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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汗流浹背的婚禮

Chapter 20 汗流浹背的婚禮

「怎麼了,布拉德?」
一周后,醫院准許凱茜出院了,醫生說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她的手術很成功,因此她不久就能站起來並且四處走動了,但我仍想跟著她回家,在拉斯維加斯逗留一段時間,看她恢復得如何。
我打定主意,我要努力工作。就像一直以來那樣,努力工作才是答案。畢竟,斯圖加特站幾天後就要開打了,如果我能夠在這一賽事中勝出,我目前的狀況就能夠得到改善。我給布拉德打了電話,他大概一個小時后就給我訂了一個球場,還為我找到了一位練球夥伴,一個除了每天上午只是想和我對打而別無他求的業餘選手。我在清晨的霧靄中驅車朝布盧里奇一路駛去,在那裡與那位業餘選手會面。我感謝他願意花時間陪我練習,但他說他樂此不疲。「這是我的榮幸,阿加西先生。」我精神為之一振——我會完成我的工作的,即使我身處這個偏遠的地區。我們開始擊球。這裏海拔較高,地心引力較小,球總是四處亂飛,打球時就彷彿身處外太空,似乎總是在做無用功。
當飛機的輪子剛一觸到菲尼克斯的土地,我就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然後撥通了電話。
我又怎能不投入呢?
「我因為很多原因打了這麼多年網球,」我說,「而似乎這些原因中沒有一個是出於我自己的。」
我正在華盛頓比賽,對手是弗拉赫。布拉德讓我站出來,以報去年在溫布爾登的一箭之仇。但這對我一點兒都不重要,我根本就不在乎。復讎?又一次?難道我們以前沒有走過這條路嗎?布拉德竟然可以被「布拉德個性」遮蔽雙眼到如此程度,他竟然如此無視我的感受,這使我很悲傷,很疲倦。他以為他是誰,波姬嗎?
在斯圖加特的比賽中,我又一次在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局。布拉德的情緒非常糟糕,我以前從未見過他這樣。他以一種驚訝、悲傷以及與拉夫特相似的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當我們在酒店前停下之後,他叫我去他的房間。
在我們離開教堂之前,一個假新娘——波姬的替身先行離開,從而轉移狗仔隊的視線。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計劃。我以前全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拒絕留意與婚禮有關的事情。當我注視著假波姬離開時,我心裏產生了一種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在婚禮上產生的想法:我希望我也能夠離開。我希望有一位假新郎能夠替代我繼續這場婚禮。
這些話脫口而出,根本未經思索,就像那個晚上我對斯利姆說那些話時一樣,但它們聽起來又非常真實——事實上,是那樣的真實,以至於我都把它們記下來了。我不斷地重複著這些話,對記者,以及對著鏡子。
「High?」
一架馬車正在不遠處停著,它將把我們送到一個叫 Stonepine 的牧場,我們將在那裡舉辦招待會。不過在乘馬車前,我們還得先乘一小段路的汽車。我上了車,坐在波姬的身旁,目光卻無法從我的大腿處移走。我對於自己汗流不止這件事感到很沒面子,波姬則說這沒什麼。她非常體貼,但我覺得這絕對有問題。沒有一件事情沒有問題。
10天後我將到斯圖加特參加比賽,因此我應該躲在一處,好好休息,並加強練習。但為了波姬,我卻得前往北卡羅來納州的一個名為幸福山的小鎮,與戴維·斯特里克蘭及其家人共同慶祝他的生日。戴維是波姬出演的新劇《出乎意料的蘇珊》中的一位演員,和波姬關係很好。波姬想讓我們跟他一起去,她認為在鄉村四處轉轉並且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對我們會大有裨益,而我想不出好的理由拒絕她。
我想:現在,此情此景,我才應該被稱為垃圾。

「發生了什麼?」
在這趟南部之旅的剩下兩天里,我不是在狼吞虎咽地吃著平鍋菜飯,就是在默默思考。而當我無聊至極時,我甚至想用頭撞松樹。我走上高爾夫球場,試圖以低於標準桿一桿的成績把球擊入離後門廊最近的洞里。
