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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0

第二部

20

哈利在心裏暗暗咒罵,媽的,為什麼人要聊天?分開?他們當然分開了。他跟他所愛的人分開了,他跟他所愛的人們分開了。哈利咳了一聲。
「有可能。」馬丁說,臉上隱隱露出微笑。
斯蒂格縱聲大笑:「我們都上過奧普索小學,我比你晚幾屆。」
「你自己選擇,」安德烈說,「但我個人偏好伏擊。」
伊莎貝爾大笑,傾身向前:「這招不錯,哈利,但現在是十二點鐘,我的頭腦清楚得跟法官一樣,而且我已經約了人吃午餐,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可是我要在哪裡動手?」
哈利覺得這人簡直就是鐘樓怪人。
哈利搖了搖頭。他知道優秀接待員都會有一種職業習慣:摸清楚狀況,收集來往之人和所有員工的信息。如果他是警探,又想知道一家機構的內幕,那麼他會直接去找接待員。
「哪裡?」
她的斧鼻鼻翼擴張,雄偉的胸部挺起。哈利注意到她的肌膚上有黑色大毛孔,像連環漫畫中的黑色網點。
「我在調查一件和毒品有關的命案,」哈利說,盡量只陳述事實,「你看過我寄給你的資料了嗎?」
「鬼魂。」
西伯利亞南部方言聽起來其實有如機關槍,嗒嗒嗒的都是斷音,但安德烈說起來卻柔和流暢。謝爾蓋記在心中。
「它被改良過了。」馬丁抬起了頭,哈利覺得他的雙眼似乎放出光芒,彷彿電燈開關打開似的。
「你們所謂的小提琴不是海洛因,而是一種類似左啡諾的藥物。」
「我認為記者把你視為新崛起的政治明星。」
「現在那棟房子還是你們的嗎?」
哈利話聲不大,伊莎貝爾也已走了三米遠,但她還是猛然停步,彷彿哈利找到了一種頻率可以穿透高跟鞋的咔嗒聲、餐廳里的說話聲和爵士歌手黛安娜·克拉兒低聲吟唱的背景音樂聲,直接傳送到她的鼓膜里。
「很好,」他說,試著讓自己反應熱烈一點,「我會去問房號。除非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否則我會趁他離開房間走向樓梯或電梯的時候動手,這樣他就得轉身才看得見我。」
然後他踢破了玻璃窗。
「你的靴子也很酷,里克·歐文斯設計的?」
馬丁聳了聳肩:「勃拉姆斯當然也有可能意外寫出了《德意志安魂曲》。」
「對,但有兩個主要原因。第一,海洛因摻雜了其他物質,讓它變成了毒藥。比如說海洛因混入了可卡因,還有……」
「我不太聽得懂你們在說什麼。」哈利說。
「他不喜歡麻煩。」
「哦,抱歉,」斯蒂格說,「德雷澤就是海因里希·德雷澤,他在一八九七年發現阿司匹林。後來他開始改良二乙酰嗎啡,其實不用費太多功夫,只要這個分子調整一下,那個分子調整一下,沒三兩下它就會跟人體的受體牢牢結合在一起。十一天後,德雷澤就發現了一種新葯,一直到一九一三年才做成咳嗽藥水出售。」
「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危險,適量的純鴉片類藥物,好比海洛因,並不會摧毀人體,會造成這種結果主要是因為上癮。」
「什麼?」
先前哈利給市政廳社會服務委員會的辦公室打過電話,電話是個女子接的,一開始她還很樂意說伊莎貝爾外出吃午餐,但是等哈利表明意圖,並說他會坐在洲際飯店等候伊莎貝爾時,那位秘書驚訝得衝口而出,說伊莎貝爾去謝瑪希納餐廳吃午餐了!
