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佬已將鋼鋸拿在手中，他的動作像兔子一樣迅速伶俐。

她只知道阿什利的身體翻滾著摔出了車外。他原來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見一棵棵松樹飛快地閃過，像一根根黑色的鋼針直插鐵灰色的天空。

「噓。有你說話的時候，現在讓我先跟你的朋友聊聊。」他再次面向阿什利，此時的阿什利臉色煞白，大汗淋漓，活似被遺忘在櫃檯上的一瓶牛奶。他盯著他身旁座位上的什麼東西，只是米莉安看不到，「不如這樣吧，蓋恩斯先生，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如果你能老老實實地回答出來，我就保證不殺你。」

「我說了。」滿嘴是血的阿什利喊道。只要一張口，他的嘴角就會鼓起一堆血泡泡，連光頭佬明晃晃的頭頂上也被濺了不少，「我已經把你想知道的都說了。」

光頭佬長長出了一口氣。

車門一下子打開，米莉安眼睛一閉，倒栽了出去。

光頭佬擺弄著米莉安看不到的那個東西。她聽到了金屬摩擦時的吱呀聲，就像合頁。

阿什利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目視著前方。光頭佬坐在他的旁邊。

「在卡車上，」阿什利說，「卡車司機叫路易斯，我把箱子藏在他的卡車上了。」

可是這主意並沒有讓她感到不安，因為她根本來不及考慮後果。

光頭佬不停地拉著鋸，鋸齒深深咬進了阿什利的肉里。

哈里特回頭看了看他們，米莉安見她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光頭佬心不在焉地鼓了幾下掌。米莉安努著嘴嗚嗚叫起來。光頭佬向她扭過頭，伸出一根長長的手指豎在嘴巴前面。

可她渾身僵硬，手腳都不聽使喚，彷彿各個器官之間失去了聯絡。

她開始行動了。

一雙手死命抓住了她的小腿，是光頭佬。她上身懸在車門外面，頭髮拖在了路面上。風灌進她的耳朵。她能聞到海水的味道，汽車尾氣的味道，松樹的味道，它們令人倒胃口地混合在一起，組成了新澤西州特有的氣息。她聽到的和聞到的便是自由，一九-九-藏-書個觸手可及的世界——儘管是上下顛倒的。

「不甘寂寞的倖存者，」他說，「我喜歡。」

光頭佬對她的舉動並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

現在，米莉安看到了。

「我也說過，」光頭佬咬牙答道，「自然是殘酷的。猩猩、海豚、狼，都是野蠻的動物。它們都懂得復讎。我這就是復讎！你誤了我的事——」

那是一把足有一英尺長的小鋼鋸。新的，上面還貼著標籤。

她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束線帶綁著。她感覺渾身無力，頭暈眼花。整個世界晃悠得如同微風下的水面。這絕對不是電擊槍造成的，模糊的記憶從腦海中一閃而過——有人按著她，針頭刺進皮膚。她看到了注射器，而後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直到不省人事。一棵棵松樹在車窗外飛速向後退去，它們在灰色天空的映襯下更顯青綠。車速很高，她眼中的樹影有些恍惚。不管他們給她打了什麼葯，現在藥效還沒有過去。

光頭佬一臉驚愕，似乎還有幾分茫然，他用他那女人一樣纖細的手指抓著頭頂上的扶手。

阿什利拚命扭動身體，嘴巴里嗚嗚亂叫，但光頭佬顯然是專業人士，他就像競技場上的牛仔一樣把阿什利騎在身下。

弗蘭克一臉嫌惡的表情，身子歪向車門一側，不顧阿什利的掙扎與喊叫，嘴裏說道：「這算是你交的租金。」

最前排，哈里特開著車，弗蘭克坐在副駕位置，正無聊地清理著他的手槍。車內充滿了令人頭暈的槍油味兒。

光頭佬繼續他的提問。

「自然是野蠻和醜陋的，這才是唯一標準，也是前提。人類也是動物，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我們同樣野蠻醜陋。」

「好，現在該說說我的貨了。我的那個箱子。」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你把它藏在哪兒了？你是不是動了我的貨？」

她想一頭撞上去，可光頭佬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因為他伸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按住了米莉安的額頭。而他的另一隻httｐs://reａｄ•９９cｓｗ.cｏｍ手則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支注射器。

