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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墨跡與血跡 27、瓦倫丁的一天

第三部分 墨跡與血跡

27、瓦倫丁的一天

她現在變得相當專業了。她用鉗子謹小慎微地取掉燈泡的底座,不是所有的金屬設備都要去除——只是最底部那個部位。
「我愛你,安妮。」
「什麼?」安妮怒吼,「你想要幹什麼?」
她的電話響起。
這一小時感覺就像是延伸,收縮,然後瓦解坍塌,循壞了一百次。安妮給公寓做了一次大掃除。上上下下尋找她的鑰匙,直到她意識到她根本不需要它們,因為車站距離公寓只有五分鐘的步行下坡路程。她想吃點什麼,但卻不餓。她抽完了剩餘的病毒。
「我說了沒有。」
「我會給你錢。」
「邪惡的安妮。」
而這之後她聽到了別的東西:她母親的聲音,在她身後呢喃。
燈泡下的火焰,藥物起了泡泡,白色變成渾濁的黑色,蒸汽上升。她吸了進去。
安妮趕緊從她那山丘之上的公寓里下了山。下雨了。但她並沒有意識到。雨不是很大,只是毛毛細雨。彷彿是上帝吐的口水落到了她的頭髮上。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房租到期,卻還未支付。如果安妮·瓦倫丁還不來償還這筆錢的話,這個低劣的被安妮稱之為公寓的小房間甚至都不再可能是她的了。他們今天上午已經來過她家門口,那時太陽才剛剛升起。他們猛烈捶擊她的家門,留下了一個紅色的欠條——不像上次留下的粉紅色,或是上上次留下的黃色的——在她家門之下。驅逐、驅逐。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你連奶瓶都不想去抱。
「我沒有太多錢,但是交房租夠了。」
她迅速伸出大拇指按下了結束通話的按鍵。
她一直在監視著。這就是事實。媽媽又在監視她了。
她用螺絲刀把燈泡內膽的其餘部分戳了出來——中心線圈和所有那些微九-九-藏-書小連接的部位。
「你公寓旁邊的那個公交車站。在河邊的那個。」
「你把我放在那裡,這都是你的錯。」言之有理,推斷可行。這的確都是她媽媽的錯,當然也有她爸爸的錯。你們只會夜以繼日地坐在那兒什麼事都不管,你們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我體內種植了一個腫塊,一個奇形怪狀的脂肪瘤,雖然對我的傷害還沒有像它們惡化時那麼嚴重,但確實已經深深地傷害了我。
「我可以在見面的時候給你。」
你說話太遲了,不像你的哥哥那樣。直到其他所有的女孩都會使用便盆之後你才學會如何使用。
冷靜冷靜。
她又走到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之中,在路上左顧右盼,什麼都沒有。沒有停靠的汽車,沒有母親。她要麼已經來到這兒準備幫助安妮脫離困境,要麼她就是遲到了。
他們從來不說她傻。從來沒有說過這種刻薄的詞語。然而侮辱卻無處不在。話語背後暗藏的含義,如同床鋪之下的怪獸一般。
她在地板上四處尋覓著她的打火機,在沙發底下。
一些穿著連帽衫的孩子在停業網球場玩耍,身子靠著鋼絲網圍欄。她對其中一個穿著巨大鞋子,舔著棒棒糖的孩子點了點頭。他也對她點了點頭。
她終於還是問了,不是因為她關心她,而是因為她覺得她的母親給了她錢以及所有的一切,她應該假裝一點同情,「你生病了嗎?你聽起來像是鼻子堵住了。」
令人昏昏欲睡的鈴聲,《邁阿密到伊維薩》
媽媽快要生氣了。任何事九_九_藏_書情都可以惹她生氣,彷彿她喜歡生氣似的。她如同一隻翻滾的在路上被軋死的狗——她喜歡那股惡臭。一個真正的假聖人。
安妮想念她的玻璃管,但被傑菲偷走了,那個沒用的渾蛋。傑菲總是偷她的東西。不過她也讓他拿。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是個寄生蟲,應該有人將他從地球上清除掉,但他想要什麼(想去哪兒)她就會去做,因為她真的很愛他,希望終有一天他會對她好。不再打她,不再把她壓在地上,按住她的胳膊,從背後干她,因為「他喜歡她的屁股,而不是她的臉」。
然後,她將吸管的尖端插入其中,將膠帶纏在四周,這一切都被完美而緊緻地封存了起來,像一個鴨嘴杯。
「在哪兒?什麼時候?」
沒有看到母親。
「矮小的女人,發。她可能會開著一輛……」她的母親這些日子到底開的什麼車?「福特,我想是。藍色的福特福克斯。」這是一輛好車。安妮希望她能有一輛這樣的車。
終於,時間到了。時間過了,其實,已經一小時十分鐘了。已經遲了。
「好吧,不過我現在需要那筆錢。」她說道。
「就是那個。一個小時之後見。」
第二階段。
這句話,就像一個炸彈,一個讓人盲目和眩暈的閃光手榴彈。
「真的嗎?」安妮問道。她的牙齒開始打戰,然後又磨到一起,使勁地咬著她的下巴,都要抽筋了。
她盡量保持自己不滑倒,潮濕的瀝青與劣質的球鞋會造成這樣的危險。這就是水晶對她的作用——能讓她保持高度警惕。小心謹慎、機智聰明。
「過敏而已。秋天來了,花粉和黴菌都很旺盛。」
安妮去不了那麼遠。她想去,但是……
媽媽從來不會遲到的。
這意味著她會留著這個公寓。
管他九*九*藏*書呢。
她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她打破了燈泡,小玻璃碎片刺入她的手掌心裏。她不得不用鑷子才能夾出每一個碎片,用她那顫抖的雙手。她不小心遺留在手掌里的那些小碎片,最後是被她用旁邊的肉硬擠了出來。
