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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找找看?」
「其實,我覺得奉子成婚也不錯,」真世看著未婚夫,「這樣結婚後就不用再為能不能懷孕焦慮了。你說呢?」
「二位想為這張照片配什麼字?」
「倒也不是,只是覺得會很累。我父親大概也會受邀參加。」
「《幻腦迷宮》的作者釘宮啊!」
「嗯,我也不想在非常時期回到老家,被人扔石頭啊。」
「沒什麼……就是覺得剛才那個新娘的肚子挺明顯。」
「不好說,多少還是有些在意吧。挑選禮服的時候,我們經常需要為客人推薦一些能夠遮掩身材的款式。」
真世仍把耳朵貼在手機上,歪著頭問:「大英雄?誰啊?」
有幾種藥物的療效得到了確認,新增病例也得到了控制,疫情並未對生活造成太大影響。但傳染源尚不清楚,疫情就有擴散的風險,必須採取各種防疫措施。防疫等級從最基本的「避免密閉空間、密集人群、密切接觸和不必要的非緊急外出」,到要求學校停課、指定行業停工等,人們的日常活動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
「你說你一直很小心,不讓自己太顯眼,可是都過去那麼久了……」
真世明白了健太的意思,「因為疫情?」
「是嗎?」健太歪著頭說,「我從沒這樣想過。」
「說得對。」
和健太看完電影,在日本橋的居酒屋吃完飯後,真世回到家,坐在床上。枕邊的時鐘指向了晚上十點四十分。如果是周六,兩人約會後常去對方的住處過夜,但今天是周日。
「那樣也好,」真世嘆了口氣,「要是不允許離開東京,我就不用猶豫了,不參加聚會大家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真世張大了嘴巴。「真的嗎?」
「寫什麼好呢……」真世想了想說,「憶往昔高中歲月,只為縮短裙擺忙!」
「我經常提嗎?」
「很有可能,畢竟要吸取之前的教訓。」
「他來的話,確實很讓人激動。」
「沒有當面說,是背地裡說,什麼『她會向神尾老師打小報告,得提防著』,簡直把我當成間諜。」
如果桃子所言屬實,那杉下確實和以前一模一樣。成績優異,體育全能,家境殷實,穿的用的都是名牌——這就是真世對杉下的印象。初中畢業后,他考上了東京一所大學的附屬私立高中,真世幾年前聽說他創業開了一家IT公司,發展得不錯。
真世給父親英一打電話,沒有說要結婚,只說想讓他見一個人。英一似乎立刻就明白了。「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你們工作忙,我去https://read.99csw.com見你們吧。」真世能感受到父親的話語中滿含寂寞。
「可是話說回來,同學聚會還能舉行嗎?疫情鬧得全世界都不得安寧。」
「要是你不去,你父親會不會很孤單啊?」
桃子問的正是同學聚會的事,之前發郵件確認的也是她。
桃子說:「我已經做好預案,另外訂了一個室外場地。萬一有什麼問題,可以換到那裡,把大家的座位再隔開一點兒就行。」
「不好意思,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現在覺得奉子成婚難以啟齒的人不多了吧?」
「你是神尾老師的孩子又怎麼了?你就是你。不用在意那幫無聊的傢伙說的話。傻不傻?」
「等等,我還有工作要安排,讓我再考慮考慮,這兩天一定答覆你。」
真世詢問坐在對面的女子。對方身穿酒店制服,戴著口罩,但此前也露過幾次臉。她看上去三十歲左右,應該是真世的同齡人。
「津久見的……」真世內心泛起了漣漪。
真世聽到桃子輕聲笑了笑。「那就趁著知事他們還沒開口,趕快回來!『精英人士杉下』就是這樣。」
「我們把裙腰往上卷兩三道,裙擺就會上提一截。在學校怕被老師批評,就恢復成原樣。你們沒這麼干過?」
「我們才沒有顧慮,」桃子當即否認,「都三十了,誰還管這些?你就來吧!不然我一個人去好孤單啊。」
「是啊。健太你們那時沒有這樣嗎?」
「下周日初中同學聚會,好像就我還沒回復參不參加。」
「是啊,你自己可能沒意識到。」
「說起來,你現在回娘家了吧?一切都好嗎?」
「怎麼了?」健太問道。
「可我提孩子有什麼不妥呢?我們都快結婚了,聊這些應該很正常吧?」
「那當然。我都這麼說了,你就快回來吧!同學聚會我就當你同意參加了啊?」
「這也太過分了!不過還是有人和你關係不錯吧?」
「真不錯!」女員工眯眼敲起了鍵盤。
選完照片,走出婚慶沙龍,健太問:「剛才你到底想說什麼?」
「什麼好久不見?才沒有呢!你怎麼不回我郵件?」桃子聲音高亢地問道。這一點她從初中起就沒變過。
「哈哈,」健太拍起了手,「就是它了!」
「生不了孩子也沒關係吧?沒有孩子,就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對不對?」健太轉而問女員工,期待她能認同。
