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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什麼?我還以為……可你——我是說,她們為你提供庇護。畢竟……她們容忍……」
「他當然有理由。」布羅尼伯吼道,「此時此刻,恩希爾正在摧毀亞甸。他也知道,只要我們帶上瑞達尼亞和科德溫的盟軍跨過邊界,他就會被打敗,被趕回到多爾·安格拉那邊,被趕回艾賓。他知道,只要我們進攻辛特拉,就能打中他的軟肋,迫使他雙線作戰!這就是他所擔心的!所以他來恐嚇我們,想阻止我們插手。這就是尼弗迦德使節來這兒的目的。不可能有別的理由!」
「我知道。威戈佛特茲呢?還有跟從他的人呢?」
「做好準備!」札維克站在遠處大吼,免得讓嘴裏的酒味影響下屬的士氣,「等太陽再爬升四指的高度,會有一次全軍檢閱!所有東西都要擦得閃閃發亮。武器、馬具、制服,還有你們的坐騎。如果哪個人在檢閱中讓我丟臉,我就打斷他的腿!精神點兒!」
「你兒子……」恩希爾眯起雙眼,「我還不知道你兒子的過錯是什麼。但願他只是錯在愚蠢和無能,而非背叛。如果是前者,他的下場只是砍頭,而不是車輪之刑。」
「各就各位。」蕾拉大喊,「躲到掩體後面!我向你們保證,沒人會被他們活捉!」

「他不是已經做出決定了嗎?」
「說得沒錯。」老斯塔勒冷冷地說,重心由一隻腳換到另一隻。他的腿彎得像蜘蛛腿,但對老騎兵來說,這倒不是壞事。「沒錯,百夫長大人。昨天已經是我們待命的第五晚了。我們想知道狀況。到底是有仗可打,還是要撤回去?」
「別這麼著急。」陰沉的士兵抬頭看看天色,「很快就到傍晚了。等湖面起霧再走吧。因為,你知道的……」
「我……」他開口道,「我是……獵魔人傑洛特的同伴……我知道傑洛特……我知道格溫布雷德在布洛克萊昂森林,跟你們在一起。我是來……」
「頭髮,」恩希爾平靜地說,「頭髮可以嗎?」
珀迦索斯輕輕地噴了噴鼻子,於是丹德里恩明白,在他身後的黑暗裡,有人正在撫摸馬兒的鼻子。
「朽木和某種特殊的苔蘚,只生長在布洛克萊昂,而且只有她們知道怎麼讓它發光。謝謝你,法芙。」
「我們要過境了。」百夫長粗魯地宣布,「明天清早。總共五個兵團的人馬,褐旗營打頭陣。現在聽好了,因為接下來,我要把總督大人及尊敬的阿德·卡萊侯爵曼斯菲德——他可是國王陛下派來的——告訴我們這些百夫長和准尉的話說給你們聽。豎起你們的耳朵,因為我只說一遍。而且這都不是普通的命令。」
「那位……公主……是怎麼來這兒的?牽涉到哪些人?」
「小點兒聲……老天啊,小點兒聲!」

除了地平線上清晰可見的黑色煙柱,其他地方也接二連三冒起黑煙。軍隊正在執行庫霍恩的命令。亞甸王國化作一片火海。
「威戈佛特茲不見了。人們本以為他會出現在失陷后的亞甸,擔任恩希爾的總督……但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和他的同夥都不見了,除了……」
「懦夫,」等他不再咳嗽,呼吸也正常之後,詩人莊嚴地宣告道,「在真正死前會死上千百次。勇士只死一次。但命運女神垂青勇士,蔑視懦夫。」
「事關政治,伯爵夫人。我們正在籌備戰爭。這樁婚姻有政治和戰略方面的顯著意義……在她所屬的王朝中,那位公主頭銜合法,還擁有對下雅拉地區的合法統治權。如果她成為皇帝陛下的配偶……哈,那可是步好棋。看看那邊,看看伊斯特拉德王的使節,他們竊竊私語的樣子……」
「安靜,別激動。我向你們保證,尊貴的大人們,這種事不會發生。這樣的結合能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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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他們說金髮德烏菈把場面搞得很難看,最後只好出動四個王家衛兵,把她扛進了馬車……」
「是啊。」詩人贊同道,「不過他派部隊去了龐塔爾山谷,佔領並進駐了哈吉要塞。尼弗迦德人也沒攻入瑪哈坎山口,更沒在索登跨過雅魯加河。他們沒有攻擊布魯格,儘管在埃維爾宣布效忠之後,那片土地已被他們團團圍困。這無疑也是讓泰莫利亞保持中立的代價之一。」
一個士兵發出刺耳的哀號,另一個重重地坐在地上,把臉埋進雙手。威利斯咒罵一聲,緊了緊護胸甲的束帶。
「我可不會這麼說。」菲拉凡德芮悲傷地一笑,「大軍過境之後,這兒應該叫『灰燼之谷』才對。」
「我們得到了很多。」女王輕聲說道。她不想嚇跑這隻蝴蝶。「比原來期望的還多。一百年後,我們終於收復了百花之谷……」
「你不回答,」傑洛特說,「說明希瑞沒說錯。柯德林格也沒說錯。你們都沒錯。只有我,幼稚、落伍而又愚蠢的獵魔人,錯的只有我。」
「尊貴的皇帝陛下。」
往下遊方面幾步遠的岸邊,躺著一匹馬兒的白骨,蕁麻和蘆葦在它肋骨間生長。那兒還有一具小些的骨骸,顯然不是馬骨。丹德里恩發起抖來,連忙轉過頭去。
艾佛特森在核算。
「Glaeddyv vort,beanna.」騎手說道,「放下你的劍,女人。」
「這兒的奴隸足夠了,叫他們幹活。馬爾德,還有你……你叫什麼來著……」
「沒人援救亞甸嗎?」漫長的沉默過後,獵魔人問道,「我知道他們締結了同盟。他們有互助協議……條約……」
「我問希瑞和葉妮芙了嗎?」他的語氣變了,「說說戰爭的事。」
「我不相信。」最後,他低聲說,「我不相信當他背叛的理由和後果大白于天下后,會沒有一個人離開他。眾所周知,我是個幼稚、落伍又愚蠢的獵魔人,但我依然相信,總會有些巫師正受到良心的譴責。」
「我們的同胞兄弟,」斯塔勒惡狠狠地說,「我們將要解救的人……怎麼會朝我們射箭或丟石頭呢?嗯?」
「那就把東西全丟掉,然後藏進樹林。」威利斯避開她的目光,「大家各自逃命。或許有人……還能活下來。」
「嗯?當然帶了。」

「呃,百夫長大人?」弓兵十夫長伯德問,「大人物們做決定了?給我們的命令是什麼?我們需要過境嗎?請告訴我們吧!」
「我沒生氣。」獵魔人用手按住丹德里恩的肩頭。在詩人聽來,傑洛特冰冷的語氣似乎有所變化。「你能來我很高興,你這婊子養的。」
「不合適?我來告訴你什麼叫不合適!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入侵者在我們的盟國境內大肆破壞,這才叫不合適!萊里亞已經陷落,亞甸也撐不久了!光靠德馬維自己擋不住尼弗迦德人!我們應該立刻派支遠征部隊到亞甸去。我們應該從雅魯加河左岸發起攻擊,為德馬維解圍!敵人在那邊的兵力比較薄弱,他們大部分兵團都調到了多爾·安格拉!可我們卻守在這兒辯論!我們不去打仗,反而在這兒鬥嘴!最誇張的是,我們還在招待尼弗迦德使節!」
「她會繼承王位嗎?」
「這麼說,弗爾泰斯特屈服了。」獵魔人低聲說著,又折斷一根小樹枝,「他跟尼弗迦德人達成了協議。他拋棄了亞甸……」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沒人?」
騸馬不情願地邁開腳步,馬蹄踩上泥濘的土地,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青蛙忙不迭地跳開。一隻野鴨在他前方几步遠飛起,嘎嘎叫著拍打翅膀,讓詩人的心臟停跳了一瞬間,然後以加倍的力道和速度狂蹦起來。珀迦索斯卻對鴨子視若無睹。
「見鬼!」布羅尼伯盯著關緊的房門,怒氣沖沖地說,「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們到底在討論什麼?弗爾泰斯特幹嗎屈尊跟他們談判?他幹嗎要接見那條尼弗迦德狗?他應該砍了那傢伙的腦袋,裝在麻袋裡!送還給恩希爾!」
美麗的伊塔蕊爾
「Sh'aent.」第二個樹精在他身後說道,幾乎跟第三個樹精異口同聲。也許是第四個。他說不準。
「如果真是這樣,金髮德烏菈應該留在王宮才對。出於政治和形式上的考慮,辛特拉棄嬰會坐上恩希爾身邊的王位……但到晚上,恩希爾會給她戴上后冠,讓她玩那些珠寶,然後拜訪德烏菈的卧室……至少等到小丫頭能安全地生兒育女為止。」
丹德里恩四下張望。空地上只有他們兩個。
她把筆放到羊皮紙上,動作謹慎又端正。很長一段時間內,她端坐在那裡,注視著落日的紅暈。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盯著窗外的屋頂又看了好一陣。在那些房屋裡,普通人已上床就寢,平凡而又艱辛的塵世生活令他們筋疲力盡;他們的腦海里充斥著普通人對命運和明天的憧憬。女術士看著桌子上的信。看著那封寫給普通人的信。大多數普通人不識字的事實並不重要。
他在回憶自己看過的箭術競技和比賽,還有鄉間集市的射箭表演。稻草做的箭靶和假人被箭頭刺穿,甚至撕裂。人在中箭時會感覺到什麼?衝擊力?疼痛?或者……什麼都感覺不到?
「見鬼。所以我們就要坐在這兒凍僵?還在這麼黑的地方?我伸手都看不見自己的五指……」
他沉默下來。
「我懂。」丹德里恩認真地看著士兵,搖了搖頭,「你們追捕松鼠黨時越過了緞帶河,然後殺了幾個樹精。現在樹精在以同樣的方式報復。這已經是場戰爭了。」
「看在偉大日輪的分上!恩希爾跟德烏菈分手了?為了一個棄嬰跟她分手?為了一個北方蠻子?」
弗爾泰斯特王迅速穿過大廳,站到他的王座旁邊,但沒落座。他只是俯下身,把雙拳放上桌面。他臉色慘白。
「在森林邊緣。收拾一下吧,你該走了。」
後勤官們沉默下來,面面相覷。就像一群小狗,艾佛特森心想,一群被勝利沖昏頭的自大狂。說實話,我對勝利並不吃驚。不過看在老天的分上,在山上,就連梅諾·寇赫倫和埃朗·特拉赫——沒錯,還包括鬍鬚花白的老將軍布萊班特——都在歡呼雀躍,相互拍打後背,以資慶賀。贏了!今天屬於我們!可今天還能屬於誰?亞甸和萊里亞王國只能勉強動員三千騎兵和一萬步兵,其中五分之一在入侵最初幾天就被圍困在堡壘和要塞里,無法與大部隊會合。其餘部隊中,還有一部分要離開最前線去保護側翼,好應付輕騎兵的長距離奔襲和松鼠黨的游擊隊。最後踏上艾德斯伯格戰場的敵人只剩下五六千,其中最多只有一千兩百名騎士。而庫霍恩派出的攻擊部隊足有一萬三千人,包括十個鐵甲團——都是尼弗迦德騎士中的精英部隊。現在他卻喜出望外,大呼小叫,用權杖拍打著大腿,還叫人拿酒來……勝利!真了不起。
「但情況的確如此。」
「我會盡我所能,」占星師宣稱,「但我恐怕只能確定大概的方位……我是說地區或範圍……」
「遵命,陛下。誰來負責找出威戈佛特茲的巢穴?」
「他嘛……」皇帝露出殘忍的微笑,「他理應受到徹底的傷害。致命的傷害。這一點也適用於在他巢穴發現的所有巫師。無一例外。」
皇帝陛下沒有改變坐姿,只是大聲清了清嗓子。朝臣們呼出一口氣,紛紛站直身子。傳令官又用木杖敲敲地板。
第三位受召者卻顯得異常驚訝,尤其是因為皇帝最先跟他打起了招呼。
她的面孔驕傲又僵硬。全無表情。
蕾拉沒有回答。她看著山口,搖了搖頭,又看了眼道路,以及路上長長的難民隊列的尾巴——他們正朝邊境進發。威利斯明白了。他怒罵一聲,翻身下馬,拄著長劍勉強站定。
「那個老傻瓜沙斯希烏斯,如果他當真達成我的命令,你要在他指明的區域內對某人進行搜尋,屆時你會收到外貌和特徵描述。說不定占星師指明的地區就在我們控制之下,到那個時候,你必須調動那裡的全部人手,包括所有民間和軍事機構。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務。聽明白了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
「她還是個孩子,連十四歲都不到。」
「小人惶恐地向您致歉,尊貴的皇帝陛下……」他嘟囔道,「請原諒我……當然……沒錯,有頭髮就足夠了……完全足夠……我什麼時候能拿到?」
不遠處有棵被狂風颳倒的老樹。詩人坐到樹榦上,讓魯特琴倚著膝蓋。他舔舔嘴唇,在褲子上擦乾手心的汗水。
「哦哦!」占星師雙眼一亮,「頭髮!這會大大加快占卜的速度……呃,如果還有糞便或尿液的話……」
「我們要去打仗了。」騎兵克拉斯加飛快地把襯衣下擺塞進褲子,猜測道,「我們是要去打仗嗎,十夫長大人?」
「我理應報答你們的護送。」詩人從懷裡掏出一隻叮噹作響的錢袋,「在你們返回要塞,回歸職責的約束之前,去找家酒館,為我的健康乾杯吧。」
「沙斯希烏斯大師,」皇帝帶著出人意料的禮貌,用可謂溫和的語氣插嘴道,「一切需要的東西都隨你支配,包括時間。只要理由充分。」
「是你要走了。」獵魔人把珀迦索斯的韁繩丟給詩人,「再會了,丹德里恩。樹精會帶你往上遊走幾里路,免得你落到布魯格士兵手中。他們多半還在對岸徘徊呢。」

