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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瘸子沉默良久。
在隨後到來的高潮和滿足中,他們顫抖著親吻彼此的淚水,感謝命運為他們提供了表達愛意的時間。
希瑞在街上看著來往的馬匹。前一刻還空空蕩蕩的街道,此時擠滿了人。
「這裡有什麼東西不太正常。」
「芙琳吉拉·薇歌?你見不到她的。你離開后不久她就走了,當時是一月。她就這麼消失了。」
「你們應該感到光榮才對。」黑髮女人語氣冰冷,讓瘸子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
希瑞僵硬地坐在那裡,撫摸著椅子扶手上的斯芬克斯頭像。
「嘿,鄉親們,」丹德里恩大聲說道,「有什麼新聞嗎?你們過得如何?」
我們在神父們的著作里讀到過,那個不知羞恥的異端維勒莫爾隨後遭到了懲罰,虱子和蠕蟲活生生地吞吃了他的身體。他內臟腐爛,死狀凄慘。他的屍體散發出惡臭,沒有人想埋葬他,於是將他丟進了河裡。
「我明白,女士。跟我來,離這兒不遠。」
「我的財產呢?」吟遊詩人憤憤不平地說,「我的土地、森林和城堡,你們大可以拿走,但請讓我帶走我的魯特琴,我的好馬珀迦索斯,我的一百四十杜卡特金幣和八十塔勒銀幣,我的鴨毛襯裡斗篷,我的戒指……」
幾匹馬噴噴鼻息,甩著腦袋,讓韁繩啪嗒作響。
米爾瓦。卡西爾。雷吉斯。安古藍。
次日中午,他們來到萊德布魯尼的山坡。和平的氣氛籠罩了這裏。人們滿懷希望又樂於助人。他們覺得很安全。
「我現在就去,菲麗芭。讓她留在他身邊。別留下他一個人。只要幾天就好。為表誠意,我馬上就去你們那裡。我發過誓,菲麗芭。拜託你。」

她沒把話說完,而是看向其他女術士。她們一個接一個地點頭贊同——包括瑪格麗塔、特莉絲、艾希蕾、薩賓娜·葛麗維希格、凱拉·梅茲和兩個女精靈。只有另一個尼弗迦德人,黑髮的芙琳吉拉·薇歌沒有點頭。她盯著葉妮芙,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
詩人走到絞刑台邊緣,抬起雙臂。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又逐漸安靜下來。
第二天,葉妮芙證實了他的擔憂。他們把希瑞排除在外,長談了一番。
「那好吧。」菲麗芭·艾哈特擺擺手,「坐吧,兩位。但要記住,我是持反對態度的。不過協會的團結和利益要放在第一位。協會就是一切,餘下的全都無關緊要。你應該明白吧,希瑞?」
「又來了。」劊子手陰沉著臉,放下斧子,沒好氣地說,「又是赦免?我都搞煩了。」
馬兒疾馳,彷彿乘著魔法的狂風。聽到三位騎手的動靜,路上一名旅人抬起頭。一位帶著滿車貨物的商人,一個逃亡的重刑犯,一位被趕出自己家園的政治犯,全都抬起頭來。流浪漢、逃兵和手持木杖的雲遊者抬起頭。所有人都抬起頭,目瞪口呆,滿心驚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葉妮芙沉默不語。葉妮芙最近經常沉默。
「這可難說。」
瘸子咽了口口水。他早就有所懷疑,現在更可以確定了。
「瞧瞧他,」她說,「好一位子爵大人……」
「我需要跟傑洛特談談。跟他道別。告訴他真相。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女士們。當我們離開斯提加城堡,把敵人和夥伴的屍體留在身後時,我問傑洛特一切結束了沒有,我們贏了沒有,我問他邪惡是否已經落敗,善良是否最終得到了勝利。他沒有回答,只是悲傷地笑了笑。我以為,那是因為疲倦和他埋在城牆下的朋友。但我現在才明白他笑容的含義。那是同情的微笑,因為我就像個幼稚的孩子,以為殺了威戈佛特茲和邦納特就代表善良勝過了邪惡。但現在,我必須告訴他:我長大了,變聰明了,我能理解一些事了。我必須告訴他。
「我不怕她們,母親。她們什麼也做不了。但如果她們想的話,我可以去見她們。」
「暫時沒有而已。公爵夫人可能會改變心意,撤銷她先前的決定。承認吧。你知道自己會得到赦免嗎?」
「現在去哪兒?」傑洛特看著遮蔽了玫瑰色清晨天空的煙柱,問道,「希瑞,你還想去什麼地方?」
「在仙尼德島上,」希瑞總算舒緩了緊繃的嗓子,「你說我只是個沒有思考能力的工具,甚至是個怪物,貓頭鷹女士。而現在,你卻說我是你們的一員。」
池底是五顏六色的嵌花馬賽克,那些彩色瓷磚彷彿在動。睡蓮寬闊的葉片在池面投下陰影,遮蔽了池中的金魚。水面反射著某個小女孩的黑色雙眼,她的長髮漂浮在水上。女孩忘記了整個世界,就這麼趴在池邊,雙手浸在水中。
「第三,此人將接受的最高刑罰為五馬分屍……但我們尊貴的安娜·亨利葉塔,陶森特公爵夫人和鮑克蘭宮的主人,善意地將上述懲罰改換為用斧頭斬首。現在,願正義得到伸張!」
「不!」
席兒翕動嘴唇,彷彿發現嘴裏有股怪味,想要立刻吐掉。但她保持了沉默。
女孩變了。而且變的不只是臉上的傷疤。她不再是被邦納特綁在木杆上,被迫看著他鋸掉耗子幫人頭的女孩了。她也不再是在奇美拉之首酒館被迫脫掉衣服,忍受邦納特毒打的女孩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變了。
美麗的精靈女王法蘭茜絲卡·芬達貝大笑起來。
「我聽著呢,葉。」
他點點頭。
「但你並不明白。」席兒·德·坦沙維耶厲聲道,「你仍是個流鼻涕的小丫頭,只是把哭泣換成了傲慢而已。唯一讓我們抱有希望的,是你敏銳的頭腦。你學得很快。相信我,你很快就會嘲笑自己剛才說過的蠢話了。至於你的利維亞之行,我表示強烈反對。這是原則問題,我要向你證明,我,席兒·德·坦沙維耶,是言出必行之人。我會抓住叛逆孩童的後頸皮。學會紀律對你有好處。」
人群發出的喧鬧聲彷彿大黃蜂的嗡鳴,將馬蹄聲和車輪聲徹底蓋了過去。因此,當那兩匹馬拉著的貨車鑽出小巷時,他們徹底吃了一驚。在貨車的車斗里,正費力地保持平衡的人是……
劊子手轉過身,抬起斧子。
摘自《崔托格每日祈禱書》中的《殉道者之書》
春日的冷風吹進敞開的窗戶。菲麗芭·艾哈特發起抖來。死神,她心想。死神與我擦肩而過了。
眾人循著她的目光看向牆壁,看著那幅用許多塊彩色瓷磚組成的鑲嵌馬賽克,畫上描繪的是咬住自己尾巴的巨蛇,烏洛波洛斯。
「哦……」希瑞踩著馬鐙站了起來,四下張望,「這麼說,那是……」
「可是,先生,」劊子手說,「這是傳統……是你在這世上最後的職責……罪犯應該原諒劊子手。好心的大人,請原諒我……」

