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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 四十四

文城

四十四

「看見你們的耳朵了吧,他媽的,再不送贖金來就把你們的腦袋砍下來。」
老太太還給陳耀武煮了兩個雞蛋,陳耀武一口氣吃下去兩個雞蛋,把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他又一口氣喝下了米粥,他喝粥時的聲響彷彿是在往井裡扔石頭。
「他媽的分開了跑。」
陳耀武趴到「和尚」背上,馬上昏睡過去。夜深時一陣狗吠聲將他驚醒,他知道進了一個村莊。他們走到一幢房屋前站住了腳,「和尚」敲起了門,敲了一會兒,裏面房間里的油燈亮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傳了出來:
「和尚」說:「溪鎮綁來的人票。」
此後的四天里,陳耀武高燒不止,他在「和尚」家的柴房裡日夜昏睡。他的眼睛里霧茫茫的,他的耳朵里灌了水似的響起流動的聲音,他的身體如同石頭一樣沉重。他迷迷糊糊覺得「和九-九-藏-書尚」他們進來過幾次,站在他身前說了些什麼。陳耀武昏睡期間最熟悉的是「和尚」母親的身影,這個老太太每次進來時雙手都是伸在前面,不是端著水,就是端著粥,有時候端著薑湯,然後是沙啞的聲音:
陳耀武高燒期間,「和尚」和一個土匪出去下帖子,他們在大路上攔住一個剃頭挑子,讓剃頭挑子把帖子帶到溪鎮,交給木器社的陳永良。
「和尚」的母親披著棉襖,手舉油燈走了出來,她看見陳耀武,問道:「誰家的孩子?」
「和尚」說:「媽,是我,小山。」
幾個土匪往山下走,他們要出去找路人把人票的耳朵捎回溪鎮,他們走出去二十多步,聽到了槍聲,趕緊跑回來,邊跑邊喊叫:
「不好啦,來官軍啦。」
「誰呀?」
老太太問他叫什麼名字,是九*九*藏*書溪鎮誰家的孩子,他說他叫陳耀武,是溪鎮木器社陳永良的兒子。老太太告訴他,紅繩是她繫上的,繫上紅繩能保佑他平安。
「和尚」罵了一聲:「王八蛋。」
土匪們割斷串聯人票的繩子,拿著人票的耳朵押著人票,跑過屋前的空地,跑向樹林。豹子李抓著兩個人票往樹林里跑,豹子李一邊跑一邊用腳踹向身邊的土匪,罵道:
「和尚」和手下的兩個土匪,推著陳耀武,貓腰向前跑去,子彈在他們身前身後嗖嗖地飛,「和尚」喊了聲趴下,四個人就趴在腐爛的樹木下,聽著子彈從他們頭頂飛過,短小急促的聲響彷彿是一群麻雀在叫喚。
「喝點水……喝點粥……喝點薑湯……」
水上漂一把抓住往前跑的陳耀武,推給了「和尚」,把陳耀武的耳朵也扔給「和尚」,對他https://read.99csw.com說:
他們在樹木下趴了一會兒,聽清楚子彈是從兩邊飛過來的,「和尚」嘿嘿笑了幾聲,對另兩個土匪說:
豹子李和水上漂帶著各自的土匪和人票在炒豆子般響個不停的槍聲里,跑進前面的樹林。
「不是打我們的,是北洋軍和國民革命軍打上了。」
早晨放風的時候,二十二個人票少了二十二隻耳朵,他們互相看著,都覺得對方一下子瘦了很多。水上漂和幾個土匪從他們身旁走過,嬉笑地向他們展示割下來的耳朵,水上漂對他們說:
豹子李站在空地上喊叫:「快把耳朵分了,快提人票,一人提兩個,往樹林里跑,能跑多遠是多遠。」
「『和尚』,這值錢的貨給你,你槍法好,帶著你的兄弟在這裏死打,我們從北面迂迴。」
「菩薩保佑,退燒了。」
水上漂回頭對「和尚」喊read•99csw•com叫:「『和尚』,聽到沒有,是他媽的機槍啊,我們打不過機槍,我們不迂迴啦,你他媽的多保重,後會有期。」
陳耀武度過了生離死別般的四天後,第五個早晨醒來時聽到清脆的鳥鳴,看見陽光從柴房的天窗照射下來。他眼中的霧散了,耳朵里的響聲沒了,身體也不再那麼沉重,他感到肚子里滾動起咕咚咕咚空蕩蕩的聲響,他知道飢餓了,然後他驚詫地發現手腕上系了紅繩。
「和尚」的母親端著一碗米粥進來,看見陳耀武坐起來了,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說:
「他們腳底抹油,你追得上嗎?」
他們差不多趴了一個時辰,槍聲停息后才站起來,一個土匪問「和尚」,是不是去追上水上漂和豹子李他們,「和尚」說:
「和尚」他們不敢走大路,沿著山上的小路走,陳耀武跟著他們翻山越嶺。連日來陳耀武吃不read.99csw.com飽睡不足,又被割去了左耳朵,他向前走去時搖搖晃晃。少了左耳朵以後身體總是不由自主向右偏去,他斜著身體往前走,走著走著走出了小路,腳一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和尚」他們只好滑下山坡,將他拉上來。「和尚」手下的兩個土匪一路上都在罵罵咧咧,他們說自己一個人翻山越嶺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再拖著這小崽子差不多快斷氣了。一個說挖個坑把這小崽子活埋了,另一個說哪還有挖坑的力氣,一槍斃了他最省事。走到傍晚的時候,陳耀武又一次從山坡上滾下去后,再也站不起來了,那兩個土匪用腳踢他,他只是搖搖頭,說不出話來。「和尚」看見陳耀武實在走不動了,就說背著他走吧。那兩個土匪連連搖頭,說自己的親爸都沒背過,怎麼能背這個小崽子呢。「和尚」苦笑一下,自己背起陳耀武,深一腳淺一腳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