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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偏過頭，看著秋季的藍天，然後又用具有穿透力的眼神盯著我看。「所以，朗先生，我想到是這樣：如果你釣來一個朋友是為了捉與放，那我沒興趣當你朋友。」
他用手肘碰我，小聲但激動地說：「等下要打架了！」
不可置信的表情讓他揚起眉毛，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捉與放？我嚴肅地點點頭，同時好奇又緊張。
「我叫什麼名字！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讓我想一想。」他終於說。
當然，大多數時間說話的人是我，我問他的家庭，盡量不涉及太多私事，他也用同樣策略來回答。他用平穩的鄉下口音，時而笑時而仔細斟酌字句，把他的過去概略描述給我聽。我得知他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農莊長大，一輩子從來沒上過學，快三十歲的時候——他不確定是什麼時候——跳上一列貨運火車，身上只帶了不到二十塊錢。從此以後，他就流落街頭，幾次犯法而進出監獄。
「不，是朗先生，」他堅決回答，「你妻子叫什麼名字？」「黛博拉。」
我終於發現他沒在聽，停止繼續廢話。然後是一陣安靜。
「朗·霍爾！」我衝口說出，笑著。
直接命中！我心想。決定給他一個完全不經修飾的答案：「我只想當你的朋友。」
「儘管問。」我說，繃緊神經。
「黛比小姐，」他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我覺得她是天使。」「我也覺得，」我說，「她可能是。」
忽然間，我回想到第一天在聯合福音時，我們看到的目瞪口呆九-九-藏-書表情——不問別人的名字……
又是長時間暫停。然後，他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是的。」他說，終於鎮定下來，「大部分來服務的人只來一兩次，然後就再也不會來。但你和你妻子每個禮拜都來，而且你妻子總是問每個人的名字和生日……你知道，這是在搜集資訊。你想想，如果不是中情局的人，誰會想知道一個遊民的名字和生日？」
她好興奮。那天晚上我們上床之前，一起祈禱，讓我們知道如何對丹佛伸出手，讓他知道我們關心他。但隔天早上我出門前，還是警告黛博拉，叫她別抱太大希望。
「機構里的人……」他結結巴巴說，仍然輕笑，一邊拭淚，「機構的人以為你跟你妻子是中情局的人！」
「朗先生。」丹佛回答，翻譯成農莊用法。
又過了一個禮拜，秋高氣爽的藍天，我再次見到丹佛已經是穿毛衣的季節。我開著三門卡車在東蘭卡斯特街，看見他像石像一樣站在機構對面的垃圾卡車旁邊。我們帶去看表演的整潔體面的男人不見了，丹佛回到他自在的流浪漢身份。
「然後你妻子叫什麼名字？」
他很認真，我不敢笑，但我試著讓場面輕鬆。「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我笑著說，「我連漁具都沒有。」
我往大學商場的星巴克開，商場是由查爾斯·霍吉斯設計，他是達拉斯沃思堡區的著名建築師，也是我的朋友。他沒在屋檐下放滴水獸，而是安置了複製的長角牛頭骨，得州九*九*藏*書古色古香的風格。
我點點頭，不敢開口，怕冒犯他。
丹佛慢慢皺起眉頭，不覺得好笑。「我想你能幫我。」
我沒被拒絕，這點我也很意外。但我也從來沒正式請求任何人當我的朋友。
「介意我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他說。
然後他的笑容變得一本正經，彷彿他忽然看到一束光，然後窗帘又被拉上。他盯著從他咖啡杯冒出來的水蒸氣看。「關於你的請求，我想了很久。」
「我不想惹你生氣，如果你不願意就不必告訴我。」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如果他對她敞開心胸，他就泄了自己的底，會影響他在叢林的生存，在那裡他是獅子，所有人都怕他。在聽完他的故事後，我知道他給自己開拓出另一種生活。用比較幸運的人的觀點來看，他的生活雖然貧窮又可悲，但那是他可以駕馭的生活。經過三十多年，他已經是個專家。上帝或許在召喚丹佛，如同黛博拉告訴他的，但從丹佛的角度來看，上帝或許應該早點來叩門。
「中情局！」
「不，朗，就好了。」
等他吃完早餐，我的頭髮都長一英寸了！我感覺他還沒講完，但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最後，他問了我一個直接問題：「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忽然間，丹佛沉默地低下頭。「怎麼了？」我說，擔心我太咄咄逼人。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棕色激光一樣鎖定目標。我在心裏默數一百，數到超過八十的時候他終於說話。