希瑞變得不安。
「再明白不過了。」希瑞繼續與她對視,「尤其是因為,我屬於無關緊要的那部分。」
他吐了口唾沫,輕蔑地看了眼吟遊詩人和獵魔人。
「對希瑞來說,」獵魔人打斷了他的話,「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他們聽到,燃燒的競技場內傳來一陣不祥的「咯吱」聲,那是椽子和橫樑破裂的響聲。接著是陣雷鳴般的悶響,火星和火焰沖向天空。頂棚破碎,落進競技場里。整棟建築物開始彎曲,彷彿在向觀眾鞠躬。
「閉嘴!」傑洛特大喊,騎著馬擠過人群,「趕緊閉嘴吧,下來,你這蠢貨!希瑞,幫我清條路!丹德里恩!你聽到我的話沒有?」
「確實很容易認,」葉妮芙目光炯炯地掃視周圍,「因為這是蒂莎婭·德·維瑞斯的教育方式。」
「你是本地人嗎?」
「我什麼都沒做。」瘸子的牙齒不斷打顫,「我只在這兒摘羊肚菌。行行好吧,別傷害殘疾人……」
「歡迎你,」貓頭鷹女士說,「來到蒙特卡沃的集會所,希瑞。」
「這裏根本沒有正常的東西,丹德里恩。根本沒有。」
「如果我有決定權,我才不會讓這些蟲子活命。」
「那位公爵夫人,」她用平淡的語氣問道,劉海下的雙眼緊盯著他,「是不是有雙綠色的眼睛?還有黑色的短髮?」
年輕軍官連頭都沒回,一心一意監視著那些難民。按照辛特拉合約的內容,他們不準攜帶大件的行李。
「劊子手先生,」執行官轉向劊子手,「你能不要他的原諒就砍掉他的頭嗎?我會付你……」
「好騎士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丹德里恩說,「死於塞萬提斯隘口附近的維戴特邊境要塞,當時是二月末,他們與劫掠者發生交戰。在他死後,安娜葉塔追封他為……」
「我只屬於你一個人,葉。」
當然了,最後那個故事會在許多年後才開始講述。
「我也投她一票。」瑪格麗塔笑著說,「也許你們會好奇我的動機,女士們,但我是為了蒂莎婭·德·維瑞斯。如果蒂莎婭在這裏,她是不會贊同用強行限制個人自由的手段來維護協會團結的。」
行走在五月。
「我還能去哪兒呢?」
「恭喜你,葉妮芙,」她用低沉、悅耳、令人沉醉的嗓音說道,「看來你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真了不起。我認得這種教育方式。」
「我必須去利維亞城堡,」希瑞續道,「跟獵魔人傑洛特見個面。我答應過要去那裡,並且帶上葉妮芙。我會履行我的諾言,無論你們許可與否。在場的麗塔女士很清楚,我想去見傑洛特的話,誰都攔不住我。」
「請長話短說,子爵大人。」
「請坐吧。」貓頭鷹女士朝椅子點點頭,「不,不是說你,葉妮芙!只有她。你,葉妮芙,並不是我們邀請的賓客,而是被傳喚來接受審問和懲罰的。在協會決定你的命運之前,你只能站在那兒。」
她走到墳墓前跪了下來,或者說,倒了下來。她深深地彎下腰,臉幾乎碰到了砂岩板。瘸子注意到,白髮男人做了個像要下馬的動作,但黑髮女士抓住了他的手臂,用手勢和眼神制止了他。
「你的聲音沒發抖。所以我不明白,我為什麼不相信你。」
「那我不殺了。」劊子手站起身,「如果他不原諒我,我是不會動手的。」
「這個協會的使命,」最後,她九九藏書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是決定世界的命運。因此,協會必須反映出世界的面貌。在這裏,平衡與智慧並不總是代表冷酷與自私,算計與卑劣,而感情用事也並不永遠幼稚。鐵的紀律與責任心並不衝突:就像暴力與反抗,溫柔與信任。冷靜的理智……與心。」
在科普里文斯村的十字路口,有一座在戰爭期間遭到焚毀的酒館,旁邊聳立著一棵足有百年歷史的老橡樹,此時枝頭正鮮花盛開。這個地區的居民——甚至從史帕拉遠道而來的人——都會在這棵橡樹低處的枝頭掛上木牌和招貼畫,上面寫著各種內容,充當彼此間的通信工具。這棵樹因此被稱為「知曉善惡之樹」。
「因為這塊墓地,因為你們殘存的人性,因為你們生而為人的尊嚴和體面,」黑髮女士續道,聲音緩慢而清晰,「你和這整個村子才得到了仁慈、感激和嘉獎。雖然你可能還不理解,這些東西有多重要。」
「我在這兒,女士。」
騎手一共三人。兩女一男。男人一頭白髮,斜背著一柄劍。其中一個女人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留著墨黑的捲髮。最年輕的那位發色銀灰,臉上有道醜陋的傷疤,跨騎一匹漂亮的黑母馬。瘸子好像見過這匹馬。
「見鬼!」他驚呼道,「這台階該修修了!不然遲早會害死人的!那可就太糟糕了!」
「我不會原諒他的,就這樣!」
「住手!」騎手大喊,揮舞著一卷紅色封蠟的羊皮紙,「停止行刑!這是公爵夫人殿下的命令!停止行刑!我帶來了被告的赦免令。」

「她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小丫頭了。」傑洛特沒讓他說完。
四月的第九天,午夜剛過不久,克萊蒙特一部分居民便被照進窗戶的明亮紅光驚醒。在警鐘的鳴響下,鎮子的其他居民也跳下床,放聲尖叫,引起一陣陣騷動。

「我投她一票,」艾達·艾敏·愛普·西維尼說,「這是我的心之所願。」
但他們的悲傷和絕望都映射在雙眼裡。那空洞的眼神屬於蒙受冤屈之人。屬於遭受掠奪、虐待和驅逐之人。
「他明白,希瑞。」葉妮芙說,「乖女兒,我們都明白你的意思。我們走吧。」
「沒什麼可解釋的。在陶森特,我有足夠的時間仔細閱讀我寫下的每一個字。」
等丹德里恩爬到絞架下,兩個身穿皮革背心的行刑助手便抓住了他。劊子手是個雙臂如棱堡般寬闊的壯漢,透過頭套上的開口看著犯人。附近站了個身穿華貴黑色喪服的男人,他的表情同樣悲傷。
滿月後的第二天,他們看到了沐浴在陽光中、綠意盎然的陶森特。他們看到了山丘、山坡和葡萄園。高塔和城堡的頂部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好吧,驚喜。在此期間,我會去溫格堡,解決一切,並帶上葉妮芙。六天後,我們會在利維亞跟你見面。請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了。又不是永別。只要六天而已。再見。」
傑洛特一言不發,但也沒移開目光。
獵魔人在夢中呻|吟起來。
「什麼事?」
「安靜,葉妮芙。」菲麗芭嘶聲道,「別開口,否則我會失去耐心的。現在多了兩張反對票。讓我們再聽聽其他人的意見。」
三個騎手突然憑空現身,彷彿用了什麼魔法,讓「瘸子」猝不及防,更錯過了逃跑的時機。他也來不及去找人求助了。他身有殘疾,還離村子頭一排房屋隔了五百步遠。其實就算沒這麼遠,他也得不到妒火村鄉親們的幫助。現在是午休時間,而在這慵懶的小村裡,午休通常會從日上三竿持續到傍晚。亞里士多德·博貝克,外號「瘸子」,是本地的乞丐和哲學家,所以他知道,在午休時間,就算天塌下來,其他村民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在錫安凡尼利銀行,傑洛特申請轉賬,取了些錢出來。他寫了幾封信,交給幾位準備騎馬前往雅魯加的急件信使。那位殷勤有禮的銀行家邀請他共進晚餐,但他禮貌地拒絕了。
不,這就是我的錯,他心想。是我的錯。丹德里恩會問我的。而我必須回答。
「傑洛特?」
「我想今天應該是什麼節日,」希瑞朝湧向廣場的人潮點頭示意,「要不就是集會……」

她說出了獵魔人早就料到的話。
「……帶她來見我們,葉妮芙。我們命令你。」
瘸子縮了縮身子。
「這裡有誰,」葉妮芙拖長音節,用充滿不祥意味的語氣質問道,「敢懷疑我女兒的話?」
「還沒有。」希瑞說。
「但到頭來,這些都不重要。」貓頭鷹女士說,「真正重要的,是讓你儘快懷上坦科里德的子嗣。」
「傑洛特的私事還是別提為好,是這樣嗎?那你是怎麼熟識這裏的公爵夫人的?」
「我親愛的小鼬鼠。」丹德里恩毫不掩飾地笑了。
那天晚些時候,他們遇見了一隊移民。
「菲麗芭,你要投票給誰?」薩賓娜皺起眉頭。
「到了。」走了一段,他指了指,「這就是我們村子的墓地。您問的墳墓就在那兒,法爾嘉女士。」
五月結束了。月亮只剩下一條細線,新月之夜即將到來。他們騎著馬,朝地平線上的群山進發。
士兵們迫不及待地執行命令,用上了拳頭、雙腳和棍子。
明亮的光芒從他們營地上方傾瀉而下,驚動了馬匹。光輝中央出現了一個房間——那是某座城堡里一間圓柱支撐的大廳。在一張桌子旁,坐著十個身影。十個女人的身影。
他能聽見說話聲。句子支離破碎。
「他們來了!」有人大喊道。人群聽到呼喊,彷彿波浪一般向前涌去。「他們來了!」

