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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吉爾

丘吉爾

丘吉爾是為數不多的精通政治的人物。所以,他才能做著不光彩的事情,同時享有崇高的聲譽。
按照布熱津斯基的說法,自由世界的軍事權是由美利堅合眾國主導,那麼,所謂自由主義諸國的戰略,實際上就是美國的戰略。
然而,閱讀這本回憶「二戰」的巨著,直到最後也沒有讓我完全釋懷。如果從聯軍的角度,準確地說是站在英國的立場,丘吉爾的所作所為可以理解。事實上,如果要問當時是否還有其他選擇,大概也沒有人能夠給出答案。我對他書中論及的不少事情很有共鳴,不由地點頭稱是。可以說,丘吉爾是真正意義上的理性主義者。
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是一本相當有趣的歷史文學著作。通常,領導力與文字表達力無法兼得,但丘吉爾深受上天眷顧,同時擁有這兩種能力。其他領袖的回憶錄,讀者如果不是對現場證人的證言有興趣的話,很難讀下去,但丘吉爾的作品,能夠讓讀者從歷史和文學兩個方面,一併感到滿足。《馬爾伯勒傳》是他失意年代的作品,雖然當初著文的目的是賺錢,但足以證明他完全有以文為生的功力。尤其是他對一些小事的描寫,極其生動。
話說回來。即使美國不算一個政治、軍事兼優的大國,但布熱津斯基這位波蘭出生或者是波蘭移民後裔的總統助理,與同樣來自歐洲的德國裔的基辛格,還是相差甚遠。基辛格有著歐洲人的思維方式,同時又https://read.99csw.com以強大的美國作為後盾,可是在布熱津斯基身上,完全感覺不到類似的靈巧性和通透性。想來是因為他身上流著備受欺凌的波蘭民族的血液。而出現過俾斯麥、梅特涅等大政治家的德意志民族,氣質多少是不同的。看來要求波蘭血統的人有政治天賦,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望著演講台上盛氣凌人的布熱津斯基,我竟然生出了幾分憐憫。如果丘吉爾在場,他會怎樣痛擊布熱津斯基呢?光是想象一下那個場面,便令人愉快不已。
受他的行事風格傷害最大的就是日本。相信在他得知日本偷襲珍珠港的消息時,一定大叫:「太好了!」雖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中,並沒有如此露骨的描述,但他寫道:「這下事情簡單了。我們終於贏得了勝利。當夜,我懷著對上帝的感激安穩地睡去。」對丘吉爾的這番坦言,我沒有特別反感,換作是我,也會想方設法地拉羅斯福參戰。至於日本,應該懂得不光彩的事情可以做,但有必要維持清白的形象。最終結果肯定是有利的。

丘吉爾對與希特勒同樣是極權主義者的墨索里尼評價不錯,稱這個義大利獨裁者失敗的唯一原因,就是跑到了德國的陣營,否則能頤養天年。當他看見墨索里尼被抵抗組織殺死後屍體被倒掛在米蘭廣場的照片時,感嘆說:「我深為震驚,但至少世界上少了一個義大利的紐倫堡。」
做著不名譽的事九_九_藏_書情,卻享有崇高的聲譽,國際政壇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的人物了。
近年來,「太平洋時代」一詞不絕於耳。言下之意,以地中海為中心的時代及其之後的大西洋時代已經結束,接下來是太平洋的時代,美國和日本將成為主角。開啟一個新時代非常好,但太平洋世界必須創造出相應的文明。沒有獨特的文明,豈有資格稱為「世界」?
前年夏天,在一個國際會議上,我旁聽了卡特總統的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的一場演講,聽得我不寒而慄。想到我們的命運掌握在這些男人手中,大熱天里竟然冒出一身冷汗。
英國人不時會出現聖戰熱情的高潮。世上很少有像英國人那樣,明知從戰爭中不能獲得任何實際利益,卻為了某種宗旨或某種主義而奮勇戰鬥的人。