「那威戈佛特茲呢?」
「Gar'ean,」綠髮樹精用警告的口氣說道,抬起了弓,「Nfe va,格溫布雷德!Ki'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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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手癢了?」半加侖長出一口氣,吐了口唾沫,重重地坐上一隻馬鞍,「等不及要穿過邊境去亞甸?真等不及了,對嗎?真是群兇猛的狼崽子,除了齜牙咆哮什麼都不會。」
「『給城堡以戰爭,給村莊以和平。』庫霍恩昨天是這麼對手下的指揮官說的。你們也知道這條原則。」他補充道,「你們在軍事培訓中學過。但這條原則只適用到今天為止。從明天起,你們要忘掉它。從明天起,我們要遵守另一條截然不同的原則,這也將是我們今後的戰爭口號。把這口號和我的命令傳達下去:不留一個活口,不留一草一木。我們要在身後留下焦土。從明天起,我們要越過和約上的停戰線。我們也許會撤離,但戰線那邊只會留下燒焦的土地。讓利維亞和亞甸王國化為灰燼!別忘記索登!報仇的時候到了!」
「傑洛特!」
「你們至少該把我送到河邊。」丹德里恩抗議道,「再把能過河的淺灘指給我看……」
「來啊!」她兇狠地大吼,「你們還等什麼?你們別想活捉我!我可是黑蕾拉!」
札維克暗罵一聲,取出酒桶。十夫長們湊上前,碰了碰杯。

後勤官們沉默下來,吃驚地看著上司。

百夫長迪哥德——他有個眾所周知的外號叫「半加侖」——掀開帳篷門帘,氣喘吁吁、咒罵連連地走進帳篷。十夫長們跳起身,擺出軍人特有的姿態和表情。在百夫長的眼睛適應昏暗之前,札維克敏捷地用一張羊皮蓋住馬鞍間的一小桶伏特加。他倒不是為了免受懲罰,因為迪哥德並不反對飲酒——無論是值勤中還是在軍營內。他的目的是為保住這桶酒。百夫長的外號絕非浪得虛名:據說狀態最佳時,他能喝下整整半加侖烈酒,而且速度驚人。他經常一口氣喝乾滿滿一大杯,連一滴都不會浪費。

「我能想象得到。他找你的麻煩了?」
札維克加快腳步,從四個吟遊詩人身邊走過。他們幾個來自阿德·卡萊,昨天剛到,現在正坐在侯爵那頂裝飾豪華的帳篷投下九-九-藏-書的陰影里。詩人們正在譜寫一首歌謠,內容是這場成功的軍事行動,還有國王的英勇、指揮官的審慎,以及卑微的步兵們的勇敢。就像從前一樣,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在行動之前就開始譜寫了。


「稍等。」半加侖嘟囔道,「太他媽熱了……馬上告訴你們。不過嘛,先給我拿點喝的,我的嗓子干透了。別說你們沒有。我一里地外都能聞到帳篷里的伏特加味。我知道酒味是從哪兒飄出來的。就從那張羊皮下面。」
「我把文斯拉夫王的信送到你指揮官手上,」吟遊詩人傲慢地說,「他讀了信,我親耳聽到他命令你把我護送到布洛克萊昂森林邊緣。結果你就把我丟在密林里?萬一我迷路了呢?」
雖然沒有聽到,但他感覺到了另一人的存在。
騎兵隊繼續從路邊經過,步兵團跟隨在後;再往後是身穿黃色短上衣、頭戴圓盔的長弓手,頭戴壺盔的弩手,以及巨盾兵和長矛手;再後面是持盾兵,這些老兵來自維可瓦羅和愛托里亞,鎧甲像螃蟹一樣厚實;最後則是一群五顏六色的烏合之眾,是來自麥提那、瑟恩、梅契特、吉索和艾賓的雇傭兵……
「我是說俘虜。是奴隸。他們希望儘可能多抓俘虜。對尼弗迦德人來說,這是最廉價的勞動力,所以他們對難民窮追不捨。這是一場大狩獵,傑洛特。獵物唾手可得,因為軍隊已經潰退,沒人留下來保護逃亡的難民。」
「告訴了。但我想聽聽你的版本。」
「那泰莫利亞呢?泰莫利亞的弗爾泰斯特王為什麼不幫德馬維?」
「近點兒,」恩希爾說,「再近點兒,契拉克。我會把聲音放低。我的話只打算讓你一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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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點聲,閣下……他們的表情讓您很意外嗎?如果傳聞沒錯的話,恩希爾就要給那些老牌家族一記耳光了。他會羞辱他們……」
「突擊隊,」她輕聲重複道,「必須繼續作戰。他們必須擾亂人類王國,阻撓他們的備戰行為。這是恩希爾的命令,而我不能反抗恩希爾。原諒我,菲拉凡德芮。」
「對。」傑洛特回答。他的表情和聲音都變了,變得陌生。「是精靈的母馬,但它暫時歸我了。只要有機會,我會拿它再換一匹——那匹馬要懂得如何背負受傷的騎手,一旦騎手落馬,它還得留在騎手身邊。顯然這匹母馬還沒學會。」
吟遊詩人瀟洒地歪戴著帽子,用腳跟踢踢馬腹,朝溪谷前進,口裡吹著《布勒林恩婚宴》的曲調——那是一首家喻戶曉、但內容極不得體的歌謠。
旅行一整天帶來的疲憊自行浮現。丹德里恩突然醒來,才發現自己在講述故事的過程中睡著了。他挪挪身子,差點從樹枝堆上滾落。傑洛特沒躺在他旁邊,也就沒人幫他維持這張臨時床鋪的平衡。
「就沒有一個巫師因此悔過嗎?就算尼弗迦德人正在亞甸殺人放火,也沒有一個巫師離開威戈佛特茲或去協助菲麗芭?」
「上馬吧。」等他最後開口,語氣又有了變化,「你可以在路上跟我說。」

「Thaess aep,法芙。」獵魔人回答的語氣出人意料地粗魯,「M'aespar que va'en,ell'ea?儘管放箭吧,或者把我關起來,但別想嚇唬我,因為你根本嚇不倒我。我必須跟米爾瓦·巴林談談,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這麼做。待著別動,丹德里恩。」
艾佛特森看著這一切,心中在盤算。
「不,我不明白。我……我對戰爭了解不多,丹德里恩。」
「抱歉,你說什麼?」
「你在哪兒看到河的?」

「不對!我沒有……」
傳令官沒費多少力氣,只用木杖敲敲地板,戴著黑色軟帽的貴族和騎士們便乖乖地鞠躬行禮,彷彿大風吹過玉米地。王座廳里鴉雀無聲,傳令官也就沒有抬高嗓門的必要。
「他跟德烏菈·特萊芬·布羅尼分手了?這不可能!德烏菈三年來備受他的寵愛……」
「看在諸神的分上,總督大人。」祭司維勒莫爾勸說道,「您別忘了,他可是位使節!使節神聖而不可侵犯!您的說法很不合適……」
「是這樣。」隊長表示贊同,「如果哪個強盜敢大白天騎馬到緞帶河邊,那他一定蠢得要死。但我們可不蠢。你單人獨騎,沒鎧甲沒武器,說句不中聽的,我隔著一里地都能看出你不會打架,但這反而有好處。如果樹精瞧見我們騎在馬上、全副武裝,你就能見識遮天蔽日的箭雨了。」
「旅行結束了。」看到吟遊詩人詢問的目光,他又重複一遍。
馬兒噴著鼻息,朝旁邊走了幾步,重重地側身倒地,伸直脖子,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說得沒錯,」隊長答道,「他並不膽小,沒人可以這麼說他。我注意到,他剛才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更誇張的是,他還在吹口哨,你聽到了嗎?哈哈……他說什麼來著?他是位大使。這麼看來,大使還真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當。反正腦子沒毛病的人當不了……」
「高興,但我想安靜地慶祝。」
「拜託,快告訴我們吧。」伯德已經不耐煩了,「命令是什麼?我們是要向尼弗迦德人進軍,還是繼續在邊境轉悠,像婚禮宴席上多餘的客人?」
恩希爾惡狠狠地眯起眼睛。巫師縮縮身子,然後深鞠一躬。
「丹德里恩。」
「夠了。」傑洛特說,「一個字也別說了。我聽到『棋局』這兩個字就想殺人。哦,把剃刀給我。我想刮鬍子。」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怎麼知道我在布洛克萊昂?」
「在敵人墓上起舞的白焰」踩著慣常的輕快腳步從佇立兩旁的貴族中間走過,同時精力充沛地揮舞著右手。他的黑色服飾與朝臣一般無二,只是沒有環狀褶領。皇帝陛下蓬亂的黑髮上系著一條金髮帶,顯得比平時整潔不少,那條象徵皇權的項鏈在他脖子上閃閃發光。
「我沒告訴他一切……」
她的僕人,一個普通女人,一個普通人類,目光中透出對眼下一切的恐懼。一個在這輕蔑的時代隨波逐流的普通人類。正是這個普通人類,在她——一位女術士——身上尋求著希望和安全感……
「尼弗迦德帝國軍已經通過了多爾·安格拉。」百夫長說,「他們粉碎了萊里亞的部隊,又在四天內攻到艾德斯伯格,在那場決定性戰役里擊潰了德馬維的軍隊。然後,他們只用六天時間,就在叛徒的幫助下攻破了溫格堡。現在他們正朝北方快速進發,從亞甸返回的部隊則被派去了龐塔爾山谷和多爾·布雷坦納。他們正朝我們、朝科德溫逼近。所以給褐旗營的命令是這樣的:跨越邊境,朝南方的百花之谷急行軍。我們要在三天內趕到迪弗尼河。我重複一遍,只有三天,這就意味著我們要讓戰馬小跑前進。等我們趕到那裡,不要過河。連過河的念頭都不準有。因為要不了多久,尼弗迦德人就會出現在對岸。我們——聽好我的話——不能跟他們交戰。任何方式都不行,聽明白沒?就算他們做出渡河的舉動,我們也只能……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服色。讓他們明白,我們是科德溫的軍隊。」
「我知道。傑洛特,我……我沒把一切都告訴你。我……問心有愧。我當時什麼都沒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現在我知道了。我要跟你一起去。跟你同行。我沒告訴你……關於希瑞和那些流言的事。我遇到幾個柯維爾的熟人,他們聽說了幾個使節的報告,而那些使節剛從尼弗迦德回來……我想流言應該也傳到松鼠黨耳中了,而你已經從渡過緞帶河的精靈口中得知了一切。所以讓我……讓我告訴你吧……」
「感謝您,閣下。」隊長的臉有些發紅,「您太慷慨了,雖然我們——請原諒我們把您一人留下,畢竟……」
「他沒時間。一個小時前他剛從達恩·魯阿克回來。」
「有事發生?」丹德里恩輕聲問。
一台重型投石機的費用是五百弗羅林,普通投石器兩百,弩炮至少一百五,最簡單的石弩則是八十。一隊受過培訓的操作人員,每月薪餉是九個半弗羅林。所以這支前往溫格堡的小隊,包括馬、牛和小型滑車在內,價值至少三百馬克。一塊半磅重的純鐵價值六十弗羅林。一座礦山的年產量,折價就是五千到六千馬克……
丹德里恩撥動琴弦。一下,兩下,然後是第三下。他擰動琴栓調調音,然後開始演奏。片刻之後,他唱了起來。
他從鞍橋上取下一把魯特琴。這件樂器做工獨特而精美,琴頸又細又長。他撫摸著嵌花的木製琴身,想起這是一位女精靈送給他的禮物。她們會把它送還給那些上古種族……還是留在我的屍體旁邊呢……?
「願全世界都知道真相,包括那些假裝不知何謂正義與公正的國王。願全世界都知道我將給予您的協助。您的敵人和我的敵人都將一敗塗地。和平將再度降臨辛特拉、索登、布魯格和阿特里,還有史凱利格群島及雅拉三角洲,而您將登上王座,令您的所有臣民和所有珍視正義之人歡欣鼓舞。」
「也不是我的。」她說著,飛快地消失在灌木之間。
「那就把手放下。」