她今年十八歲。剛剛滿十八歲,她應該去弄清楚她的人生。他們邀請她搬回家,但她不打算這樣做,噢,絕對不要,她寧願被捕熊器夾斷乳|頭,也不願回到那個地獄里去。
「真他媽的該死,別管我。我不——」集中精力,深深呼吸,「我不需要你繼續操縱我,我自己可以生活。」
一個沉重的東西擊中了她的後腦勺,整個世界墜落至一個黑洞之中。有那麼一剎那安妮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雙手和膝蓋都在地上,一片泛黃的葉子像螃蟹一樣在她面前爬行,一陣簡短、突如其來的風瞬間把它颳走了。
他只有十三歲,但他販賣「有毒性的瘋狂」。她很快就會再見到他。
她的雙腳被浸泡濕透,像被撕裂一般疼痛。郵遞員遞進來一份《消費者報告》雜誌,黃頁的……黃色頁面。
聰明機智的姑娘。
她從她的沙發墊下「解救」出了一個小木箱。這曾經是用來存放她的塔羅牌,但這些東西其實一文不值。他們從來不會告知未來,她總是不得不使用那本愚蠢的小書去弄清楚什麼牌擺在首位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一個小時之後見。」
這一打擊使她平靜下來。
她很清楚她所付出與犧牲的一切,這聲音如鈴鐺般在腦海里敲鳴,發出銅鑼般的聲音。周圍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變成了關注的焦點。她在同一時間既冷靜鎮定又極其興奮。她知道他們為什麼把它叫作這個,因為她能感覺得到,嗯……
他名叫蔡斯,他的步伐很滑稽。
好吧,管read.99csw.com他呢。感謝您的幫助,渾蛋。
她趕緊跑到公交車站裡面。有一個人在等車,一個形似蘆葦、身穿厚重大衣的陌生人。現在還沒有冷到穿厚重大衣的地步,但是嘿,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度,人們可以想穿什麼就穿什麼。他只是站在那裡,鬆軟的帽子拉得很低。
「安妮,我知道那個驅逐通知。」
這一切都沒事。你只需要找到你的重心所在。
直到周末你才會被趕出去。
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一切都寬敞明亮,清潔乾淨,透徹清晰。她生活在了一個高清的世界。
現在裝在裏面的是小小一塑料袋閃閃發光的白色粉末。近距離觀看,它形似海鹽,或者像她剛剛從燈泡上吹下來的玻璃粉末。
在拐角處的公交車站不值得過多的關注。沒有像城市裡的那種花哨的有機玻璃,只有常年潮濕、長滿青苔、兩面貼滿廣告的木箱(一面是管道工,另一面是殯儀館)。木箱邊緣已分裂、磨損,看起來如同掃帚的刷毛。
她到底是怎麼知道這個的?
水晶。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空氣除塵器吹出來的一股風清潔了燈泡的內部。
她聽起來像是感冒了。
這是媽媽最喜歡說的事情。
她的後腦勺又被猛擊了一下。安妮·瓦倫丁的世界落幕了。
她打開了一個沃爾瑪購物袋,在那像捕鼠器一樣的可拉伸式的沙發附近。她將手伸進了塑料袋裡,取出了一個鉗子,一把螺絲刀,和一個磨砂玻璃材質的沾有炭黑色煤灰的燒壞了的燈泡。
當你還是一個小寶寶的時候……
「在弓箭手雕像那兒。」
她應該在接電話之前先確認這是誰打來的,然而她不假思索地接了電話,當她聽到她母親聲九*九*藏*書音的那一刻,她覺得一切都太遲了。
然而,她沒有工作。她被溫迪家解僱后,又被美國天然氣公司解僱了——一個葉門小伙指責她從他那兒貪污了一筆錢,這聽起來如同一個奇特的方式在說她在盜竊。她的確是這樣做了,但他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情。那個像母牛一樣的馬喬里——戴著毛茸茸假髮的老胡思亂想的婊子,肯定告訴了他,即使她也貪污過這裏的錢。
她問那個傢伙:「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在這裏?」
不久,她聽到了河流的潺潺之聲,渾濁的水安靜地疾速流動。
足夠的租金?這真是一個救星。不過,也許她會拿去買水晶。水晶能幫助她思考,幫助她思考如何賺取更多的租金。兩倍,甚至三倍之多。
安妮再次把手伸進袋子裏面,抓住一罐空氣除塵器,一盒飲料吸管,以及一卷黑色電工膠布。
「安妮。」她的母親說,「安妮,我是你的媽媽。」
路旁,一排橡樹。有些許葉子已泛黃,有一些已經落於地面,還有一些如直升機般旋轉降落,來到了路面上。
你不會像一個優秀的小女孩那樣去維修汽車或者給浴室瓷磚灌漿或者為爸爸媽媽做賬。
燈泡裏面暗藏著冰毒。
彷彿透過一面鏡子,能看到它反射的其他多面鏡子。抽這玩意兒給她提供了所有可能性,所有她可以做的事情。
她正要轉身,但是——
在她的腦海里,是她母親的聲音,一聲無形存在的責罵:你永遠不想去為了任何事情去奮鬥,安妮。即使作為一個嬰兒,你從來沒有想握住你的奶瓶。
她聽到了她身後拖著腳走路的聲音——那個男人在移動,他的鞋踩在被遺忘的印刷品那被損毀的頁面上。
「我只是想幫幫忙,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寶貝女兒在街上流浪。」
「嗯?呃,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