「冰毒。」
斯利姆默默無語。「你認為怎麼做最好,你就怎麼做吧。」我對醫生說。
吉爾聽不進去我的話。他知道我要去聖何塞參賽。
我馬上趕到了日落醫院,正是在這所醫院,斯利姆和我相隔一天出生。我透過玻璃窗凝視著那個嬰兒,雖然他們告訴我那是一個嬰兒,但事實上他只有我的手掌那麼大。醫生告訴斯利姆和我這個嬰兒病得很嚴重,他不得不給他注射抗生素。

第二天下午,在朋友和家人出席的燒烤野餐會上,波姬和我上演了一場隆重的出場秀。按照波姬的計劃,我們頭戴牛仔帽、身穿勞動布襯衫,騎著馬到達聚餐地點。我騎的馬名叫「糖糖」,它哀傷獃滯的眼神使我不禁想起了我的鸚鵡「桃子」。人們聚在我周圍,同我交談,祝賀我,拍拍我的背。我需要以某種形式逃離此地,於是我花了很多時間和我的外甥斯凱勒——麗塔和潘喬的兒子——待在一起。我們手握著弓和箭,朝遠處的一棵橡樹進行射擊練習。
在醫院里,我們坐著、坐著,一直坐著。時間似乎凝固了。斯利姆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他女朋九*九*藏*書友則一邊翻著雜誌,一邊默默地流淚。我走到一旁給吉爾打了個電話。「凱茜的狀況不是很好。」他說,「她總是覺得疼。」我聽著他的聲音,感覺電話那頭的人已經不是吉爾了,而是另一個斯利姆。
我從未與吉爾爭吵過,因此這一次我也不會。我很不情願地去了聖何塞,參加了三個月以來我的首場比賽。我的對手是馬克·諾爾斯,他是我在波利泰尼學校時的一個室友。他之前一直在雙打領域發展,如今試圖打入單打領域。他是一位出色的運動員,但對於我來說,戰勝他應該不成問題,我比他自己還了解他的比賽風格。但他還是和我一直抗爭到了第三盤。雖然最終我贏得了這場比賽,但贏得並不輕鬆,因此我心裏很不痛快。我在比賽中一路高歌猛進,似乎決意要殺入決賽,與皮特一爭高下。但在半決賽中,我潰敗了,我在與來自加拿大的格雷格·魯塞德斯基的對決中敗下陣來。當時,我的思想已經逃離了我的身體,提前幾個小時回到了拉斯維加斯。
「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你的水平遠不應該如此,至少,你過去比現在要好很多。你或者退役,或者重新開始,但你不能再像這樣丟自己的臉了。」
終於到我該離開的時候了。我分別同波姬和格蘭妮·斯特里克蘭吻別,並注意到自己竟然賦予了這兩個吻同樣的激|情。我飛往邁阿密,轉乘飛往斯圖加特的直航飛機。當我登機時,我又看到了皮特——除了他還會是誰?看起來在過去的一個月中,他除了訓練就是訓練,而在他不訓練的時候,他會躺在他那間幾乎空無一物的房間里,思索著怎麼擊敗我。他休息充足,全神貫注,完全不受外物所擾。我總是在想我和皮特之間的差別被體育記者們過度誇大了。無論是對於球迷、耐克,還是對於賽事來說,把我和皮特分別視作網球中的揚基隊和波士頓紅襪隊都是極為方便的,也是很重要的——這項運動中最好的接發球手:謙虛謹慎的加利福尼亞人和魯莽草率的拉斯維加斯人。這些都是屁話,或者用皮特最喜歡的話來說,這些都是胡說。但此時此刻,我們在登機門處隨便聊了幾句,我發現我們之間的差別似乎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差別之大令人恐懼。我總是對布拉德說,網球在皮特生活中所佔的分量太重了,而在我的生活中分量卻不夠重。但似乎皮特是對的,網球是他的工作,他滿懷熱情、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份工作中,而我所有關於過一種沒有網球的生活的言論似乎都只是說說而已,只是為我的心煩意亂找的一種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自從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羡慕起他的乏味和遲鈍。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如此缺乏激|情,而且如此不需要激|情。
「對,」波姬說,「施特菲·格拉芙。」
我為斯利姆和他女朋友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屋子,然後飛回了洛杉磯。我應該在飛機上好好睡上一覺的,但我卻一直盯著我前面座位的靠背,思索著生命是多麼的脆弱。「等六個月才能確定」——這一可怕的陳述對誰不適用呢?
