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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命運三女神——諾娜、得客瑪、墨爾塔 1、半途而廢者

第一部分 命運三女神
——諾娜、得客瑪、墨爾塔

1、半途而廢者

「可如今的氣溫差不多快90度了,我真該12月再來。」
她扭頭尋找入侵者,可他已經無影無蹤。
她舔了舔嘴唇上的汗,向他吐了一口。入侵者不避不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相反,他伸手指了指。
「慢慢跑?慢跑是有錢的渾蛋才幹的事。我這不是跑,是逃。懂嗎,白痴?」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又劇烈地咳嗽一陣,「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需要變得更好、更快、更強,總之這些。」
該死。
這時,她踩到了什麼東西——石頭,或路上的坑?她也不知道。她沒工夫追究這個,因為她已經不可阻擋地向前跌去。驚慌之餘,她本能地伸出雙手撐住身體,才沒有一頭磕死在地上。然而路面上不知哪兒來那麼多該死的碎石,一陣鑽心的疼痛像電流一樣從手掌沿胳膊逆流而上,她可憐的雙手疼得直想抽筋。
她雙腳重重踏在柏油路上。前方高低起伏,遍布紅色岩石的大地彷彿被當間劈了一刀,而這條老60號高速公路無疑就是這一刀留下的筆直清晰的印跡。巨大的雲團像泰迪熊肚子里的填充物,四分五裂地掛在天上。高速公路一側密密匝匝https://read.99csw.com長滿了多瘤的綠色灌木,形成一道天然的植物牆,它們叢生的枝節好似一雙雙瘦骨嶙峋的手伸向公路,勢要把任何從這裏經過的路人抓住並撕個粉碎。視線越過灌木帶,是亞利桑那州一望無垠的不知名曠野:通電的鐵絲網——俗稱電籬笆——裏面什麼都沒有。嶙峋的巨石和遠處連綿的山巔猶如殘缺不全的牙齒,看著就叫人難受。
路易斯像一匹強健的挽馬大步走到她跟前。
「逃避死神可不像你的做派。」
又是幾聲噁心病態的笑,「哦,知道了。你在逃避我們,逃避你自己,逃避你的天賦。」
「這不是天賦。」她說完,終於決定站起身來。灼|熱的太陽當頭照著,像一隻鐵拳要把她砸在地上,「你心知肚明。當然,你也不在乎。」但她心裏保留了一些沒有言明的想法:哼,等我找到那個女人,你就該消失了,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麼侵入我的大腦。米莉安知道她的名字:瑪麗·史迪奇,人稱「瑪麗剪刀」。據說——如果屬實的話——她能幫助米莉安消除這種所謂的「天賦」。她太需要這九_九_藏_書樣的幫助了,因為她擔心自己終有一天會被它徹底吞噬。
米莉安抬頭看著他。他背對太陽,因而就像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在對她說話。哦,路易斯,她心裏說。這時路易斯轉了個身,她的眼睛也適應了光線。她又看到了交叉貼在他眼窩上的黑色電工膠帶,他蒼白的臉,肉嘟嘟的嘴唇,舌頭舔著參差不齊的牙齒。而當他移動時,她聽到了羽毛的簌簌聲,和鳥喙的吧嗒聲。
「熱,」她喘著粗氣說,「真他媽熱,熱得像地獄。我感覺自己就像裹在魔鬼潮濕的陰囊里。」
此刻,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一顆顆掉在路上摔成八瓣兒。
她的心跳快得像蜂鳥,手掌上擦傷的皮膚火辣辣的,伴隨著陣陣悸動。
米莉安,奔跑。
她直起腰,跪在地上,開始要死要活地咳嗽起來。
「你知道還有什麼是乾熱的嗎?」她問,「火。」
米莉安循著他彎曲的手指望去。