「陛下?」
「我對他住哪兒不感興趣。派人找他來,帶到圖書館。悄悄地來,盡量不要引人注意。」
「遵命,皇帝陛下。」
「別撒謊。我了解你。」
「謝蕾拉什麼的。」
布洛克萊昂森林里,幾乎所有綠色「提燈」都熄滅了,只剩幾盞還亮著黯淡的光。
「是我。你用不著繼續鬼叫了。」
灰林鴞揚起雙眉。
「安靜點兒,總督,」艾爾蘭德公爵希沃德朝老兵投去責怪的眼神,「這就是政治。除了馬匹和長槍,別的事你也該多關心點兒。使節是必須接見的。恩希爾皇帝派他來此,自有他的理由。」
現在輪到那些特殊任務了,艾佛特森心想,目光掃過下屬們。我該交給誰呢?他們都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見識不多,閱歷更少……哦,我都忘了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後勤官了。戰爭,戰爭,無窮的戰爭……士兵總是成百上千地死去,但後勤官的陣亡——雖然數量要少得多——卻更成問題。士兵從來不會短缺,因為人人都想當兵,部隊總有新兵加入。可誰會想當後勤官呢?誰想回到家裡,對兒女這麼講呢?——你老爸我威風極了,戰爭期間,我們要稱量糧食與蜂蠟,清點發臭的毛皮,還要帶領裝滿戰利品的車隊,走上滿是車轍印和牛糞的大道,或者驅趕一群群哞哞咩咩叫的牲畜,聞著臭氣,吸進大量灰塵和蒼蠅……
「如果你聽了特莉絲的版本,那你知道的應該比我更全面,或許也更可信。告訴我吧,我來這兒之後,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
「圍城一周,溫格堡被攻陷。」丹德里恩續道,「你也許會吃驚,但城裡的公會在塔樓勇敢地抵禦敵人,並在分派給他們的城牆上抵抗到了最後一刻。也正因如此,全體守軍和市民都被屠殺,總數至少六千人。消息傳出之後,大逃亡開始了。落敗的部隊和平民紛紛逃往泰莫利亞和瑞達尼亞,還有大批難民逃去龐塔爾山谷及瑪哈坎山口。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逃脫,有些被尼弗迦德的騎兵部隊追上,逃跑路線被堵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好讓你死得輕鬆點兒。」那個陰鬱的士兵沒精打采地說。
「別爭了。」維勒莫爾警告道,「一個字也別說了。國王陛下就快出來了。」
她拉開梳妝台的抽屜,取出一把骨柄短刀。
「傑洛特,」丹德里恩低聲道,「我不知道葉妮芙和希瑞怎樣了……沒人知道,包括特莉絲……」
他們沒等太久。兩匹喘著粗氣、步履蹣跚的馬衝進溝谷,嘴角的白沫甩得到處都是。只有一匹馬背上有騎手。
一支由攻城器械組成的長隊正在大道上前進,輪子轆轆作響,掀起陣陣塵雲。它們的目的地是仍在頑抗的艾德斯伯格,以及國王德馬維所在的首都溫格堡。
Elaine Ettariel Aep cór me lode deith ess'viell
彼得·艾佛特森,生於1234年,恩希爾·迪斯溫皇帝的心腹,也是《帝國的力量》一書的真正作者之一。北方戰爭期間,他是軍隊的首席後勤官,並於1290年當上帝國財政大臣。恩希爾統治後期,他被提拔為帝國副主教。莫爾凡·符里斯皇帝在位期間,他被誣告私吞公款,被判有罪,隨後被囚于溫尼伯格城堡,並於1301年故去。1328年,詹·卡爾維特皇帝為他平反並恢複名譽。
「通知艾登子爵和史凱倫,接見完使節,我要在圖書館跟他們碰面。私下碰面。你也來,帶上你那位有名的巫師,那個預言家……叫什麼來著?」
「但我問心無愧。」
「你們可以搶些馬飼料,但僅此而已。不許傷害任何人,不許燒毀任何屋子,也不許破壞任何穀物……閉上你的嘴,克拉斯加!這兒可不是村裡的集市。這兒是軍隊!不遵守命令,你就得上絞架!我說了:不準殺人,不準殺牲畜,也不準……」
「既然說到卑劣,」他鎮定得驚人,片刻后再度開口,「丹德里恩,那些巫師呢?我是說巫師會和術士評議會那些。」
她回過神,很快拉起公主的手。覲見結束了。離開王座廳時,皇帝看都沒看她們一眼。朝臣再次鞠躬。
「有是有,但我希望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說吧。」
他照辦了,雖然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冰冷而麻木,雖然他的喉嚨光是出聲都很費力,但那樹精的聲音里沒有敵意。而且該死的,他可是專業歌手。
「扔不扔都一樣,威利斯。我說真的。」
整個議會沉默不語。
「就算你們要強|奸女人,也別弄出動靜。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片刻之後,他補充道。
「邊界,」隊長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解釋道,「會隨她們放箭的射程擴張。在河岸邊使用強弓,箭矢足能飛到森林邊緣,還有餘力穿透鎖甲。你堅持要去是你的事,命也是你自己的。但我還珍惜我這條命。我不會再向前走了。相比之下,我寧可把腦袋伸進大黃蜂的蜂窩!」
「過去還真是這樣。」隊長輕聲說道,「她們以前會先警告,會朝樹榦或地上射一箭,標出不可跨越的邊界。如果被警告之人立刻掉頭,就能毫髮無損地離開。可現在不同了。現在她們只要見到人就會立刻射殺。」
「不用畫了。另外請長話短說,誰贏了?」