他在迷你吧里翻出了兩瓶啤酒。他看都沒看標籤,甚至都不在意它們是德國啤酒了。當布拉德不去注意或者沒有抱怨就喝德國啤酒時,肯定出事了。
但是仔細想想,英國不也是一個島嗎?
賽后,記者問我是否還好。他們問這一問題時,並沒有流露出責難和刻薄的語氣。事實上,他們就像佩里和布拉德一樣擔心和不安,他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一直以來感覺都如此,所以那又有什麼意思?」
我告訴布拉德和吉爾我將退出這項賽事。「我陷入了『氣阻』狀態。」
退賽后,我又在倫敦逗留了一段時間,等待波姬完成拍攝。一天晚上,我們與一群演員到波姬急切想嘗試的一家世界聞名的餐廳——常春藤飯店——就餐。波姬和那些演員們一直在交談,而我則默默地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不停地吃著——不,應該說是啃食著。我要了五道菜,然後在吃甜食時,又把三杯黏糊糊的奶糖布丁塞進了嘴裏。
那好,秋天見。
在這個夜晚行將結束時,我和波姬蹣跚地上了樓,走進了我們的婚房。房間里點著數百支蠟燭,這是我為波姬安排的,但是蠟燭太多了,這個房間儼然成了一個大烤爐,比教堂還熱。我又開始出汗了。我們開始吹蠟燭,隨後煙霧警報器響了起來。我們關掉警報器並打開了窗戶。在等待房間涼快下來的同時,我和波姬下了樓,繼續參加招待會,與客人們一起吃巧克力慕斯蛋糕,揮霍掉了我們的新婚之夜剩下的時光。
幸福山是一個古雅的南方小鎮,但我在這裏沒看到任何山,而且它也並不是那麼幸福。斯特里克蘭的房子非常舒適,擁有古老的木地板、柔軟的床,還瀰漫著一種怡人的桂皮和餡餅皮的味道。稍微有點兒不協調的是它坐落在一個高爾夫球場附近,它的後門廊離一處果嶺只有20碼,因此在我視線所及範圍內,我總是能夠看到有人在準備推桿入洞。這座房子的女主人——格蘭妮·斯特里克蘭擁有https://read.99csw.com豐|滿的胸部、圓潤的臉頰,她一直站在烤爐旁邊,不斷地烘焙著什麼或者做出又一批平鍋菜飯。並不僅僅是因為飯菜可口,而主要是出於禮貌,我總是將碟子里的飯一掃而光,然後會再要一份。
我以非種子選手的身份參加了1997年的美網公開賽,這是三年來的第一次。我穿了一件桃色網球衫,貨架上的這種衣服因而銷售一光。真是令人大吃一驚,人們竟然還想要跟我穿得一樣,想要看起來與我相像——他們最近到底有沒有好好看過我?
