當時一樣失去一切。我不想失去傑洛特……還有你，葉妮芙女士。我不想失去你。我想陪著你，還有他。永遠。」

「我腿疼！能不能坐下歇一會兒？」

「布洛克萊昂森林。」他說，「那兒是禁區。森林樹精的王國。布洛克萊昂森林也會保護我們的側翼。樹精不準任何人通行，無論是尼弗迦德人，還是……」

女術士摸摸她的臉。她的手冷得像冰。痛楚立刻消失了。

「丫頭，你想說什麼？別吞吞吐吐的！拜託，把話說完整。」

那段日子，溫暖而平靜的午後，空氣中洋溢著花草的清香。一切都寧靜祥和，只有蜜蜂和大甲蟲不時嗡嗡飛過。這樣的午後，葉妮芙會把南尼克的藤椅搬進花園，坐在椅子里，雙腿在身前伸展。有時她會讀書，有時會讀奇怪的信使——通常是鳥兒——送來的信。有時她只是坐在那兒，凝視著遠方。她會一邊沉思，一邊用一隻手揉亂光澤的黑髮，另一隻手撫摸著希瑞的頭——女孩坐在草坪上，依偎著女術士溫暖而結實的大腿。

「你是幾歲當上女術士的？」

為了放鬆身心，她們又一次來公園散步。葉妮芙說服了南尼克，讓希瑞帶上她的劍，這樣一來，女孩就能練習步法、閃躲和攻擊了——當然是私下練習，免得被其他女祭司和女學徒看到。魔法無處不在。希瑞學會了簡單的咒語，學會了意志控製法，用以放鬆肌肉、緩解痙攣、控制腎上腺素分泌、掌控聽覺中樞和神經系統、放慢或加速脈搏，並在短時間內閉氣等。

「真巧啊。」她嘶聲道，「想想看——也沒人問過我想不想教。不過，這跟想不想沒關係。我從不收學徒，你也不例外。只是有人要我查看你的狀況，調查你體內的那股力量，確認它會給你帶來什麼危害。我得說，我答應得相當勉強。」

「哈！跟我現在一樣大！那……那你是幾歲……不，還是不問這個了……」

「小心，這次我不會用防護咒語。你要單獨施法。這是你的首秀，醜丫頭。看到五斗櫥里的大酒瓶沒？如果你成功了，你師傅我今晚就喝光它。」

幼獅必須死！事關國家利益！

希瑞嘆了口氣。葉妮芙轉過身，脖子上的黑曜石星星閃爍出一千種光華。

「表現給你看？怎麼表現？」

「激發劑沒有天然的！」女術士抬高嗓門，「從來沒有！正是他們的激發劑加劇了她的癥狀……見鬼，沒想到他竟然這麼不負責！」

「放慢呼吸，別再發抖了。你在耍小孩子脾氣，你騙不了我。控制好，集中精神，開始。」

「沒有！我用肥皂！你們看不上眼的肥皂！」

沉默。無言。熱浪。花草的香氣。

「我又不會吃了它。」

「你還叫我醜丫頭！你知道我不喜歡，幹嗎還這麼叫？」

「你是女人，這是正常反應。只要多多磨鍊就能承受住了。既然要磨鍊，你就必須在不用止痛手段的情況下練習。這真的很必要，希瑞。別擔心，我時刻留意著你，我會保護你。你不會出意外的。但你必須忍住痛苦。平穩呼吸。集中注意力。拜託，記住手勢。好極了。接受那股力量，汲取它，吸進來……很好，很好……再來一點……」

「如果發生衝突，」希瑞皺起眉頭，「那戰爭也快來了！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怎麼樣？」

「別這麼大聲，希瑞，不然南尼克又該跑來了，以為我在活剝你的皮，或把你丟進了油鍋。保持手指位置別動。現在換成施法手勢。轉，轉動手腕！很好。甩甩手，放鬆一下手指。重複一遍。不對，不對！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如果你真這樣施展咒語，你的手就得上一個月的夾板！你的手是木頭做的嗎？」

「體諒她吧，」女祭司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請對她多些仁慈和體諒。她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我已經糊塗了。」希瑞說，「你先是說我有魔法能力，因為我做了那些夢。可你又想做測試和檢查……到底怎麼回事？我到底有沒有魔法能力？」

「是啊，沒錯，那兒的魔力相當多，所以神殿才會建在那兒。也正是這個原因，在神殿里，你汲取魔力才會那麼輕鬆。」

接下來是漫長而艱苦的日子，每天都有繁重的學業和讓人精疲力竭的工作。葉妮芙很嚴格，經常可謂嚴厲，有時甚至專橫得可怕。但她從不無聊。希瑞早先上神殿學校的課程時，光是睜開眼睛就很費力了，有時直接會在課堂上睡著——南尼克、愛若拉一世、赫羅斯維莎及其他老師單調而溫柔的聲音總令她昏昏欲睡。但在葉妮芙面前，這根本不可能。不單因為女術士的音質很特別，使用的語句短促有力，更重要的因素是課程的內容。魔法課程令她激動，讓她著迷，引人入勝。

「保重。」她說，「艱難的時代近了。伊絲琳妮·愛普·艾維尼恩的預言也許是真的。劍與斧的時代近了。蔑視的時代，寒狼風雪之紀元。照顧好她，葉妮芙。別讓任何人傷害她。」

希瑞猜得到原因。但神奇的是，她不再感到惱火了。

閃電。還有隆隆的雷聲。

「我的手已經習慣握劍了！所以才這麼硬！」

「貓？」

「那兒發生了什麼？」

閃電劃破天空，繼而是漫長而沉悶的雷聲。希瑞在寒冷和恐懼中瑟瑟發抖。

「可我不希望……不希望自己丑。我希望自己漂亮。非常漂亮，就像你，葉妮芙女士。我將來能不能用魔法變得跟你一樣漂亮？」

成群的渡鴉掠過天空，朝龐塔爾山谷的方向飛去，發出響亮的嘎嘎聲。南尼克沒有抬頭去看。

「因為……要打仗了？所有人都在談論戰爭！所有人，葉妮芙女士。」

「又不是強制性的。如果你不想，那不用做。」

「嗯……回頭你去一趟廚房，弄塊乳酪來給我們下酒……這次還行。但還差點兒。再多用點力，醜丫頭，別害怕。把籃子舉到空中，狠狠砸到那間棚屋的牆上，弄點動靜出來。別要死不活的！抬頭！優雅，還有自豪！看看，看看！哦，活見鬼！」

葉妮芙沒有追問。她開始問別的問題，語氣溫柔，提問方式也很巧妙，讓希瑞越來越放鬆。最後，希瑞不再等待提問，而是自己主動講起她在辛特拉和史凱利格群島的童年。講述她如何了解到意外律，如何得知命運將她交給了利維亞的傑洛特、那位白髮獵魔人。她講述那場戰爭、在河谷地區森林里的流浪、在安格林的德魯伊陪伴下度過的日子，還有鄉間的時光。她講述傑洛特如何找到她，把她帶去獵魔人的要塞凱爾·莫罕，為她的人生開啟了新的篇章。