在消防隊員和志願者的努力下,旁邊一部分穀倉和大概四分之一的釀酒廠得以保全。
「我知道,」她語氣尖銳,幾乎帶著憤怒,「但我會懷著羞愧站在他們面前。我會記住他們的眼神。我希望對那些眼神的記憶能讓我免於犯下類似的錯誤。傑洛特,你明白嗎?」
按照葉妮芙的指示,希瑞禮貌地鞠了一躬,但沒像淑女一樣垂低目光。特莉絲·梅利葛德回以發自內心的微笑。瑪格麗塔·勞克斯-安蒂列點點頭,朝她投來友善的眼神。但其他女人的目光彷彿尖銳的鑽頭,又像足以洞穿她身體的矛尖。
「你是在說笑,對吧?你說不會一斧子砍掉我的腦袋,那只是說笑吧?你只會砍一斧子,對吧?」
當然了,他為競技場、釀酒廠和穀倉都投了保險。問題在於,保險公司的所有者也是霍溫納赫。任何手段,就算偷稅漏稅,也沒辦法彌補他的損失。
周圍鬱鬱蔥蔥,氣候溫暖。短暫的雷暴雨過後,空氣悶熱起來,像大麥粥一樣又濃又稠。
「我知道。」
諸多神父合著,以之頌讚其名
「而你要去利維亞,去秘密會見……」
在絞刑台下方,四個衣衫襤褸的流浪兒拿出一條披巾,準備接住噴出的血。這種類型的紀念品供不應求,還能賣到不錯的價錢。
在艾賓一帶,三個惡魔的故事開始流傳。
「沒問題,希瑞。接下來呢?」
「那不可能是丹德里恩。」他盯著洛奇的鬃毛,空洞地說道。
「安靜。什麼也別說了。算我求你。」
這一夜漆黑悶熱,沒有風,僅有的光源是在遠方亮起的閃電,雷聲隱約可聞。傑洛特和丹德里恩扎了營,看著西方被火光映得通紅的地平線。沒過多久,一陣微風吹來,帶來了煙味,還有零星的聲響。他們聽到了女人們的呼喊,孩子的哭號,還有暴徒的吼聲。
「說來話長。我們把他留在這裏,跟他的愛人做伴。我們答應會在返回時拜訪他,等到……」
「是真的嗎?」丹德里恩跪了下來,把脖子放在木樁上,「先生?嘿,先生!」
「所以呢?」
「這條河……」傑洛特咳嗽一聲,壓抑著胸腔里的痛楚,「我們面前這條河叫杉斯雷托。我們要到上游去。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那是個童話般的國度。」
「你想買什麼都沒問題,」他重複一遍,「甚至是貂皮。還有石化蜥蜴皮做的鞋子。我認識個鞋匠,他大概還有些存貨。」
燃燒的建築迸出嘶嘶作響的火星,散發的熱氣蒸幹了地上臭烘烘的馬尿。突然,一陣風吹來。
那個異端剝光她的衣服,用帶刺的鐵絲抽打她,又將銳利的碎片扎進她的指甲。他還強迫聖菲麗芭放棄她的信仰和母神。但聖菲麗芭卻放聲大笑,建議他去治一治發病的腦子。
「我反對。」凱拉·梅茲說,「理由非常現實。我也喜歡這孩子,而傑洛特曾在仙尼德島上幫我脫困。我早就擺脫了感情用事的弱點,但我不否認同意他們見面會讓我心情愉快。我可以用這種方式報答他,只是我不會這麼做。因為你錯了,薩賓娜。這孩子是個獵魔人,她想在智慧上勝過我們。簡而言之,她只是想設法逃跑而已。」
「我的名字不是法爾嘉。」她用尖銳的語氣說,「我叫希瑞。至於說感激……」
「有必要嗎?」
「不,我不知道。」丹德里恩嘀咕道,「但我的確希望得到赦免。我的小鼬鼠有副好心腸。」
「是丹德里恩,」希瑞用不自然的語氣重複道,「是他。」
這不公平,獵魔人心想。太不公平了。這不可能。不應該這樣。我真是又愚蠢又幼稚。我滿以為忍受和經歷了這麼多,命運便會虧欠我。這不僅愚蠢,還很自我中心……但我清楚這一點。命運用不著說服我。用不著向我證明。更沒必要用這種方式……
「快救火!來人啊!拿水來!」
女孩跳下馬背。
「別指望我幫忙。」

「這些都是什麼人?」丹德里恩說著,沒去留意監視著這些流離失所之人的軍官們的眼神,「他們為什麼被迫離開?」
五月二十六日,他們經由散發著樹脂味道的新橋跨過了雅魯加河。河裡和岸邊仍能看到舊橋焦黑的殘骸。
「丹德里恩?跟公爵夫人?怎麼可能?」
「佩雷拉特沼澤。我相信,我會在那裡……在沼澤中央,找到一棟小木屋。我會找到一個男人的遺體。我希望讓那具遺https://read.99csw.com體安息在體面的墳墓里。」
很長一段時間,丹德里恩沒問任何問題。
「傑洛特,別!」丹德里恩低聲道,「別管閑事。求你了……別插手……」
「我也反對。」薩賓娜·葛麗維希格宣布,「同樣是原則問題。我喜歡這個孩子。我喜歡她的傲慢和頑固,這兩點總比優柔寡斷和軟弱強。我並不在乎她的請求,我也不懷疑她會回來。因為我相信她的話。但這孩子居然有膽子威脅我們。我們得讓她明白,威脅是不會被容忍的。」
「葉妮芙女士,」希瑞小聲說,「這是不是代表……」
這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希瑞沒去理睬葉妮芙警告的噓聲,「威戈佛特茲跟我解釋過了!他想把一根玻璃管插|進我雙腿之間。如果這就是等待我的命運,那我只能恭敬地拒絕了。」
看在所有神靈的分上,已經夠了。夠了。我們必須徹底做個了結!
「嗯哼。」
「快滅火!」霍溫納赫看著蔓延到釀酒廠和穀倉的火勢,瘋狂地大吼,「來人啊!去拿桶子裝水來!」
「你真是個榆木腦袋,中士。」年輕的中尉責罵道,「他們是尼弗迦德人!這些人不懂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文化,也沒流著我們的血。就為了一點點農業上的好處,我們就要把凍僵的蛇放進懷裡?我們身後會有一群隨時準備襲擊的叛徒。難道你覺得,我們跟黑甲軍的和約能永遠持續下去?不,不,他們會捲土重來的……嘿,士兵!那傢伙怎麼還有貨車?快,抓住他!」
「我們忘了芙琳吉拉·薇歌女士。」薩賓娜諷刺地說,「儘管我們已經猜到了她的想法。這根本顯而易見。我們都還記得萊斯-魯恩城堡的事。」


