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門開了。

「是我讓他去的。」洛盈靜靜地說，聲音輕而鎮定。

「您就是伊格·路先生吧？」他徑直問伊格，語調客氣，但面色如冰。

「有幾個問題希望您配合回答一下。」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伊格又繼續說，「今晚演出時您為何出現在舞池旁，而不是觀眾席？」

「沒有為什麼。」

「是誰給你許可權讓你進入資料庫的？」

「……」

就在這時，門又開了。

卡森死死地盯了伊格一眼，走到路迪身旁，對他耳語了幾句。路迪臉色變了，皺了皺眉，疑惑地看著伊格，就像在看另外一個人。他閉上了嘴，什麼話也不再說了。

伊格在心裏估量著他的問題，謹慎地回答：「我是攝影師，希望能拍到近距離的畫面。」

「還有呢？」

「那麼，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在資料庫漫遊的理由？」

伊格看著胡安的逼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沒有把老師的事情告訴珍妮特和洛盈以外的人，現在也不清楚該不該講。他第二次去是完成老師的遺願。珍妮特幫他將老師的記憶埋葬，只有她能證明他的清白。可是這是隱秘的活動，她逾越了她的許可權，他的坦白將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苛責。他又不禁想起洛盈的父母，心生膽怯，只能閉口不言。他看看漢斯，漢斯也在看著他。漢斯這一次沒有再阻止胡安，看得出，他也很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伊格沉默著，其他人也都沉默。病房裡的空氣彷彿凝滯了，每個人都懷疑地看著他。泰恩環抱雙手，默不做聲。貝弗利皺著眉頭，站到火星一側漢斯的旁邊。胡安的目光中的威嚇是屋中唯一熊熊燃燒的火。

「……」

「知道一點兒。」

「我……對這個空間很好奇。」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會聚到門口，只見洛盈出現了。她高高地坐在一位醫生的肩頭，一襲純白的病服，面色蒼白，靜如止水，脊背很正，脖子立直，雖然看起https://read.99csw.com來很虛弱，但是從出現的一剎那，就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潔白的力量。她的右腳上套著一隻金屬絲制的長靴，左腳裸|露，端坐在醫生肩上。醫生身材中等，肩膀寬闊，站立得很穩定，雙手攬住她的小腿。

「可是有記錄顯示，你下載了大量數據。」

「您的行動是否得到過允許？」

伊格和路迪並排坐在病房外間的小沙發上，等候洛盈手術結束。病房已經收拾妥當，乾淨明亮。病床在裡間，被褥已鋪好。為了讓病人安眠，病房的牆面調成乳白，金屬立柱也刷成柔和的淡綠，儀器設備打造成低矮的柜子，外表飾以花紋，以免造成病人不必要的緊張。

「你不要，有人想要。你們談判不成，就想要暗自竊取，是不是這樣？」

「去看了看她們的日誌。」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過去？！」

「不是。」伊格說，「我能要什麼技術？」

卡森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如同冰錐擲來，直指目標。伊格無法回答。他無法解釋自己如何獲得瀏覽的許可權。他答應過珍妮特要保密。他只能以沉默應對，在心裏尋找辦法。

這一次進來的是一行人，為首的是第一天晚宴上見過的黑紅臉膛的矮胖官員，後面跟著另外兩個火星官員，然後是泰恩和德國的霍普曼上校，走在最後的是貝弗利和火星總督漢斯·斯隆。

伊格還沒有回答，一旁站著的黑紅臉膛的胖子就大聲嚷起來：「趁早別跟他扯皮了！純屬浪費時間。間諜怎麼可能說實話呢？我早就說了，他絕對是來干擾投票的！」

「你還去了什麼地方？」

「……」

「是的，我知道。」洛盈既不看伊格，也不看路迪，只看著胡安的眼睛，「我很嚴肅。」

伊格點頭：「是的。我知道。」

卡森坦率地承認了懷疑，他身後的助手在電子記事簿上做著記錄。伊格倒吸一口涼氣，沒有想到會有九*九*藏*書這樣的事情發生。他非常堅決地予以否認：「沒有，絕對沒有。我一直在拍攝，直到看到她跌倒才跑過去。」

