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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亨特終於全盤理解了伽星人面臨的困境和窘況。他們好不容易買了一張單程票離開集中營,卻發現自己被送進了毒氣室。
「被狠狠地拋棄了。」丹切克斬釘截鐵地說道,「至於他們為什麼把地球動物運到慧神星,以及這個舉動跟二氧化碳的困局到底有沒有關係,這至今依然是未解之謎……」說到這裏,教授停頓了一下,目光越過鏡片頂部,緊緊地盯著亨特,「可是,從我們剛才談到的內容引申出去,又出現了另一個謎團——一個全新的謎團。」
「好的,一會兒見。」
「慧神星上的所有其他動物……」丹切克緩緩地答道,「你想想,既然它們體內的生理機能足以應付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那麼導致它們全部滅絕的肯定不是氣候變化。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麼讓它們滅絕的呢?」
「可是,」他說道,「這樣一來,他們就把抗二氧化碳的能力也弄沒了。」
「我不知道。就連我們的伽星人朋友也不知道,因為慧神星方面採取的對策都是在他們離開之後才想出來的。他們甚至比我們更好奇——畢竟那是他們的家鄉星球啊。」
「那麼,他們有什麼對策呢?」丹切克問道,接著就自己說出了答案,「第一,利用高科技手段把二氧化碳含量降下來。伽星人也想到了這個策略,可是他們建的模型顯示,沒法兒對整個過程進行嚴格控制,因此有很大風險導致整顆星球被冰封。伽星人天性謹慎,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用這種方法的。
「天哪!一下子就飛走了!」主基地控制員驚嘆道,「『朱庇特五號』,你們的雷達監測到沒有?」
亨特完全沒有開口插話的意思,所以丹切克繼續往下說道:「第三,他們可以遷徙來地球。他們派了先遣隊進行小規模嘗試,結果也是以失敗告終。」說到這裏,丹切克聳起肩膀,張開雙臂,擺出一個無計可施的姿勢。亨特又稍等了片刻,不過丹切克已經不想說話了。
「如假包換的胡說八道。」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肯定很有意思。伽星人這個種族出現后,經歷了從原始文明向高級文明發展的所有階段。這些過程,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詳了,無非就是製造工具、種植糧食作物、建造房屋等等。到了這個階段,相信你也能想象到,他們從遠古時期水生的先祖那裡遺傳下來的自我保護機制九九藏書——也就是抵禦肉食動物的那個系統——非但派不上用場,而且還開始幫倒忙了。一方面,陸地上根本就沒有肉食動物,而且短期內也不可能出現;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發生的意外會導致傷者被自己毒死,這就嚴重阻礙了他們的發展。」丹切克說著,突然朝著亨特豎起一根指頭——只見第二個指節上纏著一圈創可貼,「昨天我不小心被小刀划傷了。」他說道,「假設我是遠古時期的伽星人,可能連一小時也熬不過。」
丹切克點了點頭,彷彿早就知道亨特會有此一問。
丹切克轉身面對著亨特,把掌心往實驗室大衣的前襟上抹了抹。他咧嘴一笑,兩塊鏡片掩藏不住目光中的笑意。
「它們的副循環系統適應了新環境,擔負起吸收過量二氧化碳的任務。」丹切克告訴亨特,「那個系統本來就是專門處理毒素的,現在有這樣一個現成的機制對付二氧化碳,是再理想不過了。」
「啊,是的。」丹切克點了點頭,「在基因工程這個領域,他們都特別精通。我們的伽星人好朋友……都是高手……」
「哈!然後二氧化碳含量又開始升高了!」亨特猜測道,「很突然,而且是災難性的,對吧?」
「可是我還有地方想不明白。」亨特皺著眉頭,「如果你這個假設是正確的,那麼伽星人應該也遺傳了這種抵禦機制。既然他們有這種機制,就不必擔心二氧化碳過量了。可是他們自己親口說過,他們也面臨著二氧化碳的難題。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第二,他們可以像之前那樣降低二氧化碳含量,同時想辦法增加太陽的熱度——這樣一來,萬一改造大氣工程失敗減弱了溫室效應,也能通過增強太陽輻射來補償。於是他們去伊斯卡里星進行實驗,卻出了差錯。『沙普龍號』飛船逃跑之前發消息通知總部,所以慧神星的科學家們也知道此路不通。」