「你一個晚上打給他四次,最後一次是一點三十四分。」哈利在吧台高凳上坐下。伊莎貝爾沿原路走了回來,矗立在哈利面前,這讓哈利聯想到小紅帽和大灰狼的故事。顯然小紅帽不是她。
「好吧。」哈利說,站了起來。
九*九*藏*書謝爾蓋詫異地說:「有所準備?」
「是嗎?可能吧,但即使是最爛的小報社也要求證據,而你手上什麼都沒有。打錯電話根本就……」
「記得。」哈利說謊,再度證明他對童年的事沒記得多少。
「真的?」
「你就是伊莎貝爾·斯科延吧。」哈利說。
「那你現在做什麼?」她冷冷地問道,目光越過哈利肩膀朝大門望去,抿了抿紅艷艷的嘴唇,數次睜大了眼睛。她正在熱身。這頓午餐一定很重要。
「所以呢?」馬丁立刻響應。
哈利搖了搖頭,把球打回對方的陣地:「你結婚了,我看得出來。」
「我是關心奧斯陸吸毒者性命的少數人之一,我也是記得古斯托·韓森的少數人之一。我們失去了他,這件事很令人難過。我會打那幾個電話是因為他的手機號碼儲存在我的手機里,我們曾經邀請他來參加RUNO委員會的研討會,剛好我有個好朋友的名字跟他很像,所以有時候我會按錯,這種事很常見。」
她看起來似乎不想理睬哈利,卻又改變主意,側過了頭:「奧斯陸這種定價過高的餐廳就是有這種問題對不對?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某個名人。所以說……」她尾音拉得老長,把哈利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你是誰?」
「我的老天!」斯蒂格高聲說,熱切地用雙手抓搔後腦,「這簡直是天才的發明,或是偉大的曇花一現。」
「嗯。」哈利看著鞋尖,表示他沒興趣談私事。
哈利在網上見過伊莎貝爾的照片,因此認得出她的面孔和體態。她背倚吧台,兩肘擱在吧台上,面對餐廳,看起來像在等人,但更像是登台展示。哈利朝餐桌前坐著的眾多男士望去,明白她可能兩者同時進行。她臉部線條粗獷,幾乎稱得上男性化,斧鋒般的鼻子將臉孔分為兩半。儘管如此,伊莎貝爾依然擁有一些其他女性可能稱之為「優雅」的傳統魅力。她眼睛畫的濃彩有如星座環繞在冷酷的藍色虹膜周圍,讓她看起來有種掠食動物的兇殘貪婪。正因如此,她的頭髮才會產生一種滑稽的對比效果:一頭洋娃娃似的濃密金髮編成漂亮環狀,在兩側襯托著男性化的面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材。
「你來了。」斯蒂格說。
那個警察在網上的照片里看起來很不自在,彷彿不喜歡被拍照或受到注意。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您知道桌位預訂人的大名嗎?」領班問道,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像是告訴哈利說所有位子都是在幾星期前預訂好的。
「真的,」斯蒂格說,「藥效時間是嗎啡的兩倍,長達八到十二個小時。只要三毫克的左啡諾就能達到完全麻醉的效果,它有一半的用法是通過注射。」
「那光澤劑呢?」哈利問道,轉頭望向馬丁。
「以前是。」
「這位是馬丁·普蘭,我們中心一位相當優秀的科學家。」斯蒂格說。
「應該是吧。」
他變換車道,開到一輛計程車後方。安德烈解釋說那個警察去找兩個藥頭放話,邀請阿塔曼去萊昂旅館。他大老遠就聞得出陷阱的味道。阿塔曼已清楚下令謝爾蓋必須在別的地方動手。