「哈!」有位女術士露齒而笑,希瑞猜她是科德溫的薩賓娜·葛麗維希格,「如果坦科里德·蒂森不娶她,那他肯定是個傻子。如果他選擇了別的公主,他就是個瞎眼的傻子,連玻璃珠里的鑽石都分辨不出。葉娜,我羡慕你。而且你知道我的羡慕有多真誠。」
到了早晨,他們繼續趕路。森林上方升起一道煙霧,他們連看都沒看一眼。
是葉妮芙和希瑞。
吟遊詩人沉默下來。希瑞讓凱爾比停下腳步,等待他們。等他們追上,她看到丹德里恩正在擦拭眼淚。
「別賣關子了!」
「你說得對,」席兒又正了正裹住脖子的圍巾,「你是被傳喚到蒙特卡沃的,為了迎接你的命運。但你抱怨說自己無關緊要,這可就錯了。你才是一切,你是世界的未來。此時此刻,你可能不明白,因為你還是只小貓咪,是個把所有人都看做威戈佛特茲或恩希爾·瓦·恩瑞斯的小孩子。此時此刻,就算指出你的錯誤也是浪費時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個世界。以後我們會有時間做出明確的解釋。但現在,你不想聆聽理性之聲,又用孩子式的頑固反駁每個論點,所以我們只會抓住你的後頸皮。我說完了。菲麗芭,宣布這孩子的命運吧。」
「我們該趕路了。」他嘟囔道,「再會了,先生們。」
只有一棟房子著了火。那是一棟大型木製建築,從前屬於某座神殿,曾經供奉著一位神祇,但就連年紀最大的老婦人都遺忘了那位神的名號。神殿如今已改建為一座圓形競技場,不時舉辦馬戲表演、搏擊比賽,以及其他供克萊蒙特居民排解無聊、憂愁與睡意的娛樂節目。
「是的,女士。」他說,「我是本地人,就出生在這裏,博爾卡村。我是說,妒火村。我生在這裏,肯定會死在這裏……」
「黑魔法……」另一個消防員咳嗽著說。
他們沿杉斯雷托河的河道前行,直到它轉為一條細小的溪流。他們繞過貝哈文,在多爾·奈維山谷紮營。獵魔人和詩人對那裡記憶猶新。
「去年,」臉上有傷疤的女孩告訴瘸子,「九月。更確切地說,九月十日,上弦月的時候,有六個年輕人在這裏遇害。四個男孩……還有兩個女孩。你記得這件事嗎?」
時間一天天過去,五月的氣息愈加濃郁。草坪上茂盛的黃色薊花消失不見,如今盛開的是毛茸茸的白色蒲公英。
眼前是典型的戰後景象。田野間堆起一座座墳墓和墳丘,茂盛的春日野草間能看到白色的顱骨和骨架。枝頭懸挂著死屍,狼群徘徊在道路兩旁,等待著乞丐與弱者。
「不。」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頸背感覺著馬匹溫熱的氣息。他一路都沒敢抬頭。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自己不該抬頭。
「寡婦也在這裏,埋在那棵歪脖子樺樹後面。」他毫不畏懼地看著女孩綠色的眼睛,「冬天時,她得肺炎死了。奈克拉徵召入伍了……據說,他死在了戰場上。」
菲麗芭·艾哈特看向桌子另一邊,看向希瑞,凝視著她綠色的眼眸。
「我記得,這位大人,還有女士。」瘸子說,「我記得那六個被殺的孩子。的確是在去年。九月。」
「哎,是啊,姑媽。一點不假。」
「真好。」她昂起頭,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的錢夠嗎?」
「是公爵夫人。」
「哦,」瘸子清了清嗓子,「妒火村很多人都出了力。但出力最多的是寡婦格露,還有年輕人奈克拉。那位寡婦向來心地善良,待人和善。至於奈克拉……他一直在做噩夢,直到他為死者安排了妥當的葬禮為止……」
「去宮殿?」她問,「就穿這身衣服?」
希瑞微微顫抖。不只因為那個聲音。看起來,葉妮芙對領口的意見也沒錯。希瑞當時不肯退讓,而現在,她能感覺到一陣冷風從雙乳一直吹到肚臍,讓她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然後牆壁開始崩塌。
「等我們下次見面,」她用近乎溫柔的語氣說,「我會補償你的,傑洛特。別什麼都不說。我們之間的沉默太多了。現在別光點頭,給我個擁抱,吻我。」
「如果我有決定權,」一位留著花白八字鬍的中士說道,用蔑視的眼神看著他的年輕同僚,「我會讓他們留在自己的農場和土地上繼續幹活。我可不會把好農夫趕出這個國家。我很樂意看到農業繁榮。這一來,我們就不會挨餓了。」
他沒有回答。
「我都忘了。」女孩低聲道,「我忘了他們的命運曾與我相連。」
「這是諸神的懲罰,」一個老太太說,「因為他們從前的居所變成了這副模樣。」
「哦,我的法爾嘉女士,」他壯著膽子說,「命運之輪轉動的方式確實出人意料。您當時的處境糟透了。妒火村的村民沒幾個相信你能逃出生天。可今天您活得好好的,格露和奈克拉卻在另一個世界。對於這座墳墓,您確實應該感謝他們……」
「你和坦科里德的孩子,」菲麗芭用黑色的雙眸看著她,「會確保協會的未來和地位。請記住,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將成為協會的一員,因為一等孩子出生,你就會同我們一起坐在這張圓桌周圍。我們會教導你。你是我們的一員,雖然你現在還不願承認。」
瑪格麗塔·勞克斯-安蒂列微笑地看著她的雙眼。衣著簡樸卻優雅的艾希爾·瓦·阿納興,鼻子略呈鷹鉤狀的尼弗迦德人點點頭,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他們經過城鎮,前往多爾·安哥拉。
傑洛特突然感覺很糟。非常糟糕。
「潘克拉什麼?」希瑞小聲問。
「丹德里恩……」希瑞呻|吟起來。
劊子手走上前去,按照古老的傳統跪了下來,朝罪人低下他戴著頭罩的頭顱。
光芒開始悸動。馬兒噴著鼻息,瘋狂地踢著地面。
在他們身後,傳來某個女人高亢而絕望的尖叫。
「葉妮芙,」她大聲宣布,「你沒有投票的權利,這點很明顯。但我有。我已經聽過在場所有人的發言了。我猜現在輪到我來投票了。」
「這裏真美。」希瑞快活地說,「哇哦!那些城堡就像玩具一樣……就像蛋糕上用糖霜做的裝飾……我都想伸舌頭舔舔了!」
「不是集會。」
「我把它留在小鼬鼠的更衣室了,」詩人滿不在乎地說,「放在一堆外套和緊身胸衣下面。估計幾個世紀都不會有人發現吧。」
「菲麗芭!」
瑪格麗塔·勞克斯-安蒂列微笑著點點頭。
「走吧,希瑞。」
菲麗芭聳聳肩。
「我會重寫。從頭再寫一遍。」
他們騎馬前行。
「靠殺戮。走吧,希瑞,別浪費時間了。」
「我知道,要說服傑洛特這條久經風霜的老狼並不容易。傑洛特會說我是個小毛孩,會被『行高貴之事』的名義輕易欺騙。但我必須試試。他會明白的,也會接受這件事。這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對各位女士也一樣。」
「無論是名義上,」席兒插嘴道,「還是形式上都是。我們會竭力確保你以等同王妃的地位待在坦科里德身邊,並總有一天成為王后。當然了,我們也需要你的協助。必須讓坦科里德心甘情願地把你留在身邊,日夜不離。我們會教你如何激起他的慾望。可要讓我們的教導開花結果,終究還是要看你自己。」
「……並命令朱利安子爵立刻離開首都和陶森特公國,再也不準回來,因為此處不再歡迎他的存在,公爵夫人殿下也不想再見到他。你自由了,子爵大人。」
「丹德里恩,」傑洛特注意到了他早就該發現的事,「你那無價的筆記筒呢?你的回憶錄,那個信使沒帶來,它還在陶森特。」
而在十字路口,絞架上掛滿了屍體。
火堆的餘燼上方再次出現一道光輝,它脈動不止,嚇壞了馬匹。光輝里再次出現一座城堡,在圓柱支撐的大廳里,一群女人坐在桌邊。
「然後,」希瑞毫不費力地理解了他的眼神,繼續說道,「是頓·戴爾村。那裡的酒館多半已被焚毀,酒館老闆或許也被殺了。這是我的錯:我被憎恨和復讎蒙蔽了雙眼。如果他有家人,我想看看能不能補償他們。」
的確,要繼續走根本不可能。他們被困在聚集於廣場的人群里,沒法前往廣場的另一端。傑洛特轉頭望去,咒罵出聲。他發現他們連轉身都辦不到了,人們已經堵住了他們身後的街道。人群像河流一樣裹挾著他們前進,卻被豎立在絞刑架周圍的長戟之牆擋了下來。
「別用問題回答問題!」
「子爵大人,」執行官抓住丹德里恩的手肘,「別鬧九-九-藏-書了。民眾聚集在這裏,等著……請原諒他吧,他都好言好語求你了……」
獵魔人轉過頭,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詩人。
「你要跟我和席兒,」貓頭鷹女士打破了令人壓抑的沉默,「去柯維爾的龐德·維尼斯,去那個王國的夏季首都。由於你不再是辛特拉的希瑞菈,在覲見過程中,我們會說你是個魔法學徒,現在正受到我們的監護。在覲見中,你會見到格外睿智的國王伊斯特拉德·蒂森。你會見到他的妻子,格外高貴善良的澤麗卡王后。你還會見到他們的兒子和繼承人坦科里德王子。」
他們穿過人群,沿著一條小巷飛馳。希瑞跑在前面,傑洛特和丹德里恩騎著洛奇,緊隨在後。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我憑什麼原諒你?聽著,小丑!你馬上就要砍掉我的腦袋,卻指望我原諒你?你在取笑我嗎?真可恥!在這悲傷的時刻居然還開這種玩笑。」
那是全世界最令人喜愛的聲音。但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小女孩了。她看著的也並非池水。睡蓮、魚兒和倒影全都消失不見。
「那只是個驚喜。」他打斷道,「不是秘密。」

