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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童子

鏡童子

女人說畢,四周的老鼠、牛、老虎、兔子、龍、蛇、馬、羊、猴子、雞、狗、山豬,均贊同般同時發出叫聲。
吱吱吱吱吱吱
「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晴明。我、我奉皇上之命,此刻應該正護送鏡子前往兼家大人住處……」
雙眼細長得看似用刀刃在左右額角往上嘶、嘶地劃出兩條裂縫。
老人和女人漸次挨近童子。
其次響起既粗又低的聲音。
「是我叫了你,博雅。」
「實際上不是發生了嗎?」
「你說什麽?」
那聲音令人懷念,又令人放心。
「晴明啊,你不能直呼皇上為『那個男人』。」
他不再猶豫不前。
「換句話說,你把鏡子看成是歲德神的貓口,博雅。」
童子在貓前止步。
「話雖如此……」
「你當初如何選擇方違的方向?」
「不能去。你本來要走向我的方位。要來的話,到我這兒來。」
聽起來似乎是這種聲音。
「回、回來?」
走著走著,童子似乎聽到某種聲音。
眼前佇立著身穿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
「唔,嗯。」
以女人為中心,四周環繞著剛才陸續出現的老鼠、牛、老虎、兔子、龍、蛇、馬、羊、猴子、雞、狗、山豬。
到底是什麽聲音呢?
女人舉起白皙皓腕,向童子招手。
「正因為你身上有那面鏡子,所以你以為正在南下,其實與朝北方走無異,博雅。」
汪汪汪汪汪汪
「是啊。我把鏡子放進錦緞香袋,藏在懷中……」
接著響起「是的,是的」的聲音。
「明天?」
「貓口?」
「我是……」
「你總算停下腳步了……」聲音響起。
「察覺了他自己……」
源博雅右手握著笛子,站在月光中。
是貓。
琤琤……
貓口中傳出聲音。
此時,童子終於止步。
嘶嘶嘶嘶嘶嘶
既然眼下有這麽多人骨,為什麽之前一直沒踩到呢?
或許,他自方才起便一直在重複做著同一件事。就在剛才,他不也打算呼喚父母的名字,卻又作罷嗎?
如果走的是路,他覺得好像走在平坦地面上,又覺得好像在爬坡,亦覺得好像在下坡。另一方,他又覺得好像只是一直在原地打轉。
童子張口欲大喊,卻又作罷。
童子回頭望去,發現有個老人用雙腳趾尖站在一個骷髏上。
「就這麽辦。」
一切都不知道。
「博雅啊,你當時身上應該放有那面受皇上之託的鏡子吧?」
兩人的聲音追逐著童子。
那個男人——當晴明如此形容時,指的是皇上。
方才那個女人微笑著舉起左手。
待他暗叫不妙時,左腳已經跨出,似乎踩到什麽東西。
老人和女人發出低沉呼氣,雙方逐漸挨近。
「只要你停九*九*藏*書下腳步,我們便能再度現身……」
原來衣服的交領相反,吹笛時,持笛的左右手位置也相反,都是鏡子造成的現象。
只能像方才那般漫無頭緒地往前走。
地點是位於土御門小路的晴明宅邸庭院。
「喂!」老人瞧了一眼童子說:「不要去。那邊是塞位,要是去了,你就再也回不來。」
「是的。博雅啊,你是在鏡子中遇見了方位神。」
這隻貓到底是什麽貓?