丘吉爾像,美國圖片庫
如果太平洋時代要創建「文明」的話,那它應該是超越現實的另一種形象的東西。
那麼,為什麼我還是不能釋懷呢?我想也許原因在於丘吉爾是最後的歐洲人,即最後的英國人。他曾經這樣評價同胞:
(Winston Churchill,1874—1965)read.99csw.com
我對大西洋時代不甚了解,知識範圍僅限於地中海世界,所以實在無法想象太平洋世界將會孕育出怎樣的文明。但有一件事情是我確信無疑的。迄今為止,出現過各式各樣的政治形態,唯一沒有出現過的,就是沒有領導者的政體。想來,太平洋世界也逃脫不了這一點。太平洋世界的領袖們,究竟會是怎樣的人物呢?
那麼,「現代文明的道德標準」比2000年前的羅馬文明究竟進步了多少呢?所謂的「現代文明的道德標準」不正是丘吉爾等人所建立的嗎?
一面乾著臟活,一面保持著高潔的形象,這句話原本並不是用來評價丘吉爾的,它講的是約翰·勒卡雷間諜小說中的一個英國間諜。大英帝國在贏得「二戰」勝利之後,那些曾經的間諜似乎都不曾有機會進入領導層,只能在情報部門度過餘生。而在其他國家,這40年來領導我們民眾的,似乎是一批不用干髒話也沒能保持住高潔形象的人物。
如果墨索里尼沒有被共產黨槍斃,而是作為戰犯在義大利受審的話,戰勝國一方會以什麼罪名審判這個做了20年義大利總理的人呢?至少屠殺猶太人和虐待俘虜的罪名是不成立的。直到20世紀的今天,義大利依然是一個不懂戰爭的民族,但同時也是一個不懂種族差別和殘虐的民族。他們最優秀的品質,就是從來不認為自己屬於高人一等的民族。除了最後幾年之外,執政期間一read•99csw.com直受到義大利人民支持的墨索里尼,僅因為戰爭中站在德國一邊,就會被處以死刑嗎?義大利吞併衣索比亞這個唯一的侵略行為,不是與英法共謀的結果嗎?
我不反對日本履行經濟援助的義務,對於自家的錢如何使用必鬚根據美國戰略而定的論調,也能勉強同意。可是聽美國的意思,日本經濟援助的範圍似乎要延伸至中南美洲,這多少還是讓我感到有些困惑。
佛法關係姑且不談,這件事情說明政治和軍事能力兼優的大國的稀缺性。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強盛時期的古羅馬帝國。
這講的不正是他自己嗎?正因為具有那種精神,所以他在處理德國、波蘭以及原子彈等問題時,才能夠那樣毫不留情。在我這個非歐洲人看來,為了物質利益而發動的戰爭,反倒能做出合理的終戰判斷,最終是減少了傷害。
對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丘吉爾稱它是「陰暗而野蠻的憤怒國家,充滿殘酷和矛盾的不幸的民族」。
溫斯頓·丘吉爾,大概屬於最後的歐洲人。無論他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卻依然保持著強烈的個人風格,即英語中說的「style」。
聆聽布熱津斯基的講話,讓我不禁想起16世紀初的一件趣事。時任佛羅倫薩共和國官員的馬基雅維利,因外交談判,前往法國拜見路易十二。在與安布瓦茲樞機主教會面時,這位主教對日後《君主論》的作者說:「你們義大利人不懂戰爭。」馬基雅維利正值年輕氣盛,毫不遲疑地反駁:「九*九*藏*書你們法國人不懂政治。」

如今的日本已經是一個經濟大國,大國就必須承擔起援助他國的義務。以目前日本國民的心態,軍事上的要求實屬困難,所以,日本希望能在經濟方面有所貢獻。軍事援助,由我們(美國)負責。但日本屬於自由主義陣營,就算經濟援助,也必須遵從自由主義諸國的戰略。
這種觀點,與公元三、四世紀時期在萊茵河畔築起要塞,面對大河彼岸的日耳曼民族既輕蔑又恐懼的羅馬人頗為相似。
不過,丘吉爾在書中指出:「現代文明的道德標準似乎規定,戰敗國的領袖應當被戰勝國的人民處死。羅馬人遵守著相反的原則。他們的勝利歸功於他們的勇敢,也幾乎同樣歸功於他們的仁慈。」
不過,僅上述內容,還不至於讓我感到不寒而慄。關鍵是我根本不相信美國有一手構建自由主義諸國戰略的能力。
其實,對他演講的內容我並不反對,只是對其奇妙的思路感到無語。歸納布熱津斯基的講話,大意如下:

當時的法國是歐洲第一軍事大國,而義大利則是經濟強國。在義大利諸國中,佛羅倫薩共和國的軍事力量最弱小,因此由法國提供軍事保護,佛羅倫薩則向對方支付保護費。馬基雅維利前往法國交涉的目的之一,就是降低保護費。
讓軍人搞政治,始終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們進入了一個與他們熟知的領域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