「謝謝。」
葉妮芙點點頭,做了個表示感謝的姿勢,但臉上毫無笑意。
葉妮芙一把按住想要起身吼叫的希瑞。最後,希瑞不加抵抗地坐回到椅子里,一言不發。貓頭鷹女士突然站起身,俯視著圓桌邊的眾人。
他閉了嘴,面色凝重。
「我?」丹德里恩驚訝地說,「原諒你?」
「一次也沒有?」

「請原諒,老兄。」他用陰鬱的口氣說。
但在這片只有廢墟留存的土地上,仍有許多村民和移民正在重建家園。他們周圍充斥著斧子的劈砍聲、鎚子的敲打聲和鋸子的切割聲。在靠近廢墟的位置,女人們正用鋤頭翻著焦土。有些搖搖晃晃地拖著犁頭,牽引用的皮繩深深埋進她們的肩膀。
「完全沒有。」
「再靠近些。」黑髮黑眸的女人開口道。希瑞在仙尼德島見過她。雖然葉妮芙把這座城堡里每個女人的名字都告訴了希瑞,但她首先想到的仍是「貓頭鷹女士」。
丹德里恩咳嗽一聲。
「我依稀覺得,」丹德里恩說,「這裡有點不對勁兒。好像少了些什麼……傑洛特,你有同感嗎?」
「請閉嘴吧。」
「快說!」黑髮女人厲聲道,「回答她的問題!」
「我支持放她離開。」特莉絲·梅利葛德說,「我了解她,可以為她擔保。如果你們允許,我也願意陪她一起旅行。可以的話,我會協助她冥想和思考。甚至幫她說服傑洛特。只要她同意的話。」
「是他。」她又說一遍,「傑洛特,我們得做點什麼。」
許多女人和女孩從他們面前經過,動作彷彿木偶,眼神空洞,面容浮腫,破碎的裙擺下露出的雙腿滿是瘀青。其中一些走路時必須靠人攙扶。丹德里恩看著傑洛特的臉,恐慌起來。
「怎麼,你看上去很不滿意?」年輕軍官懷疑地打量著他們,「你們該不會是尼弗迦德人吧?」
某個露宿的夜晚,獵魔人從噩夢中醒來。在夢裡,他全身麻痹,無力抵抗。一隻巨大的灰色|貓頭鷹抓撓他的臉,試圖用彎曲而尖銳的鳥喙挖出他的眼睛。後來,他醒了。但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另一個噩夢。
他們像瘋子一樣策馬疾馳。他們在生機勃勃的春日里騎著馬,馬兒似在空中飛翔。正在勞作的人們抬起頭,挺直背脊,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們看到的究竟是騎手還是幽靈?
「好吧。」他答應下來,收起錢幣,走到罪人面前,「跪下吧,頑固的先生。把你的腦袋放在木樁上。如果我想的話,我也可以既頑固又淘氣。只用一斧子的事,我可以改成兩斧子,甚至三斧子。」
希瑞皺起眉頭。他看到她攥起了拳頭。
「菲麗芭,」脖子上系著銀狐皮圍巾的女人說,「我想在這方面,我們不該過於刻板。眼下沒這個必要。這是協會圓桌,桌邊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即使當中有一人正在接受審判。我想我們可以達成一致……」
「一次也沒有。」
「可是……」
「這種事是沒法補償的。」傑洛特依然看著她。
「希瑞,你從那邊開始。」傑洛特吩咐著,跳下馬背,「丹德里恩,你從另一邊看起。」
他點點頭。儘管很不情願。他已經受夠了沉默地點頭,贊同每個決定了。但他還是點了頭。因為無論如何,他愛她。
「我沒覺得有什麼可恥的,」薩賓娜嘲笑道,「反而覺得你這是幼稚的感情用事。這不正是我們想從這孩子身上根除的缺陷嗎。結果就是,這次投票陷入了僵局。我們什麼都沒能決定。我們必須再投票一次。我建議這次不要公開投票。」
維勒莫爾隨即下令,將她帶上拷問台,讓她攤開四肢,用尖銳的鉤子撕裂她的身體,又用蠟燭燒灼她。儘管遭受酷刑,聖菲麗芭卻毫不示弱,她的抵抗和忍耐堪稱非凡。劊子手的雙臂失去了力氣,他們懷著恐懼紛紛後退。但骯髒的異端維勒莫爾威脅他們,讓他們繼續拷打。他們用紅熱的烙鐵燒灼聖菲麗芭,將她四肢的關節拉到脫臼,又用鐵匠的鉗子拉扯她的雙乳。直到在酷刑中辭別人世,聖菲麗芭始終沒有屈服。
「菲麗芭!」
「因為你,」獵魔人責備道,「我們只能像歹徒和強盜一樣逃離陶森特。我都沒時間去見……」

——《聖菲麗芭,蒙斯·卡爾烏斯殉道者之生平》
聖菲麗芭——殉道者王冠當之無愧的主人——為了永遠銘記她的受難和死亡,讓我們讚美偉大的母神,感謝她的教導和教誨。阿們。
「那就好。」詩人點點頭,「我很高興。好吧,可以開始了。」
「赦免!赦免!」人群呼喊道。前排的女人們哭號得更響了。孩子們吹著口哨,失望地喝著倒彩。
這支隊伍緩緩行進。
希瑞明白過來,翻了個白眼。貓頭鷹女士沒看漏這個細節。
獵魔人醒了。這次是真的醒了。
「你是本地人嗎?」她重複一遍,綠色的雙眼閃爍著警告的光芒。
「現在去哪兒?」葉妮芙穿過傳送門,在閃光中消失不見,過了一會兒,希瑞問道。
「我們……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你有過別的女人嗎?」

「有些事你無能為力。」希瑞輕聲說,「所以別折磨你自己了,傑洛特。這不是你的錯。」
「如果你還是辛特拉的希瑞菈,」停頓良久之後,菲麗芭續道,「還是帕薇塔的女兒和卡蘭瑟的外孫女,你將正式成為坦科里德王子的合法妻子。你會當上王妃,然後是波維斯與柯維爾的王后。但很不幸,我要非常遺憾地告訴你,命運剝奪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未來。你只能成為他的情婦。他的最愛……」
從艾賓到吉索,故事開始流傳。關於狂獵。關於三個幽靈般的騎手。人們在夜晚,在煙霧繚繞、散發著煎洋蔥和黃油氣味的酒館里,在會客廳和小屋裡編造並杜撰流言。流言口耳相傳,愈發誇大。他們講述起一場關於英雄主義與騎士精神,關於榮譽、友誼與毫無意義的背叛的偉大戰鬥。他們講述真摯與忠誠、而且每次都會勝出的愛情,講述無法逃脫正義懲罰的罪行與罪人。