Elaine Ettariel,
「是的,我知道。」
恩希爾·瓦·恩瑞斯沒有起身,但略微點了點頭。朝臣們屏住呼吸。

殷紅如血的夕陽緩緩沉入那片屋頂之下。
「傑洛特……聽我說……」
彼得·艾佛特森在查看、清點和計算,最後核算出開銷的總額。彼得·艾佛特森是帝國財務大臣,戰時則是部隊的首席後勤官。他在這個職位上已經幹了二十五年。數字和計算就是他人生的意義。
「只要我們拖住九九藏書追兵,那些人就能逃到泰莫利亞境內,就能穿過群山。」蕾拉幫他說完,同時翻身下馬,「他們當中有女人和孩子。還發什麼呆?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拿餉就是干這個的,不記得了?」
「如果你真了解我,」吟遊詩人有點生氣,「那你幹嗎非要逼我開口?既然你對我了解得如此透徹,就該知道我保守秘密的原因——因為我不想重複自己聽到的流言蜚語!你應該猜得到流言的內容,還有我不願開口的原因!」
「命令就是這樣。我們不跟他們開戰,而是……」半加侖撓撓脖子,「……而是向兄弟們伸出援手。我們跨越邊境,是為保護上亞甸的人民……等等,我說錯了……不是亞甸,而是洛馬科的人民。尊貴的曼斯菲德侯爵是這麼說的。沒錯,他還說,德馬維已經一敗塗地。德馬維這一跤摔了個嘴啃泥,因為他缺乏統治能力,政治手腕也爛得要命。所以他完蛋了,連帶著整個亞甸也跟他一起完蛋。我們的國王借了德馬維不少錢,因為德馬維幫過他。這麼大一筆財富可不能輕易打水漂,所以是時候連本帶利討回來了。我們也不能讓洛馬科的同胞兄弟被尼弗迦德人俘虜。你們明白的,我們必須解救他們。因為洛馬科是我們古老的領土,那片土地曾是我們祖國的一部分,現在該讓它回歸科德溫的懷抱了,直到迪弗尼河邊為止。這就是我們的亨賽特國王陛下跟尼弗迦德的恩希爾達成的協議。但不管有沒有協議,褐旗營都得駐紮在那條河邊。你們聽明白了嗎?」
Aen minne vain tegen a me
整個議會沉默不語。
「在幾份許可文件上簽名,授予柯維爾使節正式的認可證書,」皇室總管飛快地念道,「任命新行省、新領地的總督與地方官,批准伯爵頭銜和封地……」
「我們不去那兒,丹德里恩。」
「布萊斯!」
「請您原諒,尊貴的皇帝陛下……」占星師結結巴巴地說,「問題在於,如果距離過遠,會影響星辰占卜的結果,甚至徹底阻止占卜的進行……呃,唔……而且那人也許處於魔法防護之下……我可以試試看,不過……」
「我們沒法及時趕到了……」威利斯氣喘吁吁地四下張望,「我們逃不掉……見鬼,就快到邊境了……就快……」
詩人喝了一小口。
「耐心聽我說。我們不能支持、也不能協助松鼠黨。這是弗爾泰斯特和亨賽特開出的條件。泰莫利亞和科德溫會尊重我們在多爾·布雷坦納的統治,但條件就是,我們要公開譴責松鼠黨的所作所為,並與他們保持距離。」
「恩希爾·瓦·恩瑞斯——迪斯溫·雅丹·伊恩·卡恩·愛普·蒙路德駕到!」
「那就讓他結婚,但不能娶個流浪兒!」
「精靈的馬,對嗎?那些過河的精靈?」
「與我們無關?看在地獄里全部魔鬼的分上,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你以為尼弗迦德人在亞甸和萊里亞、在雅魯加河左岸、在瑪哈坎山脈那邊所做的一切全是別人的事?你就沒有半點常識嗎……」
汝等皆應哀號,因諸國之毀滅者將至。汝等之土地將遭踐踏瓜分。汝等之城市將焚燒,居民亦將奔逃。蝙蝠、夜梟與烏鴉將出沒于汝等家園,蛇蟲亦將以其為巢……
「不。我不會。」
「你沒聽錯。跑。」
「她來之後,一直由里德塔爾伯爵夫人負責照看,她的住處還有衛兵把守。」
他一躍而起,讓身下的臨時床鋪嘎吱直響。傑洛特坐在他身邊,正在揉臉。他有股肥皂的味道。
「是特莉絲·梅利葛德……該死……」丹德里恩說。他又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還好一個路過的樹精飛快地伸出手,用和體格不相稱的驚人力量抓住了他。
「當然是你,灰林鴞。」
獵魔人突然動了動,身下的樹枝嘎吱作響。
「除了一位女術士。她當上了女王。」
「再會了,丹德里恩。」
「夠了,契拉克,一個字也別說了。他的罪行必須受到懲罰。他們想欺騙我,而我不會原諒這一點。瓦提爾、史凱倫,一小時後到我這兒領取簽好的指令和授權書,然後你們就可以出發執行任務了。還有一件事,我想不需要我特意叮囑:對所有人來說,不久前出現在王座廳的女孩仍是辛特拉女王和羅萬女公爵希瑞菈。所有人。我命令你們,把這事當作最重要的國家機密看待。」
「Taedh。」她用悅耳的嗓音說道,閃亮的雙眼看向吟遊詩人。她面容姣好,臉上用油彩畫了兩條平行的黑色斜線。「Ess've vort shaente aen Ettariel?Shaente a'vean vort?」
「Gar'ean,táedh,」她用清脆的嗓音警告說,「Va cáelm.」
「啊啊啊。」百夫長抹了把絡腮胡,揉了揉眼睛,「哦哦哦,這玩意兒夠勁兒。再倒,札維克。」
「特莉絲沒告訴你?」
「繼續說。」
札維克是最後一個離開帳篷的。他在明亮的陽光下眯起眼睛,看著營地里的騷動。十夫長們飛奔回各自的小隊,百夫長們來來往往,咒罵不停,貴族、號手和侍從們也紛紛爬起身。來自班·阿德的重騎兵正在曠野上策馬賓士,掀起陣陣塵雲。天熱得可怕。
他照做了。
「我不知道。」樹精回答。
「可我人手太少,首席後勤官大人……」
「有意思。」獵魔人的語氣又改變少許,「在這樣的時代遵守承諾?要我說,在過去,沒人會做出這種承諾,因為沒人會相信。工匠和商人從來不會打開要塞的大門,他們只會幫忙守城。每家公會都有自己的塔樓和射箭用的堞口。」
「那你呢?你要留下?」
「她們不吃晚餐。從來不。布洛克萊昂邊界的哨兵甚至連早餐都不吃。你得忍到中午才行。我已經習慣了。」
「沒有。他可以這麼做,但他沒有。哦,別管這個了。總之,瑞達尼亞一片混亂,根本沒法組織軍隊支援亞甸。」
「沒關係。再會。」
太陽消失在森林背後。在布洛克萊昂高大古樹的遮蔽下,周圍暗了下來。
「強盜?這兒?光天化日之下?白天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最近這段時間,緞帶河邊只要有人,樹精就會放箭,好在她們沒有繼續侵犯我們的意思。你完全沒必要擔心強盜。」
「他的不幸跟你有關嗎?」
史提芬·史凱倫與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對視一眼。恩希爾靠向椅背。
「明早借我。鬍子快讓我發瘋了。」
「哪怕有人,」皇帝緩緩地說,「敢走漏一個字,我都會把他五馬分屍。瓦提爾!」
「他們正在消滅後衛部隊……」威利斯擦去臉上的煤灰與汗水,「蕾拉,聽到了嗎?他們追上了後衛部隊,正在展開屠殺!我們沒法趕到邊境了!」
尼弗迦德皇帝看著柯維爾國王伊斯特拉德的使節,又看看亨佛斯聯盟的國王聶達米爾的大使。
「她丈夫肯定高興極了……」
拆除與搬遷。恩希爾皇帝、這位「在敵人墓上起舞的白焰」如此命令道,拆除與搬遷,就這麼簡單,艾佛特森。
在他目力所及之處,海狸巢穴無處不在——河水懶洋洋地沖刷著一堆堆折斷的樹枝,還有倒伏並被啃咬過的樹榦。
「完全不是。是婚生子女。」
「哦,管他呢。」詩人清清嗓子,又咽了口口水,「最重要的是,我的計劃成功了,我也找到了你。傑洛特,你怎麼……」
不到三個鐘頭,受召的幾人便齊聚皇室圖書館。艾登子爵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對這次召見並不意外。他是軍事情報機構的最高長官,經常被恩希爾召見,畢竟現在可是戰爭時期。史提芬·史凱倫——外號「灰林鴞」——對此也毫不吃驚。他是皇帝的御用驗屍官,也是特殊部隊的負責人。什麼事都不會令「灰林鴞」吃驚。
「做好準備……」騎手從馬鞍上栽落,倒進一名士兵懷裡,「做好準備,該死的……他們就在後面……」
「我們要在三天內趕到迪弗尼河岸。」半加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只能早,不能遲。任何想拖延或阻止我們的人,毫無疑問都是敵人。對待敵人無須手下留情。不過聽好我的話!聽好命令!不準焚燒任何村莊、任何農舍,不準拿任何人的東西,禁止搶掠,更不準強|奸女人!你們和你們的手下要記住這一點,因為所有違反命令者都得上絞架。總督大人把這句話重複了起碼十遍:我們他媽的不是入侵者,我們是去伸出援手的!斯塔勒,你笑啥?這是命令!現在趕緊召集你們各自的手下。叫他們爬起來,把馬和挽具擦得像滿月一樣亮堂!等到今天下午,所有兵團都要集合檢閱。總督大人會親自到場。如果哪隊人讓我蒙羞,他們的十夫長會長記性的。哦,沒錯,他會牢牢記住!你們已經聽到命令了!」
儘管烈日炎炎,士兵們的腳步卻十分輕快,沉重的靴子掀起灰塵,翻騰在路面上方。鼓聲回蕩,旗幟飄揚,長矛、長槍、長戟和長勾刀的利刃晃動不休。士兵們走得得意,走得歡快。這是一支勝利之師、不敗之師。前進吧,小夥子們,向著戰場前進!去溫格堡!摧毀我們的敵人!為索登之戰復讎!享受這場掃蕩吧,用戰利品塞滿錢袋,然後回家。回家!
但那天早上,洛克·格瑞姆宮裡卻沒有年輕人。年輕人沒有理由來洛克·格瑞姆宮。這座宮殿龐大的王座廳里滿是神情刻板而嚴肅的貴族、騎士和朝臣,每一個都穿著正式的宮廷黑色禮服,只有白色的環狀褶領和袖口抵消了些許沉悶。有些男人身邊跟著同樣刻板而嚴肅的貴婦,按照習俗,她們用了一點點樸素的珠寶為黑色衣裙稍加點綴。所有人都擺出莊重、刻板而又嚴肅的表情,但其實他們都興奮得要命。
蕾拉看著升向天空的黑煙,朝斜靠在馬車旁的斧子偏偏頭。布萊斯拿起武器。他的腳步有些蹣跚,左邊的褲管早被鮮血浸透。
「你能辦到的,大師。」皇帝慢悠悠地說,黑色雙眸閃現出凶光,「我對你的能力非常有信心。既然說到誤差,你的誤差越小,我就會對你越寬容。」
「你沒有什麼?」他平靜地問,「我真想知道你夢到了什麼。夢見你變成了青蛙?冷靜點兒。你沒有。你夢見自己變成個笨蛋?哦,那倒挺合情理的。」
珀迦索斯搖搖頭,韁繩和馬嚼子上的鐵環叮噹作響。丹德里恩踢踢馬腹。珀迦索斯以無奈到誇張的姿態走下河。
「尼弗迦德人,」詩人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攻擊了萊里亞和亞甸。而且是不宣而戰。理由應該是德馬維的部隊攻擊了多爾·安格拉的邊境要塞,這事發生在仙尼德島巫師集會期間。有些人說是陷害,說偽裝成德馬維手下的其實是尼弗迦德人。也許我們永遠都沒法知道真相了。總之,尼弗迦德人的反擊既迅速又猛烈,跨過邊界的是一支大軍,從規模來看,他們起碼在多爾·安格拉集結了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史帕拉和史卡拉,這兩座萊里亞邊境的要塞不到三天就被攻陷。利維亞人做好了被敵方圍攻數月的準備,但在兩天後就迫於公會和商人的壓力而開門投降——因為尼弗迦德人承諾說,只要放棄抵抗並支付一筆贖金,城市就不會遭到洗劫……」
「沒錯。好了,告訴我你的消息。告訴我,我在這兒養傷時,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
山谷雛菊低下頭。
「要塞的號手說他是個只會混吃混喝的懦弱蠢貨。可實際上,他卻是位久經沙場的英勇紳士,雖然他的詩很蹩腳。」陰鬱士兵的話語傳進了丹德里恩的耳朵。
「今天之內給你送去,連同出生日期,精確到小時。我就不留你了,大師。回你的塔去,馬上開始研究星象吧。」

沙斯希烏斯在發抖。
「在迪弗尼河的橋上,」丹德里恩總結道,「他們握了手。阿德·卡萊的曼斯菲德侯爵、尼弗迦德帝國的多爾·安格拉部隊總指揮官梅諾·寇赫倫。他們在流血瀕死的亞甸王國之上握手,令人不齒地瓜分了戰利品。堪稱史上最卑劣的一次握手。」
「安靜。」艾佛特森皺起眉頭,「你吵得我頭都快裂了。是啊,我聽到了,聽到了。我們打敗了敵人。今天是屬於我們的,戰場和勝利都是我們的。真了不起。」
「恩希爾向來不喜歡醜女人。艾妮·德莫特、克拉拉·愛普·格溫多林·戈爾……德烏菈·特萊芬·布羅尼更是個絕世美人兒。」
在場之人都吃驚地看著皇帝。迪斯溫·雅丹·伊恩·卡恩·愛普·蒙路德微微一笑。
樹精沒有回答,但也沒走開,而是蹲坐到一旁。她的額頭戴著花環,一頭長發披散在肩頭。在光芒中,她的頭髮像是綠色。也許真是綠色。但丹德里恩知道,樹精的發色千奇百怪。
「我原諒你,艾妮德。但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原諒。」
「在,陛下。」
珀迦索斯將前腿慢慢探進水中,嘴巴貼向水面,喝了一大口,然後轉頭看著丹德里恩。它的嘴巴和鼻孔在滴水。詩人點點頭,又嘆了口氣,用力吸吸鼻子。
「我告訴過你……」
「我們不會再往前走了。還不明白嗎?前邊閃閃發光的就是緞帶河。我們的命令是把你護送到緞帶河邊。這就表示,我們該回去了。」
擊退第一波進攻后,只剩六人存活。戰鬥短促而激烈。這些從溫格堡調來的士兵打起仗來凶如魔鬼,狠似傭兵。沒人活著落入松鼠黨手中。他們選擇了戰死。他們死於箭矢、長槍和刀劍之下。布萊斯躺在地上死去,兩個精靈用匕首刺中了他。他們本想把他從路障上拖走,但卻沒能再站起身,因為布萊斯也有匕首。
珀迦索斯垂下腦袋和耳朵。
「好吧,夥計。」他用嘶啞的嗓音說,「不成功則成仁。跑吧!」
請讓我保存並珍視這些回憶
「支持或不支持什麼是我的事,侯爵大人。而且我建議您不要質疑皇帝陛下的決定。」
「不,你還不能走。坐下來聽好,灰林鴞。沙斯希烏斯也許不會有任何收穫。我命令他找的人也許身在敵國,或有魔法防護措施。我敢用我的人頭擔保,我要找的人跟我們的好朋友——神秘失蹤的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茲——位於同一地點。所以,史凱倫,你要去集結一支特殊部隊,由你親自指揮。動用你手下最優秀的人才。他們必須做好一切準備……而且不能迷信。我的意思是,不能畏懼魔法。」
Aep cor…
「什麼也不用。等他們的態度軟化下來,我再親自審問。史凱倫!」
「那您可就錯了。」
「你的用詞非常準確。」
「這兒黑得跟地獄一樣……還很遠嗎?」
「想都別想。」獵魔人低聲道,「你忘了這裡是哪兒?」
蒂莎婭·德·維瑞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吹熄一根蠟燭,將羽毛筆再次放在那封信上,然後割斷了雙腕的動脈。
「仔細聽好,」他對後勤官們粗魯地說,「我要下達指示了。」
「不了……也許以後吧。」他禮貌地答道,又為上古語的用詞好好斟酌了一番。樹精嘆口氣,俯下身,輕輕撫摸地上那把魯特琴的琴頸,然後靈活地站起身。丹德里恩看著她的身影融入森林,走近其他樹精——她們的身影在綠色「提燈」的光芒中依稀可見。
「辛特拉女王、布魯格公主和索登女公爵、伊尼斯·阿德·史凱利格與伊尼斯·安·史凱利格的繼承人、阿特里及艾伯·雅拉的宗主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駕到!」
「你們每一個,」他開口道,「都聽到陸軍元帥庫霍恩昨天向他部下們發表的演說了。但我想指出一點,閣下們:元帥對他手下說的話,並不適用於你們。你們還要執行其他任務和命令——我的命令。」
皇室總管走到禮節規定的距離便停下腳步,躬身行禮。
他突然伸手https://read.99csw.com,收攏桌上的地圖和文件,然後抬起頭,看看四周。
緞帶河的水面上,濃稠的霧氣壓抑了聲音和響動,但丹德里恩還是依稀聽到了水花聲和馬兒的鼻息聲。有騎手正在渡河。
「你的推測完全正確。」
辛特拉女王又一次摔倒。皇帝依然用一邊手肘拄著扶手,同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他在笑。史黛拉·康格里夫離得很近,清清楚楚看到他在笑。她驚恐得動彈不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她心想,確實不對頭。有人要掉腦袋了。看在偉大日輪的分上,有人要掉腦袋了……
「契拉克,」他說,「過來。」
王座上的尼弗迦德白焰看著二人,雙眼一如既往地眯了起來,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艾芬伯格與塔爾伯特著
「在那之前,」恩希爾說,「我和我的全體臣民將給予您應得的尊敬。但戰爭之火仍在您的王國燃燒,所以,為了證明尼弗迦德帝國對您的尊敬、重視和友好,我授予您羅萬和亞穆拉克女公爵頭銜,並將達恩·羅萬城堡的所有權贈送與您,您現在就可以去那兒,以待更加和平與快樂的時日來臨。」
「在這兒。」獵魔人的身影在昏暗中依稀可見,「請繼續吧。你正要告訴我葉妮芙的事。」
「我們還奪回了自己的國家。」女王看向蝴蝶,「我們不再是流亡者了。而灰燼也將滋養土壤。到了春天,這座山谷將再次百花齊放。」
「陛下。」
「你保證過的,蕾拉。」
「我明白。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帶剃刀了嗎?」

