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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作品,「我不怎麼喜歡,但我很高興博物館把它買下來,讓我這樣的人可以看到一千二百萬的畫是什麼樣子。」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補充:「你覺得,如果警衛知道我是遊民,還會讓我進來嗎?」
這個智慧像強力膠黏在我的腦袋上。我越想,越確信,如果我們擁有得越少,越能享受生活。在某些方面,丹佛變成教授,我變成學生!他與我分享獨特的心靈洞悉和古老的鄉村智慧。
從那天起,我和丹佛就成了奇怪的一對。每個禮拜我去機構接他幾次,我們去咖啡店、博物館或小餐館。黛博拉鼓勵我,祈求她當初祈禱而來的友誼能開花結果。經過那次捉與放的對話之後,丹佛先前的含怒不語,融化成溫和的害羞。「你有沒有發現丹佛排隊的時候會打招呼?」她說,眼神發亮,「我覺得你真的有進展。」
他這種簡單又實際地看問題方式吸引了我。經過那次捉與放的對話,我給他我的電話,告訴他我們住在哪,而這違反了機構義工的基本規定。事實上,在那次星巴克釣魚課之前,我從沒想過丹佛與我真的可以建立友誼——至少不會超過他所在社區的範圍。
丹佛的話在我腦中迴響,我從未聽過任何人宣告友誼的方九_九_藏_書式比這個流浪漢還深刻動人。他讓我感到謙卑,我能做的,就是給他一個簡單但真心的承諾:「丹佛,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朋友,我答應我不會捉與放。」
他伸出手,我們握手。然後笑容像日出一樣出現在他臉上,我們站起來擁抱了下。在那一刻,兩人之間像冰山一般的恐懼和不信任,融化在星巴克外面溫暖的露台上。
「他只是在做從小就耳濡目染的事,」丹佛說,「而且,如果大家都有錢,那誰來工作?」
我瞄了鑰匙圈一眼,大概有十把。「我想是吧。」我回答,沒怎麼思考。
丹佛笑笑,謹慎羞怯地問了一個問題:「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你擁有這每一把鑰匙能開的東西嗎?」
我們去博物館、餐廳和商場,我讓丹佛看到另一種生活方式,就是人們花時間欣賞好的東西,談想法,生鯖魚比煮過的鯰魚還貴。但他完全不為所動,認為他的生活方式不會比我糟,只是不一樣。他指出一些不一致的地方:比如為什麼有錢人說是壽司,而窮人說是魚餌?
結果是個惡魔交易。佃農制度不只在黑人和清寒白人身上製造貧窮與絕望,還在南方農莊弄出一個醜陋潰爛的裂縫,像丹佛這樣,跌進去就永遠出不來https://read•99csw•com
丹佛出生的半個世紀以前,林肯正式宣稱「上述各州以及各州部分區域之中,所有被當做奴隸的人從此都應自由。」說得好是好,但白人農莊主人不願就這樣退場。首先,南方州議會通過「黑人法規」,利用法律招數讓黑人繼續當奴隸,逼得聯邦政府必須解散州議會,派軍隊接管頑固的南方。州立法者屈服之後,農場主和奴隸嘗試新的安排:佃農制度。
「但如果你要的是一個真正的朋友,那麼,我永遠是你的朋友。」
我在星巴克得知上世紀的奴隸制度。不是年輕黑人被人用繩索和鏈條帶走的奴隸拍賣,而是債務奴役、貧窮、無知和剝削的奴隸制度。制度里的主子,丹佛的「主子」只是其中之一,他把所有的牌抓在手上,從最下面開始發,就像他爸爸教他的,以及之前的祖父。
「你確定是你擁有它們,而不是它們擁有你?」
