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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一個沒有刀子的人在安哥拉監獄,下場不是被強|暴就是死。我在那裡的頭幾年,至少有四十個人被捅死,另外有幾百個人受到嚴重刀傷。為保護自己,我做了該做的事。
「把那個盒子打開,裏面的錢給我!」我大喊。車上只有一兩個人,他們很快蹲在位子下,一個女士哭了起來。
我又回到田裡,只不過這次我是真正的奴隸,因為他們就是這樣把監獄弄得像農莊一樣,只不過現在換成囚犯整天在烈陽下做農忙。由於警衛不夠,有的囚犯要充當警衛,還佩槍。他們喜歡在我們工作的時候拿槍指著我們。往往,今天跟我一起工作的人,隔天就沒有回來,然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住在社區里每天上班的人,完全無法體會那種生活。如果你把一個普通人丟到遊民叢林里或橋下,他一定會不知所措。遊民生活要教才能學會,就算穿西裝打領帶,也不可能自己就會「丟漢堡」那一套。
這時我想到一個主意:車裡的空間可以容納不止一個人睡覺。於是我開始出租後座的兩個睡覺空間——一個晚上三塊錢。大家說這比睡人行道好得多,於是,我經營我的「銀河希爾頓飯店」好一陣子,直到警察把車拖走,說我的「飯店」積欠了罰單,並且沒有保險。九-九-藏-書
我那個圈子裡有個人住在一輛車子里,金色的福特銀河五百。後來我跟他交情很好。有一次他被捕,必須離開一段時間,於是叫我幫他看車子。這車當然不是新的,但我很喜歡,車的性能也很好。我並不常開,因為我之前只開過牽引機。他都是住在車裡的,於是我想說,我也住車子里好了。
信不信由你,遊民叢林以前也有一套可稱為「榮譽制」或團結的東西。如果一個傢伙拿到一罐維也納香腸,而周圍有五個人,那他就會給每人一條香腸、一杯啤酒、半品脫烈酒或毒品。因為誰知道呢,也許隔天別人手上就有他想要的東西。
另一次我在公路下睡覺,幾個從貧民窟來的幫派分子偷偷潛進遊民叢林,偷走遊民擁有的一丁點東西。就是些年輕黑人——做年輕人會做的事,以為聚在一起大聲罵髒話全世界都怕他們。那時天色已黑,我躺在我的紙箱里,聽見他們的動靜。
我喜歡用拳頭贏得尊敬。有一次我在打公共電話,排在後面的人走過來,我還沒講完就把我電話掛斷。我拿話筒打破他的頭,他跌倒在地,一邊哀叫一邊按著頭,血從他的指縫流出來,而我就這樣揚長而去。
有一陣子我還有些同伴,但是幾個冬天過去,我開始九九藏書疏離跟我來往的人,有點像是退避到沉默里。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某種「心理調適」,或許我只是有點發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想要別人理我。如果我覺得受到威脅,我就攻擊。我用「丟漢堡」賺的錢買了一把點二二手槍,我想我需要保護自己。那時心裏會起一個念頭,覺得全世界沒有人關心我的死活。心裏有這種念頭的人會變得兇惡危險。他們遵守著叢林的遊戲規則。
他們有三個人。但要是面對一個看起來瘋狂的遊民,拿一根水管對著每個人的頭揮舞威脅要殺人,即使三個對一個他們的勝算也不大,他們放棄了這個賭注,扭頭就跑,我也扭頭就跑——直接跑向我朋友從警方那裡領回來的福特銀河。我跳進去,挖出朋友藏在椅墊底下的鑰匙,發動車子,一直開到貧民窟準備復讎。