「我知道。」
「繼續說,丹德里恩。」
鏡子下面的燭台擺放得不大整齊。肯定是她的僕人在清掃時挪動了位置。
獵魔人靠近了些。丹德里恩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瞧見一頭白髮,還有好幾天沒刮的胡楂。即便在黑暗中,這些也很明顯。
戰術騎兵團包括十支普通騎兵隊,總計兩千人。儘管這些溫尼伯格人多半不會參与任何大戰,但小規模戰鬥也會讓他們折損至少六分之一。他們還會在野外露營,會面臨食物中毒、蚊蟲叮咬和飲水污染,這也將帶來不可避免的後果——斑疹傷寒、痢疾、瘧疾,死去的人數將不少於四分之一。你還得把突發事件考慮在內,這一因素通常會導致五分之一的減員。最後能回家的只有八百人。只少不多。
「聽你說什麼?」獵魔人大吼道,嗓音突然一陣顫抖,「我不能……不能任她聽天由命。她現在獨自一人……我不能丟下她不管,丹德里恩。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永遠不會有人明白,除了我。如果她獨自一人,我遭遇過的一切都會在她身上重演……你永遠不會明白……」
珀迦索斯稍稍抬起頭,豎起平時垂落的耳朵,懷疑地看著他。
「女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傑洛特,我剛才在跟一個樹精說話。她用的是不帶口音的通用語,而且她說……」
整個議會沉默不語。
「說得對。我正想說這個詞呢:戰爭。我們跟樹精衝突不斷——每次都會拼個你死我活——但現在比從前更嚴重。她們和我們都更加仇視對方。我得再說一遍:如果你不是非去不可,還是別去了。」
——《世界最大百科全書》第五卷
「小點兒聲,該死的……」

「大人,您聽說了嗎?」一名後勤副官大汗淋漓地擠開桌邊眾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戰場那邊的信使回來了!我們贏了!我們打了勝仗!勝仗!今天是屬於我們的,我們的!我們打敗了敵人。我們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
「在你出發之前,」隊長從馬鞍上解下一隻木製扁酒壺,「喝點伏特加吧,吟遊詩人閣下。喝一大口……」
「遵守了。」
「溫格堡正遭受圍攻,」泰莫利亞國王輕聲說道,「隨時都會陷落。尼弗迦德人正在無情地向北方推進。遭受圍困的部隊會繼續奮戰,但什麼也改變不了。亞甸已經失陷,德馬維王逃到瑞達尼亞。米薇女王下落不明。」
「Que suecc's?」睡在附近的一位樹精說。他抬高的嗓門吵醒了她。
「你非得嚇唬我才開心嗎?」詩人高傲地問,「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宮廷抄寫員?老兄,你們幾個見過的戰場還沒我多。而且我比你們更了解樹精,她們瞄準之前會先警告。」
「不對不對。她叫……齊瑞菈。沒錯,我記得是齊瑞菈。」
「願偉大的日輪永遠照耀您,尊貴的……」
「真是個蠻族的名字。」
獵魔人站在那裡,思考了很久。他的雙臂無力地垂在身側。
「注意你的用詞。你正在談論的人很可能會成為皇帝陛下的配偶!」
「可是,等我們到達她們著名的首都、隱藏在森林核心的杜恩·卡納爾時……」
威利斯明顯畏縮了,站在旁邊的士兵也重重地嘆了口氣。蕾拉拽動韁繩,同馬一起轉過身——她的馬喘著粗氣,連頭都快抬不起來了。
「在這兒。別拖後腿。」
威利斯吐了口唾沫,從肩甲上扯下德馬維王特殊部隊的黑金紅三色玫瑰花飾徽章,丟進一旁的灌木叢。蕾拉諷刺地笑笑,把自己的徽章擦得更乾淨了些。
「樹木痛恨火。她們也一樣。」
「維茲米爾死後,」丹德里恩清清嗓子,「瑞達尼亞陷入混亂。你知道維茲米爾王被謀殺了吧?」
艾佛特森思索片刻,擦了擦額頭。
它象徵著你的誓言與愛意
「百夫長大人……」札維克結結巴巴地說,「要是……要是亞甸的部隊反抗呢?或者封堵道路?畢竟我們要全副武裝地穿過他們的國家。那樣的話,我們怎麼辦?」
Ueassan Lamm feainne renn,ess'ell,
「遵命,陛下。」
整個議會沉默不語。
珀迦索斯顯然輕鬆了不少,沒等丹德里恩再次催促,它便歡快地朝對岸走去。等到終於抵岸並擺脫水草之後,它甚至擅自在水邊小跑起來,徹底打濕了丹德里恩的褲子和靴子。但詩人並沒有發覺,因為他想象中的利箭始終瞄著他的肚子,在他脖頸和後背蔓延的恐懼就像一條碩大、冰冷而又黏滑的水蛭。那片赤楊林後面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在河畔青草地的另一側,聳立著一座黑暗而險惡的林木之牆。
「什麼?」
「陛下!卡西爾不是叛徒……卡西爾不可能……」
一個樹精正在森林邊緣等他們。丹德里恩立刻認出了她——正是昨晚為他們拿來提燈,又慫恿他繼續唱歌的綠髮樹精。樹精抬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停下。她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把搭箭的弓。獵魔人把手按在吟遊詩人肩頭,用力捏了捏。
他猛轉過身。倚著松樹的樹精有一頭銀色長發,在黎明的黯淡光線中也清晰可見。
丹德里恩加快腳步,結果又絆了一跤,幾乎倒在獵魔人身上——他就站在詩人前方。樹精們悄無聲息地從他們身邊經過。
「利維亞陷落後,尼弗迦德大軍向北高速行軍,幾乎沒遇到任何抵抗。德馬維和米薇的軍隊紛紛撤退,沒法組織起像樣的防線。尼弗迦德人攻到艾德斯伯格。為防止要塞遭遇圍困,德馬維和米薇決定親自加入戰鬥,可他們部隊佔據的地勢實在不算理想……該死的,要是再亮一點,我可以畫給你看……」
緞帶河的水面並不寬,但水草蔓生。沒等他們走到河中央,珀迦索斯的腿上已經拖了一長串水草。馬兒費力又緩慢地走著,每一步都在試圖甩脫惱人的水草。
「她在哪兒?她們在哪兒?」

他們兩個沉默良久。
「出動你的所有下屬,命令他們逮捕卡西爾伯爵和里恩斯。我推測,他們兩個應該還待在尚未被敵人佔領的地區。你可以藉助松鼠黨或艾妮德女王手下精靈的幫助。抓到他倆之後,送去達恩·魯阿克,在那裡進行拷問。」
「多爾·安格拉的戰鬥剛一打響,」丹德里恩輕聲說道,「恩希爾·瓦·恩瑞斯就向維吉瑪城派去一位使節……」
「是我翻譯的。我還按精靈樂譜做了潤色,你注意到沒?」
「不必了。」
Ess yn e evellien a me
丹德里恩催促馬兒加快速度。他不想破壞自己剛剛贏得的聲譽。而且他心裏明白,恐懼已經讓他口乾舌燥,甚至沒法繼續吹口哨了。
她站在鏡前,拉直頭髮,撫平衣裙,從泡泡袖上抹去一粒並不存在的塵埃。她正了正胸前的紅寶石項鏈。
「這是命令,契拉克。」
「沒錯,我一向說話算數。各就各位,小夥子們!拿起你們的弩和長弓!」
「我說到……」他咳嗽著坐起身,「說到哪兒了?哦,那些巫師……傑洛特?你在哪兒?」
「都聽明白了?明白的話……契拉克,你有什麼事?」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
「那些孩子正在死去,雛菊。他們每天都在死去,在不公平的戰鬥中消亡。我們與恩希爾達成秘密協議的直接後果,會導致突擊隊被攻擊、被毀滅。他們是我們的子女!我們的未來!我們的血脈!可你卻說,我們該跟他們劃清界限?Que'ss aen me dicette,艾妮德?Vorsaeke'llan?Aen vaine?」

還有那朵魔法之花
「有什麼好奇怪的?她來自北方,野蠻的辛特拉……」
「哦,」士兵嘟囔道,「是這樣。國王們和尼弗迦德人休戰之後,就開始賣力地追捕精靈匪徒。他們把精靈逼得走投無路。每天晚上,倖存的精靈都會穿過布魯格地區,去布洛克萊昂尋求庇護。我們狩獵精靈時,有時也會遇見在緞帶河對岸幫助精靈的樹精。而且我們部隊的手段有點過火……你懂我的意思嗎?」
「哦,好吧。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丹德里恩拍拍馬脖子,低頭看著溪谷,「我會獨自上路。別了,士兵們。多謝你們的護送。」
「正因如此,」弗爾泰斯特續道,「埃維爾保住了國王頭銜,但恩希爾成了他的君主。維登仍舊是王國,但事實上已經變成尼弗迦德帝國的行省。你們明白這事的含義嗎?形勢倒轉了。維登的要塞和雅魯加河口都已落入尼弗迦德人的掌心。我不能冒險渡河,也不能削弱駐紮在那兒的兵團,讓他們組隊去亞甸支援德馬維。我不能這麼做。我要對我的國家、對我的臣民負責。」
士兵眼中的欽佩更加強烈。可惜他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丹德里恩只是在引用一首英雄史詩,還是別人寫的。
有腳步聲。士兵沉重的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響從街道那邊傳來。蒂莎婭·德·維瑞斯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甚至沒有轉身。是誰的腳步聲並不重要。王家士兵?受命逮捕叛徒的守衛?刺客?威戈佛特茲的殺手?她一點兒都不在乎。
恩希爾漫不經心地坐上王位,一邊手肘拄著扶手,同時手托著下巴。他沒把腿搭上另一邊扶手,說明禮節還得遵守。下面一片低垂的頭顱連一寸都不敢抬。

「誰在支持這樁婚姻?哪個派系?」
「這些樹精沒一個會說不帶口音的通用語。你肯定是在做夢,丹德里恩。這兒是布洛克萊昂,什麼夢都有可能。」
他們沒等太久。
現在輪到我們了,灰林鴞心想。不知道他給我們準備了什麼使命。
松鼠黨不給他們喘息之機,第二波人馬沖了過來。威利斯第三次被長槍刺中,倒在地上。

「傑洛特,這是什麼?」
「你不會迷路的。」一個士兵沮喪地說。這一路上,他連半句話都沒說過。「不等你迷路,樹精的箭會先找到你。」
「公爵大人,這麼說你支持這樁古怪的聯姻嘍?還是說您就是這麼向恩希爾提議的?」

