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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闖了來,也真虧得你們高人雅量不見怪。」
開車行駛了不到半個小時,我便感覺自己好像來到了一個旅行拖車的國度。大大小小各式旅行車成群結隊地向著海濱的方向進發,窗上貼滿了橙色、褐色的公路繳費收據,證明他 們來自遙遠的地方。在高速公路旁的休息區,旅行車們集結成一團,陽光下,車頂上散發出熱騰騰的蒸氣。車主們置身後廣闊的鄉野于不顧,卻緊靠著公路支起餐桌和涼椅,呼吸著柴油機散發出的污濁空氣,將來往穿梭的卡車盡收眼底。
是有幾家這樣的旅館,可是現在十點都過了,普羅旺斯人差不多該上床了。這時候去敲打人家關好的窗,鎖上的門,驚醒旅館看門的狗,得算不識時務了。我們於是提議,泰德和蘇珊最好在我家過夜,明早再去尋個旅館。他們彼此互望了一眼,爭相開始表示感激之情,這種感激之聲一直持續到他們的行李都給搬上二樓客房。他們從客房窗口道了最後一聲晚安,但直到我們準備就寢時仍聽到他們唧唧啾啾在房中說個不停。他們真像兩個興奮的孩子,我們想,留他們住幾天一定會很有趣的。
馬索重新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眼睛一亮,為什麼不用地雷捕獸器呢!看得出來,他喜歡這個主意。我聽人說起過地雷捕獸器。那是一種可怕的暗器,踩踏上去便會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威力可以與小型地雷媲美。想到德國露營客被炸得血肉橫飛的情景,令我不寒而慄。但馬索顯然對自己能夠創造出這個構想感到十分得意,他繞著空地踱著步,估算著每隔三四公尺埋它一個,嘴裏興奮地發出地雷爆炸那一瞬間的「砰!」「砰!」聲。
奇怪的是,馬索只說對了一半。露營客大多的確是德國人,但他們並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亂丟垃圾的人。每天清晨,在緩緩步入酷暑的驕陽之前,德國人總會將所有東西都裝進巨大的登山背包一起帶走。根據我對盧貝隆山區垃圾問題的微薄了解,法國人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只不過沒有一個法國人願意承認這一點罷了。他們總是將生活中的大多數麻煩歸結為外國人的不檢點行為,而在夏天,類似的怨言更是甚囂塵上。
溜狗的時間也已調整到早晨六至七點。他們現在有了一種新鮮玩法兒,比追兔子、松鼠更有實際意義上的收穫。事情是這樣的,它們在散步的路上遇見了的一個藍色尼龍袋,開始以為那是個什麼大型動物,所以,保持在安全距離以外,繞著它打轉,以不間斷的吠叫震懾對手。叫聲終於驚醒了那東西,先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從它的一端探出,稍頃,又伸出一隻拿著餅乾的手。從那時起,我的狗兒們只要在樹林里發現睡袋,就像看到了豐盛的飯局。實在難以想像,那些可憐的露營客一覺醒來,看到近在咫尺的不是家人,而是兩張毛茸茸的面孔,心裏會作何感想。好在他們一旦心情平復,倒還表現得十分友善。
朋友住在雷馬村外的松林里,房子坐落在一條長長的私人車道的末端,與三公裡外海灘上的那片瘋狂地帶完全隔絕。對於我花了四個多鐘頭來完成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他絲毫不感驚訝。他告訴我們,如果想去聖特魯培鎮上吃頓晚餐,最好是在早上七點半以前就到那裡等候,才能保證找得到停車位,因為到海邊去的那段路程實在足以令人垂頭喪氣。誰要想從這裏跑到尼斯機場趕飛機,惟一能夠保證準時到達的方法就是搭乘直升飛機。
「可能管用,」他嘀咕著:「但是得把這些樹砍掉。」
我暗想,二十年前,蔚藍海岸倒是需要你捨命保護的。可那時候,你在哪兒呢?