而他的另一隻手裡，則托著阿什利被鋸下的血淋淋的腳。在他眼中，這隻腳就像學生送給老師的一份禮物。

「生意，」光頭佬繼續說道，「這是個生態學的概念。它有自己的分類和標準，有食物鏈，有固定的等級，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哦。」光頭佬微微一笑，撕掉了阿什利嘴上的膠帶。

說完話，那女人又專心開起了她的車。

她連忙縮回雙腳。只要她能退到身後這一側的車門，然後用綁在背後的雙手抓住扶手並打開它，或許還有逃生的希望。但是，車廂里的血實在太多了。地板上滑溜溜的，那種感覺就如同在夢中奔跑。她呻|吟著，屈起雙腿使勁蹬著車廂，希望能以此挪動身體。

快想想辦法！

然後他一把捋起阿什利的褲腿。

哈里特開口了。她似乎興奮異常，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乾癟平淡，索然無味，而是高亢響亮，帶著點輕浮，彷彿難掩心中歡喜似的。

「不！」她拚命晃動腦袋，無聲地叫喊著。

活該！米莉安的腦海中忽然蹦出這兩個字。去他媽的！這全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另一個聲音又提醒她說，這全是你的錯！而且這聲音像極了路易斯。但她比誰都清楚，光頭佬對付完阿什利后，下一個就是她。那渾蛋會鋸掉她的什麼部位呢？她願意捨棄哪個部位？滾燙的淚水不停地流下臉龐，而她心裏卻焦灼萬分。

米莉安看到哈里特的肩膀彷彿高潮似的顫抖了一下。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趁阿什利猝不及防之時，光頭佬身子一歪向他壓了過去，他用後背死死抵住阿什利的胸口，用手肘頂住阿什利的下巴，使他既張不開口，又無法反抗，就像椅子抵住門把手。而光頭佬的另一隻手猛地抬起阿什利的一條腿，讓他的腳搭在司機座位的頭靠上。哈里特對此似乎並不介意。

這方法奏效了。她的後背已經抵住了凱雷德的車門。她九_九_藏_書的手指像瞎了的蠕蟲，摸索著門把手。

「那就簡單了，」他笑著說，「我還擔心會很棘手，而通常我的擔心總是會應驗。謝謝你的合作。」

但光頭佬把她重新拽回了車裡。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伸到了米莉安的面前。

阿什利的嘴巴也被封著。米莉安看不到他的手和腳，但他掙扎的方式告訴她，他也被綁著。而且和她一樣，手被綁在背後。

「去你媽的！」米莉安隔著膠帶嗚嗚咽咽地罵道，此時她剛好摸到了把手。

「是真的。」阿什利急不可耐地說，然後便張著大嘴拚命呼吸，「我覺得是真的，她也認為是真的。」

光頭佬和阿什利後面的車門打開了。也許是阿什利偶然或故意打開的，也許本來就沒有關好。米莉安不知道，也不在乎。

米莉安知道她只有幾秒鐘的反應時間。

米莉安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隱約看到光頭佬的動作和噴濺的鮮血。路易斯的鬼魂坐在她旁邊，嘴裏吹著口哨，那意思是「我早就料到了」。

鋸齒已經啃到了骨頭。阿什利的叫聲停止了，只是不停翻動著眼皮兒。

「鎖住車門！」光頭佬大聲命令哈里特，可惜已經晚了。

阿什利又是一番竹筒倒豆子。

光頭佬輕輕彈了彈鋸片。叮叮。

阿什利嗚嗚叫了幾聲。

別傻看著了！

整個世界開始顫抖，繼而分崩離析。無數碎片朝著未知的黑暗飄散而去。

「我是個生意人。」

由於雙腳被綁，她將下巴搭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以此為槓桿，扭轉肩膀，身體便翻了過去。現在她與光頭佬和阿什利處在同一排了。她的身體幾乎從座位上滾落下去，但她努力使自己的後背靠住了座椅。隨後，她抬起了雙腿。

米莉安縮在最後一排座位上。她的嘴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封住了，不過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兩條黑色的膠布，交叉在一起，形成一個大大的×。

這是那個光頭雜種的聲音。

路易斯就坐在米莉安的旁邊，不，是路易斯的鬼魂，眼睛被膠https://read.99csw.com帶貼住的路易斯。他微笑著，像個即將要收到心儀禮物的小姑娘一樣咬著下嘴唇。