她讓馬兒飛奔,很快便離開了他們的視野。傑洛特覺得有隻冰涼的爪子在抓撓他的胃。
「沒人求你幫忙。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小鼬鼠有副好心腸,而且非常寬容。抓到我和年輕的男爵之女妮克在一起時,她確實很焦躁……但她會冷靜下來的,她會明白我並不適合一夫一妻制。她會原諒我,並且等著……」
丹德里恩沉默良久。
「宮殿?我們要去宮殿?你認識這兒的國王?」
「我要走了。」她乾巴巴地說,「我必須離開。希瑞會暫時留在你身邊。然後我會叫她過去。再然後,我們又能團聚了。」
「那個名字,」大廳里響起精靈女王銀鈴般的嗓音,「怎麼組合都很美。我們每個人都想要個你這樣的女兒,吉薇艾兒,有著鷹之眸的燕子。你是勞拉·朵倫的血肉。我們每個人都願意拋棄一切,甚至這個協會和世界諸國的命運,只為換取這樣一個女兒。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我們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我們都很嫉妒葉妮芙。」

「六天後,利維亞再見。」她又強調一遍,轉過凱爾比的馬頭。
「走吧,我的女兒。」葉妮芙小聲回答,「傑洛特在等著我們,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
「不,存在的。我帶你去看。」
「誰弄的?」女孩平靜地問,目光不離那塊墳墓。
所有人都看向發言者——看向葉妮芙。

但眼下,傳說彷彿一顆吸飽雨水的種子,開始在人們心中發芽、生長。


競技場今天著了火,在爆炸聲中搖搖晃晃,每扇窗戶都噴射出火舌。
「你會大吃一驚的。」他不懷好意地咆哮道。
「……治理這個公國的最高法庭宣布,此人遭到指控的所有罪行、過錯與劣跡均證據確鑿。他對公爵夫人殿下不敬,背叛公國,以偽證、誹謗、造謠來抹黑貴族階層。此外,他還放蕩下流,甚至與人通姦。法庭因此決定,朱利安子爵將接受如下懲罰——首先,羞辱他的紋章,在圖案上加上一條粗黑線。其次,沒收他的全部財產,無論動產或不動產,包括土地、森林、城堡和宮殿……」
「這兩者沒那麼大的區別。」山谷雛菊用清亮的嗓音說,「我們,me luned,全都是怪物。只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是這樣吧,貓頭鷹女士?」
志願救火的人為數不少。克萊蒙特甚至有自己的消防部門,器械和維護費用也都是霍溫納赫提供的。他們盡了最大努力想撲滅火勢,但只是徒勞。
「啊?」
「去年夏天到秋天,你在這裏嗎?」
他們也在編造謊言,並且享受這些虛構的故事。他們陶醉在純粹的幻想里。因為在真實的世界里,一切都截然九九藏書相反。
傑洛特知道原因。他知道她的打算,也知道她和葉妮芙的計劃與安排。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想到痛苦的離別,他的心臟就陣陣刺痛。在他的胸膛里,彷彿有隻毒蝎醒了過來。
「絕對不會。」
「那麼,就讓我們解決這件事吧。」菲麗芭·艾哈特將雙手按在桌上,「讓我們表達各自的觀點。我們應該允許傲慢的少女希瑞前往利維亞嗎?應該讓她去見獵魔人,那個在她的人生中很快便將沒有一席之地的人嗎?我們應該允許她這樣感情用事嗎?畢竟,這可是我們需要讓她儘快擺脫的缺陷。席兒反對。其他女士呢?」
「我要去溫格堡,傑洛特。」她重複一遍,「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知道我必須去,對吧?葉妮芙在召喚我。她在等著我。」
霍溫納赫坐在爛泥和灰燼里,睡帽和睡袍烏黑骯髒。他像孩子一樣噘著嘴,痛哭流涕。
大廳里多了兩個女人,她們平靜地站在那裡。一個黑白相間,一個黑灰相間。
「我仍是協會的一員,」葉妮芙說,「我尚未被剝奪成員身份,你們也沒讓任何人取代我,所以我有權投票。我當然知道自己會投給誰。我的投票會打破僵局,讓塵埃落定。」
「你臉上那道醜陋的傷疤,」席兒用冷淡的語氣說,「我們會用魔法將它消除,或者加以掩飾。你會變成一個美麗又神秘的女子,而我保證,坦科里德·蒂森會為你痴狂。我們必須編造一些個人資料。希瑞菈是個好名字,而且沒那麼少見,所以你可以保留。但你還需要一個姓氏。如果你想用我的,我不會反對。」
「這一來,」菲麗芭說,「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你叫我怎麼走?」
「天啊,當然不是。」吟遊詩人咽了口唾沫。
這支隊伍很長,以緩慢的速度前進。他們背著小小的包裹。他們一言不發。男人、男孩、女人、女孩。沒人哭泣,也沒人抱怨一句。就連一句絕望的呻|吟都沒有。
傑洛特飛快地瞥了一眼。
「擅離職守、叛國、臨陣脫逃,」她流暢地念誦著,「還有經濟犯罪。」
「你想解釋一下嗎?」
宿命之劍有兩道刃。
「哦,看來你不想再談這事了。好了,我們走吧!前進,珀迦索斯!前進!」
「啊?」
執行官飛快地後退,差點掉下絞刑台。
「我在哪兒能找到他們?那位寡婦和奈克拉?」
女孩沉默片刻。她沒有看他,而是越過他的肩頭,看著遠方某處。
劊子手的雙眼閃現精光。
「我們走吧。」獵魔人催促道,「我們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個可愛公國的邊境。趁我們還有時間。」
「鮑克蘭的公民,以及來自周邊地帶的鄉親們,」他用困擾的語氣讀著羊皮紙上的字句,「特此通知,朱利安·阿爾弗雷德·潘克拉茨,即德·雷天哈普子爵,又名丹德里恩……」

他照做了。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愛她。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但最後,他們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我,」她打破了自己的引言帶來的沉默,「要投下這最後一票。我會把另一件事列入考慮。某種與平衡無關,卻又平衡著萬物的要素。」
「插手?」他聳聳肩,「管閑事?救人一命?為高尚的原則和理念獻出自己的生命?不,不,丹德里恩。再也不會了。」
「他們是尼弗迦德人。」一個年輕的中尉在馬鞍上答道,他看起來不超過十八歲,「尼弗迦德移民。他們像蟑螂一樣霸佔了我們的土地。根據辛特拉和約的條款,我們正像趕蟑螂一樣把他們趕走。」
「我沒覺得你的衣著有什麼問題,」他插嘴道,「我們又不去參加舞會。我們可以在馬廄跟丹德里恩見個面。」他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連忙補充道,「我可以先去銀行。去取點錢。你可以在廣場和街道上找到很多裁縫店。你想買什麼,想打扮成什麼樣,全聽你的。」

這兒的景色沒令人失望。它讓人印象深刻。一如既往。
傑洛特從夢中驚醒,坐起身來。海鷹的尖嘯在他耳邊回蕩。
「菲麗芭!」席兒·德·坦沙維耶尖銳的嗓音將她拉回了現實,「我們等著呢。」
「蒂莎婭·德·維瑞斯死了,」貓頭鷹女士平靜地說,「我們由衷地悼念她。但她的死是個轉折點。如今是新的時代,巨變即將到來。你,希瑞,曾是辛特拉的希瑞菈公主,但如今,命運賦予了你另一個角色。想必你已經知道那是個怎樣的角色了。」
「公開處決,」他確認道,「戰後最流行的娛樂活動。希瑞,處決的理由是什麼?」
「我明白了,」傑洛特說,「你寫作的水平和當寵臣的水平一樣爛。說得直白點,你不管碰什麼都會搞砸。《詩歌的半世紀》你好歹還能重寫和修改,但公爵夫人就沒戲了。有情人各奔東西,真可惜。好了好了,你沒必要擺出那張面孔!跟陶森特公爵夫人結婚不是你的宿命,丹德里恩。」
很長一段時間里,女孩就這麼跪在墳墓前,嘴唇無聲地翕動。最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瘸子不經意扶住了她的手肘。她吃了一驚,迅速抽回手臂,用淚眼憤怒地看著他,但卻一言不發。但他幫她扶穩馬鐙時,她沒忘記向他點頭致謝。
他們在夜色中賓士,在黑暗而潮濕的夜晚穿過溫暖的雨幕。人們從床上驚醒,驚恐地四處張望,壓抑著在喉嚨和胸中增長的痛楚。窗扇碰撞窗框的響聲、孩子的哭聲和狗的吠叫讓他們跳下床。他們窺視著窗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究竟是騎手還是幽靈?
五月到來時,他們並沒有察覺。他們最初意識到這一點是在夜晚時分,因為他們看到了遠處明亮的五月節篝火。希瑞興奮莫名地跳上凱爾比的馬背,朝火光飛馳而去,傑洛特和葉妮芙趁機親熱。他們脫去必要的衣物,在一張羊皮上抓緊時間做|愛。他們在沉默中急切而狂熱地做|愛,幾乎一言不發。他們迅速而匆忙,顧不得太多。