鄰城風光
「哇!」
現在,我每見到女士則密切注意她的頭部動作。親兩下之後,若頭部停止擺動,我就知趣而止。而我的頭總是隨時保持機動,以備對方又偏過頭去時,可繼續親第三下。
穿襪子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已經成為了遙遠的回憶。手錶躺在抽屜里也很久了,我發覺,憑著庭院中樹影的位置,我大致可以估算出時間。但至於今日何日,我就不大記得了,反正也不重要。我感覺快要變成安分守己、無欲無求的院中蔬菜了。與現實世界的偶然接觸,僅僅限於在電話中與遠方辦公室里的人交談。他們總是羡慕地問起天氣如何,我的回答則讓他們鬱鬱不樂。他們寬慰自己的方法是警告我會得皮膚癌,又說太陽曬多了頭腦會遲鈍。我並不與他們爭執,他們也許說得很對。只不過,變笨也好,增添皺紋也好,可能得癌症也罷,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快樂幸福。
英國來訪的泰德與蘇珊
每次來這裏,我們都想迅速簡單地打發掉一餐。但在喝了第一罐酒之後,往往便會忘乎所以,互相勸慰說這是假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趕回去,也沒有急切的商務約會等著去赴,何不盡情享受一番呢。明知身邊的這些人飯後都要回到他們各自的工作崗位,而我們卻可以再敘上一杯咖啡,考慮接下來要做什麼,這讓我們心中竊喜。
兩個男人相會,握個手是最起碼的。即使手上拿了東西,也要騰出一根小手指頭握一握。手裡若是有點兒濕或有點兒臟,那麼就要出前臂或手肘來進行這個儀式了。騎在腳踏車上或開著車,並不構成你不與人作身體接觸的理由。所以,你常會在擁擠的大街上看到一幅幅危險的場景:一雙雙的手從車窗內伸出來,互相摸索搜尋。這還只是初步的、最起碼的動作。要是比較熟悉、親密的人見了面,需要比這更為強烈的表示。
幾分鐘過去了。正當我考慮要不要開口問問那位母親,在加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的時候,咖啡館後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叫。
這樣的課程從早上十點鐘左右,反覆進行到晚上七八點,我百看不膩。我原以為,在熱烈從事社交研究之餘,一定有些空擋讓她們做些學術工作吧。可是,我從來看不到咖啡桌上擺過任何一本教科書,也不曾聽見有誰談起高等微積分或政治學什麼的使整個咖啡館的氣氛失色。學生們全心專註于儀錶風姿,而整條米拉波大道也因此被點綴得生機盎然。
社交禮儀的困惑
「絕對是的。你們一定最討厭這樣的客人了。要是能喝上一杯的話就妙透了。」
在七號國道旁,有個叫做「廢料場」的地方,寬大得像一座巨大的墓地。在這個極力防範盜賊、防盜器材銷量居歐洲第一的國家,這裏不同尋常地完全對外開放,沒有圍欄,沒有警告標示,沒有一條拴著的兇惡狼狗,也沒有標識主人名號的牌子。我們停車時心裏想,做生意的對外不設防,這需要怎樣的一種信賴精神啊。但很快,我們就明白了為什麼主人會如此放心――所有展示品都重達五噸以上,要有十個人外加一付液壓https://read.99csw.com絞盤,才搬得動。另外,還需要一輛重型卡車才運得走。
父親不得已,只好磨磨蹭蹭地折起報紙站起來。只有小羅傑一個人興高采烈地跑在前面,拚命拖拉著他爸爸的手。
許多年下來,埃克斯的工作和嬉遊活動間逐漸形成了涇渭分明的界線。大街上樹影搖曳的一邊恰如其分地排練著銀行、保險公司、房產中介事物所和律師樓等,而陽光照耀的一面則是咖啡館的所在。