「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還沒有這個。」他指了指臉上的疤痕。
「名人?」她說,露出燦爛微笑,不是對哈利微笑,而是對站在領班旁邊、朝她揮手的西裝男子微笑,「我只是個市議員秘書,哈利。報紙上的幾張照片不會把人變成名人,社會大眾是很健忘的。」
「伏擊?」
馬丁搖了搖頭。
「Heroine 。」九-九-藏-書
斯蒂格露出猶豫的微笑。
哈利走到門口,把臉靠近門上嵌的玻璃窗,按下門鈴,靜靜等待。再按一次,等候一分鐘。
「我找伊莎貝爾·斯科延。」哈利說,掃視用餐區,看來裡頭已經坐滿了人。
「嗯,我希望我們現在可以聊一下。」
「他已經查到我們不希望他查到的事,這表示事情已經變得很急迫。」
市議員秘書不停眨眼,彷彿她想用眼皮來驅使嘴巴說話。
「什麼?」
「呃,」哈利說,「刑事鑒識人員說小提琴裡頭的褐色雜質來自碾碎的藥丸光澤劑,它跟你們鐳醫院在美沙酮藥丸上用的……膜衣一樣。」
「那叫作膜衣。」鐘樓怪人糾正道,「它怎樣?」他面對哈利,目光卻投在別處,落在牆上。哈利心想,他像是一隻正在尋找出路的動物,或是一隻不想接受其他階級挑戰的群居動物,不願意坦然面對正在看他的其他動物;或只是社會抑制作用對他影響比較大而已。但有另一件事引起了哈利的注意,那就是他的站姿和佝僂的姿態。
領班還沒拿定主意,哈利就大踏步從他身旁走了進去。
哈利走進她的視線範圍,她的目光緊盯著他,彷彿看人是她的權利。哈利直接走向她,清楚知道現在可能有十幾道視線從他背後射來。
「的確,但老實說,我不是在學校認識你的,你上過電視,有人跟我說你也上過奧普索小學,而且是崔斯可的朋友。」
「沒關係,」哈利說,「我看見她了。」
他睜開眼睛,忽然一陣炫目的強光。亮光掃過客廳地板,緊接著飛機引擎聲轟然響起,下一秒整間客廳又陷入黑暗。但他已看得清清楚楚。他再也無法抑制脈搏加速和退出此地的衝動。
斯蒂格和馬丁交換了一下眼色。
「阿塔曼說你可以花時間準備,可是不能花太多時間。今天比明天好,明天比後天好,明白嗎?」
「哦?」
她有著高大的運動員身材,肩膀和臀部寬闊,黑色緊身褲讓兩條大腿的粗壯線條一覽無遺。哈利分析她如果不是穿了特別聚攏和托高的胸罩,就是本錢十分可觀。哈利用谷歌搜索出來的結果包括:伊莎貝爾在呂格市養馬,離過兩次婚;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個金融家,讓自己的財富翻了四倍,卻因為離婚而失去四分之三;她參加過國家射擊競賽;她曾捐過血;她曾因踢走一個政界同事而惹上麻煩,只因她說「他是個孬種」;她十分樂於在首映式上擺姿勢供記者拍照。簡而言之,她是個會讓你荷包大失血的女人。
他掛上電話,接著是三秒鐘的沉默。斯蒂格露出微笑。哈利知道他的腦子正在找話題來填滿空白,但哈利一句話也沒說。斯蒂格咳了一聲:「你以前住在山腳下那條石子路旁的黃色房子,我住在山坡上的紅色房子,還記得我們尼伯克家族嗎?」
哈利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為了安全起見,他先看了看名牌才敲門。名牌上寫的是「斯蒂格·尼伯克」。他只敲了一下門,就響起響應的聲音:「請進!」
第二件事是屋裡還有別人。根據他的經驗,這種感覺通常伴隨著非常具體的感官印象,因此他專心感受,同時抑制自己的自然反應,包括脈搏加速和循原路退出的心理需求。他側耳傾聽,只聽見某處傳來時鐘的嘀嗒聲,可能來自隔壁房間。他猛然一愣,因為鼻子里聞到一股腐壞的刺鼻氣味。但屋裡還有別的東西,這感覺遙遠卻又熟悉。他閉上眼睛。按照慣例,他九_九_藏_書可以在它們來臨前先看見。多年來他發展出一套策略來躲避,但這時他還來不及衝出門口,它們就已撲面而來。它們就是鬼魂。屋子裡瀰漫著犯罪現場的氣味。