卡森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面容依然冷峻，繼續問伊格道：「您當時是否進入過舞池？」

「是，我就是。」伊格點點頭。

「我叫卡森。」官員自我介紹道，「是審視系統一級監察員，負責羅素區的安全和秩序。」

伊格有點茫然地問道：「什麼投票？我不知道。」

「……不能。」

「好，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他口頭讓步，但目光仍步步緊逼，「可就算你沒到過投票場，也不代表你沒有企圖。我看你還是早一點兒坦承為好。我不希望事態擴大，如果你始終抵賴，而最後我們又查到了什麼，不排除一些懲戒的措施。我問你，你是不是想要竊取某項技術？」

「為什麼好奇？」

他被咄咄逼人的盤問激得有點急躁，無法做到處變不驚。他對老師的電影有天然的捍衛情緒，它們不是政治陰謀，儘管從一開始就與政治相關。他意念紛紛，頭腦中迴響著技術、談判、交換、聚變等詞彙，夾雜著空氣里一觸即發的陰謀政治論調，他一下子反應出這是兩顆星球對抗的烈焰。他突然意識到這其中蘊涵的對抗的張力。他回想起洛盈當天的話：這不是商業不商業的問題，這是火星和地球的問題。他這才明白了洛盈的擔憂。他開始回憶這二十幾天來的所作所為，心思紛繁。漢斯聽到了他的話，若有所思，將路迪叫到跟前，悄悄耳語了幾句。

「為什麼？」

「是的，是我。」洛盈說，「是我邀請伊格先生到我的空間，又給了他去塔的鏈接。」

「是我同意的，」路迪插話道，「今晚的現場調度是我負責。」

「請您不要隨意猜測。」

就在這時，門又開了。

胡安像一團火球，步步進逼：「而且你還去了兩次。第一次你說是好奇，那麼第二次呢？九*九*藏*書又有什麼解釋？」

胡安的怒喝像一聲驚雷。伊格感覺喉嚨發乾，嘴唇麻木。

伊格皺皺眉：「這是什麼意思？你們懷疑我……」

漢斯停了一會兒，似乎在給伊格修改答案的機會。他專註地看著伊格，目光平穩，並不帶恐嚇或逼迫，相反卻帶著隱約的期待。伊格沒有說話。

「少來這套！」胡安氣憤地喝道，「你少給我裝蒜。在這兒也沒有別人，我就把話挑明了說。你們就是猜到我們的民眾不會同意將聚變技術交給你們，所以想潛入，對投票動手腳？對還是不對？你們這幫偽君子！」

「……我不能說。」

他說著轉頭尋找最初進來的卡森，卡森會意，立刻將助手的記事簿呈交上來。漢斯低頭察看，看完交給胡安，表情還是一貫不變的平和，不動聲色。胡安看完，有點不甘心地點了點頭，小鬍子翹起懷疑的弧度。

時間過得很慢，病房裡壓抑而沉悶。

「你沒有向地球傳送信息？」

「一點兒？你倒真是謙虛。什麼叫一點兒？知道一點兒的人能徑直找過去，不費半點周折？你敢說你之前沒有做過充分調查？誰會相信？你分明是早有了解，蓄謀已久，受人指使，特意前去，就是為了到我們的核心區進行破壞！是不是？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洛盈的聲音平淡，沒有一點感情，輕緩冰涼，在靜得過分的房間里像一根刺破空氣的針。所有人都看著她。除了伊格，每個人都被這變化弄得措手不及。然而沒有人出聲質詢。大家都沉默著，等她給出更多的解釋。

「沒有了。」

伊格和路迪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路迪感謝伊格在洛盈倒地時施以援手，伊格說沒什麼。此後兩個人便找不到話說。伊格看著這個小自己幾歲的金髮少年，能感受到他的焦慮和擔憂。路迪沉默地坐著，沒有很多神經質的小動作，但伊格注意到，他的雙手交叉，相互攥得很緊，指節因為擠壓顯出reａd•9９cｓｗ.com青白的顏色。他在擔心他的妹妹，他身上流露出一種近似長輩的職責感。伊格自己也在擔心。他在洛盈摔倒的時候，距離她最近。他清楚地看到她足尖點地卻沒撐住身體，腳趾在地上彎折。他心裏明白，不出意外這應是骨折。他只是希望傷並不嚴重，通過術后修養就能恢復，不會影響今後她的翩然起舞。

