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六、五頭蛇

六、五頭蛇

「喲,不速之客。」晴明說。
「俵藤太大人。」
「蛇,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蛇。」
隨從們終於看清了——這是長著五個頭的巨蟒,口中吐出瘴氣般的氣息。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也可以說是一個人。」
「嗯。」
分成五股的那一端抬升到夜空中,在月光中悠悠晃動。點點綠光從空中俯瞰幾個隨從。那是眼睛。
「遭何人襲擊?」
「哇——」
似乎受到了這聲音的誘惑,那蛇哧溜一下動起來,穿過三條大路向西而去。
「道滿如此輕易就撒手。」
「出了什麼事?」
晚上,藤原師輔正朝一個女人那裡趕去。
「啊,記得。」
「真的不知道?」
「藤原師輔的事。」保憲話音剛落,博雅慌忙探出身子。
「當時,參与征討的有平貞盛大人、俵藤太大人……」晴明說道。
新的酒杯已備妥、斟滿。保憲面朝庭院坐著。黑色的貓又沙門從保憲懷裡露出半張臉,正酣然熟睡。
「到底出了什麼事?!」師輔掀開帘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俯視自己的五個蛇頭。
「若是為上次那件事,其實您也用不著這麼早就過來。我本打算前往拜謁的……」晴明說道。
「沒錯。」晴明點頭。
「一件事情?」
「沒錯。」
「怎麼?」
當燈火準備停當,周圍變得更暗,庭院的角落已經黑黢黢的了。
「二十年前,那個人自稱是新皇……」晴明說道。
「平貞盛大人府上。」
「可是,你所謂的這次事件是……」博雅遲疑著。
「還有呢?」
「晴明,那件事……」點上燈之後,博雅開口道,「是保憲大人過來之前,跟我談論的那事嗎?」
「為討伐同時謀反的藤原純友大人,當時被任命為追捕使的不正是小野好古大人嗎?」晴明說道。
「襲擊者似乎並非人類。」
「誰?」
「哦,藤原師輔大人和源經基大人……」
「他們每個人都與一件事情有著重大關聯。」
「妖怪!」
「要是我不動腦筋……」
「寺名……對了,好像問過好古大人,說有沒有雲居寺寄存https://read.99csw.com的東西。」
他乘的是牛車,方向是西京。隨從數人。車從神泉苑旁邊駛過,橫穿朱雀大路,走在朱雀院附近。
「還有?」
「果然如此?」
「好吧。」晴明點點頭。
牛拉著燃燒的牛車狂奔起來,師輔的身體卻被從車裡拽出。他全身寒毛倒立,發出驚恐的悲鳴。五頭蛇把他叼在口中,舉到了半空。師輔四肢亂動,拚命掙扎。
「怎麼,還不明白嗎?」晴明說道。
「這二人之中,每晚做奇怪的夢,身體每況愈下的又是誰?」
「或許是吧。」
藤原師輔、源經基也是參与征討的人物。
一名隨從手持火把,向那根圓木靠攏過去。
「這隻是聽師輔大人說的,並非我親眼所見。」
藤香融入風裡,在呼息間縈繞。把酒杯往唇邊輕輕一送,紫藤花香便與酒香融匯到了一起,甚至給人一種美酒散發出藤香的錯覺。
「師輔大人出事了?!」剛才還和晴明提到這個名字。
「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說起雲居寺,那不是凈藏大師嗎?」
「唔。」保憲點點頭。
「有五個頭。」
「你把剛才列出的名字排一排。」
晴明並不回答,而是輕輕喊了一聲蜜蟲,向她使了個眼色。蜜蟲心領神會,答應一聲「是」,正欲站起,院子里忽然傳來說話聲。
「我有話要說。」男人說道。
「沒錯。雖說沒有發生什麼事,但藤原師輔大人的名字,你不從我口中聽到了嗎?」
「然後呢?」
「是。」
「剛才聽博雅說,直到前天還安然無恙……」
「晴明。」博雅開口道。
「我想,這件事無論如何得告訴你一聲,所以就過來了。」
「什、什麼……」博雅驚訝地張大了嘴,大叫起來,「竟然是……」
站在那裡的是賀茂保憲。
月光皎潔。三條大路上,牛車吱嘎吱嘎碾壓著地面前行。
「實在抱歉,博雅。我是真的不知道。」晴明喝乾了酒,把酒杯放回地板。
「明白了。」晴明點了點頭。
「那蟲子怎麼了?」
師輔今年五十三歲九_九_藏_書,去女人那裡過夜的氣力還是有的。
牛狂叫一聲,正欲飛奔,蛇的五個頭已經潛入帘子。