「Yea,sh'aente,taedh.」詩人剛才錯看成小灌木的東西,此刻已站到他前方几步遠,正用少女般的清脆嗓音說道,「Ess'laine…Taedh…唱……再唱些伊塔蕊爾的歌……好嗎?」
「跟我想的一樣。幸好樹精比你懂藝術。我看過一份文獻說,她們非常喜愛音樂。所以我才想出這個絕妙的計劃。順便一提,這事你還沒稱讚我呢。」
樹精垂下頭,也放下了弓。
「正在發生的事,」他結結巴巴地說,「不是我的錯……」
「她從納史特羅格的要塞來。」瓦提爾說,「護送她來的衛兵是由……」
沒人回答。半加侖皺起眉頭,擺了擺手。
除了這些,剩下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礦山與礦藏、錢幣、貴重物品、藝術品。但這些得由我自己來。我親自出馬。
Yn blath que me darienn
「海德薇格王後接管了大權,但騷亂和恐懼已蔓延到瑞達尼亞全境。他們大力搜捕松鼠黨和尼弗迦德人的密探。迪傑斯特拉遷怒整個王國,行刑台下血流成河。他還是沒法走路,外出只能坐轎子。」
「恩希爾想幹嗎就幹嗎。注意您的用詞,閣下。說話千萬當心。有些人也說過恩希爾不能幹這個,不能幹那個,最後他們都上了絞架。」
「樹精難道沒有剃刀?唔……我猜沒有,她們沒有用那東西的必要,對吧?當然,我會借你的。傑洛特?」
「恩希爾·瓦·恩瑞斯,尼弗迦德皇帝,」弗爾泰斯特說,「拿出一項提議……一份協定。我已經接受了他的提議。現在,我要把提議的內容告訴你們。聽完之後,你們就會明白……也會同意——你們會說……」
Yn blath que me darienn
「兄弟歡迎我們,送上麵包與鹽……」一位詩人試唱道,「他們歡迎救星,送上麵包與鹽……嘿,赫拉菲爾,幫我想個跟『鹽』押韻的詞兒。」
鏡子下面的燭台看起來亂糟糟的。女術士把燭台重新擺好,又正了正桌布,讓它的四角和桌角對齊,同時與燭台的四邊形底座對稱。她解下手腕上的金手鐲,整整齊齊地放在平整的桌布上。她又仔細檢查一遍桌布,這次挑不出哪怕一丁點兒毛病。一切都整齊又乾淨。就像她期望的那樣。
「英雄騎著馬……」丹德里恩低聲念道,從短上衣的內袋裡掏出一塊手帕,擦擦頸背的冷汗,「無畏地穿行於荒野,毫不在意蹦跳的蜥蜴和飛翔的巨龍……他不斷前進……最後來到一條大河邊……」

「幾天之內,尼弗迦德人就會攻下我們的東部邊境,我指的就是龐塔爾山口。」弗爾泰斯特的聲音依然很輕,「亞甸最後的堡壘哈吉也撐不了多久了,而哈吉就在我們的東部邊境。至於我們的南境……也發生了非常不幸的事。維登國王埃維爾向恩希爾皇帝立下效忠誓言,還打開了雅魯加河口那些要塞的大門,宣布投降。尼弗迦德部隊已經進駐納史特洛格、洛史洛格和波德洛格,而這些要塞本來會保護我們的側翼。」
「沒有。陛下,需要為此給予懲戒嗎?」
「你又詩性大發了。」
「沙斯希烏斯,陛下。他住在城外一座塔里……」
「我想,我沒冒犯她吧?」他小聲問獵魔人,「她們用的是自己的語言,而我不知道禮貌的表達方式……」
「陛下,您想問出哪些信息?」瓦提爾·德·李道克斯眯起眼睛,假裝沒注意到皇室總管契拉克蒼白的臉色。
「注意形象。你們這麼吵嘴,簡直像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們說他已經簽署了一道命令,要給她提供一read.99csw.com份年金。每年三百馬克。真是難以置信,對吧?」
女兵乾淨利落地又解決一個精靈,晃過身來。
「N'te dice'en.Sh'aente,va.」
「恩希爾不允許。」她低聲道,「突擊隊必須繼續作戰。」
「卡西爾……我的兒子……」
「恩希爾把塔恩漢男爵夫人遣離了王宮。他命令她回到她的丈夫身邊。」
「他們把她交給伯爵夫人,希望能讓那小丫頭懂點禮貌。他們說,那位公主的言行舉止就像個農家姑娘……」
「唔……的確,你說得有些道理。那位公主叫什麼?」
丹德里恩嘆口氣,蜷起身子揉搓著手臂。他聽到身邊的獵魔人正在折斷手裡的小樹枝。
「那我們就把認可證書授予給使節,再私下接見他。其他事務推到明天。」
九匹馬從霧氣中浮現,丹德里恩看到,的確只有六匹馬上有騎手。他隱約看到幾名樹精鑽出灌木叢,前去迎接。他注意到,有三個騎手要靠她們的幫助才能下馬,又在她們的攙扶下走向布洛克萊昂森林。其他樹精像幽靈一樣穿過山坡——那裡到處都是被狂風颳倒的樹木——隨後消失在緞帶河的濃霧中。對岸傳來一聲呼喊,一陣馬嘶,還有水花的潑濺聲。詩人好像聽到了利箭破空聲,但他不敢確定。
「沒錯。安靜點兒,別亂跑。」
森林到了盡頭,但前方仍有一片蘆葦叢生的寬闊草地,擋在丹德里恩和長著成排赤楊的河岸之間。詩人勒住馬,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卻什麼也看不見。他豎起耳朵,聽到的只有蛙鳴。
「你們會說……」弗爾泰斯特總結道,「你們會說,我把和平帶給了你們。」
「什麼?」克拉斯加嘴巴大張,「您說不準搶劫是什麼意思?那我們怎麼喂馬呢,十夫長大人?」
「抱歉吵到你了。」獵魔人輕聲說。
「我們不可能逃脫了。」她平靜地說,「馬也快累倒了。趕到山口之前,他們就會追上我們,把我們殺光。」
「下馬!」他扯著沙啞的嗓子沖士兵們大喊,「用你們能找到的一切東西封住道路!看什麼看?你們的老娘只生你們一次,你們也只能死一次!我們是軍人!我們是後衛部隊!我們必須擋住追兵,拖住他們……」
他的小隊在池塘邊的幾棵柳樹下紮營。一見到他,士兵紛紛起身。
「你想說,他還沒見過她?」
「都被殺了,」士兵呻|吟著說,「整支部隊,一個不剩……蕾拉,那些不是尼弗迦德人……是松鼠黨……追趕我們的是精靈。他們在尼弗迦德部隊前面,負責打頭陣。」
「我再說一次,這是政治聯姻……純粹只是形式……」
「我們要走了?」
「沙斯希烏斯大師。」
「想在霧裡射中人可不容易。如果命運向你微笑,樹精也許會射偏。不過她們很少射偏……」
又丑又瘦的小東西,伯爵夫人走到王座旁,心中暗想。不但笨拙,還很遲鈍。但我會讓她變成美人兒。遵從您的命令,恩希爾,我會將她塑造成一位女王。
「精靈。」他猜測道,「是松鼠黨嗎?他們想逃進布洛克萊昂森林,對吧?一整支突擊隊……」
「蕾拉……」布萊斯氣喘吁吁地轉過頭,「給我……給我件兵器。我的劍丟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沒有消息傳進來?」
史黛拉·康格里夫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讓神情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震驚。他沒打算把她留在身邊,她心想,而是把她送去達恩·羅萬,送去世界的另一頭,送去他從未到過的地方。他沒打算追求這個女孩。他考慮的並非閃電式的婚姻。他甚至不想見到她。那他為什麼趕走德烏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陛下。」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見她們是有使命在身。但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她們才不會管你是大使還是教會的人。她們只會朝你放箭,就這樣。」
「聽著,」詩人清楚,他絕不可能提到獵魔人所說之人,「我真的一無所知……」
「了不起。」片刻沉默過後,獵魔人說,「這計劃的確巧妙。你也一如既往地走運。她們在兩百步內箭無虛發,通常不會等人渡過河流,還來到這邊岸上開始唱歌。她們對難聞的味道很敏感。只要屍體掉進緞帶河,再被河水沖走,她們就不用忍受臭味了。」
愛慕你是我人生的意義
雲雀。
恩希爾·迪斯溫從王座上站起身,朝臣立刻再次彎腰。史黛拉·康格里夫輕輕推了銀髮女孩一把,兩人從鞠躬的貴族中間穿過,他們都是尼弗迦德帝國顯赫家族的成員。女孩走路的姿勢既僵硬又猶豫。她會摔倒的,伯爵夫人心想。
「你瘋了。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
「長話短說,大師。」

這兒的海狸真是多得驚人,詩人心想。不過也難怪。沒人會來打擾這些該死的啃樹畜牲。強盜、獵人和森林養蜂人不敢冒險踏入這片土地;即便多管閑事的捕獸人也不會來這兒設置陷阱。敢這麼做的人會被一箭穿喉,他們的屍體會倒在河邊的爛泥里被魚蝦啃食。而我這個白痴卻非要自行前來,來到緞帶河邊:這裏瀰漫著死屍的臭氣,就連白菖蒲和薄荷都無法掩蓋……
「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丹德里恩吃驚地問,「為什麼?」
他非常緩慢地下了馬,把韁繩系在一根暴露的樹根上。他很少這麼做,因為珀迦索斯並不喜歡到處亂跑。但箭矢呼嘯破空時,這馬會有什麼反應,丹德里恩也說不清。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努力不讓自己和珀迦索斯聽到這種聲音。
對岸的灌木叢和赤楊樹看起來很近了,近得讓丹德里恩的心不斷下沉,幾乎沉到了馬鞍。他知道,騎馬站在河心、被水草纏繞的他是完美的目標,簡直就是個活靶子。在想象中,他能看到拉開的弓弦,還有瞄準他的銳利箭頭。
「安靜!別說話!皇帝陛下……」
布洛克萊昂森林。
屬下們期待地站直身子。
不到一個鐘頭,獵魔人回來了。他牽著兩匹馬——珀迦索斯,還有一匹棗紅色母馬。母馬的鞍褥上沾著血跡。
「布萊斯,其他人呢?」
在丹德里恩催促下,騸馬費力地走出河畔濕地。踩踏爛泥的嘎吱聲和水聲不時傳來,泥巴的味道令人不快。青蛙的呱呱聲暫時停了,周圍一片寂靜。丹德里恩閉上眼睛。他不再吟誦,也不再即興表演。他的靈感和勇氣都已枯竭,只剩下冰冷而令人厭惡的恐懼。這也是十分強烈的情感,卻與創作衝動徹底絕緣。
「那人的所在之處離這兒有多遠——或者可能有多遠?」
我跨過了邊界,詩人心想,已經沒法回頭了。如果站在河裡或岸邊,她們或許還能放我一馬。但現在不行了。現在我成了入侵者。就像那個人……我也會變成一具骷髏,作為對其他來者的警告……只要這兒出現一個樹精……只要她們看到我……
「英雄,」他喃喃說道,閉上了眼睛,「未能跨越奔涌的河水。他被許多箭矢貫穿,就此陣亡。他的遺骨沉入蔚藍的水底,覆上翠綠的水藻,從此無人知曉。他的全部痕迹都煙消雲散,只有馬糞存留,順著河水飄向遙遠的大海……」
「看在雷霆的分上,看看阿達爾·愛普·達西和德·維特伯爵……看看他們的臉,就像喝了醋……」
一隊輕騎兵從旁超過攻城隊列。艾佛特森從他們的三角旗圖案認出,這是溫尼伯格公爵的戰術騎兵團,是從辛特拉調來的部隊之一。是啊,他心想,這下他們可高興了。戰鬥勝利了,亞甸軍一敗塗地。他們這些後備部隊用不著跟正規軍硬碰硬了。他們將會追擊撤退的敵人,消滅散兵游勇。他們會屠殺、搶劫和焚燒。他們很高興,因為這隻是一場輕鬆加愉快的掃蕩,不會叫人筋疲力盡,更不會叫人送命。
「我必須確認某人的所在。這人不是失蹤了,就是被人藏起來了,也可能遭到了囚禁。我先前委託的巫師沒能辦成,你願意接下這個使命嗎?」
「別放箭……」他低聲說道,順從地沒有四下張望,「N'aen aespar a me…我為和平而來……」
「這麼說,我們什麼也沒得到。」
「什麼?」
「失去一切之人,」她將雙臂交疊在胸口,「真是可嘆的一幕。要知道,吟遊詩人,這真的很有趣。我曾以為沒人會真正失去一切,他們總會剩下點兒什麼。每次都是。即便在這輕蔑的時代,再幼稚的行為也會導致殘酷後果的時代,也不可能有人失去一切。但他……他失去了好幾品脫的血、自如行走的能力、左手的部分功能、他的獵魔人之劍、他愛的女人、他憑奇迹得到的女兒,還有他的信念……可是我想,他肯定還剩下些什麼。但我錯了。他已一無所有。連把剃刀都沒了。」
「如果我知道,就用不著你的巫術幫忙了。」
「一個也沒有。」
灰林鴞咽了口口水。恩希爾沉默不語,揉著額頭,他戒指上碩大的鑽石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片刻之後,皇帝抬起頭。
「現在她被逐出了宮廷。」
「哦,活見鬼。我知道,你們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不過不用擔心,因為我也不懂。思考問題的活兒就留給國王陛下、侯爵大人、總督大人和那些貴族吧。我們是軍人!只需服從命令:三天之內趕到迪弗尼河邊,然後堅如磐石地駐紮在那兒。就這樣。倒酒,札維克。」
房間里安靜極了。她甚至能聽見一片凋謝的花瓣落在桌布上的聲音。
「沒什麼好指的。從五月開始,天就熱得像火爐,水位也降了許多。緞帶河沒多少水了。馬蹚過去根本不費勁兒……」
「陛下……接見占星師,會不會不太明智……」