接著是巨大野獸的影子在晃動。
原來老鼠前面有牛。
「來,跟我來。」
「哇!」
那聲音令人非常懷念,又令人非常放心。
「晴、晴明?!」
山豬發出威嚴聲音。
「祂是只待在那兒的神只,什麽都不做……」老人道。
他不知該怎麽辦。
「童子啊,你千萬不能去那邊。去了,會造成七殺。不僅是你,你家七個人都會遭連累……」
笛聲響起後,之前的琵琶聲似乎稍微變大了,曲調也有變化,而且那琵琶聲似乎在應和著童子吹的笛聲。
不但長高了,表情也逐漸成熟。
順著琵琶聲方向前行時,終於看到某種東西。
「這邊。」
「倘若他打算往南,卻走向我居住的北方,這男子就是我的。」
晴明身後就是窄廊,蟬丸法師坐在其上彈著琵琶。
「沒錯,博雅。」
聲音似乎緊緊攫住童子的衣領。
到底該走向哪裡呢——
既硬又圓——
「嗯。」

「你在那邊遇見了怪異東西吧?」
起初只能望見前面遠方有個東西,逐步挨近後,才漸漸看清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向晴明描述夢境後。
並非僅是因為四周黑漆一團。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黑暗中行走,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將前往何處。
童子差點叫出聲,並非因為骷髏動了,而是有個黑色的東西自骷髏的眼洞中爬出。
「可是,我沒有北上,我是南下呀。我走錯哪裡了?」

「博雅啊,歲德神位於南方時,北方是哪位神祗?」
「這童子本來就打算到我這兒來。這童子是我的……」
「竟然有這種事?」
「骷髏。」
「這裏,這裏。」
「我……走錯方違……」
聲音發自貓的體內。
「沒錯。」女人點頭。
「恰好我來拜訪晴明大人。」蟬丸說。
「不行!不行!」
青色月亮掛在中天。
博雅一臉如總算咽下梗在喉嚨的東西般,舒懷地點頭。
九*九*藏*書子的身子逐漸變大。
單說他自己雙腳踩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
「……」
那女人身穿唐衣坐著,紅唇嘴角往兩邊上揚,得意地笑道:
「察覺了他自己……」
「什……」
不止如此,童子連自己到底是誰,叫什麽名字都不清楚。
是弦聲。那不正是撥弦的聲音嗎?
那聲音以前似乎會聽過。
老鼠下肢直立,高聲說:
「博雅,是這邊。」
是老鼠。
有人在某處彈琵琶嗎?
塞位——表示今天東南方有天一神。因此必須避開東南方,先南下,之後再東行,以此前往兼家宅邸。此時南方的方位神正好是歲德神。歲德神是吉神,不會危害人。
「這麽說來,那個女人是中神……亦即天一神吧。」晴明道。
「這兩個名字不都是方位神嗎?」
「這兒。」龍說。
「不,這童子實際上是走向南方歲德神的方位吧?」
「幸好您回來了,博雅大人。」蟬丸道。
「你居然能抵達此地。」
「博雅啊,你走錯方違了……」
思及此,他突然看得見雙手上的東西。
到底在哪兒聽過呢?
「沒、沒錯。所以,所以,我才跳進貓口中……」
「這邊,這邊。」
「老人應該是金神。」
明明看不清其他東西,那些無數人骨卻似乎沐浴在月光下,發出淡淡白光。
笛聲滑出。
那聲音很輕微。
喀!
