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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 七十二

文城

七十二

老太太看見陳耀武少了一隻耳朵,留下一個耳洞,她伸手摸到陳耀武的耳洞上,哭了起來,她說:
「媽,我是小山的結拜兄弟,我叫陳永良,我們接你去齊家村住。」
「奶奶,我背你。」
然後陳永良叫上陳耀武陳耀文和「和尚」的三個手下,讓這三個手下帶路,他們走山路來到一個小村莊。路上陳永良問那三個人,「和尚」叫什麼名字,那三個人都不知道,陳耀武知道,他告訴父親,「和尚」叫小山。
張一斧滿臉鮮血倒地,雙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叫。被砍下了左臂的「和尚」仍然站立,他右手長刀撐地,不讓自己倒下,他對著自己熟悉的豹子李和水上漂他們說道:
「和尚」倒下了,他失血過多而死。臨死前他看著跪在身前的陳永良,陳永良在大聲喊叫,他一點也聽不見,他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沒有聲九九藏書音,然後他的眼睛黑暗下來。
陳永良他們一路上沒有說話,聆聽老太太的嗚咽哭聲,他們低頭走著,走出山路走到萬畝盪的水邊,老太太的哭聲終止了。他們坐上船,老太太和陳耀武開始說話,陳耀武說的是當年老太太給他繫上紅繩,他離開時又給他煎了兩張餅煮了兩個雞蛋。老太太說的是當年她做飯炒菜時,陳耀武坐在灶前燒火,她對陳永良說,這孩子吹火時,火焰吹得高高躥起。
老太太心想,兒子在江湖上有手足兄弟。她對他們點點頭,讓他們進屋,她說收拾好衣物就跟他們走。老太太進裡屋收拾衣物時,在外屋的陳永良他們聽到她的哭聲,時斷時續。陳永良心裏想著該對她說些什麼話,可是她挽著包袱出來后,已經擦乾了眼淚。
這個平日里從不喊叫,說話聲音也不大的「和尚」,這一九*九*藏*書刻依然聲音溫和,而且誠懇,他斷臂了仍然站立,鮮血從他斷臂處往下滴落,豹子李和水上漂這些土匪見了驚駭不已。
他們來到「和尚」母親的屋門前,陳永良伸手敲門,裏面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門打開后,陳永良對老太太說:
陳永良隊伍用門板抬上「和尚」和其他死者,還有重傷者,返回了五泉。陳永良讓人去附近村莊找來幾個木匠,自己也動手,做了五十八具棺材,十一個戰死的北洋軍殘兵埋在五泉,「和尚」手下六個人死了三個,也埋在五泉。其他戰死者由各村來的人抬回去,「和尚」與齊家村的戰死者被抬回齊家村。陳永良將餘下的光洋分發給他們,槍支也讓他們各自帶走,隊伍就地解散。
陳永良在齊家村建立了自己的武裝,挖壕修堡,在村口打夯壘牆,牆上留出二十個槍眼。他還幫九_九_藏_書助鄰村建立武裝,聯合五個村莊,成立村聯會,一旦土匪來犯,一個村莊回擊,四個村莊增援包抄打擊,幾股來犯的土匪傷亡慘重,此後很長時間里沒有土匪再來。
老太太看看陳永良,看看陳耀武和陳耀文,看看「和尚」的三個手下,她認識其中的兩個,她知道兒子死了,她知道這個遲早要來,現在來了。兒子對她說過,他死後若是有人來接走她,就是他在江湖上有手足兄弟;若是沒有人來接走她,就是他在江湖上沒有手足兄弟。
陳永良聽到了「和尚」的長刀划斷張一斧鼻樑骨時的清脆聲響,在如此嘈雜的刀斧長矛梭鏢撞擊聲和廝殺叫喊聲里,陳永良竟然聽到這個細微之聲。
他們走出屋門走上山路時,陳耀武把老太太手上的包袱拿過來遞給陳耀文,對老太太說:
「張一斧快死啦,你們各奔前程吧。」
read.99csw.com和尚」扭頭看見張一斧手舉利斧奔來,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只有與張一斧拚死一搏才有勝算,他毫不遲疑揮刀迎上,斧和刀都對準對方的脖子而去,似乎要同歸於盡,眼見利斧劈來,「和尚」毫不躲閃,張一斧見到長刀砍來,身子下沉腦袋後仰躲閃一下。張一斧的利斧沒有砍下「和尚」的腦袋,砍下了「和尚」的左臂,「和尚」的長刀也沒有砍下張一斧的腦袋,從張一斧雙眼劃過,劃破張一斧的兩隻眼球。
「『和尚』,我送你去陰間。」
陳永良目睹了他的結拜兄弟「和尚」與張一斧的慘烈對決。那時兩邊的子彈都已用盡,刀斧、長矛和梭鏢擊打到一起。張一斧揮斧砍人,氣勢嚇人,連砍三人後,看見「和尚」就在他前面二十來步處,他大喊一聲:
「你是溪鎮的陳耀武,你長這麼大了。」
老太太問:「你是誰呀九九藏書?」
「奶奶,你還記得我嗎?」
老太太嗚嗚地哭著,失去兒子的悲傷被陳耀武失去的耳朵激發出來,她無法再強忍下去,她的哭聲雖然小心翼翼,卻像走去的山路那樣漫長。
陳永良對著這個結拜只有三天的兄弟嚎啕大哭,這是從林祥福慘死到齊家村二百四十九人慘死疊加起來的悲痛,他在慘烈死去的「和尚」這裏全部哭了出來。陳耀武無聲流淚,他此後的人生里沒有「和尚」了,其他人被這悲痛的氣氛所籠罩,無聲地站在那裡。
老太太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在陳耀武的背上了。陳耀武背著老太太走去,他邊走邊問她:
陳耀武說:「你好好想想。」
看著張一斧臉上鮮血直流,在地上打滾呻|吟叫喊,豹子李和水上漂帶著自己的人馬離去,其他幾股土匪也帶著自己的人馬走了,張一斧手下的土匪一看大勢已去,趕緊抬起張一斧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