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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 危言盛世 天佑我黨

第二部 三 危言盛世 天佑我黨

何東生有點詫異:“你們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看樣子我們的保密有漏洞”。
何東生幽幽的補了一句:“隨你們信不信”,然後出門。
何東生吃吃笑起來。他說話還有點障礙,咽了一口唾沫,說:“再給我喝水!”
何東生見大家沒話,再補充說:“我真的沒辦法解釋,我也很納悶。可能現實世界不像偵探小說,不是每件事都有完美的解釋。我承認,這也是我個人解答不了的最大的一個謎,為什麼老百姓會集體失憶?可能人就是善忘的動物,人們就是渴望著忘掉一些歷史。可能中國共產黨運氣就是好。可能是中國人活該給共產黨統治的,六十年還不夠。可能是神跡,可能是中國人的共業。可惜我是唯物主義者,否則我一定會說這是天意,是上天想共產黨繼續執政下去。天佑我黨”。
小希想了片刻,說:“有機會,我想把我媽也接過去”。
何東生說:“我黨做多少事都是老百姓不知道的,從來如此。況且在自來水裡添加化學品,很多地方都這樣做,譬如香港就在自來水裡加氟防蛀牙,都是為了民眾好”。
方草地很直覺的問:“是在河北太行山區的那家化工廠嗎?有自己飛機場的那家”。
老陳助何東生喝水,並對其他人說:“你們還有問題要問嗎?”
差點鬧出人命,老陳、小希都心有餘悸。何東生死裡逃生,還沒喘過氣來說話。
老陳答:“確是沒什麼印象”。
冰火盛世計畫取得初步成功后,人民日報有一天的社論,第一句寫“自從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中國的盛世正式開始……”這隻是文章的修辭,把兩句話生硬的放在一起。那天後,這兩句話在各種報導中不斷重複,變成標準套句,人人琅琅上口。
何東生說:“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不知道!”
何東生有點心動。老陳解開何東生的捆綁,說:“剛才是意外,信不信由你。雞已經在叫了,天快亮了,黑夜快過去了,你就再忍耐一下吧”。
張逗問老陳:“陳老師,會有事嗎?”
何東生說:“老陳你不能小看我們的安全部門,他們到處都放了眼線,一般有人的地方都有我們的坐探……可是怎麼就漏了你們幾個?”
老陳恍然有所悟的說:“怪不得我們都嗨賴賴”。
何東生想了想說:“韋?沒有”。
老陳、小希、方草地慌忙的合力試圖拉開張逗,但張逗力大如牛,哪拉得住。
方草地問:“那家工廠生產什麼讓老百姓開心的東西?何老師,你答應過,問什麼說什九九藏書麼”。
然後,一件至今我都認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就是越來越多人真的忘了那二十八天,不是一般的一時忘記,而是壓根兒記不起有這回事,就像有些人無意識的在記憶中抹掉一些童年的重大創傷。
張逗微弱的說:“是他害了妙妙。就是嚴打結束那天妙妙開始得病,就是因為他們在水裡放了東西”。
中年以上的人們並沒有忘掉更早前的文革或89六四,只是在這兩年盛世,大家日子過得好,已很少人有興趣再去關注文革、89六四,那是自然的淡出。
但人們是真的記不起那二十八天。
眾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方草地問:“你們不知道,誰知道?你不要隱瞞……”
方草地說:“可不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城市人一天到晚的嗨!”
何東生說:“好好的何必撤?廣大人民心情好,全社會和諧,有什麼不好?中國現在是全世界快樂指數最高的國家,信教的人激增,家庭暴力和農村婦女自殺案例明顯減少,不好嗎?再說,現在真有點不敢撤,撤了不知道老百姓會不會不高興。有些外國人在中國住久了,回到原居住地的時候就感到渾身不自在,覺得沒有像待在中國的時候那麼快樂,整天想回來中國。這樣的國際友人我們多著呢!外國有人批評中國,他們就會站出來替中國辯護,說你們去中國住一回,就會知道中國人多快樂”。
老陳問:“目的既然達到了,為什麼還不撤?”