「對叛徒沒有慈悲可講。反抗我旨意的人也一樣。」
「不,菲拉凡德芮,」女王終於開口,「這麼做為時尚早。早得很。我們還是先考慮如何擴張疆域吧,因為目前,我們甚至沒法確定自己的領土有多大。科德溫的亨賽特沒打算按協議從迪弗尼河邊撤走。密探回報說,亨賽特完全沒有放棄侵略的打算。他隨時有可能攻擊我們。」
「傳聞不可能是真的。皇帝陛下不會娶那個棄嬰的!他不可能……」
蒂莎婭·德·維瑞斯用花哨的字體在信尾熟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思索良久之後,她又在旁邊加上一個代表她真名的表意文字。沒人知道她這個名字。自打成為女術士那天起,她就再沒用過這個名字。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護衛隊長勒住坐騎,取下頭盔,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汗水打濕的稀疏頭髮。
「啊哈。」皇帝笑了起來,讓灰林鴞的後背一陣發抖,「威戈佛特茲賭咒發誓說能在仙尼德抓到希瑞菈。里恩斯給了我同樣的保證。卡西爾·莫瓦·迪弗林·愛普·契拉克也得到了明確的指示。於是在島上那起聳人聽聞的事件發生三天後,希瑞菈被帶到雅拉河邊的納史特羅格。帶她去的人不是威戈佛特茲,不是里恩斯,不是卡西爾,而是一個人類和一個半精靈。格迪維倫沒有逮捕他們?」
「見鬼,我不是問這個!那女孩是怎麼出現在維登的納史特羅格的?誰把她帶去那座要塞的?目前那裡的指揮官是誰?是送來報告的人嗎?他是不是叫什麼格迪維倫?」
「那樣的話,我們更該聽聽使節的說法,」公爵說,「然後做出符合王國利益的決定。德馬維不明智地惹惱了尼弗迦德人,也因此嘗到了苦果。但我可不想急著去溫格堡送命。發生在亞甸的事與我們無關。」
「瓦提爾。」
Yn toin av muirednn que dis eveigh e aep llea…
「錢可不分國界,傑洛特。那些商人只要能賺錢,根本不在乎統治者是誰。那些尼弗迦德伯爵也不在乎交稅的人是誰。而死掉的商人既賺不了錢,也交不了稅。」
——《Aen Ithlinnespeath》
「他也該結婚了。為了王朝考慮……是時候迎接一位小皇太子了……」
「我必須知道那人的準確出生日期。」他喃喃道,「可以的話,精確到小時……如果能給我那人的物品,幫助將會非常大……」

房門開了。王家議會成員紛紛起立,椅腿連連刮擦地面。很多席位是空的。王國總司令和大多數指揮官正與他們的兵團在一起——在龐塔爾山谷,在瑪哈坎山脈,在雅魯加河畔。通常由巫師佔據的席位也空著。巫師……沒錯,祭司維勒莫爾心想,在維吉瑪的王宮中,那些原本坐著巫師的席位將會空置很長一段時間。也許他們不會回來了——誰又說得清呢?

「我說了,就在前面。沿溪谷騎馬往前,沒多久就到了。」
她們前腳剛走,恩希爾·瓦·恩瑞斯就把一條腿搭到王座扶手上。
「陛下。」恩希爾說道。女孩縮了縮身子。皇帝沒有看她,他正看著聚在王座廳內的貴族們。
她沒等太久。
「我又能做什麼?」他低聲道,「我又能做什麼呢?」
雖然不大可能,但帳篷里比剛才更安靜了。
溪谷陰暗潮濕,濕乎乎的黏土和腐爛的落葉層吸走了深棕騸馬的馬蹄聲。他給這馬取名叫「珀迦索斯」。珀迦索斯走得很慢,始終低著頭。它是少有的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的馬。
這次他趁機回頭看了一眼。有個東西蹲伏在極近處的樹榦旁邊,看起來像叢纏繞著常春藤的灌木。但那絕不是灌木,因為灌木沒有又大又亮的眼睛。
但她辜負了這個普通人的信任。
「我跟你解釋過了,」丹德里恩把帽子往後推了推,在馬鞍上坐直身子,「我去布洛克萊昂是有使命在身。說我是大使也不為過。我不怕樹精,但希望你們送我到緞帶河邊。不然,萬一有強盜打劫我怎麼辦?」
她恢復鎮定,行了個屈膝禮,讓女孩有樣學樣。
「別了,威利斯。」她用劍尖對準他胸骨下方,用力刺入,「我們地獄見!」
那天早上,洛克·格瑞姆宮——皇帝夏天的行宮——發生了不尋常的騷動。更不尋常的是,尼弗迦德貴族表現出少有的激動和興奮之情,而這些情緒通常會被視為不成熟的表現。在尼弗迦德貴族看來,類似行徑理應受到嚴厲的譴責和蔑視,就連乳臭未乾的年輕人——很少有人會要求他們足夠成熟——也該盡量避免過於興奮。
「可我聽說她有王室血統。」
「恩希爾·迪斯溫將多爾·布雷坦納送給我們,這是份厚禮。菲拉凡德芮,你還指望我什麼?提出更多要求嗎?你別忘了,接受禮物也得適度,尤其是恩希爾的禮物,因為他從不平白無故給人好處。我們必須保住他給我們的土地。而我們的力量只能勉強守住多爾·布雷坦納。」
蝴蝶拍打翅膀,朝窗口飛去,又在夏日的熱風中掉頭飛回。法蘭茜絲卡·芬達貝——又名艾妮德·安·葛麗娜,曾經的女術士,如今則是Aen Seidhe、自由精靈的女王——抬起頭,美麗的藍眼睛閃爍著淚光。
「如果你想來場決鬥,你知道去哪兒找我,侯爵大人!」
「Glaeddyv vort,beanna.」一個俊美的金髮精靈用平靜的聲音答道。他的臉有點嬰兒肥,那雙屬於孩童的眼眸呈現出矢車菊的亮藍色。他騎著雪白色的戰馬,從畏縮不前的松鼠黨中間走出。馬兒噴了噴鼻息,猛地晃晃腦袋,精力充沛地刨起染血的沙土地面。
再多說幾句,恩希爾就該讓你人頭落地了,灰林鴞心想。如果巫師繼續喋喋不休的話……九九藏書
至於那些特殊任務——古勒塔的鑄造廠,還有那兒的巨大熔爐;埃森蘭的攪煉爐、鑄鋅廠、年產五百公擔的大型煉鐵廠;艾德斯伯格的鑄造廠和羊毛廠;溫格堡的麥芽作坊、釀酒廠、織布廠和染坊……
「問題在於,」他在馬鞍上挺直背脊,努力做出堅定的表情和勇敢的姿態,「我非去不可。而且必須去。馬上去。不管天黑沒黑,也不管有沒有霧。我有使命在身。」
「你們還不明白嗎?他們送來的不是真正的希瑞菈,而是個替身。那些叛徒以為我不認識她。但我認得真正的希瑞。就算世界毀滅,就算身處黑暗的地獄,我也認得出她。」
「太冷了。」丹德里恩在發抖,搞得屁股下面的樹枝嘎吱作響,「我們可以生堆火……」
Aep cor aen tedd teviel e gwen
「為什麼?那這還有什麼意義?」菲拉凡德芮·艾恩·菲達爾突然坐直了身子。