「這應該就是那個男人命你送到兼家大人處的鏡子吧……」
「他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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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正在牛車內。結果,突然出現在這兒……不,不是突然。我好像做了一場夢。依稀記得是場很恐怖的夢。我以為還在夢中,結果聽到你的聲音……」
童子變成少年。
老人和女人說。
童子自然而然地將笛子貼在唇上。
正當童子情不自禁慾往前跨出腳步時——
「哼。」
或許向人求救比較好。
博雅看似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身在此地。
博雅說此話時,琵琶聲已止。
黃牙間露出飄舞的舌頭。
「什麽?!」
「不行!」
因而博雅乘著牛車南下。
「當時即便你想避難,逃向前方或後方都行不通,唯一可行之途,是逃進鏡子中。」
手指觸到堅硬東西。他取出那東西,舉在眼前。
原來他把衣服交領穿錯了,成相反邊。
童子在可以聽到聲音的地點止步。停止腳步後,卻聽不到聲音。不過,只要跨出腳步往前走,在黑暗中也一直能聽到那聲音。
後方又響起蹄聲。
那微笑有點恐怖。
「喂!」
就在此時——
「來得好,來得好。」
博雅似乎仍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呆立在原地。
咴兒咴兒咴兒
「你這小子!」
晴明不理會博雅的話,接道:
光著腳行走。

骷髏咕咚落地,破碎了。
琤琤……
「來這邊!」
「你這小子!」
逐漸變成少年身姿的童子,不假思索地跳進貓口中。
「不能讓他走!」
「這邊哦,這邊哦。」
「居於歲德神反方向的通常是金神。這麽說來,北方應該是金神?」
但手探不進懷中。
原來如此。
此時,出現一條身上纏繞雲朵如著衣袍的龍。
猴子急促呼喚。
童子雖停止腳步,仍聽得見琵琶聲。
方才那個老人站在童子右邊。
這時,童子總算可以看清四周。
是個發出藍白色光的骷髏。
人骨間爬出一條蜿蜒前行的蛇,為童子帶路。
狗兒興奮得跑來跑去。
「你要去哪裡?」
右腳似乎撞上某物。
那不是老人的聲音,也不是女人的聲音。
仔細一看,原來腳邊的骷髏在動。
童子心想,這下逃不掉了。
說著挨近的是羊。
女人緩緩站起。
兔子蹦蹦跳。
「你在胡說什麽?」
「不遠了!不遠了!」
哎呀,眞是不可思議,原來琵琶聲發自那隻貓體內。
「博雅啊,那面鏡子,明天再送去吧。」
「可能是你的心靈大半都被奪走,所以心態也變成童子吧。」
博雅望向腳邊,發現鏡子落在地面,映著月亮。
童子再舉起左手伸進懷中。
傍晚過後,晴明才接到消息,說牛車內只留下鏡子,博雅本人卻下落不明。
是琵琶?!read.99csw.com
沒辦法,只得繼續行走。
童子暗叫。
「金神是金屬之神。鏡子是金屬製成的。何況鏡子本來在皇上手中,而且鏡子是映照物體的東西,因此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
「等等!」
童子看見女人的長相,卻猜不出年齡。看上去像是十七、八歲的女孩,也像是年久生苔的老太婆。
「沒、沒錯。」
雞在啼叫。
童子大叫,拋出骷髏。

然而,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是貓。
咩咩咩咩咩咩
聲音響起。
年約八歲或九歲。
少年背後響起兩人的怒吼。
那聲音在黑暗中發出銀光。童子的四周逐漸填滿發光的音符。
然而,童子身上穿的是成人服裝。雖然看得出是黑衣,卻看不清是什麽服制,因為童子捲起超過身高的多餘下擺和袖子,卷到一半。身上穿的衣服寬鬆,應該不好走路。
童子邊吹笛,邊往琵琶聲響起的方向行走。愈往前,琵琶聲便愈清晰。
他連自己光腳踩的東西到底是泥土還是地板都不清楚。踩上去時,有時覺得很軟,有時又覺得很硬。好像不是踩在具體的東西上,而是踩著黑暗本身。難道黑暗的觸感就是這樣?