當丹佛說他連一天都不想跟我交換,我知道他是認真的。很早以前我們一起喝咖啡的時候,我把鑰匙圈放在桌上,我就清楚知道他這個想法。
我聽丹佛的故事,一雙五十歲的耳朵曾大受金博士的夢想所感動。我後來發現在路易斯安那州柯沙塔,紅河郡的一個小鎮上,鎮上的三K黨曾經計劃暗殺金博士。聯邦調查局想要突襲並破壞暗殺計劃,但胡佛局長拒絕了。read•99csw•com
「你是跟我開玩笑的吧?」他說,「這個真的叫藝術嗎?」
丹佛最喜歡的是肯堡美術館。古老的大師級作品像磁鐵一樣吸引他,尤其是出自好幾世紀以前描述基督的作品。當我們走到馬蒂斯一幅上世紀四十年代的巨幅畫作,我跟他說這件作品要價一千二百萬,他的下巴快掉下來了。
某個下午我們去三座博物館——肯堡美術館、阿蒙卡特美術館和現代藝術博物館。到了現代藝術博物館,他以為我在跟他開玩笑。我們看過畢加索一幅,該怎麼說,比較欠缺組織的作品,丹佛看著我,彷彿博物館策展人要賣什麼蛇油一樣。
我聽得越多,越恨「主子」,越想去糾正路易斯安那州的現代奴隸主。我不斷把丹佛的故事告訴願意聽的人。突然有一天,一個念頭像右直拳一樣擊中我九*九*藏*書的腦袋:我自己的外公跟主子也沒什麼太大不同。雖然比較公平,沒錯!雖然在當時的得州外公是個誠實正直的人,但是他付的薪資和我們對待勞工的不當方式,還是不可原諒。
我痛恨承認這點,但我以前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慷慨的施主:我給他一點我的寶貴時間,要是我沒那麼有愛心,我大可拿來多賺個幾千元。有時候,我想象如果丹佛能保持整潔和清醒,我可以把他從流浪漢園地帶去餐廳或商場做實地考察,像偷窺秀那樣,讓他看見負責任的生活可以有什麼美好結果,也許因此能改變他。
我也知道,雖然三十年的街頭生活在他身上縫了一層厚皮,但也打造了堅固而強勁的心靈,以及對底層生活的深刻了解。他雖然在街頭生活的罪惡與成癮中打滾,但他宣稱在孤寂時聽見上帝呼喚。他的大腦已經將多年來看到的東西歸檔,他似乎只是在等一個傾聽者。我很榮幸能當第一個人。
我和黛博拉再也不只是「星期二先生」和「星期二太太」,現在我們經常去聯合福音。她留下來和婦女小孩一起工作,我則和丹佛去別處相聚。如果我打算帶他去高檔餐廳,我會先打電話過去,給他時間換上他那套像偽裝一樣的衣服。但我們如果是去星巴克,他就照自己的意思穿。通九-九-藏-書常這意味著窮酸樣——紐扣歪了的骯髒襯衫、破洞的褲子、一雙他當室內拖鞋穿的老舊皮鞋,鞋幫已給腳跟踩扁。
這個裂縫在紅河郡隨處可見,丹佛的主子是精明的莊家。他不願失去他的勞動力補給,於是把牌都留給自己。他發出去貧困生計的牌,留給自己的是美國進步。他發出去苦工,但扣住教育這張牌。在上世紀,奴隸可以自由離開農莊,但債務和未受教育讓他們被主子束縛。
令人吃驚的是,丹佛一直說提供工作機會的人有權賺取利潤,可丹佛的國家已經把人送上月亮了,他卻還住在一個沒有排水管、兩個房間的長屋子,窗戶上沒有玻璃。即使如此他還是說主子不是真的壞人。
我用類似的作品裝飾我的家,身為藝術經銷商,現代大師是我的利益基礎。然而我們逛現代藝術博物館那天,我試著從他的角度大胆地看幾何、潑濺的顏料,以及畫布上的大塊「負空間」。我得承認:有些可以被當做垃圾來看。
我很清楚我也許造成了他的痛苦,以下是一些事實:他或許永遠不可能擁有我們有的高級玩具,比如附睡鋪的運馬車。他也永遠不可能擁有一個牧場或一幅畢加索的畫。我很驚訝地發現,他一點也不在乎——尤其是畢加索的部分,尤其在丹佛看過他的一些作品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