「哪來的我們?」她說著用手背擦了擦嘴,「只有我自己。至於你,誰知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就當你是魔鬼吧,看不見的、讓人噁心的魔鬼。你不在這兒,而在這兒。」她搗了搗自己的https://read.99csw.com太陽穴,隨後又仰脖灌了一通。
「什麼情況?」她問,「那會是誰?」
不,他不是路易斯,而是那無處不在的入侵者,那個只有她能看到的同伴——她幻想出的人物,一個幽靈,一個與她形影不離的同路人。
她坐在腳跟上,身體後仰,面朝天空,閉上雙眼,伸手去拿掛在腰間的水瓶。她用牙咬開瓶蓋(即便這時她還在想著:要是能來支煙該多好啊,我能把它像吃瘦吉姆肉腸一樣吞進肚子。天啊,只要能抽上一口,我連老虎屁股都敢去摸),大口大口地喝起來。水從嘴裏溢出,順著下巴、脖子直流而下。
奔跑,此刻她只想著這一件事。汗水順著頭髮流進眼睛。該死的染髮劑,該死的定型髮膠,該死的防晒霜。她使勁眨著眼睛,把充滿各種化學物質刺得她兩眼生疼的東西隨著汗水擠出眼眶。別管這些。只管跑。她目視前方,心無旁騖,勇往直前。不然還能怎樣呢?
「還沒有結束。」入侵者說。站起身時,她看到這個冒牌路易斯的雙眼變成了兩個黑色的發著亮光的圓圈——烏鴉的眼睛,且周圍布滿皺縮的灰色皮膚,油乎乎的羽毛像縫合九九藏書的線一樣從皮膚下冒出來,「你的路還長著呢,小姑娘。」
聲音很大,靴子重重地踏著路面而來。
「現在才4月。」
高速公路遠處,她看到一輛汽車閃耀的反光。那是她的車,依然停在她停的位置。一輛鐵鏽紅色的、破破爛爛的皮卡車。那確實是堆破爛兒,買它的時候,老鼠甚至已經在它的發動機艙里安了家,它們把發動機上的皮帶和線路咬得亂七八糟。
隨後,一切靜止了下來。
這會兒她真想來支煙,嘴唇噙住過濾嘴,深深地吸上一大口。她的整個身體都需要煙,對尼古丁的渴望猶如一大撥飢餓的蝗蟲席捲全身。她的眼淚流了出來,肩膀不由自主地抖動。她笑一陣,哭一陣,最終還得咳一陣。
「去看看。」
這輛車來自相反的方向。陽光籠罩著它,使它看起來就像陷進一片岩漿的湖裡,因此很難分辨出是什麼車。不過,米莉安能看到車尾冒出的黑煙,也能聽到發動機的巨響。她還看到什麼東西滾過路面——輪轂罩?——撞在了她的福特皮卡車輪上,停了下來。接著,那輛車停在了與她的皮卡車相對公路的另一側。
天空中,幾隻禿鷲彷彿在圍著無形的軸心九-九-藏-書盤旋。
「此一時彼一時嘛。」
「我們到這兒來幹什麼了,米莉安?」
入侵者以凌人的氣勢站在她旁邊,活像一個舉著斧頭準備行刑的劊子手,而她則是跪著的罪人。
「如果我在你那兒,就說明我還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我們仍然是我們。」他說。他胸膛里發出一陣低沉含混的笑,「米莉安,你幹嗎要跑啊?或者,你為什麼不慢慢跑呢?」
但他的聲音傳了過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
「人們說這叫乾熱。」
你啊,她心想,可嘴上卻說:「真有意思。凡是看見我跑的人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呵呵,有什麼東西在追你嗎?有啊,死神,死神在追我。它也在追趕每一個人,所以我在逃避死神,逃避我正在減速的生命之鍾,逃避收割者的大鐮刀。」
「那你在逃避什麼呢?」
這一陣咳絕非兩三秒就完事兒。她弓著身子呼哧呼哧倒了半天的氣,結果越咳越厲害。起初是乾咳,那聲音好似碾碎一堆枯枝敗葉,而嗓子里如同著了火;後來,或許她的肺發現實在咳不出什麼水分,乾脆決定把自個兒貢獻出來,於是喉嚨里漸漸變得濕答答黏糊糊的了。
可就在這時,又一輛車進入了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