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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522年冬 死

第六章 1522年冬

騎士團大團長也率領游軍站在第一線。在整個戰線中,只有阿拉貢城牆朝著內側大幅凹進,因此如果這裏被攻破的話,將面臨敵人一舉攻入城內的危險。
這時,年輕人才在長達近5個月的攻防戰中第一次感到了從心底噴發出的對土耳其士兵,以及對命運的憤怒。
安東尼奧感到無能為力,什麼也做不了。但是,他只想為朋友脫去壓迫身軀的盔甲。將下半身和上半身的盔甲全部脫去后,奧爾西尼雖然已奄奄一息,但還有呼吸。安東尼奧用雙手輕輕地抱起了摘下頭盔后一頭亞麻色頭髮的朋友的頭。他覺得,這時候朋友好像有一瞬間把眼睛睜開,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微微彎起右唇角,最後露出了與平時相同的微笑。這微笑對了解他的人是無限地和善,而對不了解他的人,就只能被認為是譏諷。亞麻色的頭髮無力地搖擺低垂,羅馬的騎士結束了25歲的生命。
但是,年輕人並沒有聆聽總主教的祈禱聲。他只是看著橫卧在大約1米以外的奧爾西尼的遺體。
教堂中的安東尼奧用左手緊握著一樣東西。這是在侍從清洗奧爾西尼的遺體時,他趁侍從不注意,從朋友脖子上取下的。這是一個女人用的小十字架,同僚當中肯定沒有一個人知道奧爾西尼總是將其佩戴在身,片刻不離。由細小紅寶https://read.99csw•com石組成紅色十字的這支十字架,是奧爾西尼的母親在他20歲啟程前往羅得島時送給兒子的。據說母親在此後不到兩年就離開了人世。安東尼奧並不是為了自己而偷拿十字架。他決定將它送到一個人手中。
葬禮結束后,安東尼奧沒有返回義大利騎士館,而是一個人沿著聖約翰教堂旁邊連接城區的小路一直行走。奧爾西尼生前居住的房子緊閉房門,裏面全無有人在的跡象。但安東尼奧還是用力敲響了房門上的鐵環。不久之後,房門從內側打開。那個希臘女人站在那裡。從籠罩女人全身的悲傷氣氛來看,安東尼奧感覺到她已經得知了奧爾西尼的死訊,可能是侍從通知的吧。希臘女人的表情十分生硬,似乎是要拒絕對她內心的窺探,而且,眼睛也沒有因淚水而倍顯柔弱。安東尼奧這時候才想起自己也一次都沒有落淚。
這一天,土耳其軍撤退的信號罕見地在正午之後不久便響起。守衛義大利城牆的騎士們焦急地等到土耳其士兵遠去后立刻打開大門,朝倒在地上的騎士飛奔而去。當安東尼奧和另一名騎士想從兩旁將犧牲者抱起時,陣亡騎士的頭盔脫落下來。無論是安東尼奧還是另一名騎士,甚至附近的其他騎士,當大家看到鋼鐵頭盔下出九九藏書現的臉時,視線當即凝固,無法移動。因為儘管濃密的黑髮被高高盤起,但這毫無疑問是一張女人的臉。安東尼奧立即認出了她,周圍的騎士們似乎也知道。誰都沒說一句話。從將要脫下的沉重胸甲前,一支小小的紅寶石十字架脫落而出。
戰鬥一直持續到了下午。護城河裡堆滿了土耳其士兵的屍體,耶尼切里軍團的士兵們踏著它們從破損的開口處爬了上來。此時步槍和弓箭都派不上用場。城牆上持續著只使用刀劍的激戰。
平常總是略帶紅色的嘴唇,現在已變成土色。但是,在安東尼奧眼裡,土色在他的凝視下似乎逐漸恢復了紅色。
耶尼切里軍團也被投入戰場,在騎士團大團長的命令下,守衛其他城牆的騎士們也趕往已成為激戰中心的阿拉貢城牆進行增援。義大利城牆調派了10人,安東尼奧和奧爾西尼也在這10人當中。
激戰在日落時結束。土耳其軍留下了大量戰亡者,如潮水般撤去。倖存下來的人將城牆上土耳其士兵的屍體全部拋進護城河裡。己方的死者被抬下後放在城牆的內側,陣亡騎士的遺體分別由侍從用手清洗后,穿上騎士制服,安放在聖約翰教堂里。平時也是這樣,在總主教主持彌撒后,騎士們將被埋葬在教堂地下的墓地。除了脫不開身的騎士,九_九_藏_書騎士團全體成員都要出席下葬彌撒。成排的遺體橫卧在教堂的地面上,安東尼奧也是圍繞遺體站立著的騎士之一。