哈利向鐳醫院的女接待員確認說他跟人有約,女接待員給他一張表格,他填上姓名電話,「公司」欄位留白。
「賣衣服和鞋子。」哈利說。
外頭的峽灣閃閃發光。哈利戴上太陽鏡,點了根煙,慶祝虛張聲勢的招數奏效。他在港邊坐下,享受每一口煙,拒絕去感覺持續嚙咬著他的痛苦感受,把注意力放在全世界最富有的勞動階級系泊在碼頭邊的無意義的昂貴玩具上。他按熄香煙,朝峽灣吐了口口水,準備去拜訪通話記錄上的下一個人。
「私人拜訪嗎?」
「不行,謝爾蓋。」
「我們在患者身上看過,」斯蒂格說,嘆了口氣,「他們一下子就上癮了。」他彈了彈手指。「可是對癌症患者來說,上癮是個不算問題的問題。我們根據病情來提高止痛劑的類型和劑量,重點在於避免疼痛,不在於追加劑量。況且左啡諾不管製造或進口都很昂貴,這可能就是街頭看不見它的原因。」
他伸手進去,摸到門閂,打開門。
「他喜歡白天嗎?」
「我逮捕過的人實在太多了。」哈利說。
「一種高效的鴉片類藥物,」斯蒂格插口說,「效果很好的止痛劑,比嗎啡強六到八倍,比海洛因強三倍。」
「嗯,聽起來很危險。」
她踩著咔嗒作響的高跟鞋轉身離去。
「我想知道你對古斯托·韓森所知的一切。」
「怎麼改良?」斯蒂格問道。
斯蒂格站在辦公桌前,手上拿著話筒貼在耳邊,但仍朝哈利揮了揮手,朝椅子比了個手勢。他說了三句「對」、兩句「不是」、一句「呃,真是可惡」,接著發出精力充沛的大笑,掛上電話,用炯炯目光看著伸長雙腿癱坐在椅子上的哈利。
「天哪,」斯蒂格說,「現在我們說的是德雷澤嗎?」
「那枚戒指,」哈利朝斯蒂格的手點了點頭,「我以前有個戒指跟你的很像。」
「嗯,」哈利說,看著馬丁,「比海洛因的效用更強更久,造成用藥過量致死的概率又很低,聽起來簡直就是毒蟲的夢幻毒品。」
「馬丁,結果怎麼樣?」斯蒂格說。
哈利踏進這家餐廳,領班說歡迎光臨。
哈利有兩種應對方式可以選擇,他選了直接的那種。
「時間地點?」
「如果是意外發現的呢?」哈利問道。
奧斯陸不僅在碧悠維卡區進行了拉皮手術,還在伸入峽灣的新地區進行了硅膠隆胸,把原本平坦無趣的部分整頓得更有看頭。這個硅膠奇迹就叫作許侯門區,整個地段看起來十分昂貴。這裡有著擁有昂貴峽灣海景和碼頭的昂貴豪宅,以及出售高檔商品的昂貴珠寶店。美術館的拼花地板木料來自你不曾聽過的叢林,美術館建築本身比館內牆上掛的藝術品還來得壯觀。峽灣末端的乳尖之處有一家餐廳,菜單列出的價格正是奧斯陸會取代東京成為全球物價最高城市的原因。
「這種新葯是……?」
「看過了,」斯蒂格又拿起話筒,鍵入號碼,用力搔了搔耳朵後方,「馬丁,你能進來一下嗎?對,跟那個檢驗有關。」
「不能在旅館動手,他在萊昂旅館會有所準備。」
「學弟總是會記得學長。」
謝爾蓋坐在自己的車子上,手指在方向盤上輪敲著。理論上來說,他的工作地點位於高峰時段車流較少的那一邊,但是每次他值晚班,就會被堵在離開市區的車流中。駛向卡利哈根區的車流彷彿冷卻的岩漿。他用谷歌搜索過那個警察,看了他昔日的九_九_藏_書新聞和辦過的命案。那個警察曾在澳大利亞解決一個連環殺手。謝爾蓋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因為那天早上他正好在動物星球頻道看一個澳大利亞節目,裡頭述說北部地方的鱷魚如何聰明,以及它們如何熟悉獵物的習性。人類在草叢裡紮營之後,早上起來通常會走一條路去死水潭打水,路上不會遭到鱷魚襲擊。鱷魚只是待在水裡觀察。人類若在當地過兩夜,隔天早上就會重複相同動作。如果他們過第三晚,隔天早上還是會走同一條路線,但這次他們會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被草叢裡衝出來的鱷魚給拖進水裡。