天花板很高,幾十年來的成千上萬支煙熏火燎使它變成了淡褐色。吧台是磨得發亮的銅色,桌椅則顯得古香古色,不知承受過多少臂部和手肘的踐踏。服務生恰到好處地穿著圍裙和平底鞋招呼客人。這裏,室內陰暗而清涼,適合靜坐思考,再喝上一杯。此外,店裡還有個露台,有時,有些精彩的節目會在那裡演出。
花上大半天的時間一家接一家地「泡」咖啡館,倒是永遠不會讓人厭煩。但既然我們前來埃克斯的次數並不多,早上我們便盡量擠出一點時間,去義大利路酒販那裡取一瓶燒酒,去馬賽路向保羅先生買一些乳酪,去看看精品店的櫥窗內新到了什麼貨色,再去花市湊湊熱鬧,去美麗的噴泉邊沉思默想一會兒,然後在中午以前趕到老顧餐廳(Chez Gu),以免無座之憂。
白色馬桶
「我不管,我要去。」 孩子保持著勝者的姿態。
見面禮結束后,談話便可以開始了。菜籃子啦,大包小包的東西啦,都得暫時放下來,如果是狗,就拴在咖啡桌腳,如果是自行車和工具,則需要讓它們倚著最近的牆站著。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一場認真而愉快的談話一定需要雙手並用,以表達語言的準確性。手勢可以作逗號,作句號,作感嘆號,甚至單純用來裝飾詞語。因為如果言談僅是動動嘴皮子,是不能讓普羅旺斯人滿意的。雙手於是加入,無聲地交換著意見。連肩膀都富於表情。普羅旺斯人的談話內容,你從遠處便可根據表情動作,略知一二。
地面在酷暑下開始出現龜裂,草木也放棄了繼續生長的嘗試。漫漫長日,往往只聽見屋外的蟬鳴和花間蜜蜂的低吟,此外便是泳池中水花四濺的聲音。這是一個適合遁入泳池,攀上弔床,或讀一本輕鬆讀物的下午。此刻,連時光的流動,似乎都是輕緩慵懶的。
他們停下來喝口酒,喘喘氣,在院子里四處走走,不時由鼻孔中發出讚歎之聲。我那特別細心留意別人是否吃飽的妻子,注意到泰德的眼光停留在我們尚未開動的晚餐上。於是她詢問他們,願不願與我們同桌共食。
恐怖的捕獸器
泰德與蘇珊坐下來,繼續談話。我們搬出香腸、乳酪、沙拉,還有一些蔬菜烘蛋,淋上新鮮熱番茄醬。他們吃得如此歡天喜地,讓我不由得懷疑他們上一頓是多久以前吃的,下一頓又打算到什麼時候開始。
第三部分:親吻儀式
「所以請他到咖啡館去,喝了一杯酒。」
在認出館內坐著熟人之前,太陽鏡可不能取下來。但也不能表現出是在找人的樣子。必須讓人以為你走進咖啡館,只是為了打電話給某個貴族身份的義大利籍追求者,而恰巧看見有朋友在座。太陽鏡這時候才可以取下來,而後才在朋友的再三勸說下,一甩披肩長發,款款落座。
當晚,在迎著川流不息的旅行車流回家的途中,我不禁納悶:蔚藍海岸的夏天到底有什麼特殊的魅力,能夠年復一年地吸引那麼多遊客光顧呢?從馬賽到蒙特卡羅,整條道路陷入癱瘓,而海灘上則白花花的一片,密密麻麻地攤滿了各式各樣的肥臀豐腰,綿延長達數公里。出於一點點私心,我暗自慶幸這些人選擇了那片污濁的海灘來消磨假日,而不是來到盧貝隆山區這廣袤的鄉間,跟我搶奪與那些親切和氣的當地人共處的美好時光。
更令人驚訝的是,時至今日,仍然有人大批量地生產製造著「土耳其式馬桶」。縱然是最摩登時髦的咖啡館,後面也極有可能隱藏著這樣一個恐怖地帶。沒想到,當我在電話里向曼尼古希先生提起我的這一發現時,他居然跳起來為法國衛生設備奮起辯護。他堅持聲稱,高級的法國馬桶,其製作之精緻完美,能讓美國人也嘆為觀止。他提議我們見個面,討論一下在我們家裝兩個什麼樣的馬桶,他手上有些樣品,保證我們看得眼花緣亂。
「啊。這樣啊,那我得想辦法把連字遊戲給留下來。」 父親見怪不怪地說道,顯然已經積累了一定的經驗。