「可以啊。不過看在諸神的分上，別再問處|女的事了。」

女術士在窗邊轉過身，露出微笑。她什麼也沒問。

「貓喜歡在交匯點休息、睡覺。很多故事講過有魔力的動物，但實際上，除了龍，貓是唯一能汲取魔力的生物。只是沒人知道貓為什麼會汲取魔力，或用魔力做了什麼……怎麼了？」

「很好。看著我的手。用同樣的動作消散空中的光源。」

「咿……咿呀……呃啊……」

「打仗？」希瑞撥開額前的頭髮，「跟誰？尼弗迦德人？」

「而你永遠站在他的對立面，」女祭司露出微笑，「一如既往，將強烈的情感施加給他。你還奮力為自己辯護，只為給這情感換個名字。」

「我能汲取魔力了嗎？」

女孩飛快地解開靴帶，把靴子踢到一旁，脫|光衣服，嘩啦一聲跳進澡盆。她抓起肥皂，精神飽滿地擦洗著手臂。

她還接觸了與魔法完全無關的書，比如《世界歷史》和《關於生命的論述》。神殿圖書館里不怎麼艱深的書籍也沒遺漏。她紅著臉讀完了拉·克里亞米侯爵的《嬉戲》、安妮·蒂勒的《國王的女士們》。她讀了著名吟遊詩人丹德里恩的詩歌集《愛的困境》和《月亮時代》，還為艾希·達文細膩而充滿神秘感的歌謠落淚——她的作品收錄在一本小冊子里，裝訂十分精美，標題是《藍珍珠》。

「擦乾淨，過來。」她冷冷地說，「拜託，別把水濺出來。」

「呃……」雅爾變換雙腳重心，猶豫不決地動動手臂，顯然已經不知所措，「我能告訴你什麼呢？的確，城裡有很多流言蜚語，因多爾·安格拉發生的事件而激動不安……但戰爭不會來的，這點可以肯定。你可以相信我。」

「檢查什麼？要做什麼測試？為什麼要做……」

「現在？呃……好吧，沒事……上來吧。」

「我當時並不喜歡你。」她重複道。

「做得好。非常好。你感覺到食指的輕微抽搐了？看到它往下彎了？記住，這就是徵兆。」

「如果不同時彎曲無名指，根本打不出那種手勢！」

「雅爾說……我們不會跟尼弗迦德人開戰。他提到什麼類比……還給我看了地圖。我現在腦子亂糟糟的。我不知道什麼是類比，也許只有特別聰明的人才會懂……雅爾常讀很多難懂的書，他無所不知，可我覺得……」

「怎麼會？對了……還不止如此！」

女術士把梳子放到一旁，一邊沉思一邊看著窗外成群的烏鴉和渡鴉https://read.99csw.com：它們難聽地嘎嘎叫著，朝東方飛去。在梳妝台上，在鏡子和數量驚人的護膚品旁邊，放著幾封信。希瑞知道葉妮芙早就在等這些信，而她們離開神殿的日子也取決於什麼時候收到信。儘管希瑞跟雅爾說了那些話，但女孩並不知道她們要去哪兒，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不過那些信……

「這話什麼意思？」

「終於來了。脫衣服，進澡盆。快。」

「嗯……我能不能……我什麼時候能做到那樣的事？」

Va'esse deireadh aep eigean……有些事情即將結束……是什麼？

「向您致敬，大君。」

「哦，諸神啊，」葉妮芙無奈地嘆口氣，用雙手揉亂黑髮，低下頭，「這已經很簡單了！如果你連這個動作都掌握不了，以後更難的怎麼辦？」

「半天也夠久了。拜託，以後別再戴了。」

「是真的。他們只給她服用過天然激發劑。」

男孩漲紅了臉，用鵝毛筆尖指著對應的地區，開始解釋。

「啊哈。雅爾，告訴我……」

「我可以汲取魔力了嗎？」

希瑞照做。葉妮芙微微一笑。

「那你去雅爾那兒時，記憶也沒出問題嘍？」

「你必須保持專註，不能有絲毫放鬆，否則魔力會自行流失。我的老師過去總說：釋放魔力就像在舞會上喝倒彩，要溫和、節制，不能失控。這一來，周圍的人就不會注意到你。明白嗎？」

「沒人問你什麼？」

「過來。坐我旁邊。」

「那些相信魔法即是科學之人，」她續道，「他們也沒錯。記住這一點，希瑞。現在過來，到我身邊來。」

「這兒呢？這是哪兒？這塊很大的白色標記？」

「葉妮芙女士？」

「公主殿下，」卡蘭瑟看都沒看伯爵一眼，只用威嚴而冰冷的聲音說，「過來。到我這兒來，希瑞。」

「我明白，大君。」

「我不知道。也許永遠不能。我更希望你永遠不用做出那種事。」

「這麼遠？」希瑞盯著雅爾指著的那塊地板，吃驚地說，「他們大老遠跑到這兒來？路上還征服了其他國家？」

「看著我的眼睛，希瑞。變出一道微光。咒語是？」

沿著石楠叢再往前走，有片長長的、光禿禿的山坡，看起來像頭匍匐在地的猛獸的脊背。山坡上有塊巨石，由幾顆較小的岩石作支撐。女術士策馬朝巨石的方向走去，但講述並未停止。

「偏頭痛呢？頭暈？有沒有風寒的徵兆？或者痛經？」

「我是處|女！」希瑞挑釁地重複一遍，「幹嗎還要測試？處|女學不會魔法的！」

希瑞低下頭，咬緊牙關。

「啊哈……」希瑞的臉微微發紅，假裝對神殿塔樓上方一朵奇形怪狀的雲突然來了興趣，「那你是幾歲……遇見傑洛特的？」

女術士對女孩的進展很滿意，於是放慢了教學速度。她們有了更多閑暇時間，開始利用夜晚時光讀書，有時一起，有時各看各的。希瑞費力地讀完了斯丹莫福德的《關於魔法本質的對話》、詹巴迪斯塔的《元素之力》，還有里克特與蒙克合著的《自然魔法》。有些著作她沒法啃完，只是瀏覽了一下，比如詹·貝克爾的《隱形世界》、格蘭維爾的艾格尼絲的著作《秘中之秘》等。她還略微翻閱了書頁發黃的古籍《米爾瑟法典》、《Ard Aercane》，以及臭名昭著的《Dhu Dwinmmermorc》，裏面滿是恐怖的蝕刻畫。

「拿過往的戰爭史，」男孩看著天花板，「比較當今的政局，那你很容易就能看出：邊疆地區的小規模事件，比如多爾·安格拉那些，通常都是偶然且無關緊要的。毫無疑問，作為魔法的研習者，你肯定很了解目前的政治格局吧？」

「我接受你的誓言。帶我們去要塞吧，伯爵。」

「你是。」

「有點兒……」

「我不記得了。我真不記得了，葉妮芙女士。」

她們默默無言，坐在一根倒下的枯樹上，聽著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聽著啄木鳥在附近敲打樹榦。希瑞飢腸轆轆，嘴巴發乾，但她知道抱怨也無濟於事。一個月前，她抱怨過，但葉妮芙卻發表了一通枯燥無味的演說，大講特講如何控制這種原始本能；再後來，女術士乾脆用輕蔑的沉默忽略她。她的抗議既得不到回應，也沒法改變結果。就像葉妮芙叫她「醜丫頭」，她再生氣也毫無意義。