看到電腦屏幕上的照片,真世羞得臉頰發燙。那是她上女子高中時與一個朋友的合影,放學回九九藏書家途中在便利店前拍的。
「現在過去都一樣。之前我參加高中同學聚會,見面那一刻起,好像就穿越回高中時代了,不管是人際關係還是說話方式都沒變。初中同學更是如此,大家都是小鎮上相熟的人,肯定還會有人說我是神尾老師的竊聽器什麼的。」
真世供職於市谷一家房地產公司,主要負責公寓的翻修改造。她原本對室內設計感興趣,大學時修了設計系,後來喜歡上房屋建造,立志成為建築師。
兩人正選著照片,沙龍靠里一個單間的門開了,一對新人走出來。真世不經意一瞥,不由得吃了一驚:即使有所遮掩,新娘下腹的隆起仍然十分明顯。在酒店一名女員工的護送下,那對新人走出沙龍,背影看起來很幸福。
「嗯,再聯繫。」
真世轉向女員工。「最近這樣的人多嗎?」
中條健太比她早幾年進入這家公司,負責獨棟住宅的項目。兩人本無交集,兩年前,他們所屬部門搬到同一樓層,見面機會才多了起來。大約一年半之前,二人開始交往。是健太主動約真世吃飯,真世並不意外。在幾次交談中,她已經察覺對方對自己有好感,健太應該也意識到真世並不討厭自己。
「這張照片……還是算了吧。」真世喃喃道。
「怎麼了?要忙工作?」
「看來你們見過好幾次了?」
「最近你總愛提孩子的事,問我想不想要、要幾個。」
從地鐵森下站步行一分鐘,即可到達真世居住的單身公寓。八疊大的房間,附帶廚房、浴室、衛生間,光房租就超過十萬日元。她想住得更寬敞些,這似乎即將通過結婚實現。
過了這麼久,真世再次回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兩個月後就要結婚了,比起期待和憧憬,她心中更多的是不安。真世自己也說不清,這些蕪雜思緒是否可以用「婚前綜合征」來概括。
「好吧。」
打個比方,如果政府要求「避免從東京向其他道府縣出行」,只要沒有特殊情況,人們就必須遵守。雖非強制,但不遵守就會遭人白眼,說不定還會被人肉搜索,遭受網路暴力。
「我明白,我也一樣。釘宮說要來參加同學聚會,大家都特別激動。」
真世腦海中浮現出他的模樣。初中時的他體格魁梧,五官已有了成熟的稜角,卻仍留著一絲少年的稚嫩。想到他九-九-藏-書,真世心中泛起些許慰藉,但心痛也同時如舊傷複發般被喚醒了。
接下來的計劃是看電影,兩人連忙向電梯間奔去。電影院照常營業,不久之前還要求隔一個座位入座,現在可以挨著就座了。
津久見堅定有力的話給過真世很大的鼓舞。那時他已卧病在床,身體非常消瘦,臉色也很差,只有明亮的雙眼與曾經健康時別無二致。
「你是說有可能會讓大家待在東京,暫時不要去其他地方?」
「聽上去不錯。」
「我說真世啊,不光是咱們那屆,母校所有畢業生里他都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你可不能忘了。」
「確實,世上的夫妻有很多種,價值觀也各不相同。」這回答誰都不得罪。
「我沒忘,只不過他太厲害了,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有道理。」面對接連爆發的疫情,大家早已熟知該如何應對了。「但我可能出不了東京了。」
「我就說嘛。」
「那是我最胖的時候,腿也露在外面,不太好吧?」照片上的兩個女高中生都穿著超短裙。
「在家太舒服了!孩子讓父母帶著,我也能有一些自己的時間了。你要是回來,我隨時都能奉陪哦!」
六年前,母親因蛛網膜下腔出血去世,自那以後,父親一直獨自生活。
「這麼突然,我一下子也想不起來。」
「沒什麼,只是有點在意。」
「嗯。」真世應道,「我和你說過吧,初中時我都盡量不讓別人關注到我。」
「一點兒也不胖啊!不過,裙子的確很短。」
「好吧,我找找看。」
「什麼呀?」
二人說的是一年前爆發的疫情。和許多國家一樣,日本也一直無法確定地宣布疫情已經結束。
放回手機前,真世順便確認了一下時間,已過下午四點,她說了聲「不妙」,趕緊把屏幕轉向健太。「時間不早了!」
「一群勢利眼!初中時捉弄人家,叫人家漫畫宅男啊、扶不起的阿釘啊……算了,我也沒資格說別人。」真世彷彿看到桃子吐了一下舌頭。「對了,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說,我們準備聚會時給津久見開追思會。」
「也是。對不起,我說了不著邊際的話,我們繼續吧。」真世直了直腰板說道。
津久見……
「答謝恩師是同學聚會的常規環節嘛。」
津久見離開人世,轉眼已經十六年了。如果他還活著,也去參加同學聚會,自己應該早就興高采烈地同意參加了。
「是嗎?我沒注意。」
「也有這個原因,就是說還有其他原因?哎,你不會是想說,read.99csw.com和神尾老師以父女身份一同出席,有些難為情吧?」
「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了?」健太有些詫異,皺起了眉頭。