「所以我要卸你一隻腳。」

然而奇怪的是，她的頭並沒有撞上堅硬的柏油路面。

「我說過，我是個生意人，為了成功，我必須得狠下心腸，所以請原諒我這麼做。我的第一個問題是關於後面這個姑娘的。」他扭頭看了一眼米莉安。只是米莉安讀不懂他眼神中的意思。也許這是因為他同樣讀不懂她的緣故——這種疑惑在他光滑蒼白的臉上展露無遺，「她的那種超能力，是真的嗎？」

米莉安在座位上徒勞地掙扎了一番。她想一腳踹在阿什利的臉上，她想咬破封嘴的東西，然後喝止他，讓他閉嘴，因為就算是屈服，他也休想活命。要是有那麼一點點機會，她定會咬掉阿什利的舌頭，再一腳把他從窗戶里踹出去。總而言之，她被阿什利氣得七竅生煙。

聽到這句話，米莉安醒了。

隨後他將針頭扎進了米莉安的脖子。

她的臉頰上有溫暖的東西在流動，她發現自己在哭。

他正把某樣東西拿了起來。

米莉安恍然大悟，之前所有的疑惑一時間全都豁然開朗。

她知道這不會好受。從時速60英里的車上摔到柏油路面上，那就好比一隻小蟲跳到飛速轉動的磨砂機上。路上的沙礫會磨爛她的頭骨。這很可能是自尋死路。

她的腳蹬到了光頭佬的胸口。

話音剛落，光頭佬便動起手來。他把鋼鋸使勁往下一壓，向後一拉。

而他的話，令米莉安心如刀割。

「我們按一定的方式去認識自然，我們認為它是和諧的、公平的。而事實上並非如此。它更傾向於我們認為邪惡的一面。殘酷的東西反而能得到獎賞。你明白嗎？哈里特最清楚不過了。」

「企鵝媽媽對寶寶極盡呵護，狼擁有令人尊敬的性格，大猩猩高尚且充滿智慧。這些全都是人類自我安慰的謊話。人希望自然是高尚的，因為那會迫使人類變得高尚。我們都知道人類是比獸類更高級的物種，倘若獸類httｐｓ://rｅaｄ•９９cｓw.ｃom尚能高尚，人就更沒有理由不高尚。這種立足道德的可敬的標準根本不存在。」哈里特說。她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話語間充滿了不屑，彷彿一個正在教育晚輩的家長，「動物都是卑鄙殘忍的。貓淫|亂成性，螞蟻奴役其他昆蟲，包括它們的同類，猩猩為了爭權奪利，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它們會悍然殺掉對手，而後在對手的屍體上撒尿拉屎，並把對手的後代摔死在石頭上。它們還搶奪其他群落里的雌猩猩，強迫它們為自己繁衍後代。更有甚者，它們有時候還會吃掉被打敗的男性對手。」

「找死！」光頭佬大吼一聲，彷彿到現在他才看清了狀況。

他們在一輛車上，準確地說，是一輛SUV。奶油色真皮內飾。更屌的是，座椅後背上居然還有車載電視、USB介面、GPS（全球定位系統），中控台上還有一個朝向車內的監控攝像頭。

鋼鋸從光頭佬手中脫落，但他的工作卻尚未完成。阿什利的腳只被一層薄薄的皮肉連接著，像一塊被拉長的創可貼，懸在半空，搖搖欲墜。

他並非在對米莉安說話，而是對阿什利。

光頭佬的鋼鋸已經放在了阿什利的腳踝上。

米莉安沒有猶豫，對著光頭佬的胸口又蹬了一次。

阿什利鬼哭狼嚎般的一聲慘叫，就像被宰的羔羊最後的哀號。米莉安從來不知道人也能發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鮮血噴到了哈里特的肩膀上，但她無動於衷。

她將雙腳對準了光頭佬的腦袋，可是對於一個手腳被縛、只能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的人來說，她無法做到那般精確。

阿什利鬆了口氣，他點點頭，甚至還笑了笑。可是他突然看到了不幸的前兆。他的眼珠驚恐地上下動了幾次，開始結結巴巴地喊道：「不，不，別這樣，不，不!」

米莉安絕望地掙紮起來。她看到針頭上有顆晶瑩的小水珠，被車門外灌進來的風吹得歪歪扭扭，最後終於掙脫束縛，飛散在空氣中。

快想想辦法，她催促著自己。

「我們待會兒再聊。」光頭佬奸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