我在那裡睡了很久,沃思堡警方開始到處張貼「禁止逗留」的標語,逼我另找睡覺地點。後來我發現,某些有錢白人打算「復甦」市中心。衣著襤褸的黑人睡在人行道上,不屬於計劃的一部分。警方說我必須去聯合福音慈善機構。在街頭那麼多年,也許十幾二十年吧,我不想就這樣搬進室內。於是,我就在機構對面一棟無人大read•99csw.com樓的街角鋪我的毯子。機構的經理席斯勒先生跟我說過很多次,叫我不必露宿街頭。又過了很多年,他給我一張床,讓我打掃機構當做交換條件。
如果那件事發生在今天,可能會有人掏出一把槍射殺我。但那時候,沒有一個年輕人出來面對我,我想他們大概覺得,一個瘋狂到會開著車衝到都是女人小孩的地方,可能也會瘋狂到把他們幹掉。他們是對的,要是我找到他們,我肯定會殺人。尤其是我當時還拿著槍。
之後我必須躲一陣,所以我很快逃迴路易斯安那州,等事情平息。我把槍帶在身邊。後來我因此落入白人發明的最糟糕的一個煉獄。
我到了什里夫波特,但我身上沒有錢。不過我有那把「點二二」,我想我若是拿出來對著某個有錢人晃晃,他可能會給我一點錢。現在我對這件事一點也不感到自豪。我那時決定去搶市立公交車。我站在路口,等到公交車減速停下來。門一打開,我跳上台階,給司機看我的手槍。
司機的眼睛瞪得老大。「我沒辦法開,」他說,聲音有點發抖,「我沒有鑰匙。除非打破才能拿到錢。」
我到那裡幾天後,一個我在什里夫波特監獄認識的囚犯看見我,伸出一隻手彷彿要跟我握手,然而他卻給我一把刀,九九藏書「把這放在你枕頭下面,」他說,「你會用到它。」
但我也沒嚇唬任何人。我在商業街上聯合勸募協會的門口睡了很多年。每天早上,在裡頭工作的某個女士都給我一個三明治。我們從來不知道彼此叫什麼名字。我希望可以謝謝她。有趣的是,聯合勸募大樓旁邊就是一間教堂,那麼多年來,教堂的人從來沒往我這邊看過一眼。
我現在不能直述我那天晚上用的語言,就說我罵了他們幾句好了。我手裡拿著一根鋸斷的鐵管衝出紙箱,揮舞著叫道:「你們搶錯對象了!我要殺了你們!以為我不敢?看我殺了你們!」
當時是1968年5月。要是你沒聽說過安哥拉,那我可以告訴你,那裡是地獄,三面環河。那時我並不曉得,但在當年,那是美國最黑暗險惡的監獄。
我沒熄火就跳下車,開始大喊。「來啊!來啊!出來啊!我殺了你們!」雖然時間很晚,但還有幾個人在院子里。他們大部分都嚇得衝進屋裡,媽媽急著把小孩趕回家。
沒多久,燈就開始亮起來。我知道有人報了警,所以我跳回車裡加速離開。我惹了大麻煩,必須躲一陣子。警察又把我朋友的福特銀河拖走了,但沒有逮捕他,因為他發誓車子被偷了(其實事實也是如此,因為我開走車並沒有經過他的https://read.99csw.com允許)。而且他也不符合目擊者描述的那個開著金色車子闖進貧民窟的人。
我已經看不見那些賊,但我知道他們打哪來的,貧民窟離我不過幾個路口。我開得很快,沒多久就看到那一長條矮土墩後面的紅磚房屋——有人沿街搭起土墩,不讓人開車到後面的居住地方。我開到土墩也沒減速,開上人行道后猛踩油門,福特銀河沿著土墩直直地飛了出去,就像電視上看到的特技表演。車子降落在貧民窟中間,冒煙冒得像蒸汽火車一樣。
我看著盒子里的錢,又看看公車上蹲著的人,那女士還在哭。我回頭看司機,他一直盯著我的槍。然後我下車了。我雖然兇狠,但沒兇狠到對一個那天倒霉去上班的人開槍。但現在我在沃思堡和什里夫波特都犯法了,所以我決定自首。但我沒跟警察說我的真名。我說我叫托馬斯·摩爾,因為就算我的名字是亞伯拉罕·林肯,對法官而言都差不多。他判我持槍搶劫有罪,把我送到安哥拉監獄關二十年。
我當時被判的刑期叫做「買一送一」。法官判我二十年,但十年以後就放我出來。我沒臉去找赫莎麗靠她供養,於是我回到沃思堡。我知道在那裡我不會有家也不會有工作,但我知道怎麼活下去。街頭傳開來說我待過安哥拉,因此沒有人敢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