「這次的事情,你我二人了解的根本就沒什麼差別。只要稍微動一下腦筋,你一樣能想到我想到的。對你說過這個吧?」
「喂,晴明,究竟是什麼事?你能不能講得清楚一點,讓我也明白一點。」博雅終於急了。於是,晴明的視線再次轉向他。
隨從們也聽到了這聲音,卻辨不清究竟來自何處,發自誰口;也不知是否傳到了蛇的感官里。
「雖然不知道是否與保憲大人的思路一致……」
「因為是蟲子?」
「哇——」隨從大叫一聲,拚命後退。
落日的餘暉,傾灑在晴明的手指上。那纖細白皙的手指,正擎著酒杯。
「什麼事?」
「啊呀!」師輔大叫一聲放下帘子,滾回牛車裡。此時火焰已經蔓延到了車子上,熊熊燃燒。
「那麼,保憲大人到我這裏來,讓我去一趟的,又是哪裡呢?」
「名字怎麼了?」
「嗯,嗯。」博雅開始排列起那些名字來。
「師輔大人怎樣了?」晴明問道。
「就這件事?」
「正因為是蟲子,所以才會變啊。」
「博雅,剛才舉出的人名,你還記得嗎?」
「並不盜竊的那些盜賊,最初進入了誰的府邸?」
「儘管還活著,可全身都是蛇的咬痕。而且跌落到地上時摔得厲害,究竟能否保住性命現在還不好說。」說著,保憲從地板上拿起酒杯,送到嘴邊。
「還有,我求你辦的事呢?」
「是說過。」
「待在雲居寺里的人,是誰呢?」
「您專程跑一趟,莫非此事與貞盛大人的病有關係?」晴明問道。
「快告訴我吧。」
「什麼事?」師輔從牛車中問道。
「道滿在貞盛大人身上用的那蟲子……」
「蟲子吃了瘡之後,就會變成別的東西嗎?」
「晴明啊,」保憲一飲而盡,說道,「有急事了。」
「哦。」保憲將酒杯放回地板,注視著晴明,「你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情?」
「什麼蛇?」
「你指什麼?」
「當時,凈藏大九*九*藏*書師正在叡山的橫川,為降服將門而修鍊大威德明王法……」
「說得倒輕巧,光這幾個人名又能說明什麼?」
「你曾說,一定是因為道滿發現了些什麼,他究竟發現了什麼呢?」
滾落在地的火把快要熄滅了,跌倒的師輔在痛苦地呻|吟。
「能說明。」
「怎麼回事?」師輔再次喊道。
「這個啊,當時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不知道。」
「道滿一定發現了一些端倪。他的發現與我的發現恐怕相差無幾,但他還是稍稍想到我前頭去了。」
「不,你必須要動腦筋。」
一屈,一彎,那東西蜿蜒著蠕動。另一頭緩緩抬升起來,抬到人臉的高度,然後繼續向上升去。
「道滿便是這方面的高人。」
「二十年前的事,還不明白嗎?」晴明用目光啟發著博雅。
「迎接就不用了,晴明。」
「問題就在這裏,博雅。」
「好吧。」說著,晴明重新轉向保憲,注視著他的臉,「保憲大人,這次的事情,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看來,紛紛動起來了。」
「小野好古大人呢?」
「不,並沒有直接說出人名,而是寺名。」
「那是什麼?」
「可是,就算是不知道,起碼也會有些想法啊。快給我講講吧。」
「正在府中卧床。」
「遭襲。」
「好孩子。」聲音又響起來,「過來,到這邊來。」那人在呼喚蛇。
「我們不是早就約好了嗎?我若是要說出來,第一個對象自然就是你。」晴明後背離開柱子,右肘支在豎起的右膝上,「博雅,這次的事件中出現的人物的名字,你還記得吧?」
正要經過朱雀院,吱嘎一聲,牛車停了。隨從發現前方似乎有什麼東西,於是停住車子。
「什麼啊,晴明?首先,道滿未必就了解你我二人了解到的情況。我還是不明白。」
「並不偷盜的盜賊有沒有說過什麼?」
「那、那個人……」
小野好古,俵藤太,凈藏,平貞盛,藤原師輔,源經基。
「正好。」保憲一面用指尖撫摸貓又的脖子,一面說道,「本想過些日子再與你談,可我還是想聽聽九-九-藏-書你對這次事件的看法,晴明。」
隨從們紛紛大叫,倉皇逃竄。手持火把者也把火把丟了出去。燃燒的火把碰到蛇身,又滾到牛車下。火苗頓時開始舔噬車底。
「居然會有這種事情……」博雅舒了一口氣,說道。
「我去掌燈……」蜜蟲說著站起身來。原來,日已西沉,四下里昏暗起來。
於是,保憲娓娓講述起來。
「哦?」
「你是說,有沒有說過人名?」