但是心理上的後果卻是可怕的。在連續兩天都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連續兩天都徹夜未眠后,我已然成了外星人。我竟然還厚顏無恥地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在墮落。我是一名運動員,我的身體應該能夠應付這個的。斯利姆總是吸毒,但是他身體似乎還好。
而從另一方面來講,戴維斯杯卻擾亂了我的美甲日程。波姬就婚禮事宜向我提出了許多要求,其中不容商量的一項是關於我的指甲。她要求我的指甲必須完美。我喜歡摳包在指甲根部的角質層護膜,我一緊張便會如此,已經成了習慣。當她把戒指戴到我手上時,波姬說,她想讓我的手呈現其最佳狀態。就在我與「垃圾男」比賽前,以及比賽后,我屈從了她。我獨自坐在美甲師的椅子上,看著那個女人在我的指甲上精雕細琢。坐在那裡,我心裏想,這就像同「垃圾男」的比賽一樣使我感到不知所措、手忙腳亂。
「絕對不行,」他說,「現在除了耐心等待並虔誠祈禱外,什麼也做不了。我會給你打電話,通知你最新進展的。去吧,去比賽。」

4月份,我參加了戴維斯杯,想藉此找回原來的狀態,重獲生機。我發奮地練習,刻苦地訓練。我在紐波特比奇的第一場比賽,對手是沙爾肯。6英尺5英寸高的他發起球來就像只有5英尺6英寸的選手那樣。不過,他的擊球還是相當乾淨利落,而且同我一樣是個「懲罰者」,一個喜歡退回底線、讓對手滿場跑動的底線型選手。我知道我面對的是什麼。比賽的那天陽光充足,風很大,而我則感覺有些怪誕——荷蘭球迷們竟然穿著木屐,手中揮動著鬱金香吶喊助威。在三盤沉悶冗長的比賽后,我戰勝了沙爾肯。
我們進入了招待會現場,也陷入了無窮的噪音之中。一張張不同的面孔不斷在我眼前閃過——菲利、吉爾、J.P.、布拉德、斯利姆,還有我的父母。也有一些我不認識,或者從未見過但能依稀辨認出的名人。波姬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老友記》中結識的朋友?我看到了佩里——我的伴郎兼毛遂自薦的婚禮策劃人。他戴著麥當娜在演唱會上用的那種耳麥以便隨時與攝影師、花商以及酒席承辦人聯繫。他如此盡職,如此緊張,我的神經因而綳得更緊了。我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這樣。
除了從吸毒獲得的興奮感外,我從傷害我自己和縮短我的職業生涯中也獲得了無可爭辯的滿足感。在20多年來只是對受虐淺嘗輒止后,我現在把受虐變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
我盯著照片,不禁有些驚訝。我伸出手摸了一下相框。
在倫敦,我度過了幾個開心的夜晚——與朋友共進餐,看了一場實驗劇,沿著泰晤士河散步。在河邊散步時,夜晚的天空繁星點點,似乎預示著我將擁有一個美好的溫布爾登。然而隨後,我決定我寧可一頭扎進泰晤士河。不知為何,我就是不能使自己進入狀態。
她對此如此無動於衷,部分是由於她在全神貫注地籌備婚禮,當然,嚴格的婚前強化訓練課也「功不可沒」。為了漂亮的白色婚紗裝,她在吉爾的指導下進行著嚴格的塑身訓練——跑步、舉重、做伸展運動,仔細地計算著每個單位的卡路里。為了獲得更強大的動力,她在冰箱門上貼了一張照片,並用心形磁吸相框將其框住。這是一位完美女人的照片,她說。有著波姬想要擁有的那種完美雙腿的完美女人。
波姬和我在太平洋帕利塞德區買了一座房子。這座房子並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類型,我一心想買一座有與廚房相通的大型家庭活動室的農場房。但她喜歡,因此我們搬進了這裏,住在這座建在懸崖邊上、法國鄉村風格的多層建築里。這裏的空氣不流通,而且感覺了無生氣,但對於打算在眾多房間里度過大量時間且尚無孩子的夫婦來說,這裏倒是一個理想的選擇。
