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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我安家栽花之處

第二封信

我安家栽花之處

不久以後,我挖了個洞,填滿堆肥,種了一棵犬薔薇。它是個嬌弱的東西,我擔心貧瘠的土壤加上大風會讓它受不了。一個早晨,我正走在海灘上時,撿到了一根浮木,大概有手杖長。我把它擰進了玫瑰旁邊的土壤里,充當樁子。於是現在那裡有了一座假山,一塊黑巨石和一棵玫瑰。我的花園展露雛形。
我的睡榻,一塊鋪著舊墊子的木托板,一個睡袋,都是水管工和他妻子的一個鄰居給我的。作為交換,鄰居請我輔導她兒子的普通級拉丁語。於是現在我有三份工作——會計、教書還有抗議。我和衣而眠。
在海灘小屋的第二年,我建造了石池。它的直徑大概有四英尺,是由玄武岩燧石築成的。為了保持水位,我小心地把石頭排好。在海灘上閑逛時,我發現了很小的煤粉石,有珠子大小,我用它們給石池堆了個外沿。後來我又堆了兩座石池,用的是黑色花崗岩平板和灰色鵝卵石。擺放石頭時,有時第一次就放得剛剛好,其他的時候,我得花上好幾天擺了又擺,看了又看。我只能通過犯錯來找出正確之道。石池完工後就是石徑,它從花園的一個區通向下一區。我對栽培更加雄心勃勃了。
人們開始駐足,讚美我的作品。他們帶著朋友們回來。他們會從海灘或高爾夫球場散步上來,要麼就會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開車過來。有一個夏天,我利用壞掉的工具和報廢的鐵器做了風鈴。我立起一根晾衣繩替代圍牆,把風鈴掛了上去,於是,即使你人在海灘也能聽到它們噹啷作響。人們給我帶來東西——他們不需要的一塊九九藏書塊廢品。我把每個物件都放在花園裡。每一季,它都擴張得更大。
春天來了。管鼻藿在岩石上做了窩,三趾鷗也是。天氣開始變得明朗后,我買回了瀝青油漆——迄今為止最貴的採購——重新裝飾了整個外觀。那是歡慶的一天。其他海灘別墅的屋主都開始開放他們的夏季民宅了。我邀請他們過來,還有所有幫過我的人。我的客人們帶來了吉他和野餐食物,我們在沙地上跳舞直至夜深。後來我把窗框漆成了藍色,還有木質百葉窗。我把內牆刷成淺灰色。窗帘被換成了絲綢幕簾,是我在一次雜貨義賣上順手買的。
我在海灘那邊發現一塊黑巨石,大得足以坐人。我和幾個高爾夫球手花了一整個早上,把這東西推上濱海小路。我把它放在屋前幾尺的一個中央位置上。它標志著這一空間的核心,就像車輪的輪轂。我喜歡從窗里看它,看它在太陽雨露中變幻色彩,看它的影子拉長,然後隨著時間推移又縮回去。一個高爾夫球手建議,說我應該刻出一條沙階,從我的花園直通下面的海灘。如果你沿著恩布爾頓灣的沙路往克萊吉暗礁走,仍能看到通往我家花園的小路輪廓,儘管最近我讓大海接管了它,沙階不再那麼容易找了。
遊客們說起我的花園時像說起一件美的作品,一個魔法。我得跟你實話實說,這讓我感覺良好。有時我跪在花園中心,調整著石頭,或許把它白色的一面掉轉朝向太陽,但我不是真的在忙碌什麼,只是在等有人停下。我用貝殼做出藍色的小魚,把它們放進石池裡,在翡翠綠的帽貝https://read.99csw.com旁遨遊。
蕁麻地里還放有一鍋燉菜、一品脫牛奶、一包克萊斯特牌煙熏魚和一個酒瓶。
隨著夏天到來,我以為能感到平靜。但我又開始夢到戴維。夜裡我讓窗戶開著,希望讓大海撫慰我,但沒有用,我常常哭著醒來。正是那時,我決定清理蕁麻,並發現自己無意間開始堆出一座假山。
木頭人像在花園最鼎盛的時期來到。當然,我做的第一根就是你。我把你放在巨石旁,就在正中心。然後是戴維,我用多刺的伯內特玫瑰給他做了一張床。其他人陸續來到。畢竟,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我邊在沙灘上閑逛邊仔細挑選,如果沒找到需要的,就停下,改日再繼續搜尋。最後,納比爾是一小根有光澤的尖利打火石,它讓我發笑。莫琳是一根脆弱的浮木,她的心臟位置有一個洞。我給席拉找了兩塊圓鼓鼓的岩石。我父親是一把高鐵鍬,倒向一根結實的樹枝——那是我的母親(我給了她一頂美麗的紅藻帽。)。蘇荷區的女藝術家們是七片總被吹走的羽毛。連那個人渣都有他自己的一個潮濕小角落。我給每個人都留了位置,因為他們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即使他們都不在了,我也不會把他們留在身後。它們在月光下閃爍,那些人像,似乎活了過來。
