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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橄欖油的發現

第十一章 橄欖油的發現

奧利弗拿出一瓶他的最新傑作,勒斯密斯出產的橄欖油,要我們在午餐開始前先品嘗一番。我原以為他們該從衣袋裡掏出湯匙,舀一勺緩緩送進嘴裏,沒想到這裏的品嘗方式更具鄉土氣息。我們得到一塊柔軟的麵包,每人從大塊麵包上撕下一小塊,用拇指在麵包上壓出一個小坑。大家傳遞著油瓶,輪流小心翼翼地將橄欖油倒入麵包的小坑裡,然後低頭陶醉地嗅聞油的芬芳。然後,他們才像小鳥喝水那樣一點點將橄欖油吸進嘴裏,在喉頭滾上幾圈,最後才依依不捨地咽下。隨後去吃沾滿橄欖油的麵包,還貪婪地吸吮著拇指。我也認真效法。
對一般人來說,要在機器轟鳴的工廠里交談,必須在離耳朵六英尺的範圍內大喊大叫才 能進行。讓我在這種環境里接受橄欖加工教育,實在有不小的障礙。儘管如此,讓一馬力還是堅持在噪音中向我喊完了橄欖油的整個壓榨過程。在機器的兩端,橄欖的命運真有天壤之別,一端是一袋袋洗得乾乾淨淨的橄欖,另一端則是不斷湧出的金綠色橄欖油。空氣中飄蕩著奇妙的橄欖香氣,豐|滿、潤滑、新鮮、溫暖,讓人想起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在這些自命不凡的餐館中,廚師認為必須告訴你他選用的橄欖油的品牌,另外「特別清純」的橄欖油也已成了家制沙拉的主角。晚餐前的酒被取消了,代之的是一碟碟的油,用麵包蘸著吃。
他接下來又談到了怎樣用橄欖製造橄欖油,還有橄欖油被榨出后,怎樣逐漸老化(我很高興地聽到「特別清純」比其他清純保存的時間更長些)。就在我們準備進一步討論它的口感,也就是如何品嘗時,奧利弗看了看手錶說,該出發了。
我是在追求我多年的理想的過程中,才偶爾看到這些有關產量的數字的。很久以前的一個早晨,當我第一次看到沐浴在陽光中那漫山遍野的橄欖樹時,便頓生一種渴望——我多麼希望自己也擁有一片橄欖林呀——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塊,僅供我每天清晨去瀏覽一番呢。我喜歡它那飽經風雨的樹榦,喜歡它那舒展的枝葉,還有果實成熟時葉子在秋風中由深綠化作銀灰的感覺。
奧利弗從他的眼鏡上面看著我。「事實上,」他說,「清純有三種不同的級別。所有的橄欖油都含有自由脂肪酸。如果是『特別清純』的橄欖油,那麼脂肪酸含量必須在百分之一以下;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一點五之間的稱為『中度清純』;高於百分之一點五並低於百分之三點三的,就只能叫『清純』了。」他微笑著問我,「這就是所謂的『一般清純』,明白嗎?」
我們離開蘋果園后,就進了一片橄欖樹的海洋。在這裏,我才明白了皮納特的意思。山坡上數以千計的橄欖樹浩浩蕩蕩排列開去,挺立在露出的山岩上,就像長著葉子的雕像。這裏多數橄欖樹都在二百歲以上,有一些可能還要大些,甚至大上一倍。這數千株橄欖樹結出的橄欖更是數以萬計,而每一枚橄欖都要用手從樹上採摘下來。