趔趔趄趄地站立起來的安東尼奧首先想起了右手曾握著的長劍。它落在了3米開外的地方。安東尼奧將長劍撿起,重新握在手中時,第一次想到了奧爾西尼。他想起了總是在自己身邊像平時一樣從容不迫地與兩名耶尼切里軍團士兵戰鬥的朋友。好不容易開始清醒的頭腦立即被可怕的想象佔據。
年輕人已經什麼也不再想。他在已化為石堆、一片狼藉的城牆上,像到處亂爬一樣尋找著朋友。奧爾西尼在10米開外一個石堆的背面。左半身被埋在石堆里。儘管如此,他還是對趕來的安東尼奧的呼叫聲微微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的19日,土耳其軍的攻擊也沒有停止。這一天不僅是阿拉貢城牆,英吉利城牆和義大利城牆上也展開了白刃戰。騎士團大團長也站在最前線親自指揮。即使這樣,敵人的飛箭和子彈也連邊都擦不上,人們對此議論紛紛,猜測他是不是承蒙了神的特別保佑。
他想起了自己因傷住院時的情景。因高燒而迷迷糊糊的安東尼奧突然感覺到脖子似乎與什麼有了碰觸。年輕人在淺睡中神志飄忽,他捨不得在醒來后失去這種碰觸,任憑其持續下去。他知道這是誰。與read.99csw.com其說是知道,不如說是希望就是那個人,因此他不想挪動身體的任何部分。片刻過後,奧爾西尼的嘴唇從安東尼奧的脖子移到胸口之後,才終於離去。這時候,安東尼奧才想說些什麼。但在說出之前,話就被激烈的吻擋了回去。從這一天開始,20歲和25歲的年輕人之間,開始了只在兩人之間才有的感情交往。這對安東尼奧來說是第一次體會到的人生的一面,其美麗甚至達到了之前一次也未曾嘗到過的程度。
大家都覺得他太過魯莽,但卻沒有將其喚回的手段。堡壘下的大門緊緊關閉,那個騎士是怎麼出去的不得而知。由於炮擊聲,從堡壘上面喊話下面也根本聽不見。不知是何方人物的那個騎士,隻身一人站在了敵人中間。
安東尼奧開始扒石塊,每扒開一塊就扔到一邊。雖然他分秒必爭,但奧爾西尼的臉色在此期間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兩眼已經無法睜開。因炮擊而四散的石塊砸傷了他的下半身和脊骨,被擠壓的鋼鐵盔甲刺進肌肉里,從石堆中獲得自由之後,羅馬的年輕騎士全身血流不止,流成一片的紅色血液將下面的土地染成了黑色。
在義大利城牆,敵人的攻擊都集中在了德爾·卡萊特堡壘上。敵我雙方在戰鬥中都只有手中的刀劍作為唯一依靠。激戰即將過去3個小時時,防守堡壘的騎士們九-九-藏-書看到,在堡壘下面通往外牆的通道上,一名騎士堵住去路,與一群敵兵迎面相對。
接近傍晚時分,炮彈擊中了展開白刃戰的城牆頂部,而且是兩發炮彈落在了同一個地點。用石塊和沙袋堆積加固的那個地方瞬間徹底崩塌,升起了滾滾濃煙。安東尼奧也是被炸飛的一個,飛揚的塵土落下后,他看到了在石塊和沙土之間死傷的大量敵兵。安東尼奧的盔甲中的右臂部分不知被炸飛到了哪裡。也許由於炮彈的打擊太過猛烈,這一帶被不似戰場的寂靜籠罩。
12月18日,激戰以早已被摧毀一半的阿拉貢城牆為中心,在整個戰線再次展開。但土耳其軍的攻擊與和平談判之前完全不同。他們在把自己的士兵送進城牆時,也沒有停止對同一城牆的炮擊。即使己方士兵受到來自背後的炮擊,被炸得血肉橫飛,炮擊也一直在持續。
短暫的寂靜被兩軍士兵再次響起的吶喊聲打破。安東尼奧輕輕地把朋友的頭放下,揮起長劍沖向了敵軍。
年輕人默默地將左手緊握的東西拿到她眼前。女人也默默地將其接過。她關上了房門,到最後也一言未發。
土耳其士兵沒用多長時間就把手持長矛的那個騎士圍在了中間。長矛揮向空中,敵兵朝著騎士蜂擁而至。堡壘上的人們不禁閉上了眼睛。土耳其士兵散開的時候,身披盔甲的騎士已經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