沿著通往埃克斯的大路走到盡頭,就到了全法國最漂亮的大街――米拉波林蔭大道(CoursMirbeau)。這裏四季節風景秀麗,但以春秋之間為最佳。每逢此時,街邊的懸鈴樹都會形成一條500公尺長的綠色隧道,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間灑落下來,使盛夏的驕陽變得溫柔可愛。四座噴泉排列在整條大道的中央地段,馬路的寬度恰如達芬奇的美學理論,「道路的寬度要與兩邊房屋的高度相仿。」空間、樹木與建築的搭配是如此的完美,幾乎令人忘記了道路上汽車的存在。
「你說的也許對,」他說:「但法律並不禁止安放『埋有地雷』的警告牌呀。」他咧嘴笑了,雙手高舉過頭頂,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鳴:「砰!」
這真是劫數啊,」他遺憾地嘆息道:「不過,別擔心,我會繼續幫你們留意的。」
一周后,曼尼古希打電話來,憂傷地告訴我們,卡丹公司不再製造我們想要的那種馬桶了。
還有一種無聲的語言,是以擺手作為開始的。這是我們是從家裡的建築工人那裡學來的。他們只是在談到時間或價格時,才用這種語言來表示否定。但這個手勢的實際用途無限寬廣,既可以用來形容你的健康狀況,也可以用來形容你與岳母相處和諧與否,你的事業進展,你對一家餐廳的評價,或你對今年甜瓜收成的預測。討論不怎麼重要的事情時,手只是隨便搖搖,輔之以眉毛輕巧地上揚。談到比較嚴肅的事情——如政治,某人的肝臟頑疾,本地賽車手在今年巡迴賽中獲獎的概率時,手搖的幅度就增大了。手緩緩地擺動,上半身隨之輕輕搖晃,嚴肅的表情則集中於臉部。
房屋改建工作據說是完全依照進度進行的——也就是說,從工人們復工那天算起,到我們可以搬進去住為止,每個房間的整修需要三個月。如此計算的話,曼尼古希答應給我們裝的暖氣機,到了八月間怎麼說也該裝好了。若是在其他在天氣沒這麼好的地方,所有的等待都可能讓人氣悶煩躁。在這裏卻不會。陽光是極好的鎮靜劑,漫漫歲月幾乎是無知無覺中便歡快地流逝了。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其他任何事物都無需牽挂。我們聽說,一直到十月底,大概都會是這樣的好天氣。我們九九藏書還聽說,七月和八月間普羅旺斯人多嘈雜,許多聰明的本地人都躲避到相對安靜寬敞的地方,比如說,到巴黎去了。我們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喝了好多杯吶,是不是啊,親愛的?」
靠著這條蔚藍海岸線維生的人們,生意有著強烈的季節性。他們急著在秋季來臨前大撈一把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做法著實令人憤慨。服務生不耐煩地伸手討小費,商店營業員則緊跟在你身後催你儘快做出決定。等你拿出200法郎的大鈔,他們又拒不肯收,說怕是假幣。一種不懷好意的貪婪心態瀰漫在空氣中,像酒香與大蒜味一般強烈可聞。陌生人自動被當地人歸類為觀光客,一舉一動都受到極不友善的眼光監視,也許只是看在錢的份上,當地人才暫時做到勉強的忍耐。從地圖上看,這裏仍然屬於普羅旺斯地區的版圖,但卻絕不是我所熟知的普羅旺斯。
談話需要突然結束時,需要兩個人的兩隻手來表現:一人左手手指伸直,從腰部向上迎擊對方下落的右掌――這是一個傳統和極端粗俗的上肢動作的限製版。在炎炎夏日出現交通堵塞時,你經常能夠看到那種未經限制的版本。互相爭吵的司機會特意從窄小的汽車裡跳出來,使身體能夠發揮出最大的自由來完成那個左臂向上揮斬、又被右手突然按住上臂停止的經典動作。
我喜歡光顧過的每一家法國咖啡館。即便對小鄉村裡、蒼蠅比顧客還多的破爛小館子的感情,也是如此。我特別鍾愛散落在米拉波大道上的咖啡館,其中又以「兩個男孩」 (Deux Garcons)咖啡館更令人留戀。這家小店的主人寧願將賺到的錢全部藏在褥子底下,也不願意拿出哪怕一分一毫對店堂進行整修。而正因為如此,也就使這家小店不像其他競爭對手那樣,弄得到處都是塑膠製品和稀奇古怪的燈具。其內部看起來好像還是50年以前的樣子。