我對橄欖樹的好感不僅僅因為它美好的外形,這還只是個開始。在那些年裡,吃橄欖成了我的一大愛好。干吃,或就著鵪鶉蛋吃,再不就做成水果餡餅、沙拉。在房後幾步之遙就能享受到這種種擁有橄欖樹的樂趣。這的確令人激動,從而也使我忽視了一個明顯的問題:這些令我摯愛、令我垂涎的橄欖樹,每一棵樹齡都已超過了一百年,它們是大自然的粗獷、滄桑、永恆的紀念碑。如果現在栽上它的幼苗——就是那種只有五年樹齡的小樹——那我的壽命必須再延長一個世紀,才能有幸去享受那種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的陰涼。我雖然樂觀,但畢竟知命。
在我看來,酒和橄欖油之間的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是你不必為你以後的日子事先埋下幾箱橄欖油。橄欖油與酒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油不像酒那樣越陳越香,新鮮的橄欖油才是最好的。
AOC與製造商的保證書相似,其重要區別在於製造商不能給自已頒發AOC,它需要官方的認證,需要經過試驗、對生產條件的嚴格檢查、一大堆文件、表格還有味道。在我心目中,AOC的工作人員同米奇林的質量檢驗九-九-藏-書員頗為相像,都被他們要檢測的東西塞得滿滿的。規則非常嚴格,不管他們是叫葡萄酒、乳酪還是雞肉,產品必須來自指定的地區,質量必須優良,並以此為區別。
這隻是橄欖油眾多品嘗方法中的一種,相對來說比較簡單。另外的方法如,在科斯加,人們會先往手裡滴上幾滴橄欖油,然後用手指捂熱,據說吮手指的方法就是學自科斯加人。還有土豆法,是將橄欖油滴到蒸好的土豆片上,在品嘗過程中還要不斷地用蘋果清理一下口腔上膛。
「為什麼?」我問,「難道樹不是他的嗎?」
豪特?普羅旺斯村有七座橄欖油加工廠,我們首站是勒斯密斯外的芒林德斯。我們在筆直、空曠的公路上向北行駛,正前方是露洱山,山頂上還覆著冬天的積雪。天空高遠,但氣溫很低。
橄欖油的發現(4)
是的,就是這些橄欖核,它們也有讓人想不到的功能,而且非常重要。有一個時期,某些橄欖種植者突發奇想,打算把橄欖核剔除,只壓榨果肉,以為這樣能提高橄欖油的質量。結果他們發現,這種辦法不僅勞民傷財、事倍功半,而且,去核的橄欖榨出來的油保存時間大為縮短了。原來,橄欖核里有一種成分,是橄欖油天然的存儲劑。少了它,橄欖油很快就會變味。跟大自然對著干,你不會得什麼便宜的,這是讓一馬力的結論。老天爺最清楚是怎麼回事。
六歲時我第一次吃到了香蕉,那已是戰後了,當時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剝皮。巧克力更是不敢想像的奢侈品,橄欖油則壓根兒就沒有。
在普羅旺斯找到這樣的專家並不困難。我認識的酒吧里就藏龍卧虎,關鍵是如何能找到一位既有知識又非常熱情的專家。
我順著一旁的門看過去,正有一彎細流緩緩流出,但顯然沒有他話中表現的那種聲勢。另一個人皺皺眉,揮了揮手,意思是說他的話誇張了些。「咳,」他說,「不就幾滴嘛。」是的,只有幾滴。
這裏聚集了老中青三代人,他們頭戴的不同的帽子看上去非常有趣。屋裡年紀最大的一位,攥著杯茴香酒靠在角落,一隻手還扶著眼鏡。他頭上戴的像是二戰時俄軍坦克隊長的帽子,由黃褐色的粗帆布製成,帽邊長長地耷拉著,像獵狗的兩隻耳朵,從他長滿花白鬍鬚的粗糙臉頰兩邊垂下。年輕些的不是戴著平頂帽,就是戴著羊毛女帽。有一位竟然戴了兩頂帽子,女帽襯在平帽里扣在頭上。只有陽台後面的小夥子戴著頂棒球帽,還算有一點現代氣息。