三人也擁抱告別。
何東生答:“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不過我們根本不是受他影響。我們有個維穩辦,裏面是有專家學者在做調研的,調研古今中外的維穩技術。其中有個專家研究英國的資料。你知道國外的年輕人,除夕都愛走到街上喝酒狂歡,喝醉就會鬧事。你看足球就知道,英國球迷多暴力。但在上世紀末有好幾年,也是他們叫Ecstacy的搖|頭|丸流行的那幾年,除夕晚上的暴力事件突然驟減。原來英國年輕人吃了搖|頭|丸后,只想搖頭,聽音樂、擁抱,愛周圍的人,跟周圍的人傾訴心事。這是搖|頭|丸里MDMA化學品的效果,跟酒精和其他迷|幻|葯的效果不一樣,酒能亂性,令人|獸|性發作,有暴力傾向,迷|幻|葯則產生幻覺,不利人際語言溝通。我們的維穩辦找哈工大提煉了一些MDMA樣品,最初也不知道有什麼具體用途,做實驗唄,就像007特務電影里那個新奇武器研究室,發明了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
這對我黨是有利的。無政府、嚴打,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是沾血的,是造孽,如果你信教的話。所以,中宣部就趁勢有意不讓網路和媒體談論那二十八天。你知道我們現在的網管技術是世界一流的,傳統媒體就更不敢不聽招呼,完全在掌控中。加上中國盛世開始后,大家對西方失去興趣,老百姓都愛看我們自己五花八門的媒體https://read.99csw.com,看境外媒體的人少之又少。這樣一來,本來已經很少有人談論的二十八天,就真的在公共論述中不見了。
何東生猶疑一下,站起來,緩緩的走到門前,然後停下來,轉身自辯說:“你們以為我稀罕升官發財?我這是為國為民!”
何東生忽然腦中飄起一件最近發生的奇事,心頭痒痒覺得不吐不快,主動跟老陳、小希、方草地說:“我告訴你們一個國家機密,最近有恐怖份子,潛進一個國家高度保密的工廠想爆破,還好安全部門收到線報,把他們全部擊斃。驚人的是那六個恐怖份子都屬於北京一個法西斯主義小組織,成員都是北大、清華這些重點大學的學生,知道后我們只能替他們保密,說他們出了車禍,但死不見屍,家長還鬧了一通。我說這事是想讓你們知道,真正的法西斯主義已經在中國紮根了。這些大學生能知道這家秘密工廠,一定是黨政軍內部有黑手,這些別有用心的人早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共產黨人或社會主義者,我只能用法西斯三個字來形容他們。”
張逗把錄影錄音備份分給大家。
方草地問:“何老師,你能解釋一下嗎?是那年大家接種禽流感的疫苗嗎?那其實是維穩辦研製的健忘葯,是不是?”
是不是跟水和飲料有關,我不能肯定。中南海有特別供應的水和飲料,我們喝的東西跟你們不一樣,雖然有些人自律性沒這麼強,到處亂喝也說不定。我想說的是中南海里的人一般都記得那二十八天,而且也都知道中國境內出現了集體的選擇性失憶。
走出門外,老陳對小希說:“我在雲南邊境那邊有朋友,他們都沒有嗨賴賴的感覺,你願意跟我一起過去嗎?”
看樣子這下何東生要被掐死了。
小希凝重的問:“死者之中,有姓韋的嗎?”
頃刻,聽到越野車開走的聲音。
一直不曾張口說話的張逗突然問:“是什麼時候開始放在水裡的?具體是哪一天呀?”
何東生沙啞又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瘋子!一群瘋子!你們……”他本來想賭氣說“你們把我殺掉算了”,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對綁架者作這種提示對自己不見得有利。
老陳說:“不,天亮了,我跟小希自己走到路邊去搭車,你趕快走吧!”
老陳說:“對!”
小希說:“你們怎麼可以背著老百姓這樣做?”