健太三十七歲,比真世大七歲。「怎麼說呢……我記不清了。再說我上的是男校。」
她拿起手機,刷了刷社交軟體,這時手機提示有來電。是本間桃子打來的。她接起電話。「晚上好,好久不見。」
「還有,咱們鎮上的大英雄也回來了。」
「好朋友當然有,給我發郵件的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最近不怎麼聯繫了。」
「商量同學聚會的事見過一面。明明沒人邀請他,可能他就是想來炫耀一下吧。」
「怎麼了?」
打完電話,回憶隨即湧上真世心頭。可能是因為好久沒和桃子聊天,又聽到了幾個過去很熟悉的名字。
「我們也經常這樣呢。」酒店女員工眼角帶笑,「真讓人懷念。」
「上學路上,你沒留意過其他學校的女生?」
「別這麼說,你得找出點什麼,不然大家都愁沒東西帶過去呢。」
「你是說那個『請大家謹慎出行』的要求?」
「大家說好了,能緬懷津久見的東西都帶過去。真世,你和津久見關係挺好的吧?有沒有照片什麼的?」
「等等,如果同學聚會在下周,可能你想去也去不了呢!」
「要是東京的疫情加劇,他們可能還會叫你不要在非常時期趕過去。」健太笑了起來。
「為什麼?」身旁的中條健太有些意外,「這張挺好的!」
「還不是因為你說的話太離譜了……」真世的包里傳來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她說了句「抱歉」,拿出手機。發件人是兒時的玩伴。一看郵件開頭真世就明白了。她嘆了口氣,發愁道:「該回復什麼呢……」
半年前,健太向真世求婚。真世沒有太詫異,當時疫情逐漸平穩,她也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可以肯定的是,真世的心踏實了。三十歲了,她沒有時間再沒著沒落地把戀愛談下去。健太估摸著真世不會拒絕,但聽到真世肯定答覆的一瞬間,他仍鬆了一口氣。
女員工微微點了點頭。「嗯,每年都有幾對。」
「哦?」
「精英人士?是我想的那個杉下嗎?」
「我也覺得不錯。」女員工說。
健太皺著眉,朝真世攤開手。「我知道,你別生氣嘛。」
幾天後,真世在銀座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向英一介紹了健太。健太很緊張,不知為何,英一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好在二人對彼此的印象還不差,真世也就放心了。後來,英一向真世說:「健太談及工作時,臉上的神九九藏書情不錯,和他結婚應該沒什麼問題。」真世追問,英一回答:「既然做的是房屋整修的工作,就要了解客戶的家庭情況,思考怎樣才能讓生活更舒適。健太似乎已經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了生活的意義。他能為別人家著想,應該也不會虧待自己的家。」這的確像父親會考慮的事。英一是語文老師,習慣通過一個人的說話方式和話題選擇去了解對方的為人。
「嗯,也有這個原因。」
桃子在上一封郵件里提到過,她原本住在橫濱,丈夫因工作調去關西,所以上個月她帶著兩歲的兒子回了娘家,橫濱的公寓則租給了熟人。
「拜託啦!我等你電話。」
「啊,不好,快點!」
「奉子成婚的事。」
這裡是東京一家酒店的婚慶沙龍,真世和健太將於兩個月後舉行婚禮。今天是為敲定婚宴中播放的幻燈片而來,兩人各自帶了照片,一起挑選。自製婚禮幻燈片也不難,但他們不想在婚禮當天遇上播放中斷或不出聲音之類的糟心事,便決定交給專業人士操辦。婚禮會場在室外,開宴時間在日落之後,幻燈片畫面可以看清,但畫質、色調等細節外行人難以一一處理。
健太只好苦笑。「就是遠遠地看一眼,也沒有盯著別人看。總之,我覺得這張照片可以選,照得挺好的。」
「我父親應該無所謂吧,每年我們都會見上好幾面。只是我不去,萬一別人向他問這問那,也挺麻煩。算了,我再想想。」
「沒錯。」健太點了點頭,「東京都知事說疫情有擴大的趨勢,近期可能採取一些措施。」
「對,杉下快斗。他上周就帶著老婆孩子回家探親了,說是因為疫情形勢不太樂觀,又有同學聚會,所以早早離開了東京。他還說,公司正在推行遠程辦公,他這個社長也沒必要待在東京。杉下一點兒沒變,身上那種精英人士的優越感和以前一模一樣。」
「就算這樣,」真世邊說邊停下腳步,轉身面向健太,「我在意這個怎麼了?我當然會想,要是懷了孩子該怎麼辦,我還在工作,不考慮才是不負責任。」
「與其說是難為情,不如說是不想讓大家有顧慮。」
「可以是可以,但不要抱太大期望。」
「你好像不太感興趣?不想見過去的朋友嗎?」
「但我覺得你特別在意。」
「真的嗎?好吧,那就放進去。」
「有人這麼說你?」健太驚訝地抬起眉毛。
洗完澡,真世鑽進被窩。關燈前,她再次確認手機,看到健太向她道「晚安」,她也回了一句「晚安」,關上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