女術士對獵魔人的劍和「舞步」的了解多得驚人。她也知道凱爾·莫罕的許多秘密：毫無疑問，她去過要塞。她認識維瑟米爾和艾斯卡爾。但她沒見過蘭伯特和柯恩。

「真的！」

克拉茨叔叔的頭垂得更低了。

「畫松樹實在太蠢了。」希瑞吐了吐舌頭，開始用炭筆描畫一棵略顯歪斜的樹，「而且無聊！我真不明白，松樹跟魔法有什麼關係？說嘛，葉妮芙女士！你答應回答我的問題的！」

「希瑞，」女術士的表情既高興又不耐煩，「從我們躺到草地上開始，我就沒用過嘴巴跟你說話。記住，這叫心靈感應。你肯定也注意到了，你我之間的交流沒有一丁點困難。」

女術士緩緩朝她走來，雙手按在她肩頭，近距離看著她的雙眼——直視她的雙眼。

希瑞白天基本都跟葉妮芙待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回宿舍，像木頭一樣癱在床上，立刻就能睡著。女學徒抱怨她打呼太響，想把她叫醒，但只是徒勞。

「因為，你知道的……」希瑞漲紅了臉，舔了舔嘴唇，「宿舍的女孩總在閑聊各種話題……關於五月節慶典什麼的……她們還說我是個鼻涕小鬼，因為我早該到了……葉妮芙女士，到底該怎麼做？怎麼才能知道什麼時候該……」

「你用不著明白。」女術士打斷希瑞，但語氣里沒有怒意，「我要你別再佩戴這類飾物。如果真想戴，你可以往頭髮里插枝花，或給自己編個花冠。但你不能佩戴金屬、水晶和寶石。這很重要，希瑞。等時候到了，我會解釋原因。至於眼下，相信我，照我說的做。」

希瑞又吸吸鼻子。葉妮芙輕咳一聲，放下剪刀和梳子，站起身，走向窗戶。飛往群山的渡鴉仍在嘎嘎亂叫。

「還有些人認為，魔法是種科學。想要掌控魔法，光有天資和先天能力還不夠，多年的潛心學習和艱苦研究才至關重要，忍耐力及自制力亦不可或缺。如此獲取的魔法等同於知識和學識，聰明而健全的頭腦，加上經驗、試驗和練習，便可拓展其局限。如此獲取的魔法更意味著進步。它是耕田的犁、是織布機、是水車、是熔爐、是絞盤和滑輪。它是進步、是演化、是改變。我們跟隨它不斷地前行。向上。向著更好的世界。向著群星進發。我們在世界融合后發現了魔法，而終有一天，它會引領我們抵達群星。下馬吧，希瑞。」

「喲！」她說，「你已經告別童年了。該發育的部位也發育了。把手放下，我對你的胳膊肘不感興趣。好了，好了，別臉紅，別忸怩。這是你自己的身體，是這世上再自然不過的東西。事實上，你的發育也很自然。如果你的命運不是現在這樣……如果不是那場戰爭，你早該成為某個公爵或王子的老婆了。你明白的，對吧？我們就你的性別詳談過多次，足以讓你明白你已經長成女人了。可惜只是身體方面。你肯定沒忘我們談過什麼吧？」

希瑞吸了吸鼻子。

希瑞拉長了臉。她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十六歲的雅爾是高階女祭司的監護對象，女祭司打算讓他將來當牧師或編年史學家。他住在城裡，是市法庭的抄寫員，但他在梅里泰莉神殿待的時間更久，經常整個白天都在神殿圖書館研究、抄寫、修訂書籍和文獻，有時甚至工作一整晚。希瑞從沒聽南尼克親口說過，但大家心知肚明，高階女祭司不希望雅爾在她那些女學徒身邊轉悠。反過來也一樣。但女學徒們經常偷偷打量雅爾，然後快活地談論：這傢伙不|穿裙子，卻屢屢出入于神殿，這樣下去會不會發生許多故事？希瑞對此很吃驚，因為在她眼裡，雅爾跟「有魅力的男性」半點也不沾邊。據她回憶，在辛特拉，有魅力的男子腦袋要能碰到天花板，肩膀要跟門口一樣寬，罵起人來要像矮人，怒吼起來要像水牛，無論白天黑夜，三十步開外就要散發出馬匹、汗水和啤酒的味道。對卡蘭瑟王后的女僕來說，不合以上標準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為之饒舌。希瑞也見過不少截然不同的男性：睿智和藹的安格林德魯伊、高大陰鬱的索登移民，還有凱爾·莫罕的獵魔人。而雅爾跟這些男人都不一樣。他瘦得像只竹節蟲，笨手笨腳，穿著過大的衣服，身上發出墨水和灰塵的味道，下巴總有油膩膩的軟毛，但不是胡楂——其中有七八根特別長，還有大概半數長在一隻肉疣上。實際上，希瑞也不明白雅爾的塔樓為何這麼吸引她。她喜歡跟他說話。男孩很博學，她能跟他學到很多東西。不過最近，他看她時，眼裡總帶著一種古怪、茫然又甜得發膩的神情。

「告訴我，魔法真的無所不能嗎？」

「你這麼討厭測試嗎？」

「那我就獨自離開。」葉妮芙冷冷地說，解開行李袋，「而且我保證，我不會想你的。我已經說過了，除非你願意，否則我什麼都不會教。如果真要教，在這兒就可以。」

深淵。煙霧。通向下方的台階。她必須沿階而下。她必須這麼做，因為……因為有些事情即將結束。因為Tedd Deireadh，終結的時代，寒狼風雪之紀元即將到來。白霜與白光之時……

希瑞沉默不語。我們的初次見面，她心想，我還記得。我跟其他女孩在石窟里，赫羅斯維莎教我們識別植物和藥草。愛若拉一世跑進來，在赫羅斯維莎耳邊嘀咕一句。女祭司厭惡地皺起眉頭。愛若拉一世朝我走來，臉上帶著奇怪的表情。「打起精神，希瑞。」她說，「快去食堂，南尼克嬤嬤找你。有人來了。」

「那兒不是第一次發生衝突了。」雅爾解釋道，但女孩看得出，他已經越來越沒信心了，「在邊境，這類事件層出不窮，而且無關緊要。」

希瑞抬起頭，話語哽咽。葉妮芙把她摟進懷裡，緊緊抱住。

「不。因為另一些理由。」

「一如既往，南尼克，你自己的消遣，」女術士反駁道，「不也是分析他人的情感、然後按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解讀嗎？」

「只是蜘蛛罷了。」

「你總嘲笑我。」希瑞咬著牙，「可我只想告訴你……好吧，關於那些能力。你要知道，在凱爾·莫罕，在群山裡……我連最簡單的獵魔人法印都施展不出。一個都不行！」

「那就結束。你只要告訴我就好，或者表現給我看。」

「往哪兒走？什麼方向？」

「你想多久就多久。」女術士身子前傾，打開五斗櫥，取出一隻老舊的皮革包、一條腰帶、兩隻毛坯內襯的靴子，還有個裝在柳條籃里的大黏土瓶。希瑞聽到她低聲笑罵一句，又把那些東西放回五斗櫥。她猜到了它們的所有者。那個把東西留在這兒的人。

