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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蝎子和青蛙 22、進入風暴

第二部分 蝎子和青蛙

22、進入風暴

可米莉安幫不了他,頭腦中的猴子依舊在嚎叫。它齜牙咧嘴,為死亡吶喊尖叫,渴望了解死亡,成為死亡。米莉安側身從他身旁走過,推開洗手間的門,走向電梯。
叮。大廳另一頭的電梯發出清脆的提示音。
米莉安在厄運和死亡之間不停地奔跑穿梭,就像一隻該死的烏鴉,從這具屍體上銜一塊肉,又從那具屍體上挑根骨頭——她是挑剔的蛆蟲,是浮躁的叢林狼。她伸出手來,觸碰著一個又一個身體:律師、法官、書記員、秘書。死亡的場景交替上演,同樣的地點——這裏,所有人都被即將發生在這棟樓上的爆炸奪去生命。米莉安可以真切體會到人被撕碎的感覺,有些甚至被瞬間蒸發,更多的人死於混凝土塊和玻璃碎片,還有一些人死於衝擊波和餘波。
萊拉坐在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是個癮君子,你剛剛毒癮發作了吧?」
「我只想感謝您恪盡職守的工作。」她微笑著伸出手去,滿臉雀斑的老保安也禮貌地伸出手來和她握了握——
三樓,法院各辦公室。雪白的牆壁,褐色的地毯,沙漠之花的拙劣畫作。此刻,下巴成了她的嚮導,就好似收割者的鐮刀像魚鉤一樣鉤住了她的臉,拖著她向前走去。她無意走這一趟,但雙腳似乎不聽使喚,而且她渾身上下感到前所未有的活力——明亮、多彩、可怕,就像一個吮吸聖誕彩燈壞掉的插座結果觸電身亡的女人。
這個女人又是低著頭,不過這一次她卻是埋頭看一沓厚厚的文件,離婚案,財產分割之類的,這時,她突然聽到樓下傳來幾聲沉悶的槍響,read•99csw•com她抬頭看了看迎面蹣跚走來的一位老法官,他那幾乎裝得下一艘船的肚腩把黑色的法官袍高高頂起。法官問:「怎麼回事?」她正要開口,樓上忽然傳來三聲巨響,「Duang,Duang,Duang!」接著是威力巨大的爆炸——這一次,聲音來自後面,一時間地動山搖,磚塊、管道、濃煙霎時將她整個吞沒——
米莉安猛地抽回手,強大的慣性讓她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她鼻子里依舊充斥著煙霧的氣息,臉頰似乎仍能感覺到灼|熱的疼痛。
女人神色匆忙,沿著走廊直奔那扇寫著「遺囑登記,孤兒法院書記員」字樣的玻璃門。她聽到了槍聲,感覺到了樓上爆炸引起的地板震動——飛揚的塵土,閃爍的電燈,破裂的天花板;爆炸,門從門框里飛了出來,濃煙中夾雜著四處亂飛的玻璃碴。一個文件櫥櫃轟然倒向她,她那把可憐的老骨頭——
於是她再次來到電梯前。看見有個警察從一部電梯里走出來時,她迅速溜進了另一部。那人是個塌鼻子,制服鬆鬆垮垮,一看就是個粗人。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米莉安,喊道:「嘿!」可惜電梯門叮了一聲,之後便合上了。她迅速按了樓下的按鈕。
三十年後,他赤身裸體站在一個陶瓷浴缸里。此時他已經年老體衰,雙膝外翻,整個人像只被刮凈了毛的、戰戰兢兢的狗。因為哆嗦得厲害,他的身體竟有點影影綽綽的感覺。他的老二蔫了吧唧地耷拉在兩腿之間,像兩顆小紐扣一樣的乳|頭倒是精神抖擻。他渾身濕淋淋的,水沿著瘦骨嶙峋的read.99csw.com軀體向下流淌,衝過打著灰色的結的茂盛體毛。他隔空喊著:「你要不要過來扶我出去?達倫?達倫!你在嗎?呸!」說完,他一條腿邁出了浴缸,只聽「撲哧」一聲,他的右腿邁得太靠左了,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倒,腦袋一側撞在堅硬的水龍頭上,脖子折斷的聲音猶如雷鳴霹靂般震耳欲聾。
朝那個名叫雨果的老年白人保安走去時,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唇齒間頓覺涼絲絲的。她心裏一再提醒自己:正常一點,不要表現得像頭野獸,像個怪胎,或者像個一聞到停屍房的臭味兒就發癲的癮君子。開口說話時,她盡量控制,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太過厲害。
她站起身,擦了擦嘴角和下巴上的污穢,打開門,看到一個纖瘦的男子——他幾乎骨瘦如柴,但仍儘力用剪裁得體的律師服和斯泰森牛仔帽裝出很強壯的樣子。他雙眼圓睜,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男洗手間。」
有人敲小隔間的門。
最後她選擇了三樓。被屠戮者的選擇,電梯按鈕的選擇。
米莉安不敢遲疑,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嘿,呃,你沒事吧?」