博雅點頭,稍微記起在夢中發生的事。
喀的一聲響起,左腳下的東西破碎了。
博雅如鯁在喉,他仍舊一頭霧水,但總算多少理解了事態。
咕咕咕咕咕咕
兩人在吵嘴時,童子害怕起來,往其他方向前行。
「這隻貓啊……」老人指著貓說:「是一切都不做、一切都不能做的神只……」
「好了,你不用再擔心。過來吧。」
童子不禁舉起右手貼在胸前,打算采進懷中。
對面不遠坐著一個女人。
受皇上之託接管鏡子的人——藤原兼家宅邸剛好位於東南方。
白髮,白須——身上穿著麻布製成的白色公卿便服。
但童子沒有回頭。
嗶嘰嗶嘰嗶嘰
「你搭牛車去的吧?」
「我想起來了,我在鏡子中,好像變小了,變成童子……」
「要乘在我背上嗎?」
「博雅,你看看自己腳邊。」
既然前行是黑暗,止步亦是黑暗,他大概認為走下去終能抵達某處而繼續走著吧。
貓坐在對面,一雙發出綠光的眸子正望向童子。
童子背後響起叫聲。
「你別多管閑事。」
哞哞哞哞哞哞
「快逃……」
因為他不但記不起父母的名字,連他們的長相也想不起來。
「來,來,到這邊來,快來呀……」女人微笑。
「歲德神?」
此刻,童子已經聽出琵琶聲的方向。
「鏡子中……」
「這兒,這兒。」
以前吹笛時,右手和左手到底怎麽用的?
是龍笛。
「快,快來啊,九*九*藏*書童子。」
童子在行走時,突然聽到那聲音,過一會兒又突然消失。不過,繼續往前走時,又會突然聽到那聲音。
「原來是笛子……」
「這是……」
「博雅,你總算回來了。」
「今天東南方剛好是塞位……」博雅低語。
「如果人進入鏡中世界,會失去心靈的一部分。」
出現的是馬。
到底是誰的聲音呢?
「歡迎到此。」
那東西不是左腳踩碎的東西。
「聽說你在牛車內消失蹤影,車內只留下鏡子……」
原來童子站在眾多散落的骷髏和人骨之中。
有名童子在黑暗中行走。
無論走多遠,始終沒有變化。
啊!
「蟬丸大人很久沒來了。今晚就以蟬丸大人的琵琶聲為下酒棻,咱倆來喝一杯,這主意應該不錯……」
童子覺得以前好像在哪裡聽過那聲音。
「是嗎……」
是這樣吹的嗎?
老人說畢,女人四周的動物全發怒般地大吼大叫。
「鏡、鏡子……」博雅蹲身拾起銅鏡。
貓一下子張開了口。
唧唧唧唧唧唧
「不能讓他走!」
聲音響起。
童子眉宇英毅,臉上卻一副不安神色。
因為不知道,只能往前走。
砰。
到底撞上什麽東西?又踩到什麽東西呢?
到底是夜晚的森林,或是洞窟內?因毫無亮光,不能確定在何處。不過,奇妙的是,唯有童子的身姿非常清楚。
難道這是——
「哼。」
喀!
「你在胡說什麽?」
「那麽,你說說看,什麽神只會做些什麽事?神只本來就是什麽事都不做的存在。」女人說。
那聲音和琵琶聲同時響起。
「你讓那些動物圍在你四周,你自己不出來嗎?正因為你老是居中,大家才會稱你為『中神』……」
童子想逃跑,但無論逃到哪裡,四周都是同樣的人骨,漫無邊際。
「你要是到那位神祗那邊,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老人道。
「打聽各種消息後,我大致猜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映在鏡子中的世界,相當於一種陰態。我想,如果你處於陰態,金神和天一神大概會向你出手。我打算在祂們出手之前救你出來,正當我在思索該怎麽辦時……」
他站起身,雙手撫摩著該物。
齁齁齁齁齁齁
童子停止吹笛。
他蹲下,伸出手,觸到某物。
他用右手握住笛子靠近嘴唇的一邊,左手則握住較遠的一端。
髮長,膚色白皙,嘴唇紅如鮮血。
「你怕我奪走此童,才慌忙出來阻止嗎……」
物體上有兩個可以伸進兩根手指的圓孔,這到底是……
轟嗯轟嗯轟嗯
「原來如此。你把歲德神看成是貓了。」
但是,碰到這種情況,他到底該呼叫誰的名字?父親的名字?母親的名字?
低吼般說話的是一頭大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