村子不大,總部也顯得很平常,一座石頭房子,樸素而堅固。辦公室在樓上,一樓是個小店,所有進店的人都可以對眾多國際品牌的橄欖油一飽眼福,不僅這樣,還有樣品,一瓶瓶的樣品和短小的瓷勺擺在桌上,買之前你可以先嘗上一口,比如說,你可以比較一下來自安達盧西亞的橄欖油跟來自基安蒂的或來自賴堡山谷的有什麼不同。這都是品質卓越的精品,用不同的橄欖製成,每種都有自己獨特的香氣和味道,顏色也各不相同,從淺淺的翡翠綠到幾近透明的金黃色。與它們接觸了不到半小時我就發覺,橄欖油也能像酒那樣具有不同的特色與風格。那天早上,我的味覺在喝了那麼多苦咖啡后,還是能清晰地分辨出它們的不同味道。
羅傑斯企圖幫我解決這個問題,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如果我需要老樹——樹齡在一百到三百年之間——他認識一個威尼斯畢穆斯的人也許能幫上忙。威尼斯畢穆斯附近已形成了獨特的小環境,那裡有一小片山地,長滿了茂盛的橄欖樹。羅傑斯的朋友願意起出一些最老的樹種給我。羅傑斯告訴我,務必注意兩個小問題,一是要以現金支付,另一個是只能在夜間運輸。
「特別清純」的含義的確不易理解,給我的感覺就像在介紹一個意外懷孕的女人似的。橄欖油的清純同女人的貞潔,難道還能分成不同的等級嗎?我一直以為這是義大利人故弄玄 虛的伎倆——我的比你的更清純——只不過是為了讓商標給人留下些更深的印象。
「這是皮納特先生的油,」她說,「每次榨出來的橄欖油我們都單獨存放。我可以告訴你九-九-藏-書它們出在哪兒——不是具體哪棵樹,而是大致是哪塊地,就像葡萄酒一樣。」
我們開車去法克利克參加一頓豐盛的午餐。在路上,奧利弗又開始了講授,在這樣漫長的旅途中,這似乎是他惟一可以做的事情。
後來我們到了法克利克,穿過廣場,來到一個名字很怪的飯店,它叫做「倒霉的兔子飯店」。這裡有一位叫傑拉德·威夫的廚師,我真希望能與他為鄰,他使我們的午餐充滿了快樂。奧利弗的兩位同事跟我也有同感。同這些專家們在一起,我感到自己實在是太無知了,好在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機制的目的是為了鼓勵精品,杜絕假冒偽劣,使顧客明確地知道他們花了錢買到的是什麼東西。尼翁和賴堡的普羅旺斯橄欖油目前已經具備了AOC資質。豪特·普羅旺斯村的橄欖油也將在一九九九年底獲這一資質。
橄欖油的發現(2)
我上樓去見奧利弗。他面色微黑,一頭短髮,戴著眼鏡,祥和而斯文。很早以前,我曾在義大利盧卡首次看到一個油瓶商標上注有「特別清純」的字樣,卻一直不明就裡。於是我虛心向他請教。
我在讓一馬力·巴爾德斯在奧雷森的辦公室里見到了他。他是那種讓人一見面就喜歡上他的人——友好,輕鬆,洋溢著那種與大自然和季節抗爭的人所特有的平和的氣息。他掌控著當地的油業辛迪加。很顯然,他對橄欖的熱愛是一種職業化的熱愛,他將橄欖樹稱為智慧之樹,是樹中的駱駝,因為它自身可以積蓄大量的水分以應付漫長的乾旱季節,它是一種永恆的樹。他告訴我,在耶路撒冷附近,有些橄欖樹的歷史估計已長達兩千多年了。
這些說法雖然可能有些誇張,但我卻寧願去相信。生命中有許多我喜愛的東西——陽光,雪茄,雖然總有人告誡我雪茄有礙健康,但在我們保持健康的同時,能夠享受到的生活樂趣實在太少了,我不想為此爭論。
不論哪種方法,都必須進行幾次深呼吸,好消除異味。這聽著好像容易,但做起來就全然不同了。你很快會尷尬地發現,要在半張開的嘴中含住流動的橄欖油而不讓它流出來,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當橄欖油的品嘗者會聚一堂時,你只要觀察一下他們下巴上有沒有油就能判斷出哪位是新手。這一次,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我了。