方草地跟眾人擁抱道別,開他的切諾基走。
“要這麼大的工廠製造搖|頭|丸?”方草地不解。
突然傳來妙妙的尖叫聲。張逗鬆了手,回頭看。妙妙站在房門邊,以嚴厲的眼神睨著張逗,像在責怪張逗使用暴力。妙妙手中拿著一盤曲奇餅。
何東生說:“說也無九-九-藏-書妨,反正我也不覺得是壞事。你們就算沒聽過MDMA也聽過搖|頭|丸吧。我們生產的是第N代的MDMA,溫和、不會上癮、無副作用,服用后心情特好,覺得世界充滿愛,想跟人擁抱,向別人傾訴心裡話,但頭腦是清醒的,沒有幻覺,像我現在這樣子”。
就是這樣開始的,越討論越覺得可行,有常委說還真想不到世界上有這麼好的玩意。你們知道嗎,製造MDMA的原材料檫木的油,世界上哪個國家最多?就是我們中國,巧吧!西方和我們的研究都發覺少量服用對人體應該是無害的,而且沒看到長期服用有什麼不良副作用,既然有此一招可以讓全國人民開心一點,增強國家穩定係數,性價比太好了,何樂不為?
我想跟你們說的是,沒錯,中央主管宣傳的部門是做了些工作,但這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如果不先是老百姓自己想忘記,我們也不可能強迫大家忘記。是中國老百姓自己主動給自己吃了健忘葯。
小希說:“你這是愚民政策,老百姓都沒怨氣了,就放過你們了”。
真是漫漫長夜,老陳、小希和方草地這一天心情如坐過山車,跟著又受到資訊轟炸,到這刻都精疲力竭,而負責錄影的張逗更已經打了幾個小盹。
直到政治局研究冰火盛世計畫的時候,有常委怕嚴打效應會讓人們太鬱悶太消極,影響第二環節五大經濟改革政策推行時老百姓的積極性,感嘆說最好有一種東西,讓人們心情好,態度積極,但又不會有攻擊性,影響社會和諧。有個公安口的人在九十年代去過哈佛肯尼迪政府學院受訓,研究過毒品問題,他開玩笑說要達到這樣的效果,除非全國人民一起嗑亞甲二氧甲基苯丙胺,即MDMA。
今天,既然冰火盛世計畫、治國平天下大計以至國家的國際大戰略都已經攤在眾人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
老陳隨便找個問題來問:“你們怎麼會有線報?”
老陳、小希、方草地聽著聽著,出了一身冷汗,像虛脫一樣混身乏力。
不是說我們政府是辦大事的政府嗎?於是說做就做,在河北建廠,標準化生產,統一管理,科學的品質保證,添加在所有國家的自來水水庫,及牛奶、豆槳、汽水果汁飲料、瓶裝水、啤酒白酒黃酒。除偏遠地區外,覆蓋城鎮人口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農村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每人服量極微,血尿體檢一般檢不出來,人們根本不會察覺,只是稍稍開心了一點。不過,這隻是個輔助性的小專案,冰火盛世計畫的成功是因為宏觀政策正確。”
方草地問:“那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
方草地問:“我帶你們到市區?”
張逗大叫一聲“我弄死你!”他像一隻憤怒的猛獸,撲向何東生,以龐大的身軀壓在潺弱的何東生身上。“我弄死你!”
只有何東生越晚越來勁,這幾個小時像是他一個人在表演脫口秀,並且什麼話都不read.99csw.com保留,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自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多好,很久沒這麼痛快過。他更意會到,這些話平常是不能說的,今天不說,以後大概見到棺材都沒機會說。他也明白自己以前從來不喝北京的自來水,今天一下子喝下幾大杯,是會有較異常的反應。
方草地說:“也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反應,我們這裏就有三個人不受這玩意控制”。
﹝完﹞
東方既白,兩人半遮著自己的眼睛,迎著刺目的晨光,走著。
“為什麼他們要爆破那家工廠?”方草地突然很認真的問。
何東生說:“我的記憶你不用懷疑,何況韋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有的話我一定記得”。
老陳插嘴:“就像赫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
張逗一邊扼住何東生的咽喉一邊喊:“是他害了妙妙的,是他害了妙妙的!”
還是老陳冷靜,他拿著水過來,何東生故意不看他。老陳說:“我替你鬆綁,你喝點水,怎樣?”
老陳看到小希鬆口氣,知道她想到兒子韋國。
方草地說:“有,差點給弄忘了。失蹤的一個月!嚴格來說是二十八天,就是何老師你剛才說的無政府的一周和嚴打的三周,現在除了這裏三個人加上你之外,我問過所有的人都不記得。老陳,你也不記得,是嗎?”