「嗯。比如蝴蝶,原本不就是些既沒有腿也沒有翅膀的蟲子嗎?這樣的蟲子化為蛹,不久就會變成帶有翅膀和腿的樣子。蟲子還會使人改變。肚裏有了蟲子人就會消瘦,就是說,蟲子能改變人的相貌。正因為蟲子有變化的力量,我們常常把它們用在各種各樣的咒中。」
「住手!」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放了他!」。
「看來,京城的苗頭似乎不對啊。」
夕陽灑落在庭院里的紫藤花上。花草在柔和的陽光下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二十年前,征討平將門大人的核心人物便是藤原忠平大人。」晴明說道。
「或許如你所想的那樣。」保憲說道。
目光剛從院中轉到蜜蟲身上的博雅,再次朝庭院望去。剛才還不見人影的草叢裡,出現了一個男人,身穿黑色水干。
蜜蟲備下美酒,晴明和博雅坐在木地板上對酌。
「是昨天晚上出的事。」
「二十年前?是,是……」博雅似乎被什麼東西噎住了,說不出話來。看他的表情,分明是想起了什麼,「啊,啊,原來如此!是那件事啊。原來是那一件——那個人啊,晴明……」
話音未落,五個鐮刀狀的蛇頭便一齊朝牛車撲來,蛇身也哧溜哧溜地朝車的方向飛速移動。
「那又怎樣?」
「哦,哦。」博雅叫了起來。
「什麼事,博雅?」晴明一面把酒杯送往唇邊,一面注視著博雅。
「既然如此,我也想聽聽。請繼續吧。」
「雲居寺又怎麼了?」
當然,沒有一個人去追趕它。蛇很快就消失了。地上只有翻倒的牛車還在熊熊燃燒,牛已經掙脫車子,不知逃向了何方。
「嗯。」
九-九-藏-書「平將門大人。」晴明說道。
「嗯,嗯。」
黑色,滑溜溜,有光澤,還有鱗狀的東西。在火把的照耀下,「圓木」表面閃爍著青綠光澤,煥發著彩虹般的光暈。
「一點沒錯。」
可是,忠平已不在人世。十一年前,天歷三年,他因病去世,享年七十歲。
晴明、博雅,再加上保憲,木地板上坐著三個人。
「嗯。」保憲點點頭。
儘管已經明白,博雅仍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你剛才說,我來之前,你們還在談論師輔大人?」
「我從頭說給你聽,晴明。」
聽到師輔的聲音,那東西在火光中骨碌動了一下。
「不會吧。是不是因為當時維時大人和如月在場,你有所顧慮,才沒有透露?」
「就是我剛才已對你講過的,博雅。」
「說起那個道滿,剛才你沒有說,但他是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
「凈、凈藏呢?」博雅問道。
「源經基大人。」
「不,並沒有說不告訴你。我是說,好像有人來了。」
「急事?」
「好吧,我剛才是聽你這麼說過。可這和道滿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那、那不是小野好古大人的府邸嗎?」
「什麼啊,你剛才哪兒講過什麼啊?」
「所以才要你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麼。」
「昨晚?」
「就是說,命還是保住了……」
月光下,一條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橫亘在那裡,似一根圓木。那東西從右往左橫躺在三條大路上,阻住了去路。
「等一下。」
「那也未嘗不可,不過……」
圓木般的東西抬升起來的那一端,並非只是一股,而是分成了好幾股,像束得很粗的毛髮。共有五股,每股都粗過成人的手臂。
「有人?」博雅的視線離開晴明,望向庭院。晴明正凝視著那兒。「誰來了?」
忽然,師輔的身體從空中跌落。叼著他的蛇竟鬆了口。
「無論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明白。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晴明。」
「五個頭?」
「還等什麼。說要告訴我的難道不是你嗎,晴明?」
「你能否把這些人名列舉一遍?」
博雅口中反覆念叨著六個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