鄉村酒吧總是很有特色。摩登酒吧簡約、粗放的裝飾風格,是多風的豪特·普羅旺斯原始樸實性格的一個側影。每當有顧客走進來,也帶進來陣陣撲面的寒氣。可是,經過了簡短的寒暄,幾句親熱的話語,寒意便逐漸消散,熱烈的氣氛瀰漫開來。這些一生都從事戶外勞動的人們,平時講話的距離都很遠,加上經常伴隨的拖拉機轟鳴的干擾,讓他們的嗓門都得到了擴張。他們面對面地大喊大叫,爽朗的笑聲像小型炸彈在空中爆炸。
「啊,有的,」他說,「但你必須更加小心,他們的樹是進口的。」他揚起眉毛,搖了搖頭,「你不大喜歡義大利的樹,是吧?」那語氣好像義大利的橄欖樹都身患絕症似的。對於羅傑斯來說,這些病樹當然不可能是法國的,他根本不會對它們認真考慮的。
羅傑斯伸出兩手,手掌朝下,上下擺動著,彷彿在保持身體的平衡。「現在不完全是這樣,」他說,「但將來會是,他將會從他父親那兒繼承這些樹。」
我們望著這些橄欖,它們被剝離了枝葉,完全|裸|露著,孤立無援,身上沾著薄薄一層水衣,散發出迷人的光澤。而到了第二階段,它們會完全變成另一個樣子,被壓榨成粘稠的糊狀,「你好像對這些橄欖核很感興趣。」讓一馬力說。
橄欖油越來越廣泛地佔領美食空間的同時,越來越多的新聞媒體也對它傾注了更多的熱情,不斷強調它如何對人的心臟和動脈有益,當然同時還可以解饞。醫生們就像認可了其他許多事情一樣,也終於同意了這一說法,加入了承認橄欖油有益健康的聯盟,並進而強調它還有助於消化、降低膽固醇、延緩皮膚、骨骼和關節的衰老,甚至能預防某些癌症。總之是勸人們在吃橄欖油時別再充滿恐懼感,這不會損害消化系統。全世界橄https://read.99csw.com欖油的消費量因此而不斷增長。
但我總覺得非法地獲得橄欖樹林確實不太合適,於是就向羅傑斯詢問是否有更穩妥的賣主。
普羅旺斯的橄欖樹飽經大自然的風雨,也屢遭人類的蹂躪。一九五六年那場異常嚴酷的霜凍,對許多普羅旺斯人來說至今都難以忘懷。這導致很長一段時期農民們不願種植橄欖,而換成了能短期獲利的葡萄(一九二九年以來,普羅旺斯橄欖樹從八百萬棵減少為二百萬棵)。
然而,在橄欖油有意無意地被局限於南歐已經兩千年後的今天,它已經傳播到北部那些因寒冷而無法種植橄欖樹的國家。它還繼續向西傳播,一直越過了大西洋。但橄欖油在美洲大陸上的傳播歷經坎坷,一開始它就被打入冷宮,放進加冰塊的馬丁尼酒里飽受折磨。
但有些事情還是令普羅旺斯的橄欖油愛好者感到不快。儘管美食的自豪感讓他們自得,但他們不能不聯想到,最好的橄欖油總是與義大利有關。你一定知道這個事實,地中海沿岸國家生產的橄欖油中,義大利佔據了其中百分之二十五的份額。在過去的幾年裡,義大利的橄欖種植者們,以極具想像力的方式將他們的產品推進了市場,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相比之下,普羅旺斯的產量還不到地中海沿岸國家總產量的百分之三,而且到目前為止它對自己的努力也沒有進行大張旗鼓的宣傳。
告別的時間到了,讓一馬力——或許在活著的法國人當中,只有他還在不知疲倦地工作——有一宗橄欖生意尚未完成,我們約好下午早些時候去看看橄欖樹林。他讓我在戴比塞的摩登酒吧里等他。