「你最好把報紙也帶去,」當媽的說。
我有位朋友在距聖特魯培(Saint-Tropez,蔚藍海岸邊的一座小城)僅幾公里遠的雷馬村租了一座房子。我們想見個面,卻誰也不願意頂著烈日開車上路,與脾氣暴躁的眾多法國司機爭搶。爭議的結果還是我先退讓了,於是說好到他那兒去吃午餐。
首先是一個法國人的聲音,我聽不出他是誰。他疑慮重重地獨自訴說著,似乎不肯相信他是在和機器講話。我們在錄音電話中要求來電者留下聯絡電話,這讓他覺得好笑極了。我已經在跟你講話了,為什麼還要告訴你我的電話號碼?他在答錄機中等待著口答,沉重的呼 吸聲清晰可聞。「誰在聽電話?怎麼不回答?」沉重的呼吸聲持續著。「喂?喂?媽的。喂?」答錄機設定的錄音長度到了,他的咆哮聲突然中斷。我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音訊。
三點剛過,狗吠聲吵醒我們。是客房傳出的怪聲吸引了它們的注意。那是一種呻|吟聲加上廁所的沖水聲,似乎有人病得很重。
我一向不知道別人生病時該怎麼做才好。我自己呢,生病時寧可一個人靜靜地躺著。總記得多年以前,一位長輩告訴過我:「不要當著人嘔吐,好孩子。沒有人想知道你吃過些什麼。」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確也有些人生病時喜歡有人陪伴在旁,給予同情的安慰。
七月
「你看那邊,」一輛汽車在馬路中央驟然停了下來,駕車人下車來擁抱路上的老相識。「他們總是彼此傷害。看到沒有?男人跟男人親吻。多不衛生呀。」律師朋友對著啤酒噴氣 。他嚴謹有度的禮儀觀被這越軌的行為激怒了。在可敬的盎格魯薩克森民族看來,這種行為真是太怪異了。
我試探性地表示,本人相信他只是說著玩的,再者,不管怎麼樣,地雷捕獸器並不合法。聽了我的話,馬索停止了嘴裏的爆破作業,改用一隻手指輕輕敲打著一側的鼻子,顯出一副老奸巨滑的樣子。
「那裡沒有紙。」她咬牙切齒地輕聲說道。
這情況並不罕見。依北方人的體質,每當受到普羅旺斯的震撼――每樣事物都會讓人感到血脈賁張;氣溫高可超過攝氏37℃,低又低到將近零下30℃;雨下起來狂放不羈,能把路基都給沖走,高速公路也不得不關閉;西北季風最是殘暴不仁,冬天嚴寒刺骨,夏天乾熱炙人;而食物則口味濃烈,習慣清淡飲食的腸胃根本無法消受;酒的後勁大,易入口、但酒精含量高,不象趁年老窖那麼精雕細琢。食物與氣候和英國大不相同,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普羅旺斯沒有溫和的東西,別人也可能和蘇珊一樣被擊倒。她和泰德終於抵擋不住重重打擊,動身前往比較溫和的環境去休養了。
「你們在這兒準備住在哪兒?」
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才激發出馬索叛逆的本性。最近,每天早上十點鐘左右,氣溫就升高至30℃以上。正午時分,天空已由蔚藍轉為熾烈的赤白色。未經任何思考,我們便隨氣溫調整了作息時間。每天一大清早,我們便爬起來,把費勁兒的事都趁著還涼爽的時候做完。正午到下午四點之間,我們絕不從事任何體力活動,而是像狗兒一樣尋找能夠避開陽光的陰涼處。地面在酷暑下開始出現龜裂,草木也放棄了繼續生長的嘗試。漫漫長日,往往只聽見屋外的蟬鳴和花間蜜蜂的低吟,此外便是泳池中水花四濺的聲音。