我們排隊，剛開始丹read.99csw.com佛保持沉默，後來我才知道，他大感驚訝地發現大家排隊花兩到三塊錢買一杯咖啡，而且還要用外語點。而且，他擔心站櫃檯的人跟煮咖啡的人要做壞事。
「幻夢商隊」的演唱會結束后，我先回到聯合福音。跟大家互道晚安之後，我讓住機構的人在人行道旁下車，車子一開走就按快速撥號打電話給黛博拉。
「對，因為他們互相頂嘴。一個人說『低卡無脂那堤』，另一個人就喊回來，然後一個喊『冰砂』，另一個也喊『冰砂』，幫派才這樣講話。這樣頂嘴在街頭會死人的！」他看起來真的很擔心。
「黛博拉。」
「你也這麼想嗎？」
世界彷彿忽然停下腳步，在我們身邊靜止下來，像電視上的靜止畫面。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想象丹佛可以從我胸前口袋看見我的心臟撲通跳動。我回給丹佛一個凝視，希望能展現出我聽明白了他的話的表情，完全不望其他地方。
我準時來到機構，丹佛已經坐在台階上等我。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打扮整齊，而且是連續第二天，這日是咔嘰褲和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沒扣。
「打架？」
「我真的覺得很有問題，」丹佛繼續說，「我就是不懂。因為黑人去釣魚的時候，能釣到東西會讓我們感到驕傲，我們帶回去給想看的人看。然後把抓到的魚吃掉……換句話說，我們釣魚是維持生命。因此我覺得白人費那麼大勁捉魚，抓到以後就放回水裡，真的很有問題。」
我下巴掉下來一英寸。我已經read.99csw.com忘記是幾時在仙人掌花咖啡店跟他說過，我要的只是他的友誼，他說他會想一想。我很震驚竟然有人花一個禮拜時間去想這種問題。我早已忘了那段對話，但是丹佛花了不少時間準備他的答案。
他從容不迫，一隻眼睛還是盯著我，忽略我們身邊來來去去的星巴克迷。「我聽說白人去釣魚的時候，會『捉與放』。」
他又停下來，我們之間的沉默持續了一分鐘。然後：「你聽見我說的了嗎？」
食物送來，接下來是耐心課程。丹佛把奶油融化到玉米粉里時，我的早餐已經吃掉一半；我用小麵包蘸盤子里剩下的蛋黃時，他還沒開始吃第一口。他花了整整一小時才吃完兩顆蛋和玉米粉，我發誓，我已經想把他的叉子搶過來喂他吃掉。
我們互相打招呼，然後邊開車邊閑聊，直到抵達仙人掌花咖啡店，我喜歡這家位於索羅克莫頓街上的小店。丹佛點了蛋、玉米粉和白脫牛奶，女服務生說他們沒有白脫牛奶的時候，我暗地裡感謝上帝。小的時候，看我爸大口喝掉那種酸掉結塊的東西就讓我作嘔。
「是的，先生……」他冒險說，表現出難為情的樣子，「在我住的圈圈裡，是不問別人名字的。」
他抬起頭，用一隻眼睛看我，另一隻眼睛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樣眯著：「我聽說過白人做的一件事讓我覺得很有問題，是跟釣魚有關。」
「我就知道！」黛博拉說，「我就知道你可以跟他做朋友！」
「朗先生和黛比小姐，」他說，透出一個微笑，「我會九*九*藏*書試著記住。」
「是的，先生……中情局！」
他對黛博拉的深情感動了我，特別是他從來不曾真的跟她打過招呼。
「丹佛！演唱會結束，他來跟我道歉說他一直躲我們。而且你猜怎樣？明天我要請他去吃早餐！」
我試著向他解釋這種彷彿佔領了文明世界的奇怪咖啡語言。然後我們拿著咖啡到外面，拉了椅子在綠傘下的黑色小露天桌旁坐下。我花幾分鐘時間，試著跟一個從沒聽過畢加索的人解釋藝術經銷商是什麼。當我岔開話題想討論法國印象主義，他看起來完全不感興趣，然後徹底覺得無聊。
「丹佛！」
我付了賬。丹佛謝過我。開回機構的路上，他開始笑。我不懂笑點在哪，但他開始狂笑到眼角出現眼淚，然後他像吞了一隻青蛙那樣哽住，喘不過氣。過了一條街，我也開始笑，一開始是不敢不笑，然後自然地笑出來，受到他真誠的歡樂所感染。
「當你的朋友。」
打破沉默的是丹佛。「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忽然間，他的眼神柔和下來，他說話的聲音比之前更輕：「但如果你要的是一個真正的朋友，那麼，我永遠是你的朋友。」
我開到人行道旁，落下乘客座的車窗。「上來吧，我們去喝杯咖啡。」
「朗。」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請求你什麼？」
「當然不會，你想問什麼就問。」
「你絕對不敢相信！」她接起來的時候我說，「他跟我講話了！」
「什麼！」
「誰？」她說，「我聽不太清楚你的聲音。」我聽見車裡的女人還在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