水管工和他妻子還有我給屋頂做了支承結構,防止九_九_藏_書它坍塌。我們不得不用獨輪車把東西推上去。我們清掉了屋頂上的苔蘚和碎片,那樣雨水就不會再在鐵皮屋頂上積成死水潭,滲進屋裡。水管工的另一個朋友安裝了水槽,並換掉了腐朽的窗框。以前只有碎玻璃的地方都粘上了有機玻璃板。作為報酬,我同意也接下這個朋友的賬簿,還有每個星期幫他輔導一次自信技巧。他覺得羞怯在生活中拖了後腿,儘管我也從未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直率的人,我發現和納比爾的周旋技能派上了用場。
我買下這棟海灘小屋和幾乎寸草不生的地皮時,本地人帶著好奇旁觀,就好像我腦筋不太正常,因此或許需要人照顧一樣。剛開始謠言四起,說我買下地皮是為了開發它,儘管沒人願意住在這棟海灘小屋裡,人們也不想看到它被拆毀重建。一場抗議大會在城堡酒店召開。除去抗議人和他的兩個朋友(一個水管工和他的妻子),我就是唯一露面的人。我們喝了蘋果酒,水管工和他的妻子最後提出幫我翻新海灘小屋。作為交換,我同意看看他們的賬簿。儘管這件事讓我痛心,這個活兒,它把我帶回金斯布里奇和你與戴維的歲月,我承認有時你無法徹底清除過去。你必須帶著悲傷生活下去。
抗議人借給我一頂帳篷和一塊防水布,供我在屋頂修好前使用。他幫我在海灘小屋裡把它支了起來。他說,也沒有什麼要我酬謝的,要不就幫忙改改他那篇呼籲保護臭氧層活動的講稿吧。
木地板被我在高爾夫球場碰到的三個建築工人換掉了。作為交換,我在他們的家庭燒烤聚餐上烤魚和香腸,還有九_九_藏_書從酒吧里搬蘋果酒的瓶子。門重新掛上了新的鉸鏈。我付了錢,用我母親的話來說,那是「現錢」。剛好在海灘小屋的第一個聖誕節之前,我在郵局碰到的一對夫婦送給我一個二手木火爐。我了解到他們的婚姻岌岌可危。作為答謝,我提出每個周日下午,在他們家的廚房給他們上舞蹈課。慢,慢,快快慢,慢。我想起母親剝著豆子,我的鞋踩在父親的靴子上。我不知道是因為跳舞還是歡樂的節日季,不管怎樣,那對夫婦繼續過下去了。後來的幾年,他們都會到我的花園來,在鵝卵石小徑上跳狐步舞。我們會在窗戶旁擺上他們的卡帶播放機,如果當中有誰問起,你呢,奎妮?你的舞伴怎麼了?我可能就在花園裡點上一盞燈,然後想起你來。
所以你看,現在,我有了一個家,而且我愛它,我的海灘小屋,因為我把它從一無所有中拯救回來,讓它重獲新生。我每周還有至少十個與當地人的約定,教他們我一路以來學到的技能。有時我暫住在他們家裡,分享同一盤食物,有時我們沿著濱海小路走去城堡廢墟。有時我和他們一起喝酒,在牛頓池邊看鳥,或者在克萊斯特海港坐下吃螃蟹。但我從沒說起我從哪兒來,也沒聊到那件我認為自己做過的可怕的事。而且永遠的永遠,是你的缺席。
我走出我的海灘新屋,一腳踩進一個水果蛋糕里。
第一個冬天,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想辦法讓木火爐一直燒著。夜裡,我躺在床上打著寒戰,儘管我全副武裝了漁夫襪、針織毛衣還有一頂羊毛帽(全部都是旅館的一個女人捐獻的;作為交換,我每https://read.99csw.com周幫她給在澳洲的女兒寫一封信)。海灘小屋在風中搖擺,木板嘎吱作響。大海掀起牆壁般的海浪。但我很安全。我已經做成了沒人說我能做成的事。我獨自一人在恩布爾頓灣過了一冬。
後來,我開始注意到,以前我說我的花園寸草不生是不對的。大量植物生長在這片不毛之地。我當時只是不懂得珍惜。我挖出了海甘藍和耬斗菜,罌粟花和金雀花,海石竹和野老鸛。我給它們每一個都安排了位置。
送飯送菜仍在繼續。有時他們在蕁麻地里弄出一條美食小徑。用餅模、特百惠包裝盒還有包在錫紙里的耐熱碗來保溫。如果我很饞,就走到下面的高爾夫球場,在俱樂部會所里叫一份熱菜。與廚房夥計講話時,話題都是天氣,於是它適時地變成了我們的語言,就像你和我在你的車裡有一種語言一樣。好天氣。壞天氣。我們用天氣術語來描述我們的情緒。有時,他們當中的一個會問:「你在那上面還好嗎,寶貝兒?待夠了嗎?」
但我最愛的,是花園正中那個高大的人像。
我的靈感來自於所見。我研究其他人的花園、人行道,正如告訴過你的那樣,還研究沙里的圖案:細溝,輻條,沙脊,一行行椎骨般的壓痕。我可以浪費一整個早晨,嘗試辨認石池裡的顏色和形狀:有黑色長觸手的海葵,銹綠色的花,銀白的藤壺,蹦跳的黑蟹和粉斑的海星。漲潮時,我看著海霧席捲陸地,要麼我就坐在黑色的岩石群上,它們看起來像格雷梅爾岩下方一堆擱淺的海豹。我收集海藻,把它們掛在木頭門廊上晾乾,所以當風暴來襲時,它們舞動得就像塑料緞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