「備馬！」卡蘭瑟說，「去要塞。明天黎明我就出海。我要帶公主回辛特拉。我不允許她繼續留在這裏。至於你……你還欠我很大一筆債，克拉茨。有朝一日，我會來討還的。」

「看著我，希瑞。」

「如果有，我早就給你看了。」女術士在椅子里轉身面對她，「你還要洗多久？」

「那就走吧。有意思，有意思……好了，確認它的位置。指給我看。」

希瑞的綠眼睛瞪得像個茶碟。

「醜丫頭，又有什麼事？」

「我以為……」她清了清嗓子，「會有傑洛特寄來的……」

「鳥越來越多了。」希瑞仰起頭，「它們飛啊飛……像是秋天……怪嚇人的……女祭司說這是個壞兆頭……某種徵兆什麼的。葉妮芙女士，徵兆是什麼意思？」

「我得走了。」她重複道，站起身，拍掉膝蓋上的灰，「聽著，雅爾。我要跟葉妮芙女士出去辦些重要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得提醒你，這是機密，只有巫師才能知道，所以別問我任何問題。」

她突然想起，傑洛特不准她提及科德溫發生的事，連忙住口。雅爾懷疑地看著她。

「魔法不是用來表演的。」希瑞生氣地說，「魔法不是集市上的把戲。」

「我已經知道怎麼汲取魔力了！而且你說過，魔力無處不在，我們幹嗎要在叢林里轉悠？說到底，神殿那裡就有很多魔力！」

接連不斷的測試讓她脖頸和背脊酸痛，且每一天都痛得更厲害。她懷念運動和新鮮空氣。因為要真誠，她立刻把想法告訴給葉妮芙。女術士沒反對，好像她早就料到了似的。

「你這麼認真是在思考什麼？唔。好吧，我不問了。」

「挺直脊背！手臂放在身側！兩手放鬆，手指別做多餘的動作。任何動作都可能增強效力。你難道想炸出一團火嗎？我說了，加力，你還在等什麼？」

「動作很快嘛。提醒你一句：控制好魔力的流動，需要多少就釋放多少。就算你只多釋放一丁點兒，身體也會因此受損，你可能會昏迷，極端情況下甚至會送命。另一方面，如果你一次性放出所有，就失去了重複利用魔力的機會，你還得重新汲取。你也知道，汲取魔力沒那麼容易，而且痛苦。」

「知道就好。你這幸運的醜丫頭。」

希瑞的臉更紅了。她沉默很久，終於抬起目光，點點頭。

「跟我講講你的父母，希瑞。」

「仔細聽好我的話，意外之子。」她說，「我隨手就能對你施法，催眠你，或讓你陷入恍惚。我可以麻痹你的身體，強迫你喝下藥劑，然後剝光你的衣服，把你放到桌上檢查幾個鐘頭，中間還能抽空休息、吃飯，而你只能躺在那兒看著天花板，連眼珠子都動不了。對付鼻涕小鬼，我會這麼做的。但我不想這麼對你，因為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個聰明又驕傲的女孩，很有個性。我不想讓你或我自己丟臉。我不能愧對傑洛特。因為正是他求我查看你的能力，好幫你應付那種能力。」

「希瑞越來越像她了。」愛若拉評價道，重重地哼了一聲，「味道也跟她一樣。哈，肯定是用曼德拉草或龍涎香做的魔法香水。你用魔法香水了，希瑞？」

「葉妮芙女士，你跟傑洛特是什麼關係？」

「說話！」

女孩顫抖著低下了頭。

Elaine blath, Feainnewedd……上古血脈之子？葉妮芙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恍如潮濕石牆間低沉而驚人的回聲。Elaine blath……

「那是什麼時候？」

「見鬼！我提醒你了！我告訴你了！抬頭！我說抬頭！拿著這個，塞到鼻子里，不然你全身都是血了！冷靜，冷靜，小傢伙，別暈過去。我在這兒呢。我就在你身邊……好孩子。拿好手帕。我變些冰出來……」

「『基礎』是什麼意思？」

「哈哈——哈！它動了！籃子動了！你看到了嗎？hｔtｐｓ://read•99ｃｓｗ.ｃｏｍ」

「他的頭腦很聰明。哪怕一兩句不經意的閑話，也有可能讓他發現線索，知道他不該知道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是誰，絕對不能。」

「太不幸了。」她輕聲說道，「太不幸了。你說得對，我的醜丫頭。如果參考歷史並得出結論的能力真能受到重視，我們早就忘了戰爭是個什麼東西。但渴望戰爭之人，絕不會因過去的教訓和前人的經驗而罷手，將來也不會。」

「太不幸了。」女術士嘆了口氣，拿起那張紙，挑剔地打量希瑞的畫，「我已經後悔做出那個承諾了。松樹跟魔法有什麼關係？完全沒有。但你畫得沒錯，速度也挺快。說實話，對處|女來說相當出色。」

「當然可以。」她哼了一聲，「但我更想知道你如此斷言的理由。據我所知，你不是公爵議會的成員。如果你昨天加入了議會，那就告訴我吧，我會恭喜你的。」

「你會的。」女術士聲音微顫，「我也會陪著你，希瑞。永遠。我保證。」

「看來沒別的法子了。」葉妮芙靠向椅背，「如果你真這麼在意，出去找個男人破身算了。但麻煩你動作快點兒。」

「差不多。你要學會在戶外尋找並識別交匯點的位置。那些地點的標誌是乾枯的樹，或者粗糙多瘤的植物，所有動物都會避開那種地方，除了貓。」

「大家都在說什麼戰爭，那是怎麼回事？」她急切地問，「我想知道！」

「可我沒有……我一點也不在乎雅爾。」希瑞有點臉紅，「我只是……」

「我……我……」

「冷靜。」南尼克冷冷地看著她，目光里突然敬意全無，「我說過，成分是天然的，而且很安全。請原諒，親愛的，但這方面我比你權威得多。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他人的權威，但這事我必須實話實說。當然，這個話題還是到此為止吧。」

「那測試呢？」

「去吧。」南尼克點點頭，想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更自然，可惜只是徒勞，「去吧，孩子。記住，能讓葉妮芙女士照看你，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別讓神殿和我們這些導師蒙羞。要聽話。」

「我剛到這兒時，」女術士突然用平時那悅耳而略帶諷刺的語氣說，「我們初次見面時……你並不喜歡我。」

「十分珍貴的孤本。」她嘲笑道，「這就是你要研究的類比？裏面還有類似的畫嗎？有意思，這本書叫《治療與護理》。我很好奇，這種方法能治什麼病？」

「比你乾淨。喂，你這兒有地圖嗎？」

希瑞吃吃地笑起來，翡翠色的雙眼閃著淘氣的光。

她們坐在圖書館旁邊閑置的大房間里，這是南尼克給女術士安排的住處。希瑞知道，這個房間通常給客人用。她還知道，傑洛特探訪神殿時也會住在這兒。

「你說得對。」女孩嚴肅地承認，直視女術士紫羅蘭色的雙眼，「我當時並不喜歡你。」

她點點頭。我不會回答下一個問題了，她拿定主意。但葉妮芙什麼都沒問。她迅速起身，看著太陽。

「但我敢說你不是……」

她們在第二天清晨離開。兩人都穿著男式的旅行裝束，披著斗篷，用帽子和兜帽遮住頭髮。她們都帶了武器。

一把闊劍反射著火光，伴著嘶嘶聲劈落。閃避，希瑞！佯攻！轉體！招架！閃避！閃避！太慢——了！

「站直。不許笑。我提醒你，法術是很嚴肅的事。施法要優雅、自豪。動作要流暢、張弛有度。儀容端莊，別拉長一張臉，別皺眉頭，也別吐舌頭。你要運用自然的力量，對大自然尊重點兒。」