習俗也許已改變,採摘橄欖的工具也有了更新,但採摘的手法依然像兩千年前一樣。採摘時,先在樹根周圍鋪一大塊塑料墊子,然後用一個短把的梳子——約有八英尺寬,有一排鈍齒,完全能梳理一隻巨大的帶毛動物——清理樹枝。掃過低處的樹枝后,採摘者爬上一架下寬上窄的三角梯,去清理較高處的橄欖枝。人站在梯子上,半個身子就全部埋入橄欖葉中,只能看到穿著工作服的兩條腿從枝葉中垂落下來。在冰冷的寒風中,我聽到橄欖啪啪啦啦地掉落在墊子上,偶爾有幾個藏入枝葉間的採摘者被樹枝划著了凍腫的臉,惱怒地發出幾句咒罵聲。因為天冷的緣故,咒罵的語速也顯得緩慢。
在短暫的生命中一向高高在上,過著平靜、安穩的日子的橄欖們,在被剛剛採摘下來的時候。一定備感震驚。從樹上被那麼輕輕地摘下,握在溫暖的手裡,可到了山下它們就會有完全另一番感受——被扔進麻袋裡,垛在車上,然後扔進轟鳴著的機械攪拌箱中。先清洗乾淨,然後被壓榨得粉身碎骨,最後運到離心機去脫油——這就是一枚橄欖的生命過程。
后牆上懸挂的電視機里,一群外星人正隨著音樂狂歌亂舞。店裡的顧客們卻不屑一顧。一隻狗不斷地圍著桌子轉悠,似乎是想找點吃的。我要了杯冰涼的紅葡萄酒,透過窗戶,看著夜幕一點點降臨。太陽早已西沉,一塊黑如鍋底的烏雲隨風而來,山上又該冷了。
我雖然對橄欖油的好處有所了解,但卻不知道它還有什麼別的用途。比如說,用橄欖油和蛋黃混合製成的面膜可以滋潤乾燥的皮膚;橄欖油與迷迭香摻和攪勻后可以止痛解乏;將橄欖油和綠薄荷的混和物塗在太陽穴上,據說能治療周期性頭痛;對於那些飲食過量的人,喝一匙橄欖油可以在胃壁上形成一層保護膜,能避免胃痛,同時還可以加速胃腸蠕動,幫助消化;可以解酒;可以健脾養胃;可以防治便秘和法國特有的疾病——脂肪肝(由於食入過多油膩食物和飲酒過量后導致的肝髒的不良反應)。橄欖油可以讓你的五臟六腑都處於最佳的狀態,因此每天飲幾次「特別清純」的橄欖油甚至能讓你長壽。總之,在奧利弗的嘴裏,橄欖油已經成了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對人甚至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橄欖油的發現(3)
葡萄園很快就能給你帶來回報,一般大約只需短短三年的時間,你就會生意興隆,工作條件也會隨之而大為改善。除了剪枝外,多數辛苦的勞作都可九-九-藏-書以在晴朗的白天進行,這不論是對人的身體,還是對人的脾氣來說,都是很容易被接受的。同時,如果釀出了優質的葡萄酒,種植者就會更加自豪。而橄欖不同,從我來到這裏,就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從沒有誰靠種橄欖發了財。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對橄欖樹的存在漠不關心。在荒涼的、野樹橫生的山坡上,橄欖樹上纏滿了野青藤,被荊棘遮掩得幾近窒息了。但它們還是奇迹般地生存了下來。砍去野青藤和荊棘,將樹榦周圍的雜草清除,剪去樹的冗枝,只需一年以後,你就會看到一棵新生的橄欖樹。它正像智慧的駱駝,堅不可摧,經歷生命的噩夢后依然可以獲得新生。我現在才明白,它為什麼令讓一馬力那樣欽佩了。
捂著被震得嗡鳴不斷的耳膜,我們來到了工廠前面的辦公室,兩個橄欖種植者正靠在櫃檯上。其中一位臉色黑紅,露出一臉無法抑制的喜色。他早已退休,但還偶爾來看看,關心一下這裏的收成。
「這是用來抵禦冰雹的。」皮納特先生說,「沒有這東西就保證不了收成,」他哼了一聲,自顧自地搖了搖頭,「是的,要保收成。哦,謝天謝地,橄欖樹用不著這個。」