那名女孩最先開口。
「這麼著急幹嗎?」詩人在獵魔人身後問,「又沒人追我們。」
「我還需要考慮一下。」希瑞說,「需要冥想。整理我的想法。冷靜思考。等考慮完之後,我會回到這裏,回到蒙特卡沃,面對整個協會,討論需要決定的那些事。」
「我說的不是她。」傑洛特咳嗽一聲,看了眼正豎著耳朵偷聽的希瑞,「我是說列那。我想把他介紹給希瑞認識……」
講述結束后,在令人痛苦和難堪的沉默中,他們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在大片被焚燒的焦黑土地上,連野草的影子都看不到。
「或者我的。」貓頭鷹女士掩飾著嘴角的笑意,「希瑞菈·艾哈特聽起來也不錯。」
「哦,是啊。」希瑞嘟囔道。
「我想和民眾說幾句話。」丹德里恩傲慢地說。
「行行好吧,丹德里恩!」
「多謝你的提醒。」芙琳吉拉驕傲地抬起頭,「我支持希瑞。這是為了證明我對她的欽佩和喜愛。此外,也是為了那個獵魔人,利維亞的傑洛特,如果不是他,這女孩今天不可能列席於此。為了拯救希瑞,他前往世界的盡頭,與想要阻止他的所有人對抗——甚至包括他自己。如果拒絕讓他和自己的女兒見面,那實在太可恥了。」
人群突然分開,一位騎手騎著滿身汗沫的馬衝進了廣場。
法蘭茜絲卡·芬達貝輕輕哼了一聲。席兒·德·坦沙維耶抬起頭,板起面孔。
某個不眠之夜,在閃電的光芒中,獵魔人再次從夢中驚醒。這一次,他不確定這隻是一個可怕的夢,還是一連串的噩夢。
「你的傲慢,」薩賓娜交扣她戴著許多縞瑪瑙戒指的十指,「已經近乎粗俗了,葉妮芙。」

葉妮芙不讓她穿男裝是對的。要是在這些優雅的女士面前打扮成男孩,希瑞肯定會覺得自己蠢透了。她很慶幸自己穿上了這身黑灰搭配的衣服。它很合身。而當她們看到她蓬鬆的袖子、收緊的腰身和玫瑰形狀的胸針時,也確實投來了讚許的目光。
「傑洛特?是你嗎?」
「沒錯。」她確認道,「首先,你必須給坦科里德王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你將成為他的情人,給他生下一個孩子。」
湖中女士的故事。
「你們沒資格命令我。更沒資格命令她。你們沒有指揮她的權力!」
黑母馬晃了晃腦袋,豎起耳朵。瘸子能感覺到,白髮男人和黑髮女人憤怒的目光活像扎進他身體的尖刺。他最怕的是那個白髮男人。
她試著抓住並觸摸那些金紅相間的魚兒。魚兒靠近她的手指和手掌,小心翼翼地繞著圈,但她沒法抓住它們。魚兒就像光與影那樣難以捉摸,就像這池水本身。黑眸女孩的手攥住的只有虛無。
「也就是說,你應該知道……」最後,她費力地說,「那些年輕人被葬在何處。在哪片柵欄下面……在哪個垃圾箱或哪個糞堆底下……或者沒人埋葬他們的屍體……而是直接搬去了森林,留給狐狸和狼啃食……無論是哪兒,帶我過去。你聽明白了嗎?」

「陶森特,」傑洛特搖搖頭,「沒有會跟敵人對陣的軍隊。不,希瑞,我猜這跟經濟犯罪有關。罪犯多半詐騙了某家酒品店,損害了本地經濟的基礎。走吧,希瑞。我們用不著看這個熱鬧。」
丹德里恩嗤之以鼻,露骨地表示出他對判決結果的看法。
「六天,」丹德里恩若有所思地重複道,「從這兒到溫格堡,再返回利維亞……總共二百五十里路……這不可能,傑洛特。當然了,騎著那匹神奇的母馬,她趕路的速度比我們快三倍。但再神奇的馬也需要休息。希瑞還有樁神秘事務要解決。得了吧,這不可能……」
「你需要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孩子。」她用銀狐皮圍巾裹緊脖子,「而你看到和聽到的許多事也必須忘掉。或靠你自己的力量,或靠別人幫忙。你養成了很多壞習慣,無疑是因為你在這個世界上經歷過的壞事。但這隻是孩子氣的倔強,讓你看不清誰在真正為你著想。你像野生的小貓咪一樣四處揮舞著爪子,這讓我們別無選擇。因為我們比你更年長、更睿智、更了解過去和現在的一切,也知道未來的很多事。我們會捏住你的後頸皮,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你,這一九*九*藏*書來,等你有朝一日長成一隻睿智的大貓,你就能坐在這張桌子旁邊,位列我們當中,成為我們中的一員。不!一個字也別說!席兒·德·坦沙維耶說話時,你不要開口。」
「既然你已經得到原諒了,」穿著喪服的執行官說,「把錢還給我。」
「傑洛特,」希瑞壓低聲音,「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那件事,」她用黑色的雙眸盯著希瑞,續道,「就是我,菲麗芭·艾哈特,最近才開始相信、最近才開始理解的命運。命運並不是昭示天意的方法,也不是讓人安心的宿命論。命運是希望。我對事態會按我們的想法發展滿懷希望,因此我把這一票投給希瑞——命運之子,希望之子。」
菲麗芭黑色的雙眼閃爍著冰冷的憤怒。但接下來對希瑞開口的卻是席兒·德·坦沙維耶。
一眨眼的工夫,希瑞就把禮儀拋到了腦後。
「再見,希瑞。」
「每個童話,」她說,「結局都很悲慘。童話國度根本不存在。」
「這些建築是法拉蒙設計的。」傑洛特告訴她,「等近距離看到鮑克蘭的宮殿和花園,你再吃驚也不遲。」
「沒有。」
……就像其他殉道姊妹一樣,聖菲麗芭也蒙受了背叛王國、引發動亂和策劃政變的污名。維勒莫爾——異端和宗派主義者——以非法手段獲得了大祭司的頭銜,隨後下令將聖菲麗芭投入黑暗的地牢,用寒冷和飢餓折磨她,直到她承認自己被指控的罪名,並做出懺悔為止。他們還使用了各式各樣的刑具,想以此擊潰她的靈魂。但聖菲麗芭輕蔑地朝他臉上吐唾沫,還指控他是個雞|奸者。
「我必須努力讓傑洛特相信,各位女士要我做的事,跟威戈佛特茲想用玻璃管子做的事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雖然威戈佛特茲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而各位女士同樣也是為了世界的利益,但我會努力向他解釋蒙特卡沃城堡與斯提加城堡的區別。
劊子手一言不發地攤開平底鍋一樣寬的手掌。執行官嘆了口氣,拿出一隻錢袋,往那隻手裡倒了些錢幣。劊子手看了看,攥緊拳頭,在頭罩里翻了個白眼。
「給軍隊供應發霉的餅乾。」獵魔人說,「在戰爭時期,有進取心的商人很容易惹上麻煩。」
人群中傳來幾聲零落的哭泣。站在前排的女人們露出哀悼和慟哭的樣子。大人抱起孩子,讓他們坐在自己肩頭,這一來,就算是最小的孩子也不會錯過即將到來的盛況。行刑助手將一根木樁滾到絞刑台中央,用布蓋上。發現用來裝人頭的柳條籃被人偷走時,人群騷動了一陣子,但他們很快找到了另一隻。
「這次處決的不像是某個小販。」希瑞挽著凱爾比的韁繩,融入人群之中,「你看,絞刑架用布蓋著,劊子手還戴著乾淨的新頭罩。他們要處決某個重要人物,或許是個貴族。也許是臨陣脫逃……」
「謝謝你,菲麗芭女士。」片刻的沉默過後,希瑞握緊扶手上的斯芬克斯頭像開了口,「讓我用德·坦沙維耶做姓氏的提議也叫我受寵若驚。但在我看來,我能選擇的似乎就只有我的新姓氏而已。感謝兩位女士,但我想要的名字是『葉妮芙之女,溫格堡的希瑞菈』。」
「我投她一票。」法蘭茜絲卡·芬達貝正了正領口的花邊,「我有很多理由,但我不想一一說明。」
她看著他,讓他很快就為自己的提問後悔了。他突然很想抱住她。他想象自己用雙臂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撫摸她的頭髮,保護她。讓她不再孤單一人。不再遭受任何不幸。也不再發生任何會讓她渴望復讎的事。
每次戰爭過後,都會出現許多與失散家人有關的留言,這次也不例外。好幾塊木牌上寫著「回來吧,我原諒你的一切」之類的廢話。除此之外,樹枝上還有各式各樣的色情留言,以及位於周邊村莊和城鎮的相關服務設施的列表,外加許多新聞和廣告。情書與譴責書隨處可見,簽名和匿名的都有。他們還找到了許多寫有哲學思考內容的木牌——有的令人費解,有的荒唐可笑,有的言辭下流,有的令人作嘔。
希瑞踢踢馬腹,讓凱爾比在道路上跳躍起來。
「不?」
「還行吧。」片刻后,人群中有人說道。
他們講述真相。真相終究會浮現,就像水裡的油。
「請靠近些。」
「你不反對最好,」她用溫和的語氣說,「但即便拖延也於事無補。我們必須照她們說的做。這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希瑞好。」
「別再問了,馬上給我下來!到這邊來!跳到馬背上!」
「你是怎麼掙到這麼多錢的?」
「城堡和宮殿?」獵魔人吃驚地說,「什麼?」
柯維爾女術士的聲音尖利刺耳,好像刮過鐵塊的刀子,迴音在圓桌上方縈繞不去。希瑞瑟縮身體,將腦袋縮進兩肩之間。這麼做的不只是她,還有協會的其他女術士——或許只有菲麗芭、法蘭茜絲卡和艾希蕾例外。以及葉妮芙。