女孩咽了口口水，走近些。女術士伸手摟住她。

「你能聽見她叫你？」男孩好奇地問，「隔那麼遠？怎麼……」

有一次休息時，希瑞在草地上伸著懶腰，盯著天空，終於問出一直困擾她的問題。「葉妮芙女士，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測試？」

「希瑞……」

「希瑞，我……」

她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厲害。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令希瑞滿心歡喜。

「告訴你一件事，」愛若拉二世突然開口，她把裝麥粒的籃子放上膝蓋，「就要打仗了。公爵的僕人拿乳酪時說的。」

「唔，」希瑞探出身子，打量地圖，「這兒是亞甸……還有溫格堡……雅爾！你給我停下！」

「嗯，我沒忘。」

「說得對。」女術士閉上眼睛，手指輕撫眼皮，「很多事。」

「又在笑我！」

「因為……」希瑞低下頭，漲紅了臉，「我跟愛若拉、米爾菈、尤妮德和凱蒂吃晚飯時，她們都笑話我，說我學不會魔法，說我沒法使用魔法。因為……因為我是……是處|女，意思是說……」

「就是最簡單的。」

「不會有下次了。你再也不會看到那些。你不會再夢到它了。我會給你力量，幫你趕走那些噩夢。所以我才帶你來這兒，希瑞——向你演示這股力量。明天，我會把它傳授給你。」

「不對，你就是笨！走，愛若拉，別管她。女術士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你說我不聽你的？這可有意思了。別人對我說的每句話，我都會專心聆聽並牢記在心。前提是那句話至少得有一丁點兒意義。」

「我在，醜丫頭。」

「Aine verseos……Aine aen aenye……呃，啊啊啊！」

「測試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巨石在搖晃，在震顫。整座小山都隨之搖晃、震顫。

「什麼？」

「有隻蜘蛛爬向你的腿！瞧瞧它多嚇人！」

「交匯點。」葉妮芙提示道。她伸出手，摘去穿過灌木叢時粘在袖子上的芒刺，「我在教你怎麼尋找交匯點，因為在那兒可以汲取魔力。」

葉妮芙站在窗邊，背對希瑞，雙眼凝視東方黑壓壓的山嶺。山嶺上方，成群的烏鴉和渡鴉將天空染成黑色。

「毫無疑問，」女術士緩緩地說，目光不離衣櫃，「你想知道沒有意義且愚蠢的回答會有怎樣的後果。你覺得我不會發現，因為我半點也不在乎你的答案？你錯了。或者你認為，我會因此相信你很蠢？你又錯了。如果你厭倦了測試，想要反過來測試我……那你成功了，不是嗎？總之，測試到此結束，把卷子交上來。」

「哦！」葉妮芙聽著她的故事說，「真想看看那一幕——我是說傑洛特。我在想：在布洛克萊昂森林，當他發現命運為他準備的意外時，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他發現你的身份時，表情一定很有趣！」

「不，我不笨！」

黑馬嘶鳴，人立而起。「抓緊！」

「是的，南尼克。」她說，「毫無疑問。只要看著這雙綠眼睛，就能知道她藏著什麼秘密。高高的額頭、整齊的眉弓、雙眼間距大得迷人。小鼻子、細手指、罕見的發色。顯然她有精靈血統，雖然所佔比例並不大。她的祖父或祖母應該是個精靈。我沒猜錯吧？」

「哈！飛起來了！這次沒問題了吧，葉妮芙女士？」

克拉茨·安·克萊特站起身，挺直脊背，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他飛快地從劍鞘里拔出一把式樣簡樸、沒有任何裝飾的鋼劍，挽起左衣袖，露出布滿白色疤痕的胳膊。

「我真不記得我爸爸了……」她屈服於命令，輕聲說道，「除了……還是什麼都不記得。我媽媽……媽媽，我記得。她有一頭長發，有這麼長……她還總是說……我記得……不，我不記得了……」

她聽話地照辦。

葉妮芙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盯著窗戶，把玩手裡的梳子。希瑞哼哧一聲，吐出幾口口水，因為肥皂沫鑽進了她的嘴。她思緒徜徉：有沒有一種咒語，可以不用水和肥皂，也不必浪費時間就能洗澡？

「我不希望你對我做這種事！」

那個星期，希瑞徹底放鬆下來，整天除了讀書就是發獃，因為女術士暫停了她的課程。女孩好幾天沒見著她——葉妮芙總是早出晚歸，還用古怪的目光看著她，沉默不語。

「魔法，」葉妮芙的雙眼直視山頂之上的天空，雙手按在馬鞍橋上，「在某些人眼裡，是混沌的體現，是開啟禁忌之門的鑰匙。那扇門裡潛藏著噩夢、恐懼和難以想象的災厄。敵人等待在門后——那是毀滅性的力量，純粹而邪惡的力量，不但會消滅開門之人，還將毀滅整個世界。但想開門之人永遠都不缺，且總有一天，一定有人會犯下錯誤，因此世界的滅亡在所難免。換句話說，魔法便是混沌的武器和復讎工具。事實上，自從世界融合，人類學會魔法，世界便受到了詛咒。世界必將崩潰，人類也將滅亡。事實的確如此，希瑞。那些相信魔法即是混沌之人，他們沒說錯。」

「你發現了？」女術士無力地笑笑，「恭喜，你通過了洞察力方面的初步測試。現在該做真正的測試了。集中精神。你看：這張畫上有四棵松樹，每棵都有好幾根樹枝。請在空白處畫上第五棵，讓它與前四棵相襯。」

女術士的肩頭很溫暖，黑色絲絨衣裙柔軟而順滑，丁香和醋栗的味道也令人陶醉。她的擁抱令人安心而放鬆，平息了希瑞的激動、憤怒和抗拒。

「幾個？」

「弄死它！」

「為什麼是……床？」

「你知道？」

「拜託，回憶一下。」

「常言道，」女術士緩緩地說，「想破頭不如睡一覺。不過對你來說，意外之子，睡眠只會帶來另一場噩夢。你會在痛苦中尖叫著醒來，發現自己全身是汗。你會再次感到畏懼，畏懼見過的事，畏懼記不起來的事。那晚剩下的時間，你不會再入睡，只剩恐懼，直到黎明到來。」

「我肯定。」

「看樹。那棵椴樹。」

「等等，讓我確認一下。」

「我很清楚，」她攥緊拳頭，打斷他的話，「再清楚不過。尼弗迦德帝國在哪兒？地圖上看不到這個國家。你這張地圖太小放不下是嗎？找張大的來！」

葉妮芙很長時間一言不發，只是盯著衣櫃雕花門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細節。希瑞唇上的淘氣笑容漸漸退去，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肯定忘掉你了，醜丫頭。他找到個更漂亮的姑娘。」