丹切克確認道:「從地質學的時間尺度看,算是吧。當時他們並沒有面臨即時的危險,可是根據測量和計算,要是二氧化碳含量仍然以這個速度持續增長的話,他們——或者他們的子孫後代——就麻煩大了。沒有了祖傳的抵禦機制,他們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不過這個機制卻被他們親手毀掉了。其他動物完全可以適應,唯獨伽星人的出路被自己堵死了。」
九*九*藏*書那個方案就被無情地摒棄了,是吧?」
「應該有關,可是具體有什麼關係,我就不清楚了。那些伽星人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我們能確定:他們的最終方案並不是利用類地生態圈吸收過量二氧化碳,因為那個方法是根本不可能奏效的。」
「可能當時這種狀況還不太明顯吧。」他說道,「你要明白,慧神星和地球一樣,其大氣成分都是隨時間變化而變動的。伽星人的研究表明,在陸生動物剛剛出現時,火山活動頻率剛好到達一個頂峰,所以二氧化碳含量特別高。因此很自然的,早期的陸生物種都有較高的抗耐性。可是隨著時間推移,二氧化碳水平持續下降,到了伽星人的年代,似乎已經穩定下來了。於是他們得出一個結論:自己的抗耐機制只是遠古先祖殘留下來的一個特性,而先祖所面臨的那些狀況,今天已經不復存在。同時,根據以往經驗,他們就算沒了這個系統也能活得好好的。雖然當時的境況距離警戒線並不遠——但按照我們人類的標準,二氧化碳的含量還是很高的——可是他們依然覺得自己完全能應付。於是,伽星人決定將煩惱一割了之。」
「克里斯,你在讓我猜謎嗎?為什麼不從頭開始說起呢?」
「簡直像一道從地獄里射出來的閃電,而且還是上了潤滑油的!」另一個聲音答道,「飛船的信號變得斷斷續續,我們快監測不到了。他們肯定已經開了主驅動器,應力場開始擾亂回波,光學掃描儀上面的圖像也已經變得不連貫……」然後他又說道,「沒了,這回徹底消失了……就像從來也沒有存在過似的。太神奇了!」
伽星人宣布,「沙普龍號」已經可以全面恢復運作了。他們打算把飛船開去太陽系最外圍試飛一圈,全程大約需要一個星期。
「可是那些來自地球的動物……」亨特繼續問道,「它們都是後來才運到慧神星的,莫非和伽星人的最終解決方案有關?」
亨特揉著下巴,心裏仔細想著這個理論。
「好了,我得走了。」亨特一邊從座椅上站起來一邊說道,「克里斯有事要跟我商量。我們一會兒見吧。」其他兩人抬起頭。
「而且這種抗二氧化碳機制其實一直保留下來了,對吧?我的意思是,後來出現的物種身上都帶有這種機制……它們都能適應陸上的環境了?」
「好九-九-藏-書的,明白了。」亨特表示贊同,「可是他們有什麼對策呢?」
「他們確實遺傳了這種特性……也就是這種抵禦機制;而同時,他們也面臨著二氧化碳的難題。不過你要明白,這個難題並不是天然的,而是他們一手造成的,可以說是自作自受——不過這是發生在後來的事情了。」
「在我剛才描述的那個時期——應該是伽星人文明的早期——人們發現在食物當中加入某些植物或者真菌,就能中和副循環系統里的毒性。是怎麼發現的呢?應該是他們留意到有些動物明明受了致命傷卻不會死去,於是開始仔細觀察這些動物的習性。這小小的一點改變也許是他們這個物種向前邁出的最大一步了,再加上他們的智慧,這幾乎能保證他們在慧神星的生物圈裡處於絕對的支配地位。比如說,這個發現為早期的伽星人開拓了一個嶄新的醫學領域。隨著他們體內自我毒殺的危機得到緩和,伽星人便可以進行外科手術了。後來,他們發明了一種簡單的手術,使副循環系統永久失效,人們再也不用服藥了。很快,這就成了每個伽星人一出生就做的標準手術。再後來,他們的科技水平就超過了我們。他們找到了導致副循環系統在胚胎內成形的那條基因,並將其徹底切除。就這樣,伽星人在繁殖的過程中,把這項特性從自己體內清除了。我們今天見到的伽星人,體內都沒有副循環系統;而且他們的上幾代人也早就沒了。這個解決方案妙吧?」
「那他們到底該怎麼辦?」亨特問道。
「他們有毒,而且已經適應了高二氧化碳的環境。」亨特答道。
「好吧。」丹切克一邊說一邊擦乾剛才用過的小工具,然後一件件放回抽屜里,「正如我剛才所說的,當陸生動物出現在慧神星時,所有物種共有的副循環系統——也就是使它們變得有毒的那個系統——適應了新環境,能吸收過量的二氧化碳。因此,雖然慧神星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高於地球,可是那裡出現的各種形式的生命一樣能夠欣欣向榮地繁衍發展。通過進化,它們找到了一種絕妙的方法去適應身邊的環境——而這,就是大自然的傑作了,對吧?從此以後,這種系統基本上就沒怎麼變過。幾億年後,當智慧生命——也就是原始伽星人——出現時,他們體內也有這種生理結構。怎麼樣,https://read.99csw.com到這裏還清楚吧?」
「是的,完全正確!」
「說得對,維克!慧神星上其他動物都保留著與生俱來的對二氧化碳的高抗耐性,唯獨伽星人與眾不同——他們犧牲了這個特性,換來了身體抗意外擊打的能力。」