希瑞找到了她要找的留言。
在蒙特卡沃城堡這座圓柱支撐的大廳里,沉默持續了很久。窗外傳來一隻海鷹捕獵時的尖嘯。
「肅靜,各位!」執行官大喊著展開那張羊皮紙,「這是安娜·亨利葉塔公爵夫人的命令!為了慶祝辛特拉和約的簽訂,無比仁慈的她撤銷了對朱利安·阿爾弗雷德·潘克拉茨,即德·雷天哈普子爵的所有指控,赦免其死刑……」
「劊子手先生,」執行官拿腔拿調地說,「履行你的職責吧!」
「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傑洛特說。希瑞用力點頭,表示深有同感。
等他們快要抵達陶森特邊境,戈爾貢山也出現在視野時,有位官員追上了他們。他帶來了珀迦索斯、一副馬鞍、魯特琴和丹德里恩的戒指。但他沒有理睬丹德里恩關於那一百四十杜卡特的詢問,還板起面孔,對詩人吻別公爵夫人的請求充耳不聞。
「讓開,先生。」他用充滿不祥意味的空洞嗓音說道,「您知道的,根據規定,您不能干涉行刑過程。等我砍下他的頭,鮮血會濺出來的。」
「沒有。」他沒好氣地說著,轉開了目光,「她的長相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你的印象是從哪兒來的……」
趕車的衛兵對丹德里恩態度不差,甚至出奇地禮貌,沒什麼粗魯的舉動,反而儘可能地恭敬。到了絞刑架的台階前,他們給他的雙手鬆了綁。詩人滿不在乎地撓撓屁股,毫不猶豫地爬上台階。
「嘿,」丹德里恩喊道,「拉斯特伯格城堡需要獵魔人。他們給的報酬很高,還提供舒適的住處和可口的飯菜。傑洛特,你有興趣嗎?」
「別再提什麼小鼬鼠了,該死的。公爵夫人剛剛赦免你的不敬之罪,你就別再犯了。」
「什麼?」他苦澀地問,「我們還能做什麼?」
「快救火!」圓形競技場的主人,名叫霍溫納赫的商人咆哮道。他跑來跑去,揮舞雙手,大肚子顫抖不止。他戴著睡帽,睡衣上披著一件毛皮襯裡的沉重外套。他光著腳踩在街面的爛泥上。
其中一級台階突然嘎吱作響,開始下陷。丹德里恩勉強維持住平衡。
「我反對。」艾希蕾·瓦·阿納興乾巴巴地說,「我做這種決定,不是出於厭惡或原則,又或是缺乏同情心。我是擔心她的安危。在協會的保護下,希瑞很安全,而在前往利維亞途中,她很容易遭到襲擊。我擔心那些奪走她的身份,甚至姓氏的人不會就此收手。」
五月在毫無察覺之下到來。蒲公英在草地上生長,枝繁葉茂的大樹上盛開著白色的花朵。橡樹保持矜持的姿態,外表依然黝黑,但在枝丫末端,綠色的嫩葉開始萌芽。
「……我們會在六月一日見面。在新月之夜。我們命令你們二人同時現身。我們警告你,我們會懲罰抗命者。」
黎明在刺鼻的焦味中到來。
丹德里恩出奇順從地安靜下來。
「現在我相信了。」
「我們救不了的。」消防隊長呻|吟著,揉了揉沾滿煤煙的臉,「這不是普通的火……這是地獄之火。」
丹德里恩垂下頭。
傳說愈演愈烈。人們如痴如醉地聽著說書人講述獵魔人和女術士的故事,著迷於他們誇張的辭藻。還有雨燕之塔的故事。疤臉女獵魔人希瑞的故事。魔法黑母馬凱爾比的故事。
「我不跟你爭,」丹德里恩氣憤地說,「這是我的私事。我相信她會原諒我的。我會創作一首動人的民謠或十四行詩,找人送去陶森特,然後……」
「我原諒你!」丹德里恩突然喊道,「我原諒你!」
「如果是這樣,那我也站著好了。」她大聲道,「我也不是作為賓客來到這兒的。我同樣是被傳喚來的,好讓你們決定我的命運。這是其一。其二,葉妮芙的命運與我相連。我們的命運密不可分,這點無法改變……恕我冒昧。」
樹枝上掛滿了木板,在微風中搖擺碰撞,發出咔嗒的響聲。
女孩深吸一口氣。瘸子看看她,想確認她臉上的表情。黑髮女人和白髮男人沉默不語,表情就像石頭。她看著公共墓地里那塊又長又矮的墳丘,周圍收拾得整整齊齊,頂上鋪著砂岩板。裝飾墳墓的雲杉枝早已褪色,很久以前有人放在那裡的花朵也已乾枯發黃。
但獵魔人一動不動,甚至沒有轉頭。他的臉就像石頭。
「我說過了,我認識她,但不是很熟。順便一提,關係也不算太好。但我認識這裏的公爵夫人的配偶,或者說,配偶的候選人。你也認識他,希瑞。」
丹德里恩一言不發,不斷看向獵魔人。

「我支持希瑞,」法蘭茜絲卡說,「可是你,葉妮芙,我要求你遵守秩序。是你逃離了協會,拒絕了合作。但你仍有職責和義務,有必須償還的債,有必須面對的裁決。否則,我們會禁止你再踏入蒙特卡沃城堡一步。」

「如果我是你,女士,我會謹慎地保持沉默。」席兒嚴肅地補充道,「並且會為另一場投票——跟你有關的投票——而擔心。」
「是丹德里恩。」
「現在,」希瑞輕聲說,「我們要去一座叫獨角獸的村子。它得名于保佑那裡的獨角獸稻草像。那只是個可憐又可笑的玩偶。為了提醒他們在那裡發生過的事,我希望那些村民的神像可以變得……就算不值錢,也能體面一點。我想請求你的幫助,葉妮芙,因為,如果不靠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