「覺得什麼？我開始好奇了，希瑞。」

「你好大胆子。」葉妮芙頭也不回地說。

「準備好了。」

「Aine aen aenye!」

「確實有。」

「對。現在也行。」

「哎呀呀呀！」

「外加干涉別人的私事？」

「等等。哦，這兒的魔力非常強，還在猛烈地搏動。慢慢來，醜丫頭，千萬小心。」

沉默。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能……」

「這可再好不過。」

「葉妮芙女士！」

希瑞生氣了。

「我會回來的，嬤嬤。」希瑞跳上馬鞍，「我一定會回來的！很快！」

希瑞大罵一聲，又重複一遍維瑟米爾的口頭禪，儘管她並不完全理解。她又加上幾句從亞爾潘·齊格林那兒聽來的詞，儘管其含意對她來說還是個不解之謎。她一腳踢散圍住地上麥粒的雞群，撿起籃子，倒光剩下的麥粒，做了個獵魔人的原地轉體，像擲鐵餅一樣把籃子丟過雞舍的茅草屋頂。她轉過身，朝神廟公園飛奔而去。

「希瑞，我的腿快被你抱腫了。」

「魔法，」過了一會兒，葉妮芙續道，「在另一些人看來，卻是種藝術。偉大而卓絕的藝術，能創造出美麗而非凡的事物。魔法是只有少數人才能擁有的天賦。至於沒有才能之人，只能滿眼羡慕和嫉妒，看著藝術家的傑作，欣賞他們完成的作品，同時心中感嘆：如果沒有這些創造，沒有這樣的天賦，世界將會多麼乏味。事實上，自從世界融合，自從少數人發現自己擁有的天賦和體內蘊含的魔力，他們便相信自己找到了藝術，相信自己受到了祝福。事實也的確如此。那些相信魔法即是藝術之人，他們也沒錯。」

「世界就是這樣！」希瑞尖聲道，「有些人有腦子，所以有書看！有些人滿腦子雞毛，只配拿掃帚！」

「努力想想。」

「我知道。」葉妮芙拂開臉頰上的頭髮，「他在信里提到了。從信中看，他們在凱爾·莫罕沒對她做過那些……試驗。這一點看來是真的。」

「葉妮芙女士……」

「幹嗎？」

「不。」希瑞思忖道，「不是那時。還要往後。」

「只是抖了一下。希瑞，節制不代表軟弱無力。施展心靈傳動時，腦海里必須有明確的目標。使用阿爾德法印的獵魔人能將對手擊倒在地，而你釋放的力量連他們的帽子都打不掉！再來一次，這次多用點力。開始！」

「……總之，」希瑞總結道，「我得考慮一下。」

「葉妮芙女士？」

她的大笑，希瑞看著成群的黑鳥飛向東方，心裏想道，正是她的大笑，誠摯而由衷的笑聲，讓我們的心融化在一起。我們明白——她和我都明白——我們可以談論傑洛特，一起笑出聲來。突然間，我們兩個變得親近，儘管我很清楚，是傑洛特讓我們相遇，也是他將讓我們分開。人生就是這樣。

「不是。」

「哦。」希瑞又咬住嘴唇，「還有……那個……男人……我怎麼知道誰才是合適的……」

「但我不是當女術士的料！我沒有一丁點兒魔法能力！我不可能、也不願意當個女術士！我命中注定是傑洛特的……我命中注定要當個獵魔人！我只是來這兒暫待一段時間！很快還要回凱爾·莫罕……」

「你要跟葉妮芙女士一起住。」她說，「她會暫時照看你。」

「你會接受測試的，意外之子。」

「我想不起來！」

「這是什麼湖？周圍明明沒有湖。」

「嗯，沒錯。他們征服了麥提那、梅契特、那賽爾和艾賓，總之是所有阿梅爾山口以南的王國。那些國家就像辛特拉和上索登一樣，如今被尼弗迦德人稱為『行省』。但他們沒能攻下索登、維登和布魯格。在這兒，雅魯加河邊，四大王國的聯軍擋住了他們，並在戰鬥中擊敗他們……」

「什麼怎麼樣？」

「當然，當然。」尤妮德說，「不是用來表演的。對吧，愛若拉？聽起來就像老巫婆葉妮芙的口氣！」

女術士踢踢馬腹，黑色壯馬長嘶一聲，緩緩走進石楠叢。希瑞催馬跟在葉妮芙坐騎身後，儘可能跟上她的速度。長長的石楠葉碰到她們的馬鐙。

「你的手很臟。」

「表面看是武裝衝突。我所知不多，但聽說發生在城堡邊上。」

「你越來越放肆了，醜丫頭。」

「哪兒都行。」

葉妮芙看著她，嘴唇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嗯？」

「就算我不向你討還，她也會的。」卡蘭瑟看著希瑞，「你會償還給她，伯爵。你知道怎麼償還。」

「這我沒聽到，」愛若拉二世說，「但那僕人講，公爵接到弗爾泰斯特王親自下發的命令。他下令召集部隊，現在每條路上都擠滿了士兵。哦，天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只有南尼克為她們送別。她同葉妮芙輕聲交談好一會兒，然後她們——女術士和女祭司——像男人一樣用力握手。希瑞攥緊斑紋灰母馬的韁繩，九九藏書想用同樣的方式道別，但南尼克不同意。她擁抱了希瑞，把她摟進懷裡，吻了她一下。女祭司的眼裡泛出淚花。希瑞也一樣。

「它很特別嗎？」

「哦。那這兒……這兒是辛特拉，對吧？」

「希瑞肯定會參戰的。」愛若拉二世吃吃地笑，「畢竟她是騎士的女兒！她自己也是擁有寶劍的強大戰士！她要砍的東西終於從蕁麻換成人頭了！」

「我不明白。」

她沖希瑞微笑。儘管憤怒又惱火，希瑞還是不由自主地回以笑容。因為女術士的微笑意外地友善、親切而又真誠。而且，非常非常美麗。

「我不蠢！我什麼都懂！」

「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把手給我。」

「戰爭？」雅爾喃喃道，「對，我也聽到謠言了……你感興趣？一個女……別，拜託，別坐桌子，我剛整理好文獻……坐椅子吧。稍等一下，我把書挪開……葉妮芙女士知道你要來嗎？」

「他求你？為什麼？他連一個字都沒對我講！他沒問過我……」

女孩鞠了一躬，十指交扣，擺出畢恭畢敬的姿勢。女術士走上前，黑色長裙沙沙作響。她捏住希瑞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頭，轉向左又轉向右。女孩只覺一股憤怒和抗拒的情緒在心頭湧起——她不習慣被人這麼對待。同時，她又感到一陣嫉妒。葉妮芙真美。與希瑞每日得見的纖細、蒼白且清秀的女祭司及女學徒相比，這位女術士散發出一股清晰的、甚至是刻意展現出來的魅力，每個細節都經過強調和凸顯。她灑落在肩頭的黑色長發富有光澤，反射著孔雀羽毛般的光芒，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蜷曲起伏。希瑞突然覺得羞愧，為自己擦破的手肘、開裂的手掌皮膚、破損的指甲、發黏的淡灰色頭髮而羞愧。突然間，她無比渴望擁有葉妮芙的一切——裸|露的美麗脖頸，上面系著一條可愛的黑絲絨緞帶，緞帶上有塊可愛的星形裝飾。炭筆塗黑的整齊眉毛、長長的眼睫毛、自豪的嘴唇，還有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包裹在黑色布料和白色蕾絲里的高挺雙峰……