山坡上數以千計的橄欖樹浩浩蕩蕩排列開去,挺立在露出的山岩上,就像長著葉子的雕像。這裏多數橄欖樹都在二百歲以上,有一些可能還要大些,甚至大上一倍。這數千株橄欖樹結出的橄欖更是數以萬計,而每一枚橄欖都要用手從樹上採摘下來。
但是,就算普羅旺斯每棵被忽略的橄欖樹都能復甦,重新長出枝葉,開花結果,橄欖油的產量也仍然比不上義大利和西班牙(據說后兩者被比做「橄欖油中的科威特」)。普羅旺斯的競爭優勢不在於它的數量,而在於它的質量,這跟法國的幾乎所有的美味佳肴一樣,以質量取勝。這是一種對高品質的橄欖油給予高回報的周詳的管理方法——AOC(appellation d』origine controlee)(品名產地控製法)。
櫃檯後面的女孩微笑著。我問她今年收成怎麼樣,她手指一個高高的玻璃瓶點了點頭。瓶里裝著早季油的樣品。我把瓶子拿到陽光下打量,油很稠,近似於固體。
橄欖油的發現(1)
「好吧,」讓一馬力說,「這些只是一些事實和數據,我希望你還能有興趣去參觀一下橄欖油的生產。」
接下來,午餐的各種菜肴陸續上來了,一盤接一盤,豐盛極了。
真的,你既然要干這工作,你就必須愛惜這些樹。
「對了,」羅傑斯說,「所以說必須在夜裡運,為的就是不讓鄰居看見,那老頭也就不會知道的,他一般很少出門。」
如此奔波了一天,回到車裡時,我凍僵的手腳才開始感到一些暖意。這時,只有這時,我才真正理解了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農民寧願放棄橄欖而種植葡萄。
我們在一排排列如長陣的橄欖樹的陣頭停下腳步,周圍村莊的一群男女正在那裡採摘橄欖,他們的祖爺爺和祖奶奶們也曾做過同樣的工作。只是那時交通尚不發達,只能靠騾子或步行運送。雖然每年橄欖收成並不豐富,可不便的交通使這些橄欖也無法運出。於是,這為年輕人的約會創造了一個難得的機會,不知多少浪漫的婚約就在這些樹下達成。那時,一包橄欖肯定與一束紅玫瑰具有同樣的魅力。浪漫的愛情造就了許多幸福的婚姻,很多人將他們第一個男孩命名為奧利弗(Olivier,意為「橄欖」)。
我出生時,英國的美食學還處於黯夜之中。當時絕大多數美味不是乾脆沒有,就是實行配給制。黃油和肉類按盎司計量,如果運氣好每周也只能分到一次;新鮮雞蛋則極為罕見;土豆被磨成粉末——我隱約記得當時稱之為POM——加水攪拌就成了溫熱的黃白色糨糊。
幸運的是,當今世界的文明進程有了飛躍的發展。雖然吧台後面還是能夠看到橄欖,但橄欖油的地位已大大提高了,不但首先進入了廚房,最近還進入那種要瓶礦泉水也得單開張賬單的時髦餐館里。
可是除了那些被我浪費的,至少我嘴裏殘存的橄欖油已足令我回味無窮了,簡直太美妙了,多麼芬芳的https://read.99csw•com橄欖油啊,其中還帶著一點點辛辣味。奧利弗告訴我這種橄欖油是從三種不同品種的橄欖——奧格蘭德、比綽林和博特蘭中提煉出來的。這都是能防橄欖蠅、還經得起普羅旺斯的嚴寒的好品種。我暗自琢磨,也許我應該考慮種植這種橄欖樹。
這次我很幸運。我的一個朋友認識一位品行端正的男子,他是做小宗橄欖油生意的,買賣不錯,並且不光經營他的老家豪特·普羅旺斯的橄欖油,而是像其他酒商一樣,在地中海周圍的數以千計的種植者和橄欖林中去尋找最好的。他的地盤包括安達盧西亞、泰羅尼亞、克里特島、加利利、希臘、撒丁島、托斯卡納和阿特拉斯山脈——只要是出產好的橄欖油的地方,他都會迅速佔領那裡的市場。恰好,他還就叫奧利弗(Oliviers,意為「橄欖」),公司名叫「奧利弗公司(Oliviers & Co.)」,總部設在離富卡爾吉不遠的一個鄉村。