「告訴我,挪威王儲是不是國家社會黨的?」哈利問道,眯起雙眼,「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通話結束,謝爾蓋仍深陷車流,他這輩子從未覺得像現在這麼孤單。
「所以小提琴是某人在挪威製造的,這個人有辦法取得你們的美沙酮藥丸。你們覺得有可能嗎?」
哈利跨過地上的碎玻璃,走進客廳。
「它的名稱原本應該是勇敢女人的雙關語。」
「這還要花時間去研究,但顯然其中一個氯分子被替換成氟分子,製造起來可能就沒那麼花錢。」
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黑暗,客廳就算沒開燈也不該這麼黑,於是他明白這是因為窗帘拉上的緣故。這種厚重的遮光窗帘跟芬馬克郡軍營用的窗帘一樣,可用來遮擋午後的陽光。
峽灣反射的陽光十分刺眼,哈利雖然戴著那副女款太陽鏡,卻也不得不眯起雙眼。
「希望我們幫上了忙,」斯蒂格說,越過辦公桌朝哈利伸出了手,「替我向崔斯可問好。他應該還是在哈夫斯倫能源公司值夜班,管理這座城市的電力開關吧?」
「聽著,哈利·霍勒,」她壓低嗓音,在「霍勒」這兩個字上加重音,把臉靠得離哈利更近,「如果我沒聽錯,你已經不是警察了,而是在賣衣服鞋子,所以我沒必要跟你聊什麼。」
「重點是,」哈利說,倚上吧台,「我很想跟別人聊,如果不是跟你聊,可能就會去跟記者聊,記者總是很喜歡聊這類的名人醜聞。」
哈利蹺起了腳,知道在那個馬丁進來之前,這場比賽很難喊停:「我爸幾年前過世了,房子拖了一陣子才賣掉,不過……」
「哈利·霍勒。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但我還記得你。」
「沒錯,海洛因上癮者大量死亡。」
「這種事的確很常見,不過發生概率很低的是……」哈利深深吸了口氣,伊莎貝爾說得對,他手上什麼證據都沒有,因此他出手必須非常謹慎,「這件命案竟然在兩個地方出現了AB型Rh陰性血。這種血型每兩百人中只有一個有,所以當驗屍報告顯示古斯托的指甲底下有AB型Rh陰性血跡,報上又說你正好是這種血型,一個老警探很難不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我們只要檢驗DNA,就會百分之百確定古斯托在死前曾經用指甲抓過你。你想這件事如果上報,是不是個很有意思的頭條,而且不是爛新聞呢,斯科延?」
「這……這是什麼意思?」
哈利轉過頭去。一個身穿藍色實驗室外套的佝僂身影在門口眯著眼睛朝他望來,長長的黑色劉海蓋在幾乎雪白的高額頭上,眼珠深陷在眼窩之中。哈利完全沒聽見他進來。
她看著哈利,彷彿對他刮目相看,正要開口,目光卻被他身後的動靜給吸引過去:「我約的人來了,可能下次再見啰,哈利。」
「等他走到旅館外面的街上。」
「那不是左啡諾。」