無言。沉默。沉寂的空氣。潮濕得彷彿風雨將至。而這一次，遠方的渡鴉和烏鴉的啼叫打破了沉默。

「那就請出來吧。」

希瑞幾乎壓抑不住雙手的顫抖。她用力咽了口口水，詢問地看向南尼克。高階女祭司表情嚴肅，似乎帶著悲傷。面對希瑞不言而明的疑問，女祭司的回答只是一個虛偽到令人不快的微笑。

女術士坐在牆邊一張石制長椅上，專心看著自己的指甲。

「當然知道。」希瑞在撒謊。她彎下腰，摘掉靴帶扣里的一根野草。

我今晚就逃跑，希瑞拿定主意。回凱爾·莫罕。我會去馬廄偷一匹馬，他們以後再也見不到我了。我會逃得遠遠的！

她還記得潑到地上的黑啤酒，記得在突然爆發的絕望、無助和憤怒中砸碎在牆上的號角。「Geas Muire! 帕薇塔！」

「我已經解釋過了。如果你還不明白，那就太糟了。我不打算改善你的理解力，或幫你增強智力。不管你是聰明女孩還是蠢女孩，對檢查都沒影響。」

「但魔法能辦很多事，我說得對嗎？」

「還有小指呢？」

「渴望。」她嚴肅地回答，「悔恨。希望。還有恐懼。沒錯，我相信沒遺漏什麼。好了，可以開始測試了，你這綠眼睛的小毒蛇。看看你是不是這塊料。在你提問之後，我對答案又多了幾分信心。開始吧，我的醜丫頭。」

「你也得騎著掃帚飛，不是嗎？可悲的女巫！」

話才出口，希瑞便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提心弔膽。之後的沉默更叫她不寒而慄。

外祖母的手堅定有力，像男人的手。她的戒指冷得像冰。

「你早就知道了？」

「我才不怕！呸呸！我是個獵魔人！哈！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哎喲喲喲！葉……妮……芙……女士……」

葉妮芙沉默很久。她用不著開口，攥緊女孩肩膀的手指替她說出了心聲。

「真希望其他人也能聽聽你這番話。」她喃喃道，「威戈佛特茲、法蘭茜絲卡、特拉諾瓦……他們都相信自己對魔力享有特權，可以毫無節制地使用。真希望他們能聽聽梅里泰莉神殿這個睿智醜丫頭的話。別擔心，希瑞。你能這麼想是件好事，但相信我，這兒的魔力太多了，你用都用不完。你汲取一次魔力，只相當於在大果園裡摘下一顆小櫻桃。」

「你是怎麼逃出城的，希瑞？怎麼躲過尼弗迦德人的？」

鮮血。葉妮芙嘴唇開裂，破碎不堪。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鮮血暴烈噴出。白色的石塊從旁掠過，而她身在飛奔的馬背上。馬匹嘶鳴，縱身躍起。山谷。深淵。尖叫。飛翔，永無止境地飛翔。深淵……

「我希望，」女術士拿起剪刀，又剪掉一撮怎麼也不肯聽話的頭髮，「跟他聊天時，你還記得我的要求。」

「這是我玩陀螺時從米爾菈那兒贏來的！只戴了半天……」

「沒什麼，沒什麼。」葉妮芙笑道，「你聽錯了。看看這個孩子，南尼克。她凶得像只貓，眼裡能迸出火星，再等一會兒就要嘶嘶叫了。要是真是貓的話，她這會兒耳朵都要貼上頭皮了。獵魔人女孩！我得把她牢牢抓在手裡，銼掉她的爪子。」

雅爾也站起身，正正衣服，雙手卻不知該怎麼放才好。他的眼神獃滯得令人厭惡。

女術士轉過頭，看著身材壯實的高階女祭司，頸上的星星反射著照進食堂窗戶的陽光。

「雅爾！」她大喊道，轉頭看向塔樓石牆上的一扇窗戶，「雅爾，你在嗎？喂！是我！」

「讓我幫你揉揉手掌和胳膊。希瑞，幹嗎不用我給你的油膏？你的手粗得像鱷魚皮……這是什麼？戒指印，我說的對吧？我不是禁止你佩戴任何首飾嗎？」

「是夏天……就是……戰爭開始前一年……」

「看著我的星星。」

「是有一點。別擔心。過來。過來吧，小傢伙。」

「我來找你是為正經事。是女術士來請教學者。」她的語氣冰冷而莊嚴，是她跟葉妮芙學來的，「所以，請端正你的舉止！」

雅爾湊近些。她能感覺到他膝蓋的溫暖。

「啊哈。也就是說，從你在布洛克萊昂森林遇見傑洛特開始？」

「呃……南尼克嬤嬤呢？」

「我沒玩弄他！我只跟他聊聊天！」

他們兩個跪在地板上，雙手雙膝壓住僵硬的地圖——後者頑固地試圖再次捲起。最後希瑞用椅子腿壓住地圖一角，雅爾用一本名為《偉大國王拉多維德生平事迹》的厚書壓住另一角。

「葉妮芙女士？」

「因為雙方兵力相當。我們和尼弗迦德人都不會有什麼大動作。雙方也不會給對手留下口實……」

「別哭鼻子，希瑞。沒有比女術士哭鼻子更叫令人反胃的了。也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了。牢記這一點，永遠別忘。再來一次，從頭開始。咒語、手勢。不，不，這次別模仿我。你要自己來。憑你的記憶來！」

「那時，」雅爾咳嗽一聲，擦擦突然冒出額頭的汗珠，「跟他們對抗的只有布魯格、索登和泰莫利亞。而現在，我們結成同盟，就像索登戰役時一樣。四大王國：泰莫利亞、瑞達尼亞、亞甸、科德溫……」

希瑞嘆了口氣。

希瑞咬住嘴唇，沉默良久。

「幹嗎這麼叫我？」

「我也這麼希望。」女術士無力地笑笑，「希望我能保護她的安全。」

魔法會令人平靜。

「如果你有得選，」女術士扭動嘴唇，露出一個微笑，「卻又沒什麼經驗，那你最先要評估的應該是床。」

「從你的政局裡，」她續道，「我看不出你是怎麼得出那個結論的。你一直跟我講雅魯加河如何難以逾越，可尼弗迦德人成功渡過一次河。現在阻止他們進攻的又是什麼？」

「這就對了。」

希瑞扭過頭，用沙啞的聲音嘟囔了句什麼，揉揉自己僵硬的手。女術士又嘆了口氣。

「請坐吧。」

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希瑞心想。因為我見過她。我在前一晚見過她。在我夢裡。

她掃視整個房間。這兒有四張大桌子，堆滿捲軸和大部頭書籍。只有一把椅子，上面也堆滿了書。

「那顆星星……」希瑞嘟囔道，「是用什麼做的？那些寶石移動和發光的樣子好奇怪……」

希瑞突然渾身發抖，聳起雙肩。不，她並不嫉妒葉妮芙的眼睛——她不想擁有那雙眼睛，甚至不願與之對視。那對眸子呈紫羅蘭色，深邃有如無底之湖，透著詭異的光澤，冷漠而兇惡，十分嚇人。