幾周后,我與左手握拍的斯哥特·德拉帕進行了一場艱苦的戰鬥。他很有天賦,是一位優秀的選手,但過去我曾輕鬆地擊敗過他,因此這次戰勝他應該不成問題。可是,他卻徹底打垮了我。事實上,此時的我已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說實在的,我真的覺得上一次擊敗他的那個人並不是我。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前,我怎麼可能會比現在強這麼多?在比賽中,他在每個方面都壓倒了我。
波姬對此卻毫不在意。現在,我幾乎逢賽必輸,只有當我退出賽事時,我才能逃脫失敗的命運。而她只是說她很喜歡我有更多的時間陪她,她說因為read.99csw.com總的來說我的比賽少了,我也沒有以前那麼情緒化了。
「他活了下來,但現在我們得把他固定在機器上。」
「High 什麼 high?」

「告訴你吧,夥計,你會覺得自己是個超人。」
「我想要擺脫空虛。」我對斯利姆說。
「我們設法把他固定在機器上了。」醫生說,「到目前為止還不錯,但是最終結果還要等六個月後才能確定。」
悶熱是導致我在婚禮上渾身冒汗的一個原因,但主要原因是我的身體和神經都崩潰了。當神父按部就班地主持著婚禮時,汗不斷地從我的眉毛、下巴,還有耳朵上滴下來。其他人也都出汗了,但都沒有像我這樣。我的新登喜路禮服上裝都濕透了,甚至當我走路時,我的鞋都咯吱咯吱作響。我的鞋裡墊了增高墊,這是波姬另一個不容商量的要求。她差不多有6英尺高,而她不想在婚禮拍攝的照片中高於我,於是她穿了一雙平根的老式無帶淺口鞋,而我則像踩高蹺一般。
然而幾乎是突然間,斯利姆,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這並不全是毒品在作怪,他對於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父親這一點本來就已焦慮得發狂了。一天晚上,他從醫院給我打來電話,說:「發生了。」
「安德烈,我們得做出一個決定,我們在今晚離開這間屋子前就要做出決定。」
在晚上,溫度會下降,空氣中瀰漫著松樹和泥土的氣息,使我倍覺傷感。我呆立在後門廊處,仰望星空,想弄清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如此美景都無法吸引我。我想到了那一時刻:很多年前的那一天,當菲利和我決定放棄網球時,一個電話打來,邀請我來北卡羅來納州參加一場比賽,於是才有了我後來的輝煌和慘敗。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如果我那時退役了,會怎麼樣?」
吉爾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並且意識到我們相識這麼長時間來,我和他第一次互換了角色。在這幾天里,是我使他更加堅強。
我安排了一架醫用飛機。一組醫生和護士摘掉了嬰兒的呼吸器,像運送一個雞蛋一樣把他運送到了飛機跑道上。然後斯利姆、他的女朋友和我登上了另一架飛機。護士給了我們一個電話號碼,當我們的飛機著陸時就打這個電話號碼,以確定嬰兒是否還活著。
「蓋克是什麼鬼東西?」

房產中介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從我們家看出去的景色如何美輪美奐。前景是日落大道,在晚上,我能看到我們第一次約會後我住的那家假日酒店。很多夜晚,我凝望著這家酒店時禁不住在想:如果我繼續開車沒有停下來,如果我在那次見面后就沒再給波姬打電話,今天又會是什麼樣子?我認為在煙霧籠罩的日子里,從我們家看出去的景色要好一些,因為我不會看到那家假日酒店。
1997年4月19日,波姬和我在蒙特雷的一座小教堂里舉行了婚禮。教堂里悶熱至極,令人窒息,而坐滿狗仔隊的四架直升機不停地在頭頂盤旋。當時我願意用我所擁有的任何東西換取一股新鮮空氣,但為了不受到窗外直升機噪音的影響,窗戶全都緊緊地關著。
「蓋克(Gack)。」
幾天之後,這位年輕人的肩膀脫臼了。