哈利回到計程車上的第一件事是查看手機,他看見有一個來自貝雅特的未接電話,但伊莎貝爾仍未跟他聯絡。車子開到伍立弗體育九*九*藏*書場時,哈利才發現這趟出城的時間安排得很不妥,這時正好碰上全球工時最短的國家的下班高峰,他花了五十分鐘才抵達卡利哈根區。
「我們可以晚一點再聊,」伊莎貝爾說,「不過你得發誓不爆料。」
夜幕降臨,哈利查看路標,分析自己應該找對了地方。車子行駛在新鋪設的柏油路面上,兩側是外觀一致的鞋盒式住宅。他根據亮著燈的房屋門牌號碼找到托德的家,只見屋子裡一片漆黑。
「什麼事?」
領班躊躇片刻,打量哈利身上的西裝。
「伏擊總是首選,謝爾蓋。還有一件事……」
甲蟲。Zjuk。甲蟲懸吊在他面前的半空中。
女接待員指了指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哈利依照指示走去,經過房門緊閉的辦公室和設有玻璃窗的大房間,可以看見房裡的人穿著白外套,工作台上散置著燒瓶和試管,金屬柜上掛著大型掛鎖。哈利猜想那些金屬櫃一定是毒蟲的寶山。
「現在其他醫院也在用我們的美沙酮藥丸,所以能取得這種葯的人很多。」斯蒂格說。「不過小提琴是高級化學工程的產物,」他從雙唇間呼了口氣,「你說呢,普蘭?挪威科學界有人有發現這種物質的能力嗎?」
斯蒂格揚起戴戒指的那隻手,微微一笑:「以前?你們分開了?」
「古斯托·韓森是不是你以前的情人?」
哈利記下這個名稱:「那是什麼?」
「不知道。」這時哈利說,「我可以進去看一下嗎?」
「哈利·霍勒。」
「上癮,」鐘樓怪人咕噥說,「還有價格。」
「不行?」
他把車停在路邊,抬頭望去。黑茫茫的天際劃過一抹銀輝,有如猛禽般安靜。亮光掃過屋頂,飛機消失在他身後,這時引擎的轟轟巨響才傳來,宛如新娘拖著的長長裙擺。
辦公室安靜下來,連斯蒂格都無話補充。
哈利和斯蒂格同時轉頭望向馬丁。
她轉過身來。
哈利離開鐳醫院時兩度停下腳步,第一次是查看今天沒開燈的空蕩實驗室。第二次是在貼有「馬丁·普蘭」名牌的門口,門板下方透出亮光,哈利小心翼翼地壓下門把。門上了鎖。
「快速丸,」哈利說,「美國喜劇演員約翰·貝魯西就是……」
「你想幹嗎,哈利小子?」她問道。
「沒錯。」
「你好像有點眼熟,是不是上過電視?」
「看得出來,你的西裝很酷。」
車流量達到巔峰,一直到博格工業的斯科德斯莫十字路口前才沒那麼擁堵。哈利已開了一小時的車,轉遍了所有廣播電台,最後停在NRK(挪威國家廣播公司)古典音樂電台以示抗議。二十分鐘后,他看見了通往加勒穆恩機場的出口。白天他給托德·舒茨打過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最後在機場找到托德的一個同事,那人說不知道托德在哪裡,但平常托德不飛的時候都會待在家裡,他也確認哈利在網上查到的地址是正確的。
「他住在萊昂旅館。」
手機鈴聲響起。是安德烈打來的,他開門見山講重點。
「所以最後你當上警探?現在你在調查什麼命案?」
鐘樓怪人點了點頭,並未抬起雙眼。
「哦,對,你是那個逮到連環殺手的警察對不對?」
「給我你的手機號碼,我下班以後打給你。」
「先讓鬼魂離開再賣房子是很重要的,不是嗎?去年我媽過世,那棟房子到現在都還空著沒人住。你結婚了嗎?有沒有小孩?」
「希望他安息。第二個常見死因是海洛因抑制了呼吸。一個人如果一次注射了大量海洛因,就會呼吸中止,而且隨著耐藥性提高,劑量只會越用越大。不過這就是左啡諾有意思的地方,它不太會抑制呼吸,對不對,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