女孩吃驚地抬起目光。女術士還是頭一回叫她的名字。

希瑞惱火地坐直身子，在硬木椅上扭動幾下。她已經坐了幾個鐘頭，背痛得要命。

「去《Dhu Dwimmermorc》裏面查。有一整個章節都在講徵兆。」

掌握了基本的手勢、動作和姿態之後，希瑞開始學習魔法及其對應的咒語。咒語要簡單些，它們用上古語寫成，而女孩早就熟練掌握了上古語，記憶起來毫不費力。練習發音時，複雜的聲調對她也不成問題。葉妮芙顯然很滿意，因此一天比一天愉快，也一天比一天耐心。課間休息時，她們閑談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並以取笑那些「老傢伙」為樂。南尼克經常來「觀摩」她們的課程和練習，因此也遭到她們私下的嘲笑：說她怒氣沖沖，趾高氣揚，像只孵蛋的老母雞，隨時想把希瑞保護在羽翼之下，讓她擺脫女術士的「嚴酷無情」和「非人課程的折磨」。

「好了。」女祭司用長袍的袖子擦擦眼睛，說道，「你們該走了。親愛的，願偉大的梅里泰莉保佑你們的旅途。但女神要看顧的人太多，所以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她，葉妮芙。保證她的安全，把她當作你最重要的人。」

「學者」的臉更紅了，臉上傻乎乎的表情讓「女術士」忍不住想大笑。他朝地圖彎下腰。

男孩臉紅了，目光也變得茫然而朦朧。希瑞悄然嘆了口氣。

「希瑞，所謂阿爾德法印，是種非常簡單的法術，屬於心靈傳動魔法，其原理是向指定的方向釋放一股推力。推力大小取決於使用者意志力集中的程度，還有釋放的魔力多寡。其效果相當可觀。獵魔人學會了這種法術，因為它無須念咒，只要保持專註、打出正確的手勢就能施展。這也是他們稱其為『法印』的原因。至於名字的由來，我並不清楚，也許來自上古語——如你所知，『ard』的詞意是『山』、『上』或『至高』。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個名字就很有誤導性，因為你很難找到比它更簡單的心靈傳動魔法。當然，我們不會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初級的獵魔人法印上。我們要學習真正的心靈傳動魔法。就拿……啊，就拿蘋果樹下的籃子練習吧。集中精神。」

「為什麼我們只能從地下水脈里汲取魔力？魔法能量不是無處不在嗎？泥土裡應該也有吧？還有空氣和火？」

「哦，天啊……對不起，葉妮芙女士……我大概……大概用力過猛了……」

「啊哈！」她嗤之以鼻，「這麼說，公爵召集部隊只是鬧著玩？軍隊在大路上行軍只因無聊？別歪曲事實，雅爾。你經常去城裡和城堡，你肯定知道些什麼！」

她假裝用左手拍水，右手偷偷打個手勢，集中精神，雙眼盯著那些信，放出一股魔力。

「我也是女術士。女術士既惡毒又放肆。」

沉默。無言。潮濕的空氣。

「我記得，記得！」

但只有這些。

「用不著這麼誇張，」 王后不屑地說，「省省你的血吧。我是說有朝一日。記住！」

「好了，休息夠久了，醜丫頭。天色也晚了。繼續找吧。把你的手舉在身前，放鬆，手指不要繃緊。往前走。」

葉妮芙的唇角露出微笑。

「可你都戴著星星、耳環和戒指！我就不行嗎？是因為我是……處|女嗎？」

她像一陣颶風，飛快地跑上樓梯，發現學徒正背對著門。他轉過身，手忙腳亂地整理幾下衣服，順手把桌上幾張羊皮紙塞到紙堆下面。雅爾用手指理了理頭髮，咳嗽一聲，尷尬地鞠了一躬。希瑞把大拇指塞進腰帶，甩甩淡灰色的劉海。

希瑞沒有回答。她一邊沉思，一邊瀏覽桌上的羊皮紙卷，又翻開那本皮革封面的大部頭看了幾頁。

「說成戰爭是不是太誇張了，愛若拉？」希瑞撒了一把穀子，讓小雞和母珍珠雞嘰嘰喳喳圍攏過來，「說不定只是對松鼠黨的又一次搜捕？」

他嘴唇不動。他雙唇發青。血，到處都是血……整段台階覆蓋著鮮血……絕不能滑倒……因為對獵魔人來說，失足即是死期……劍光閃過。尖叫。死亡。向下。走下台階。

葉妮芙放聲大笑。

「哦，見鬼。又什麼事？」

「混沌無法將現實展示給你，只好為你展現未來，讓你看到將會發生之事。它希望你對未來充滿恐懼，進而害怕自身的轉變，如此一來，你的至親好友便會左右你的行動，直至徹底剝奪你的自由。這便是混沌讓你做夢的原因。現在你要做的，就是讓我看看你的夢裡有什麼。你會感到害怕，但也會忽略並掌控自己的恐懼之心。看著我的黑曜石星星，希瑞，不要移開目光！」

「有時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南尼克嬤嬤也這麼問，」愛若拉二世大聲說，「但那僕人說不是，這次跟松鼠黨沒關係。城堡和要塞都收到了儲備給養，以防有人攻城。但精靈只在森林里打游擊，從不攻打城堡！那個僕人問神殿能不能多給些乳酪，還有別的東西，作為城堡儲備。他還要鵝毛，說需要許多鵝毛做箭用。用弓射出去的箭，明白吧？哦，諸神啊！我們要忙得不可開交了！你們等著瞧吧！我們會有干都干不完的活兒！」

「非常好。接下來是什麼手勢？沒錯，就是這樣。很好。加力，開始汲取。繼續，繼續，別停下！」

「這兒！就在這兒！」

「醜丫頭，」葉妮芙笑著摸摸她的頭，「你還在煩心這個？我都解釋過了，跟你是不是處|女沒關係。一點都沒有。明天洗個頭吧，看起來該洗了。」

紫羅蘭色的雙眼光芒乍現，在憔悴而乾癟的臉上熊熊燃燒，那張臉因苦難而發黑，被骯髒凌亂的黑髮遮蓋。黑暗。潮濕。惡臭。石牆冷得令人難以忍受。還有手腕和腳踝上冰冷的鐵……

「胡說八道。傑洛特用劍用了一輩子，可他的手指既靈活，又……嗯……特別溫柔。繼續，我的醜丫頭，再試一次。看到沒？想做就能做到，只要你願意嘗試。再來一次。很好。甩甩手。再來一次。很好。累了嗎？」

女孩皺起鼻子。

「什麼問題都可以？」

「就是開戰的理由。明白嗎？所以多爾·安格拉的武裝衝突只是意外，多半是有強盜襲擊，或跟走私者的交火……不可能有正規軍參与，我們和尼弗迦德人都不會……因為這會成為宣戰的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