接著,他們表示想找一間小客房,只要乾淨,簡單,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就好。因為,假如我們還能忍受的話,他們盼望第二天再來瞻仰一下我們的房子。一定有好幾家小旅館,我們可以推薦給他們的。
馬桶風波
羅傑逃難似地首先躥了出來,後面跟著他面色灰白的父親,手裡捏著殘餘的報紙。小傢伙聲嘶力竭地講述著他的遭遇,引得全咖啡館的人都停止了談話。他的監護人無奈地望著妻子,聳聳肩。不過是上一次廁所,英國人就有本事搞得轟轟烈烈。
「我回來再看。」父親不解其意。
落座之後,應該把太陽鏡推到頭頂,以便仔細觀察映照在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這倒不是因為自戀,而是檢查自己的面部表現是否得當,諸如,點煙的姿勢,用吸管喝薄荷茶的樣子,或捏起一塊方糖的優雅動作等等。如果這些表現都符合規矩,眼鏡便可微微向下調整,讓它滑落在鼻尖,這樣會使她看起來更加俏皮可愛。這時候,注意力才會轉移到在座的其他人身上。
「簡直太噁心了。羅傑千萬不能去。」
「您好。」一個年輕人從一座大雕像後面走出來,問我們想要什麼。長椅?他把食指蜷成鉤形放掛在鼻樑上思索著,然後抱歉地搖搖頭。他這裏沒有長椅,倒有一座精緻的18世紀露台,巨石刻制的。如果我們的花園夠大的話,他還有漂亮的仿羅https://read.99csw.com馬式凱旋門,10公尺高,兩輛古戰車可以並列通過。他說這種東西很少見。一時間,我們腦海中浮現出福斯坦草帽上環繞著一支橄欖樹葉編成的花環,每天早晨駕著拖拉機機穿過凱旋門前往葡萄園的景象,不禁悠然神往。還是妻子率先冷靜下來,告訴我這250噸重的東西不合實用。我們抱歉地告別那個小夥子,向他保證,如果有朝一日我們想買一座城堡的時候,一定會來找他。
夏日風流
「那太簡單了,」他說。現代法國衛生設備正經歷著一場大革命,設計師們紛紛採用新式樣、新色彩,而不再使用傳統的白色。不過,曼尼古希告訴我們不用擔心,他最近才看到一款,可能正是我們想要的。說著,他開始翻找他的目錄冊。
「總之,我們現在來啦。我得說,這裏實在棒極了。」
根據他們的指控,比利時人開車時總是肆無忌憚地走在路的中央,害得那些以『小心謹慎』而馳名四方的法國司機都給擠到水溝里去了。至於瑞士人和少數不露營的德國人,他們的罪名是:霸佔旅館和餐廳,還哄抬房地產價格。再看那些可憐的英國人,唉,他們的消化器官是出了名的脆弱,總是莫名其妙地對著水溝和水槽嘔吐,極大地污染了我們法國美麗的自然環境。一位法國朋友更是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英國人生來就具備得痢疾拉肚子的天賦。或早或晚,他們這方面的才華總會脫穎而出。」
正如我們的律師朋友所見,男人之間會互相親吻。此外,他們還做出緊捏對方的肩膀,猛拍對方的背,拳打對方的小腹,緊擰對方的臉頰等一系列動作。碰到一個久未相遇的普羅旺斯老友,分手時你絕對可能已經被折磨得混身青一塊紫一塊了。
以上對各國人士的指責多少有些事實佐證,才能得以廣泛流傳。我在亞維隆生意最好的一家咖啡館里便親眼目睹了這麼一段插曲,證實了法國人對英國人腸胃的深切理解名不虛傳。
越引人注目越好。最好是坐在一輛顏色鮮艷的川崎750摩托車的後座上。摩托騎士要從頭到腳一水兒的黑色皮裝,留著三天沒刮的鬍子。下車后還要站在人行道上揮別,目送他噼噼噗噗地駛下大道,去尋訪他們的理髮師。不過,這是奧佛涅(Auvergne)地方來的小女生玩的把戲。城裡深沉的女學生可沒空玩這一套,她們的心思集中在下一步驟。
第四部分:餐桌禮儀
「你最好先去看看衛生間的情況,」他對孩子的媽媽說道:「還記得在加來(Calais,法國北部港口城市)的那次嗎?」
