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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另一種視角

第二封信

另一種視角

我表示懷疑,我想。你和我一起只走過一次路。我試著在我的筆記本里畫一張你開著你的莫里斯1100的畫。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藝術從來不是我的強項。20世紀70年代末,我在蘇荷區和女藝術家們混在一起時,我負責幫她們買東西和代筆寫信,但從來不會畫畫。我會坐著為她們當模特,我讀書,她們給我畫裸體讀書的肖像。她們是很帶勁的一伙人,但經常忘記常識性的東西,比如食物和白天,只記得更迷醉的東西,比如愛與金酒。所以當凱瑟琳修女嘲笑我的畫時,她可能把你坐在車裡的畫誤會成一個男人坐在巨型兔子里了。不過我不介意她笑我。她是對的。你看起來很滑稽。
但亨德森先生還沒講完明信片的事。「要是哈羅德·弗萊搭火車的話,他今晚就能到這兒了。我們就可以把這整件蠢事翻個篇,畫上句號了。read.99csw.com
我看著芬緹,想對她笑。她紅色的唇膏從皺巴巴的嘴唇上滲開。我想起海上花園裡的野罌粟,它們在石縫裡撒種。「我猜的確是很遠的一段路。」她小聲嘀咕。
我沒有,我告訴她。我主要還是只聽自己的。
瑪麗·安貢努修女仍伏身在打字機上。我只能看到她頭巾硬挺的稜角,就像在對著餐布講話。
沒人反駁她,沒人說一句話。最後,芭芭拉問,有沒有人願意給她讀《瓦特希普高原》。芭芭拉告訴我們,鄰居在她來療養院前開始給她讀這本書,她很渴望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露西修女急忙說她願意讀;跳過了開頭也無關緊要。每個人似乎都趕緊要忙碌起來。
今天早晨我問露西修女,能不能借我一本字典和一本辭海。她拿來了看圖說詞遊戲本和一片咽喉含片。
凱瑟琳修女衝過去幫忙,但九-九-藏-書他一直把她推開,邊緊緊撐住他自己的齊默式助行架,邊問她是不是覺得他是個跛子,她則想方設法幫他從娛樂室里清出一條安全的路來。我們能聽到他在走廊里喊了一路「傻瓜!傻瓜!傻瓜」,一邊咳嗽,一邊磕磕碰碰地撞牆。修女們說什麼都沒用。
她拿出一瓶白酒還有棉花棒,開始清潔她的鍵盤。刺鼻的氣味直接把我帶回醫院。我能看到硬地板。管狀白熾燈。縐膠底的鞋,口罩,髮網,綠色手術服。那段時日,我極其渴望見到一雙泥濘的靴子。過去幾年裡,我做過四次手術。把我的喉嚨和脖子再切掉一點,腦袋就要掉下來了。就這個話題,我只說這麼多。
「哈哈!」芬緹也在吼。
「六百英里,而那個男人甚至還不經常走路!」
「哈羅德·弗萊為什麼不識相一點,讓我們少操點心呢?」亨德森先生坐在椅子里說九-九-藏-書。他盯著自己的撲克牌,就好像在懷疑它們出老千。
亨德森先生「啪」一聲把牌一摔。撲克牌彈到空中,散落在地毯上。「真荒謬!這不公平!這是在侮辱人!這男的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在愚弄我們所有人!」他抖得太厲害,都開始咳嗽了。
什麼角度?我等不到哈羅德。我在這裡是等死的。
瑪麗·安貢努修女沉默了一小會兒。「我承認那是一個問題。但你愛哈羅德·弗萊,你認為自己辜負了他。最後這一件事你必須做到,你必須坦白真相。」她把一張新紙塞進導紙板里,調整壓印板旋鈕把它固定到位。「好啦。都搞定了。現在讓我們回到你的信上來。」
「超過六百英里!」
她說:「恕我直言,但你在這裡是要活到你死為止。這有明顯的區別。」
瑪麗·安貢努修女嘆了一口氣:「你可以嘗試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事物read.99csw•com。」
「還有一杯水。」她殷勤地說。
「那不是目的,你這個糟老頭,」芬緹說,「隨便哪個傻子都能坐火車。」
「懶得搭理你們,你們所有人。」亨德森先生大喊,想站卻還是站不起來。
「我是做不到的。」凱瑟琳修女說,另一個義工贊同說他也做不到。
「要幫忙嗎,老傢伙?」珠母紐王咆哮著問。
「我猜這關乎信仰。」露西修女高聲說,只不過我知道她也不確定。她最後那個詞幾乎沒發出聲音。說出來時沒有中間的音,聽起來更像「細牙」。
我當然也知道。我是坐巴士轉火車再坐巴士過來的。我們之間每多拉開一英里,就像又割掉了我的一部分。露西修女臉紅了。「真有那麼遠啊?」她拆掉幾塊拼圖。
我本可以大哭的。但我寫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但哈羅德·弗萊似乎還在西南角打轉轉。
「傻子?」他重複一read.99csw•com遍,「你知道這裏誰是傻子嗎?」亨德森先生的手開始抖。它們看起來只剩皮包骨頭。他的關節凸出,衣袖空落落地盪著,就好像身體已經沒有血肉了,只剩一個衣架子撐在狗牙圖案的夾克里。他的嘴巴發青,嘴唇看起來像是有瘀紫。「從金斯布里奇到貝里克有多遠,你有沒有概念?」亨德森先生試圖起身,但要耗費太大力氣。他的膝蓋一折,又頹然跌回座位里。「有多少英里,你有概念嗎?」
「我當然知道,」芬緹說,「我又不傻。反正他媽的很遠就對了。」
「你朋友是個愛走路的人嗎?」凱瑟琳修女問。
亨先生說得對,我後來在筆記本里寫道。走路來太遠了。太遲了。
瑪麗·安貢努修女的柯蒂鍵盤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你聽信太多旁人的話。」她說。
有一張你寄來的明信片,上面是藍鈴蒸汽火車的圖片。沒有留言。你似乎忘記了要寫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