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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1958年夏天 暑期工

第一部 1958年夏天

暑期工

瑪麗恩以前見過這些照片,她非常仔細地把所有的埃克塞特年鑒翻過一遍。「是,有點兒像,」她回答,「怎麼啦?他是誰?」
特德給薄荷·奧哈爾回電話,同意給他兒子工作機會,不過他一上來就問埃迪有沒有駕照。特德有兩次醉酒駕駛的犯罪記錄,1958年夏季剛被吊銷了駕照,他希望從這個夏天開始和瑪麗恩分居,但如果他在附近租一處房子,同時又要繼續和瑪麗恩共享他們家的房子(還有露絲)的話,就得有人替他開車。
「你不用給他錢,」薄荷打電話告訴特德,「這孩子可以幫你打字,或者回信、跑腿什麼的——任憑你差遣。我主要想讓他積累經驗。如果他想當作家,就應該看看真正的作家是怎麼工作的。」
「他當然有駕照!」薄荷告訴特德,埃迪的命運就這樣敲定了。
「給我幫忙,」特德說,「他想成為作家。」
「可他能幫到你什麼呢?」瑪麗恩問。
「給我們幫忙?」
「嗯。」特德有個話不說完就閉嘴read.99csw.com、事情想一半就放下的習慣,他的含混可能半是故意,半是不經心。
「他想找份暑期工作。」特德告訴她。
校方認為,科爾夫婦對學校算得上慷慨,他們的兒子去世的時候已經是埃克塞特的優等生,人緣也好。儘管悲痛難抑——或者正因為如此——特德和瑪麗恩·科爾還是出錢在學校設立了一個講座,每年邀請一位客座教師講授英國文學,英國文學是托馬斯和蒂莫西最擅長的科目。這個所謂的「托馬斯與蒂莫西·科爾講座」正是「薄荷」·奧哈爾的主意(薄荷·奧哈爾是埃克塞特的學生給老奧哈爾起的綽號,因為他吃薄荷糖上癮,在課堂上朗讀文章時都不忘含上一塊——他最愛背誦指定教材中自己喜歡的章節)。
埃迪告訴父親,他最想乾的暑期工作就是給作家當助理——十六歲的他一直保持寫日記的習慣,最近還寫了一些短故事——老奧哈爾一聽,毫不遲疑地打開《埃克塞特通信錄》,準九*九*藏*書備求助他的關係網。當然,除了特德·科爾,埃克塞特的校友(因為特德是校友,托馬斯和蒂莫西才進的埃克塞特高中)裏面還有不少文學方面的作家,但薄荷·奧哈爾四年前說服特德·科爾拿出八萬兩千美元設立講座的時候,發現他是個好商量的角色。
科爾家的悲劇,埃迪早有耳聞,不過——與大多數青少年一樣——他沒什麼興趣聽大人們的談話。他剛在菲利普-埃克塞特高中念完高二,他父親在這所學校教英文。這份暑期工作完全是憑著埃克塞特高中的人脈資源聯繫到的,埃迪的父親非常信賴埃克塞特校友的關係網。老奧哈爾先是在埃克塞特讀書,後來又在這裏教書,他度假時總是隨身攜帶一本已經翻爛了的《埃克塞特通信錄》。他覺得,彼此信任、盡己所能互相幫忙是埃克塞特校友不可推卸的責任。
而這些男孩裏面,埃迪將是唯一和她睡過的人。
特德沒在電話上明確承諾什麼,但是態度客氣,而且當時他喝醉了https://read.99csw.com。他自己給薄荷·奧哈爾起的外號是「煩人精」,但「煩人精」·奧哈爾正是憑著這份不屈不撓,才會執意要給特德指出埃迪的照片在1957年的PEAN(埃克塞特高中的年鑒)里的位置的。
埃迪的全名是愛德華·奧哈爾。1958年夏天,他剛滿十六歲,已經考取駕照,擁有駕照是他獲得平生第一份暑期工作的先決條件。但埃迪·奧哈爾並不知道,給瑪麗恩·科爾做情人才是他真正的暑期工作,特德·科爾僱用他正是出於這個目的,而且,這件事會影響他一生。
托馬斯和蒂莫西·科爾死後的最初幾年,瑪麗恩每年都向埃克塞特高中索取年鑒。如果托馬斯還活著,應該在1954年那一屆畢業,蒂莫西則是1956屆。不過,現在雖然1956屆都畢業好幾年了,埃克塞特年鑒還是會每年如期寄到瑪麗恩手中——這是薄荷獻的殷勤,他認為這樣可以免除瑪麗恩開口討要的麻煩。瑪麗恩也會像以前一樣耐心翻閱年鑒照九-九-藏-書片,每當看到和托馬斯與蒂莫西長得像的孩子,她都難免心生觸動,但自從露絲出生,她就不再和特德提這種事了。
特德·科爾假裝漫不經心地把年輕的愛德華·奧哈爾的照片拿給妻子看。「這孩子長得很像托馬斯,對不對?」他問。
瑪麗恩自己也一直想成為作家,她知道丈夫其實不怎麼工作。「但他到底能幹點什麼呢?」她問。
1957年的埃克塞特年鑒里,有一張「低年級辯論社」成員的合影,埃迪·奧哈爾坐在前排,穿著深灰色法蘭絨褲子和粗花呢外套,系斜紋闊條領帶,如果不是面帶引人注目的坦率神情,深色大眼睛里透出對尚未降臨的哀傷的陰沉擔憂,他還真是毫無特色可言。
「嗯。主要是為了得到點經驗吧,我猜,」特德告訴她,「我是說,如果他想當作家,就應該看看作家是怎麼工作的。」
照片里的埃迪比托馬斯去世時小兩歲,與蒂莫西死時同齡,但他看上去更像托馬斯。在「遠足俱樂部」的合影中,他甚至還要像托馬斯,與那read.99csw.com些擁有特德·科爾所謂「對戶外的持久興趣」的大部分男孩相比,埃迪的皮膚更白皙,更自信。在1957年的埃克塞特年鑒里,除了這兩張合影,他只在兩支低年級運動隊——越野跑預備隊和田徑預備隊——的照片里出現過幾次,從瘦削的體形推測,他跑步更像是為了緩解精神的緊張,而非追求樂趣,跑步可能是他唯一愛好的運動。
瑪麗恩關於埃迪「究竟能幹什麼」的疑問也被擱置起來,真的,特德·科爾經常把各種事情擱在那兒不去處理,讓它們停留在沒著沒落的狀態。每當瑪麗恩坐下來,把埃克塞特年鑒攤在膝頭的時候,他也時常抽身離開,留她獨自一人。他無法不去注意的是,妻子完全被年鑒照片里穿田徑服的埃迪吸引了,她伸出塗著粉紅指甲油的食指,長指甲描摹著埃迪露出來的肩膀的輪廓,動作雖然毫無意識,卻全神貫注。特德認為,對於她迷戀長得像托馬斯或蒂莫西的男孩這件事,瑪麗恩應該比他更警覺,畢竟,她還沒有跟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上過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