在以後的四五天里,我們漸漸與藥劑師混熟了。倒霉的蘇珊仍在與腸胃作戰。大蒜使她的膽汁分泌異常,本地出產特別濃厚的牛奶讓她的大腸騷動不已。橄欖油、奶油、水、酒,她全不適應,在太陽底下待20分鐘就能曬出水泡。她對南方過敏。
第二部分:進場。
「親愛的,你看那游泳池,多漂亮啊?」
如果誰有心建造一座仿凡爾賽宮的大庭院的話,在這兒一個下午就能買齊所有需要用的物件。想要一隻由整塊大理石鑿成的浴缸?那邊的角落裡就有一個,活塞孔內已經長出荊棘來了。需要一座通往門廳的樓梯?那兒有三座,長度各不相同,舊石頭被磨成優雅的弧度,每一層階梯都有一張餐桌大小;宛如巨蛇的鐵欄杆躺在旁邊,有的柱頭還雕成鳳梨狀;現成做好的整個陽台,飛檐上小天使足有肥碩的成人那麼大,彷彿得了腮腺炎似的嚷著嘴;陶土做的雙耳瓶,喝醉酒似的東倒西歪;磨坊輪盤、廊柱、頂梁,還有底座,這裏的石器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唯獨就是沒有庭院用的長椅。
呻|吟聲持續不斷。我跑上樓去,詢問需不需要幫忙。泰德憂愁的臉出現在門口。是蘇珊吃壞了肚子。她的腸胃很敏感,又玩得太累了。沒什麼好辦法,只有等她自己的腸胃自行調理疏通了。這時候蘇珊又大聲嘔起來。我們只好回去睡覺。
從酒的品牌看來,不速之客無疑是他的宿敵――德國露營者。闖入了國家公園內馬索的私人領地,已經夠無恥的了;更有甚者,這些露營客竟然蔑視馬索精心設置的防衛系統,把他堆做界標的石頭推倒在一邊;連那塊發出「腹蛇出沒」警告的牌子也不翼而飛了。這簡直是對馬索智力與尊嚴的公然挑釁,也難怪他會火冒三丈了。
然後是一個英國人的聲音,我們記得在倫敦見過他,只記得他是個好說笑的樂天派,其他就一無所知了。不過這一點馬上就要改變了,因為他和妻子很快就要來拜訪。他沒說何時來,也沒留下電話號碼。也許,他們是那種雲遊四海的英國遊人,會在某一天中午時分突然出現,來與我們共進午餐。我們已過了一個月清靜無為的日子,家中既少訪客,也無工人,可以接受有人來家做客小住。
接著是狄第埃的留言,輕快而條理分明地通知我們:他準備率領其他工人,恢復在我家的工作,接著敲打樓下的兩間屋子。「正常情況下」,他們明天一定會來,不然就是後天,還有,我們想不想多養幾隻小狗?母狗潘妮在古德村遭遇了激|情,懷孕了。
我們的一位倫敦律師界的朋友,身上保留了很深的英國人那種保守的氣質。坐在卡維隆的「世紀末咖啡館」里,他注視著窗外的人們那種他稱之為「青蛙般滑稽的動作」。這天是趕集的日子,人行道上人潮洶湧,大家推來擠去,一團混亂。
那是一對英國夫妻,帶著年幼的兒子在悠閑自在地喝著咖啡。這時,兒子提出要上廁所。父親聞言,眼光頓時從手上那份兩天前的《每日電訊報》上警惕地抬了起來。
「我們本來早就該到了的,只是我們在村子里撞倒了一個可愛的老頭……」
埃克斯還有很多好看的地方,可是一頓飽餐使我們懶於活動,胃裡的乳酪如果再經歷一下午的悶熱,恐怕也會在我們回家的路上展開報復。不如看看城外的一個葡萄園吧,那是我一直想去探訪的地方。不然,就去我們進城時注意到的一個令我們產生好奇的地方,那裡像是一個中古時代的垃圾場,散放著許多巨大的古物和殘破雕像。在那裡一定可以找到我們一直想要的古董和石制花園長椅,說不定人家為了處理廢品,還情願倒掏腰包讓我們把它搬走哩。
我從高速公路轉到通往聖馬克西姆(Sainte-Maxime,聖特魯培附近的小城)的公路,發現前方排列著更多旅行商隊,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緩緩地向前蠕動。這讓我不得不打消了早點吃到午餐的念頭。最後這五公里走了一個半小時,總算是見到了蔚藍的海岸!