就這樣,伽星人飛走了。在坑口基地的大餐廳里,觀眾們有的很錯愕,有的輕輕地吹了幾下口哨,打破了現場的一片寂靜;緊接著,有人發出了驚嘆聲和低語聲。漸漸的,零碎的對話越來越響,終於穩定下來,匯聚成一股連續不斷的聲浪。屏幕上又變回了主基地的畫面——缺少了矗立在背景中的那艘巨大飛船,整個基地顯得空蕩蕩的,頗有點兒殘缺感。
「又一個謎?」亨特好奇地與丹切克對視著,「願聞其詳。」
「聯合國太空軍團所有飛行器都已經迴避,你們可以按原定計劃升空了。」主基地控制員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來。
亨特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他用力地打了一個響指。
「可是我不明白他們怎麼會這樣做。」亨特說著,再次皺起了眉頭,「我知道他們當然有能力這樣做,我的意思是,他們怎麼會沒預見到後果呢?他們肯定需要保持二氧化碳抗耐性,否則以前就不會進化出副循環系統了。他們並不是蠢人,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一點呢?」
「實際上,當陸生動物最終出現在慧神星時,它們進化出了一個非常高效的系統去適應含有大量二氧化碳的空氣。這個機制,事後看來,其實很明顯,也很簡單。」丹切克一邊說,一邊在大團大團的葉子里倒騰著。然後他停下來,腦袋稍稍轉了轉,給亨特時間消化消化。亨特坐在一張高腳凳上,一隻手肘撐在身旁工作台的邊緣,沒有答話,只是耐心地等待著。
亨特向大門走去,突然意識到眼前一位伽星人也沒有,頓時也覺得坑口基地有點不太對勁兒。他心想:這次試飛,為什麼需要全體伽星人都參加呢?這似乎有些古怪……可是身為地球人,這事也輪不到他去操心。然後亨特想起了左拉克——他也許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沒有左拉克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習慣了跟別人直接溝通,也習慣了隨時隨地諮詢左拉克。這台機器已經成為一個集導師、顧問、引路人於一身的角色——一個無所不知、無處不在的夥伴。沒有了左拉克,亨特突然覺得很孤寂,彷彿一下九九藏書子與世隔絕了。伽星人本來可以在木衛三安裝一些專用的中繼設備,給地球人保留一條跟左拉克聯絡的通道。可問題是,「沙普龍號」在高速飛行時會導致時間變慢,使雙方時鐘不匹配,再加上彼此距離越來越遠,所以是不可能進行有效通信的。亨特暗自嘆息:接下來的這個星期會特別漫長。
「然後發生什麼事情了?」
「好的,再見。」
亨特來到丹切克的實驗室,發現他正在照料那些寶貝慧神星植物。那些植物已經蔓延到實驗室的每一個角落,眼看就要開始向走廊發起進攻了。在伽星人到來之前,教授和亨特一起想出了一套關於「慧神星陸生動物對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具有低抗耐性」的理論,而這次他想跟亨特討論的正是這件事情。按照他們當初的想法,慧神星陸生動物的這種特性,與它們體內的化學基礎代謝系統一樣,都是從早期生活在海洋里的先祖遺傳下來的。後來,丹切克通過左拉克與伽星人科學家就這個話題進行了深入討論,終於知道之前的推測是錯誤的。
「確認。」回答的聲音很熟悉,正是左拉克,「升空前檢測顯示一切正常,我們立刻起飛。各位地球人,一周后再會吧。」
「再見,維克。」
「這麼看來……」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我們之前說它們從先祖那裡遺傳了低抗耐性……都是胡說八道咯?」
伽星人出發當天,太空軍團的許多科學家、工程師和官兵聚集在坑口基地的大餐廳,觀看飛船起飛。畫面信號從主基地傳送過來,就顯示在牆壁的大屏幕上。亨特、卡里森和托爾斯一起坐在大廳的遠端,都喝著咖啡。當倒計時快到零的時候,人們說話的聲音已經全部安靜下來,大廳里充滿了期待。
「沒錯。」
這時候,飛船的尾部已經收回,停機艙入口也已經關閉,宏偉的船身一動不動地指向天空,使匍匐在地面上的亂七八糟的建築物更顯渺小。幾秒鐘后,飛船開始緩緩升起,不斷向上滑行,順暢地飛進了延綿不絕的星幕當中。鏡頭一直上移,追蹤著「沙普龍號」飛船;漸漸地,最後一角冰峰也消失在畫面的底部。突然,「沙普龍號」的飛行角度發生變化,船身的圖像迅速收縮——可見它在這一刻的加速度是多麼驚人。
「簡直是妙不可言!」亨特贊同道,「我一直沒機會跟他們聊這方面的話題……希望接下來有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