「您不高興嗎,首席後勤官大人?」
「等她好好洗個澡之後?他們說北方的公主很少洗澡……」
腳步聲消失在遠方。
「不遠了,很快就到營地。除了特莉絲,還有誰知道我藏在這兒?你透露給其他人沒有?」
「你倆負責家畜。把它們趕到一起,運到指定地點做檢疫。小心爛蹄病和其他疾病。把生病或有可能感染的家畜全部宰殺,屍體也要燒掉。其餘的沿指定路線運往南方。」
他們推倒路上的一輛貨車,很快建起路障。一道臨時路障,不算高,而且一點用都沒有。
「蕾拉!」他含糊不清地叫道,「你保證過的!」
「沒有一個巫師留在德馬維身邊。」過了一會兒,詩人回答,「弗爾泰斯特把所有為他效命過的巫師都趕出了泰莫利亞。菲麗芭在崔托格幫海德薇格王后平息瑞達尼亞的亂局,特莉絲和另外三個陪著她,但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還有幾個去了科德溫。大部分巫師逃到柯維爾和亨佛斯。他們選擇了中立,如你所知,伊斯特拉德·蒂森和聶達米爾也都保持中立。」
蕾拉踩著馬鐙站起身,看向那條沿著茂盛小山蜿蜒而上的路。在她目力所及之處,路上散落著被人丟棄的行李、死掉的馬匹,以及推到路邊的馬車和手推車。在他們身後,在森林另一頭,黑色的煙柱升上天空,尖叫和愈發響亮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帳篷里安靜下來。
「如果皇帝陛下下此決定……」
「她們幹嗎這麼殘忍?」
「看看你肚子上有沒有多把刀。」獵魔人的語氣既沒嘲諷,也無笑意,「樹精對冒犯的回應就是捅你一刀。但別擔心,丹德里恩。我得說,她們對你可謂相當寬容,不可能計較失言這種小事。你在森林邊開的音樂會顯然很討她們的歡心。現在你成了她們口中的ard táedh,『偉大的詩人』。她們還想聽《伊塔蕊爾之花》的下一段。你知道剩下的歌詞嗎?畢竟這不是你自己的創作。」
這次他聽到有腳步聲接近。
他用雙腿夾緊馬腹,珀迦索斯卻不樂意了。它非但沒有加快速度,反而停下腳步,抬起尾巴。一團馬糞落進水裡。丹德里恩長嘆一聲。
女先知伊絲琳之預言
「有人在追趕他們……」他喃喃道。法芙轉過身,握緊弓箭。
「N'ess a tearth.Sh'aente.」
札維克頓了頓,思索一下。
「N'te mirę daetre.Sh'aente vort.」
「我一點吃的都沒帶。決定拜訪樹精時,『偉大的詩人』ard táed沒考慮過晚餐的事。」
「私生的?」
士兵面面相覷。有那麼一會兒,蕾拉以為他們會逃跑,會催動渾身是汗、精疲力竭的馬做最後一次亡命狂奔,超過難民的行列,奔向山口與平安。但她錯了。
「Sh'aente vort.」他身後的樹精又一次提出要求。她的嗓音就像雨點拍打樹葉的輕響。
周圍要麼沒有樹精,要麼就是對方還沒想好該拿他這個孤身騎手怎麼辦。儘管詩人嚇得全身僵硬,卻依然毫髮無損。森林入口被濃密的灌木叢和倒下的樹榦遮擋,到處都是樹根和樹枝,不過丹德里恩反正也沒想走到森林邊緣,更別提深入其中了。他可以承受風險——但他不想自殺。
「還有公主頭銜。你們有誰見過她嗎?」
「我的劍很值錢,我可不會丟掉它,精靈!」她大喊道,「你想搶走它,除非掰斷我的手指!我是黑蕾拉!你們還在等什麼?」
「好個懦弱的蠢貨。」丹德里恩嘲笑道,「我知道你們害怕樹精,但緞帶河對岸才是布洛克萊昂森林。那條河是邊界。我們還沒過界呢。」
「你聽說了。從松鼠黨口中,你知道了希瑞的事,對嗎?」
「現在?這麼黑……」
女兵發出駭人的大笑,用袖口擦了擦臉。汗水、塵土和鮮血混作一團。
「我說了,毫無畏懼。」
丹德里恩轉過頭。那些綠色提燈離得很近,將他們圍在中央。他先前沒注意到,但現在明白了。所有樹精都在聆聽他的故事。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個綠色的光點,起先黯淡模糊,接著越來越亮。隨著第一個光點出現,又有許多在他們周圍閃閃發光。它們起舞騰挪,像是螢火蟲,又像沼澤里的鬼火。轉眼之間,森林里便充斥著光與影,丹德里恩也開始看到周圍樹精的輪廓。其中一個走上前來,把一樣東西放到他們身邊——看起來像團會發光發熱的植物。詩人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拿起來。那綠光沒有任何熱度。
「不,你有愧。」
丹德里恩保持沉默。那個樹精也沒動。
其他士兵在他們身後停下腳步,但都沒下馬。每個士兵都在緊張地四下張望。丹德里恩手搭涼棚,在馬鐙上站起身。
「那個鄉下丫頭——我是說,公主——據說很醜……等皇帝陛下接見她時……」
「錯。」傑洛特凝視迷霧,低聲道。詩人知道獵魔人的視力和聽力都精準而敏銳,但他猜不出傑洛特的結論是基於視覺還是聽覺。「不是一整支突擊隊,而是殘餘的部分。五或六個騎手,三匹空馬。待在這兒別動,丹德里恩。我過去看看。」
「陛下……」皇室總管嗚咽著說。直到剛才為止,根本沒人留意他。「求您發發慈悲……」
「首先,」丹德里恩輕輕咳嗽一聲,「告訴我加斯唐宮究竟發生了什麼。」
「遵命,陛下。」灰林鴞面無表情地說,「我是否可以推測,你要找的某人,不能受到一點傷害?」
每一雙眼睛都轉向門口。高挑端莊的里德塔爾伯爵夫人史黛拉·康格里夫就站在那兒,身邊則是那堆冗長頭銜的持有者——瘦小、銀髮、膚色蒼白、身形有些佝僂,身穿一條藍色長裙。那條裙子顯然讓她既尷尬又不舒服。
「沒有。」
「幾乎沒人。」
「陛下,」他重複道,「我榮幸地歡迎您來到我的皇宮與帝國。我以皇帝的身份向您許諾,您很快就會真正擁有這些頭銜,連同您合法繼承的國土,還有無可置疑屬於您的土地。那些在您的領地上稱王的篡位者向我宣戰。他們攻擊我,還聲稱是在維護他們的正當權利。願全世界都知道,您求助的人是我,不是他們。願全世界都知道,在我的土地上,您正在享受配得上女王之名的尊敬與待遇——雖然在我的敵人看來,您只是個流亡者。願全世界都知道,在我的國家裡,您安全無虞——可我的敵人們不但想要您的王冠,還打算置您于死地。」
「遵命,大人。」
「這可不夠,雛菊。真的不夠。我們的標準已一降再降。就在不久前,我們還吹噓說要把人類趕回海里,趕回到他們的來處。現在我們卻把疆域和野心縮小到多爾·布雷坦納……」
「我說了,小點兒聲。他們都在看咱們……」
樹精沉默片刻,轉過頭去。
「我問他的不幸是否跟你有關。」片刻過後,她再度開口,「我想,答案已不言自明。顯然跟你有關。你是他的朋友,可他依然失去了一切,所以他的朋友顯然負有責任——因他們做過或沒做的某些事。」
珀迦索斯噴噴鼻息,停下腳步。他們站在河邊,佇立於高過馬鐙的蘆葦和燈芯草間。丹德里恩擦擦汗津津的額頭,把手帕繫到脖子上。他盯著對岸的赤楊,直到眼中流出淚水。他沒看到任何人或任何東西。河面因搖曳的水草而泛動,綠橙相間的翠鳥不時貼著水面飛過。成群的蚊蟲讓空氣閃閃發光。魚兒吞吃蜉蝣,在水面留下串串漣漪。
待獵魔人拿著洗漱用品走去溪邊,丹德里恩發現自己已睡意全無。天空已經亮起,黎明眼看就要到來。他站起身,走進森林,小心翼翼地跨過相擁熟睡的樹精。
另一位詩人提出建議,但札維克沒聽清。
「傑洛特,」丹德里恩打破這片沉默,「你總是主張不捲入任何事件,對你來說,什麼都不重要……她也許相信了這一點。在她和威戈佛特茲開始這場棋局時,她就相信……」
「英雄注視著漩渦,」他平靜地念誦著,努力不讓牙齒打戰,「他凝視著它,隨後繼續向前,因他心中毫無畏懼。」
「什麼?」
「唱首歌吧,taedh,」她厲聲道,「N'te shaent a'minne,跟伊塔蕊爾無關的歌。哦不,親愛的。時機不對。沒錯,現在是殺戮的時刻。沒錯,唱首歌吧!」
「沒什麼。那科德溫呢,丹德里恩?為什麼科德溫的亨賽特王不幫德馬維和米薇?他們畢竟是有盟約的,他們是同盟關係。如果亨賽特也效仿弗爾泰斯特,不把自己在盟約上的簽名和印章當回事,以為國王的諾言毫無意義,那他就太蠢了,不是嗎?亞甸失陷、泰莫利亞妥協,尼弗迦德人下一個目標就是他,難道他連這都不懂?就算出於理智,科德溫也該支援亞甸才對。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忠誠和誠實了,但理智總該存在吧。你說呢,丹德里恩?世上還有理智存在嗎?還是說,只剩下了卑劣和輕蔑?」
「我不覺得黑。我是個怪胎。」

「謝謝。實在太暗了……傑洛特?你在哪兒?」
「赫爾維特,埃文·赫爾維特。首席後勤官大人。」
「這就讓恩希爾娶她的傳聞更叫人懷疑了。不,不,絕不可能。皇帝陛下會按早先的安排,迎娶德·維特的小女兒。他不會娶那個篡位者!」
「你在說笑吧……」吟遊詩人膽怯地四下張望,「哦。不能生火,對嗎?」
「也許那個棄嬰也會越長越漂亮……」
「我需要時間……還要準備施法需要的材料……如果星辰的排列足夠理想,那麼……唔,呃……尊貴的皇帝陛下,您提出的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我需要時間……」
菲拉凡德芮·艾恩·菲達爾看著她,深鞠一躬。
「你以為呢?你還想去收穫節慶典跳舞嗎?我們要過境了。整個褐旗營會在明天黎明出發。百夫長沒提如何列隊,但我們都知道,我們小隊會跟以往一樣打頭陣。現在,精神點兒,跑起來!等等,回來。我得提前告訴你們,因為以後就沒時間了。這不是平時那種戰爭,夥計們。尊貴的大人們想出了一個時髦的蠢主意,說是解放人民之類。我們不會跟敵人打仗,而是要往我們,呃,自古以來的領土進軍,去那裡——你們懂的——幫我們的同胞一把。現在仔細聽好我的話:你們不準碰亞甸的百姓,也不準搶劫……」
珀迦索斯抬起鬆軟的耳朵,沒精打采地拖曳著腳步,朝那片屬於樹精的森林走去。許多人將其稱為「死亡之森」。
片刻過後,只剩她一人了。松鼠黨將她團團包圍。蕾拉從頭到腳都沾著血跡,她抬起劍來,猛轉過身,甩動黑色髮辮。她佇立在精靈中間,弓起背脊,面目猙獰,看起來活像個惡魔。精靈紛紛後退。
那個沮喪的士兵做作地大笑起來。
「我必須告訴文斯拉夫王,因為我需要布魯格的通行證。我們到底活在什麼世道里……我還得求他允許我來布洛克萊昂森林。不過嘛,反正文斯拉夫認識並很賞識你……你能想到嗎?他還派了一隊士兵護送我。我相信他會保守秘密的,他答應過我。別生氣,傑洛特……」
「格迪維倫·皮特卡恩,」瓦提爾·德·李道克斯飛快地說,「想必聽說過里恩斯和卡西爾·愛普·契拉克伯爵的任務。仙尼德島事件的三天後,有兩個人出現在納史特羅格。確切地說,一個是人類,另一個是半精靈。他們提到了里恩斯和卡西爾伯爵的名字,然後把公主交給了格迪維倫。」
身穿藍色衣裙的女孩將頭垂得更低。
「明白了,陛下。我可否……」
多年的練習沒有白費,吟遊詩人的嗓音聽上去既悅耳又兇狠,透出嚴厲與無情。他的話語帶著鋼鐵與勇氣的韻律。士兵紛紛用毫不掩飾的欽佩目光打量他。
女王緩緩伸出一隻手。一隻阿波羅蝴蝶飛進窗子,落上她的蕾絲袖口,尖尖的翅膀開開合合。
「今天還有什麼安排?」
「聽說她很醜。又瘦又丑。」
丹德里恩咽了口口水。
白晝眼看就要結束。緞帶河上方升起一陣灰白的薄霧,包裹了這片草地。周圍冷了下來。鶴鳴聲在遠處響起又消失,只余刺耳的蛙鳴。
「現在我們才是後衛部隊。」女兵乾巴巴地說,「輪到我們了。」
「那就把突擊隊從泰莫利亞、瑞達尼亞和科德溫撤回來。」白髮精靈提議,「讓我們撤回所有正與人類作戰的松鼠黨部隊。你現在是女王了,艾妮德,他們會服從你的命令。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一小片國土,再讓他們繼續戰鬥已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職責應該是返回並守衛百花之谷,讓他們身為自由人保護自己的邊疆。而此時此刻,他們正像匪徒一樣在森林里死去!」
「什麼?」伯德最後喃喃道,「不能跟尼弗迦德人打?我們到底要不要跟他們開戰?百夫長大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占星術……」沙斯希烏斯結結巴巴地說,「在遠距離情況下,占星術只能粗略定位……非常粗略的定位,而且誤差……誤差會相當大。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傑洛特沉默不語。
「而在士兵們留下焦土之前,」他對側耳聆聽的後勤官們說,「你們的使命是儘可能運走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只要能增加我國的財富,什麼都行。你,奧德加斯特,負責裝載和運送所有收割的穀物,外加倉庫里那些。不管田裡有什麼,只要還沒被庫霍恩手下的英勇騎士踩壞,統統運走。」
菲拉凡德芮·艾恩·菲達爾在沉默中等待回答。女王凝視著窗外,同樣沉默不語。就在不久前,窗外的花園還是多爾·布雷坦納上一位統治者——來自溫格堡的暴君——的驕傲與珍寶。面對充當尼弗迦德大軍前鋒的自由精靈,那位人類統治者選擇了逃亡。他帶走了古老精靈宮殿里的大部分財寶,甚至包括一部分傢具。但他沒法帶走花園,於是將它付之一炬。
「他們遵守諾言了?」
艾佛特森響亮地清清嗓子。
命令就是命令。命令必須執行。
「你的部隊,」恩希爾總結道,「將負責攻擊威戈佛特茲,我們從前的好朋友和好盟友,並將其俘獲。我並不知道他目前的藏身之處,那裡多半做過相當完備的偽裝,而且戒備森嚴。」
「希瑞說得對。」獵魔人低聲道,「中立……中立向來令人鄙夷。」
希瑞菈·菲歐娜·伊倫·雷安倫果然摔倒了。
傑洛特沉默良久。
「戰爭,」詩人最後說道,「戰爭、憎恨與輕蔑無處不在,在每個人心中。」
「留神你的用詞!當心,不然我會覺得你是在侮辱我!」
Que shaent te cáelm a'vean minne me strisc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