波姬則彷彿身處極樂世界,我大體能夠理解她為何如此。這座房子被蜿蜒起伏的小山和古老的大樹環繞著,在這個季節,樹葉會呈現出九種不同的橙色;而且,她喜歡戴維,他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紐帶,一種能夠理解彼此之間的調侃和戲謔的語言。時不時地,他們會不知不覺地進入他們正在演的那部戲的角色,演出一幕戲,然後大笑不止,直至聲音嘶啞。雖然他們會迅速地向我解釋他們在做什麼或在說什麼,試圖不使我覺得受到冷落,但對我來講,那遠遠不夠,而且往往太遲。我是電燈泡,我知道。
「那不是……?」
似乎皮特是對的,網球是他的工作,他滿懷熱情、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份工作中,而我所有關於過一種沒有網球的生活的言論似乎都只是說說而已,只是為我的心煩意亂找的一種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自從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羡慕起他的乏味和遲鈍。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如此缺乏激|情,而且如此不需要激|情。
回到家,我坐在廚房裡,對波姬完完整整地講述了這件悲傷、可怕、不可思議的事。她被深深吸引了,但卻有些困惑不解。
她問:「你怎麼會如此投入呢?」
他說:「你想和我一起 high 嗎?」
「因為這是嗑藥之後發出的聲音。到那時,你的思維轉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你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就是:蓋克、蓋克、蓋克。」
「你所謂的『氣阻』狀態到底是什麼意思?」布拉德問。
「她生了個小孩,提前了幾個月。一個男孩,安德烈,他只有1磅6盎司重,醫生說不知道他是否能活下來。」
他停下來,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什麼也沒說。我們已經走到了十字路口,這就是現在的境況,而且似乎我們已經朝這個方向行進好幾個月了。我凝望著窗外斯圖加特來來往往的車輛。我比以往任何九*九*藏*書時候都更厭惡網球——但我更厭惡自己。我心裏想:即使你痛恨網球又怎麼樣?誰在乎?外面的那些人,那些討厭他們賴以為生的工作的芸芸眾生,儘管討厭,他們還是在繼續從事著他們的工作。也許,做你所討厭的事情,而且要歡欣鼓舞地好好做,才是關鍵之所在。既然你厭惡網球,那就全身心地恨它,但你仍需要尊重它——還有你自己。
慢慢地,一個女演員終於注意到我面前有多少食物消失掉了。她看著我,流露出擔心的神色。
「是啊。」
幾周后,布拉德說服我短暫地回歸了賽場,我參加了在辛辛那提舉辦的 ATP 錦標賽。我的對手是來自巴西的古斯塔沃·庫爾滕,他花了46分鐘就擊敗了我。這是我連續第三項賽事在第一輪中就被淘汰出局。古利克森宣布他將不會選用我代表美國隊參加戴維斯杯。我是美國最好的選手之一,但我不會怪他。誰會責怪他呢?
我輸給了弗拉赫,然後我對布拉德說,我整個夏天都不會再參賽了。

兩天後,我再次上場,這回對手是揚·西梅林克,又名「垃圾男」。他是個左撇子,也是一位優秀的截擊手,他可以迅速地移動到網前並出色地完成截擊。但除此之外,他在比賽中的表現看起來都很滑稽,完全不正常。西梅林克每一次用正手擊球看起來都像是誤擊,而他的每一記反手擊球則似乎都會碰到球拍,甚至連他的發球都具有一種古怪的特質。垃圾。我滿懷信心地開始了這場比賽,隨後才意識到缺乏條理也是一件強大的武器。他糟透了的擊球總是使你不知所措、防不勝防,而你似乎永遠掌握不好擊球時機。在比賽進行了兩個小時后,我手忙腳亂、呼吸困難、頭痛欲裂,而且我未贏一盤,以0:2落後。不過,不知怎的,我最後還是贏得了這場比賽。至此,我已在戴維斯杯上取得了24勝4負的戰績——美國球員創造的最好成績之一。在稱讚了我在這場比賽中的表現后,體育記者問我為什麼不能在其他比賽中也表現如此。即使他們對我的稱讚有所保留,但我還是盡情地享受其中。我感覺很好,因而我還是要感謝一下戴維斯杯的。