有人將我介紹給了皮納特先生,他正站在一座石倉的門口,吸著冷風。一次有力的握手之後,我們坐進他的小車,駛上了一條骯髒狹窄的小徑。途中我們經過了一個裝飾古怪的蘋果園——一排光禿禿的蘋果樹被用枯枝編成的小孔網連在一起。遠遠看去,好像是有人想對整個果園喬裝打扮,但到最後一卻沒了興趣。
橄欖油最早出現在英國時,只是被當作來自英吉利海峽對岸的一種新玩意兒,不宜用來炸魚、炸土豆條、烤牛肉或做約瑟布丁的配料。如果哪位廚師富於冒險精神,想買些這種可疑的外國液體,只能去被稱為「藥劑師的靴子」的連鎖藥房。這裡有治咳嗽和拇囊炎的葯、假牙清洗劑、胸部按摩油或去頭屑的洗髮水。在這堆藥物旁邊,或許會幸運地看到一個與藥瓶相仿的普通小瓶子,上面只標著「橄欖油」字樣。
當時人們大概認為沒有必要在商標上寫上更多細節,比如產地、生產商或橄欖油的生產作坊什麼的。橄欖油那時剛在英國現身,所以還沒有創意出像「特別清純」之類能夠激發英國人想像力的煽動性詞彙。在那個年代,橄欖油充其量只是一種商品,甚至連普通商品都算不上。
我想,我對橄欖的印象可能更多是出於情感,而不是現實。我想到了橄欖樹在抵禦自然災害時那百折不撓的身影,想到了它們抗拒死亡的勇氣和毅力,想到了這些平凡的樹種那不平凡的生長史。
此時此刻,一片片橄欖葉在溫暖的陽光中輕輕閃耀,粗壯的樹榦頑強地從泥土中振臂而出,毫無倦意。我常想,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位初拿畫筆的新手面對著如夢的景色所生出的感觸。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那些寒冷的山坡上,我所看到的那些淳樸務實的農民們不畏勞苦、堅韌頑強的身影,同樣令我感到驚異和欽佩。
「喂,」他對另一位說,「油湧出來了啊!」
「但他父親還健在呀。」
事實上,他讓我意識到我並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老橄欖樹,漂亮的橄欖樹,那是肯定的。但是到底要哪一種呢?我從書上了解到普羅旺斯地區至少有十幾種不同的橄欖樹種,樹型大小不一,有些更耐嚴寒,有些能抵禦煩人的橄欖樹蠅,還有些則橄欖產量更高——一般情況下,對它們浮光掠影地了解一下是可以的,但對於一個想要種植橄欖樹的人來說,這點知識就顯然不夠了。我需要的是有人能告訴我這個外行到底該種哪一種樹,什麼時候種,在哪兒種,如何施肥,怎樣剪枝。我需要的是橄欖樹方面的專家。
一大早就來到山上,在瑟瑟的寒風中採摘橄欖的人們真是太辛苦了。五公斤或十幾磅的橄欖,只能榨出一升或兩品脫的橄欖油。因為用機器採摘橄欖會損傷樹木,所以整個採摘過程都要經手工完成。在這樣北風凜冽的早上,我不知道那些粗糙的手指到底能堅持多久。讓一馬力說,橄欖樹是橄欖種植者的命|根|子,無論多麼艱苦,你既然要干這工作,你就必須愛惜這些樹。
午餐即將結束時,有人邀請我去看一看產出這種橄欖油的橄欖樹。奧利弗說,十一月底,聖凱瑟琳節前後的收穫季節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找到一個富有激|情的嚮導帶我去參觀橄欖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