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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1年·冬:威尼斯

1571年·冬:威尼斯

女人沒有去有巴爾巴里戈家墓地的教堂。她知道埋葬在那裡的只是男人的一撮頭髮,但這並不是不去的理由。去掃墓,等於把那個人的死和其他所有人的死等同了起來。女人的心裏不願意那樣,因而她猶疑不定,不敢站在那人的墓前。

共和國政府頒了一條法令:禁止在勒班陀海戰中戰死的威尼斯戰士的家屬穿喪服。
那樣的一天下午,像往常一樣在聖薩卡里亞教堂祈禱完的女人,走過位於廣場中部威尼斯獨特的蓄水槽旁,突然止住了腳步。是靜靜灑落下來的冬日的午後陽光,讓女人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弗洛拉閉上眼睛抬起了臉,像接受陽光一樣微微地抬著頭,站立在那裡。
在女人的身邊,雖然只有少許,但還留著一些男人的遺物。
因為政府認為那是喜事,不是要穿喪服的九-九-藏-書喪事。祝賀的旗幟在街上四處飄揚,沒有一個地方看到弔喪的旗幟。
女人沒有祈禱他能夠安息。因為女人毫不懷疑,男人是在知道了勝利后沒有了呼吸的。他以滿足的心情迎接了死亡。
儘管如此,還是有個女人因此悲傷得身心具廢,雖然在威尼斯沒有人服喪,而且身為情人的她本來也不是應服喪的人。
弗洛拉想,再過兩三年,必須決定是作為商船的弓弩手,去實地學習航海術和商業技術,還是在巴德瓦大學學習法學或醫學。再過7年,到20歲,作為威尼斯貴族的嫡子,就可以得到共和國國會的議席。這個孩子,還有7年,長的話10年,仍然是需要母親的。
正是這時,她感受到了一隻手在背上溫柔地撫摸。兒子站在旁邊。
女人知道死訊后,第二天就去了九九藏書那裡,把這些東西帶了回來,因為再也不能以男人的名義去那所租借的房子了。
女人用吃驚的表情看著兒子。並不為一直以為還年幼的兒子已經知道了母親的心事而驚訝。她驚訝的是兒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的位置,已經變得如此之高。這一二年間,兒子長高了許多。不僅手臂的位置變高了,聲音也變低了,變得沉穩了。
即使女人的兒子選擇了出海的工作,在他有生之年,也肯定不會受到土耳其半月刀的威脅。
因此,無論是在街上還是巴爾巴里戈的宅邸,沒有為亡故的人悲傷的氣氛,到處都是慶祝勝利的喜悅氣氛。

這些東西並不是作為遺物特意留下來的。那是男人租的那棟小房子里,兩人用過的一些東西:有著纖細花紋、做工精細的幾個威尼斯的玻璃杯,盛葡https://read•99csw.com萄酒的玻璃容器,綉著搖曳的雲一樣的花邊的床單、桌布和餐巾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
在剛出廣場的地方,一直有個攤子賣從近郊采來的鮮花,弗洛拉買了一束根部沾著土壤的小花。她說,不忘記保養的話,到春天就必須更換花盆了,屆時一定會開出很多花來。
阿戈斯蒂諾·巴爾巴里戈給心愛的女人的兒子留下了這樣的禮物后離去。
母親默默地一邊點頭一邊看著兒子的臉。他要比母親略高一點了。弗洛拉想著,也許我才更需要兒子。女人的雙眼,忽然從那時以來第一次涌滿了眼淚,淚水順著臉頰不斷地流下來。兒子用左手撫著母親的背,母子倆離開了聖薩卡里亞廣場。
除了這些東西以外,還有一件遺物。一個寒冷的夜晚,把女人送回家的男人,把自己身上穿的斗篷裹在她九_九_藏_書的身上,女人就這樣一直穿著,留下了它。黑羊毛織就的外罩加上毛皮襯裡,在威尼斯是非常普通的男式外套。只要被這些東西包圍著,女人就像被男人的愛包圍一樣,一種安寧感又回來了。
「母親,哪天一起去科孚島吧。」
威尼斯街道上轟動一時的為勝利而舉行的各種儀式,對這個女人來說,只是與己無關的騷動而已。雖然知道勝利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無論如何都沒有要慶祝一番的心情。
母親不由得微笑起來。一直覺得還是孩子,忽然間已經長大到能安慰母親了,想到這些與其說高興,更覺得奇怪。這個年齡的孩子,每天都肉眼可見地在成長。曾經像小狗一樣纏著母親的少年,馬上要迎來13歲的生日。
以元首為首的共和國高官們造訪阿戈斯蒂諾·巴爾巴里戈的宅邸,並不是弔唁,而是來慶祝勝利九九藏書的。以堅定的態度來接待的遺孀,也沒有身著喪服。
「母親,他是作為取得勝利的指揮官而去世的。」
雖然懷著深深的悲哀,但女人並不孤獨。一旦為男人發自內心所愛,女人就不會再為孤獨而痛苦了,只是,總想摸索著尋求什麼的念想,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但那樣也行。女人想:有那樣的想法時,就沉浸在裏面吧,不要勉強自己。
察覺到事情緣由的老女僕,看著得到勒班陀海戰勝利消息的同時,也知道了自己所愛的人已死亡,只是茫然得連哭都哭不出來的女主人,只能悄悄地給予些許寬慰,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女人也只能將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悲哀深藏在心中。
沒有去過巴爾巴里戈家墓地所在教堂的女人,一直有在下午沒什麼人的時候,與兒子一起去聖薩卡里亞教堂的習慣。女人在那裡為男人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