「嘿!幹什麼呢?」女人被米莉安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三名男子全副武裝,迷彩服、面罩、防彈背心一應俱全,手持帶偽裝物的黑色步槍。他們一邊射擊,一邊快速衝進大廳。一枚點223口徑的子彈從一個白人女性的髮際線上一掠而過,她剛去買了四杯星巴克咖啡。一名身穿流蘇牛仔夾克的黑人男子大叫一聲,剛要逃走,一顆子彈擊九-九-藏-書中他的喉部,並從脊椎處穿了出去,失去支撐的腦袋頓時無力地垂下去。雨果見狀本能地俯下身子,他的心臟狂跳起來,彷彿胸腔里跑進了一頭受驚的野牛。他伸手到腰上拿槍,可一名槍手轉過身,舉槍瞄向了他。「乓!」火熱的彈頭以每秒鐘1100英尺的速度打斷了他心臟跳動的節奏。老保安倒了下去,靠金屬探測儀勉強支撐著身體。一名槍手旋風般穿過探測儀,恰巧在這一瞬間,老保安看到了槍手裸|露在外的胳膊,他的整個前臂龍飛鳳舞地文著一個名字——珍妮絲;而在他凸起的二頭肌上還有另一處文身,覆蓋整片被他那蚯蚓一樣的血管撐得崎嶇不平的皮膚:一道閃電擊中一棵枯樹,樹根處文著四個字——末日風暴。文身下面有一塊不規則的橢圓形疤痕,像是雪茄燙出來的,也可能是槍傷。這時槍手把步槍對準了老保安的頭,並扣動了扳機,「乓!」整個頭蓋骨被掀飛出去——
「對不起,我今天笨手笨腳的。」女人道歉說。
自作聰明。
有個身穿淡紫色休閑西褲的女人走過來,她邊走邊低頭看著手機。米莉安不失時機地伸了下胳膊肘,將手機從女人手中撞落在地。幾乎同時,米莉安彎腰去幫她撿手機,好讓對方的耳朵蹭到自己的臉——
頭腦深處,一隻飢腸轆轆的猴子在尖叫,它拉下了所有的操縱桿,按下了所有的按鈕,向她發出不可違抗的指令。她向前一個趔趄,抓住了男人的手——
她一頭衝進洗手間,用膝蓋頂開一個小隔間的門,乾嘔了足足十分鐘。
她需要接觸更多的人,越多越好。
九_九_藏_書莉安假裝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認錯人了。」
「不不不,」米莉安急忙說,「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她匆匆逃走,差點摔了一跤。向前走,女人已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前面有扇門,磨砂玻璃門。遺囑登記,孤兒法院書記員——她完全不知道孤兒法院是什麼來歷,難道給孤兒們開個法院?可法律本來就是荒誕的,所以,管他呢。
「滾,滾出去,吸毒的人渣。」
辦公室內,她看到白色書寫板旁站著一位上了年紀的拉丁裔女子,正用黑色的水筆在板上碩大的日程表中寫下開庭日期。
米莉安懶得偽裝了,她已經把全部的小心都丟進了木材粉碎機。她上前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
面前的老保安不明就裡,也沒聽清警察喊的什麼,他只對米莉安微微一笑,說:「為什麼?謝謝你,小姐。」
她將雙臂緊緊抱在胸前,穿針引線般迅速從一排排小隔間中走過。門口那位女士和她說再見,但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且伴隨著含混的迴音。米莉安五內翻騰,飛似的逃出辦公室,來到大廳。嘿,洗手間,她像落水的人看到了船。
重新回到法院一樓。
她徑直走向出口。
這時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槍聲。槍聲從何而來?她還沒有搞清楚。
此時,整個辦公室就像羊群里躥進來一隻狼,人們躁動不安,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那個在辦公室里跑來跑去的女人是誰?她見人不是撞就是摸,不是摸就是抓,總之像個瘋子。米莉安聽到有人小聲說快報警。她想笑:你們這群白痴知道什麼?我不是你們該害怕的人,相反,我正想方設法找出是read•99csw.com誰害死了你們,你們所有人——
——即便在此刻,米莉安都能從他顫抖的手上感覺到帕金森症的前兆。帕金森症,一種殘酷的疾病,它通常不會直接致人死亡,但卻會調皮地把人帶入各種圈套,而後要你的命。
她看到一個長臉男人,舌頭抿著下嘴唇,像只準備抓蒼蠅的蛤蟆。他無所事事地站在咖啡機旁,米莉安疾走過去,調皮地拍拍他的臉——
米莉安驚叫一聲,連忙退開。
要是真有人知情,那也應該是保安。
她告訴自己這樣做的理由,因為她要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可腦海深處的低語聲不停地問她:真是這樣嗎?你是為了查明真相,還是因為你喜歡享受靈視的快|感,你這個變態的小婊子?
一個警察高聲喊叫。
他就站在離爆炸點最近的角落,正無聊地捯飭一盆塑料花。威力巨大的爆炸如同一頭怪獸從洞穴中一躍而出,濃煙和火焰像列火車直接撞向他的身體,可憐的傢伙當場粉身碎骨。
然而將這一扇門關上之後,另一扇更可怕的門又隨即打開:韋德·齊在電話中令人膽寒的慘叫,飢餓的舌頭和分開的喙上殘留著死人的味道,躺在醫院病床上的媽媽,風暴中瘋狂上漲的河水,瘟疫的面具,落下的斧頭,鋸斷踝骨的電鋸,深深插|進卡車司機眼睛里的刀……
米莉安咽了口唾沫,「我該走了。」
每一次乾嘔她都努力穩住自己,努力清除腦海中關於爆炸的記憶。巨響,震動,衝擊波,繼之而來的暴風驟雨般的碎片,灼|熱的空氣,無情吞噬一切的火焰。
她的手指在樓層按鈕上方盤旋。
男子沒吭聲。米莉安咕噥了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