「沒有。」

「你是不是受人指派盜取技術信息？還是有什麼企圖？」

「那都是些影片！」伊格有點急了，「你們可以去查！你們不是什麼都能查嗎？你們把我下載的所有數據拿去查就是了。那些都是電影，都是我的老師阿瑟·達沃斯基的電影。我說的都是實話。下載自己老師的電影有錯嗎？」

「當然不是。簡直是無稽之談。」

聽到這個問題，伊格本能地感覺到事情變得嚴重了。他點頭承認：「……是。」

胡安不為他的激動所動，仍然像一隻胖而警醒的刺蝟，冷冷地繞著他說：「我們會查的，一定會查，這點你放心。現在是下一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你到塔那裡去做什麼？」

「不不不，你們誤會了，」貝弗利連連擺手，又是聳肩又是微笑，「我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伊格·路先生的行為是他自己的私事，我們都不知情，更沒有指示過他。」

伊格內心緊張，但還未失去基本的判斷力。情況看起來很糟糕。他不僅到過洛盈的空間，還曾留言向她道歉，這說明他們之間至少有過衝突，為針對他的懷疑提供了佐證。他只是想就老師的問題說幾句安慰的話，但語焉不詳，讓人猜疑。至於更嚴重的間諜指控，他更清楚自己是百口莫辯，他去查看過吉兒的設計參數，還到過資料庫的核心象徵巴別塔。他的初衷只是好奇，但這理由太過單薄。沒有人能給他作證，即便珍妮特替他解釋，他也難逃密探的嫌疑。他的掌心漸漸出汗。

「你為什麼會有資料庫的賬號？據我所知https://read.99csw.com，所有地球代表都只有使用賓館服務的許可權。」

「你去做什麼？」

「那您離舞者最近的距離有多遠？是否超過一米的距離？」

伊格和路迪同時站起身來。門開得迅疾。進來的並不是洛盈，也不是醫生，而是兩個穿制服的年輕官員。走在前面的一個和路迪相識，進來之後用眼神向路迪招呼示意。

伊格能看得出來，貝弗利沒有說出的意思是「他和我們沒關係，如果你們要處置，別牽連到我們」。不過，在此時此刻，他已經無暇理會貝弗利的託詞了。他在思考其他的事情。聚變技術幾個字在頭頂迴旋，嗡鳴不已。他之前知道他們在為此談判，但此時卻嗅到一絲別樣的氣味。

漢斯又一次止住胡安：「不要急，所有的路徑都有記錄。」

「小盈……」路迪脫口叫道。

伊格沒有說話，等待他繼續。

「你知道塔是什麼地方？」

一行人進了屋子，病房立刻被佔滿，火星和地球官員自動分開到兩側，誰都沒有開口，氣氛緊張，如同積雲壓低的夏日。

卡森重新回到伊格面前，清了清嗓子說：「剛才的問題我希望你能再重新考慮一下。現在我想再問你另一件事。你是不是登錄過洛盈小姐和吉兒·佩林小姐的個人空間？」

「那你能否為你的行為提供一些解釋？」

「伊格·路先生，」漢斯打破僵局，平靜地問道，「我想你已經知道我們的疑問了？」

「胡安，」漢斯低聲喝止，「先別急。」

路迪也試圖為伊格辯護道：「他的確是攝影師，我是檢驗過他的儀器設備才讓他進去的。我想可能是誤會了。他應該沒有理由妨礙演出，更沒有理由加害小盈。」

「小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路迪的聲音嚴厲而充滿狐疑，「這是個嚴肅的問題。」

「是。我們懷疑你對洛盈小姐施加某種影響，造成事故。」

伊格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好奇，只是好奇，我說過了。」

「沒有，我一直在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