老陳說:“沒問題!”
三人喊著:“張逗,放手!”“張逗,你瘋啦?”
何東生接著說:“不是要隱瞞,我會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何東生糾正:“不是,禽流感疫苗就是防禽流感的,總共才只有幾千萬人接種了。維穩辦哪有這麼神奇的健忘葯,有就好了,我們黨就真可以隨意重寫自己的歷史了”。
小希問:“肯定沒有?”
小希和方草地都呆住了。
小希、方草地和張逗都沒話,老陳平和的對何東生說:“你可以走了”。
當時中宣部還有一份報告已經注意到,媒體甚至網路都很少有人再提到中間隔著的二十八天。我們認為是人們不堪再去回想痛苦的過去,大家都向前看,忙著賺錢花錢的事。
何東生說:“具體的日期是很清楚的,就是三周嚴打的最後一天,那天全國第一、二、三線城市及縣城的自來水廠同步提供這玩意,因為第二天中國盛世就要正式開動,得適當的微調人們的情緒……”。
方草地就勢拉開張逗。
何東生說:“確是有這樣的目的”。
小希說:“好好照顧妙妙”。
張逗說:“我懂”。
不記得最好。上一屆的班子,手上沾了那二十八天的血,巴不得大家都九_九_藏_書忘了這事,於是立項修改那二十八天的資料,譬如現在所有圖書館里的報紙,都是電子檔,我們就重編一下那二十八天的歷史,主要是將中國盛世正式開始的日期提前了二十八天,跟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連起來,不再存在無政府一周和嚴打三周。這個改動,竟然沒人抗議,也幾乎沒人察覺,偶然國內外有人提及,也給過濾掉了。很快,新版本就成了惟一版本。實際上我也很驚詫,中國人怎麼會這麼健忘?
何東生解釋:“不是製造搖|頭|丸,根本沒有丸,也不是要來賣給別的國家,我們是大國,不是北朝鮮,你不要想歪了。我們只是生產這種化學品自用”。
老陳、小希、方草地默然不語。
小希和方草地都焦急的追問:“為什麼?為什麼老百姓會這樣?怎麼可能呢?一定是有解釋的”。
這時候,方草地說:“那我該走了”。
老陳說:“一半一半吧!”
我剛意識到這回事的時候,還到處故意試探各個圈子的人,包括中低級幹部和專家學者,果然是真的沒有記憶了,像自我洗了腦一樣。才沒多久以前的事就不記得,太奇怪了,但事實確是如此。
“這樣說吧,現階段我們政府跟那些法西斯的分別是,我們想老百姓有愛心而沒有攻擊性,法西斯要老百姓有攻擊性而沒愛心。那家工廠製造的東西,讓老百姓開心,充滿愛心,不想攻擊別人,所以法西斯份子要破壞它。這樣說可以嗎?”
何東生說:“我跟你們說,這是件好玩意,但只是件小玩意,根本談不上是控制,只是改變人的一點情緒,老百姓該幹什麼還照樣幹什麼。我們的跟蹤調查數字也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有正面反應,也許有很少量的人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反應。不過大部份人開心就好了,少數人是會受多數人的情緒感染的。當然還有些例外中的例外。我看出幾位是屬於那極少數極小數不快樂的人,和我一樣。我是故意不喝自來水和國內飲料,就是想看看別人嗨了自己不嗨是甚麼滋味。今天破戒了!第一次用的時候效果最好,你們看我,喝了你們的白開水,說多少話,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小希、方草地都沮喪的呆坐著,只有何東生像是個勝利者。老陳也聽得楞在那裡,良久才回過神來,看到窗外已露白,說:“東生兄,讓我提醒你一下,我們之間有個同生共死的默契,今晚的事,大家不說,這樣,我們可以繼續過我們老百姓的日子,你可以繼續你的升官發財,你好好的考慮一下。各位,沒其他事,我們就讓何先生回家”。
何東生又忍不住的吃吃笑:“不知道!如果你問我真正的原因,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你們不要以為我們甚麼事情都可以掌控,很多事情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你說的失蹤的一個月就是我們作夢都想不到的”。
小希問:“是搖|頭|丸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