波姬和我正在參加金球獎頒獎典禮,這時我接到了吉爾的電話。他12歲的女兒凱茜出事了,她到拉斯維加斯以北、距拉斯維加斯大概一個小時路程的查爾斯頓山旅行,滑雪時徑直滑進了一個雪坑裡,摔斷了脖子。我馬上離開波姬,飛往了拉斯維加斯,晚禮服都沒換就直接奔向了醫院。到醫院時,走廊里的吉爾和蓋伊正在焦急地等待,他們看起來似乎都要撐不住了。我分別給了他們一個擁抱,然後他們說情況很糟,非常糟。凱茜需要做手術,醫生說她有可能會癱瘓。
但我會去溫布爾登的,我想去。波姬在英國得到了一個角色,這意味著她可以陪伴我。這會是一次不錯的經歷,我想,換個環境也好,這是我和波姬以夫妻身份進行的第一次旅行,而且去的地方不再是一個島。
「你總是像這樣吃東西嗎?」她問。

斯利姆也很鬱悶。他說,不久前,他和女朋友親熱時,安全套破掉了,現在她這個月的月經還沒來。當電視插播一段廣告時,他站起來大聲宣布:「現在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吸毒。」
我進入了十六強,對手是拉夫特。1997年也是他取得重大突破的一年。他進入了法網的半決賽,也是我個人最為看好能夠贏得本次大賽的人。他是一個出色的發球上網型球員,使我不禁想起了皮特,但我一直認為從美學的角度講,拉夫特和我才是最佳對手,因為他在比賽中的發揮通常更加穩定。皮特可能在38分鐘時間里都發揮平淡,但在最後一分鐘卻靈光一閃並贏得一盤,而拉夫特卻自始至終都會打得很好。他身高6英尺2英寸,因而重心較低,而且他能像賽車那樣迅速地改變方向。他是整個巡迴賽中最難網前穿越的對手,而要討厭他則難上加難——無論是贏還是輸,他都風度翩翩。今天他贏了,他非常紳士地和我握了握手,並對我微微一笑。正是在他的微笑中,我察覺出了他明顯的憐憫之情。
如果布拉德說要退出賽事,我知道事情已經很嚴重了。
「為什麼叫它『蓋克』啊?」
布拉德問:「整個夏天?」
「你需要這樣做,」他說,「你需要像多年沒有訓練過那樣進行訓練。強化訓練。你需要使自己的身體就位,精神就位,然後從最底層開始——我指的是挑戰賽,你要和那些從未夢想過自己能有機會和你見面、更別提和你打比賽的人對抗。」
我回到了候診室。一位醫生出現了,他摘掉了口罩。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夠承受得住更多的壞消息。
波姬在洛杉磯,而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拉斯維加斯度過。斯利姆也在這裏,我們經常一起 high 。擁有精力,感到高興,擺脫「氣阻」狀態,這的確是令人欣喜的改變。我喜歡再次擁有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即使這種感覺是由化學物質激發的。我整夜都醒著,連續好幾夜都睜著眼,恣意享受著寂靜。沒有電九*九*藏*書話,沒有傳真,沒有人打擾我——除了在屋裡忙來忙去、疊洗衣服以及思考,什麼也不用做。
就像擔心的那樣,幾個小時后,嬰兒的一個肺崩潰了,然後另一個也崩潰了。現在醫生說,嬰兒的肺確實承受不了呼吸器,但不用呼吸器,他就會死。他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正待在我的單身公寓里,與助手斯利姆一起看電視。凱茜恢復得並不是很好,而醫生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吉爾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與此同時,我的婚期也日益逼近了。我總是想推遲或者乾脆取消這場婚禮,但我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說:「好的,布拉德,我還不想就這麼結束,但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所以請告訴我怎麼做,我一定照辦。」
當我拉弓時,我突然感到手腕處一陣刺痛。
只有最後一線希望——有一種機器能夠代替呼吸器,但又不會傷到肺。這種機器從嬰兒體內采血,然後將氧充到血里,再把充了氧的血輸回到嬰兒的體內。但最近一處擁有這種機器的醫院在菲尼克斯。
我因此退出了1997年的法網賽。在所有類型的場地中,紅土場對於脆弱的手腕來說傷害最大。和那些一直在進行訓練的泥耗子打比賽,我是絕對堅持不到第五盤的,更何況當他們在進行訓練時我卻在修指甲和騎馬。
這時,我彷彿聽見有個人就站在我身後,對我說:「你知道嗎?去他媽的。好吧,讓我們一起 high 起來。」
斯利姆在咖啡桌上堆了一小堆冰毒。他切了一下,然後用鼻子吸了吸,接著又切了一下,讓我也吸了一些。吸完后,我全身鬆軟地靠在了沙發上,思考著我剛才的越界行為。後悔之情首先襲來,片刻之後則是巨大的傷感,然後興奮之情洶湧而來,將我此時心中的所有消極情緒以及我曾經有過的消極情緒一掃而光。這是注射在下皮層的一劑可的松。我從未感覺如此活力四射,如此滿懷希望,如此精力旺盛。我內心萌生了一種衝動,一種打掃衛生的強烈慾望。我把房子從頂到底打掃了一遍,就差把房子拆了——我撣掉傢具的灰塵、擦拭浴缸、整理床鋪。當沒有什麼可以再打掃的時候,我就洗衣服,洗所有的衣服。我把每件毛衣和T恤都疊得整整齊齊,但我的精力似乎沒有受到絲毫的減損,我還是不想坐下來。如果我有餐具的話,我會把它們擦得鋥亮;如果我有皮鞋的話,我會使它們熠熠生輝;如果我有一大罐硬幣的話,我會把它們碼得整整齊齊。我上下張望,四處尋找斯利姆,原來他在外面的車庫裡,正把他汽車的發動機拆下來,然後再裝回去。我告訴他我現在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夥計,任何事,他媽的任何事。我可以鑽到車裡,開車到棕櫚泉市,打一場18洞高爾夫球,然後開車回家,做午飯,游泳。
我兩天都沒有睡覺。而當我最終得以入睡時,我則彷彿昏死過去一樣,毫無意識。
「讓我把話說完。你還遠未走到盡頭,至少我認為你可以。你還能贏,好的事情還會發生的——但是你需要徹底地重新審視自己。你需要回到起點,你需要退出所有的賽事,重整旗鼓。我說的是一切從零開始。」
第二天早上,醫生又對我們說抗生素注射得過量了。抗生素是注射到嬰兒腿上的,現在腿部被「燒傷」了,而且他自己也無法呼吸了,他們需要給他戴上呼吸器。這是有風險的,醫生擔心嬰兒的肺沒有發育成熟,可能承受不了呼吸器,但沒有呼吸器,他就會死。
他穿著牛仔褲和黑色高領毛衣,神情陰鬱、嚴肅而且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我使他變老了。
「什麼……?」
幾天里,我們一直待在醫院,和醫生談論凱茜的病情,並儘力使凱茜過得舒服些。吉爾急需回家補充睡眠,他甚至都站不住了,但他不會離開的,他要一直守護在女兒的身旁。我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我有一個非常棒的小型貨車,是我從佩里的父親那裡買來的,車上有圓盤式衛星接收天線,還有摺疊床。我把它停在醫院外面,就停在醫院的前門不遠處,然後我對吉爾說:「現在,當探視時間結束時,你不必回家,但你可以下樓,在你的新貨車的後座上合一會兒眼,休息幾個小時。不過,在醫院前面停車是要計時收費的,我已經在茶杯架上放滿了25分的硬幣。」
「對,」他說,「對,空虛。」
在1996年行將過去時,我們在家裡開了一個新年前夜的喬遷聚會,邀請了拉斯維加斯的一伙人和波姬在好萊塢的朋友。我們與吉爾商議了安全事宜。在恐嚇信源源不斷的情況下,我們不得不防範那些闖入者,因此吉爾幾乎整個晚上都站在車道的入口處,檢查前來的車輛。麥肯羅也到場了,當時我便戲謔地問他是如何過吉爾那一關的。他坐在露天平台上,談論著這些天來我最不喜歡的話題——網球,於是我不斷地進進出出。我整個晚上不是在調瑪格麗特雞尾酒,就是坐在壁爐前通爐子、添燃料。當我凝視著壁爐里的火焰時,我心裏在想,1997年會比1996年好。我暗自發誓:1997年將是阿加西之年。
我跟他說我準備退出這項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