又過了十天,曼尼古希再次登門時已經完全是一幅勝利者的姿態。走上台階時,他高舉著另一份新的產品目錄冊揮九*九*藏*書舞著。
埃克斯儘管有很多比老顧的飯館大、裝潢漂亮、口味又好的餐廳,可自從我們在一個雨天鑽進老顧飯館后,便成為他的忠實顧客。老顧親自招呼客人,親切殷勤又多話,嘴上的山羊鬍子是我所見過的最寬、最濃、最意氣風發的鬍鬚類毛髮。它不斷頑固不化、百折不撓地向老顧的眉毛挺進靠攏。老顧的兒子負責點菜,廚房裡則只聽見一位可能是老顧夫人的女人扯著宏亮的嗓門在指揮一切。客人主要是當地的生意人,阿格尼斯學校的女生們和拎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牽著短腿愛犬的精明的當地女子。偶爾也會出現一些鬼鬼祟祟、想必從事什麼不法勾當的男女,放著桌上的美味佳肴不吃,在那裡竊竊私語。酒是以陶罐裝的,包括三道菜的豐盛一餐只須80法郎,所有的座位在中午十二點半以前一定客滿。
親吻在座的每一個人,至少兩次,通常三次,某些特殊的情況下可以多達四次。被親吻的人要保持端坐不動,以便讓新來者彎下腰來,—一啄食,同時藉此機會甩弄驕人的長發,在不經意間擋住侍應生的去路,巧妙地讓他們知道這裏多了一位客人。
「只要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就好。一片麵包,一塊乳酪,就可以了。也許再來一杯酒。」
馬索脫下叢林帽,一邊抓撓光禿的後腦勺,一邊思忖著該如何制止這種無法無天的罪行。不一會兒,好像有主意了。他站在路徑一側,踞起腳尖,朝自己家的方向張望;又走到路徑的另一側,重複同樣的動作,嘴裏念念有詞。
我們去埃克斯總是走山路。迂迴曲折的山道通不過卡車,也不適合有急事待辦需要趕路的人。路上除了一間孤伶伶的農舍,養著髒兮兮的一群山羊之外,滿目所見便是陡峭的山崖、灰色的岩石與低矮的橡樹叢,在明亮異常的光線下,顯得線條特別清晰,光影特別分明。沿著盧貝隆山南側的山道來到山腳下,即可穿越法國第七號國道線了。這條道路是業餘汽車大獎賽車手們每天拼搏的戰場,也不知道已經剝奪了多少車手終身駕車的權力。想到這一點,我們在等待汽車空隙穿越的時候,心裏總是緊巴巴的。
在談話結束時,有一個表示注意保持聯絡的動作。中間三指蜷入掌心,手掌直立,大拇指和小指作電話狀,舉至耳旁。道別前,再握一次手。然後各自收拾自己的包裹、狗、腳踏車等。往前走不到100公尺,遇到另一個熟人,一切又要重新來過。難怪有氧運動在普羅旺斯流行不起來,聊上10分鐘的天,運動量就足夠了。
埃克斯是座大學城。漂亮的女生顯然喜歡在課餘時到「兩個男孩」的露台上去坐坐,那裡到處是她們的倩影。我認為,她們來此更多的是為了受教育,而不是為了尋開心。她們一定是在修一門「咖啡館禮儀」的課程,該課程大約分為四部分。
瘋狂的蔚藍海岸
曼尼古希帶了一箱子的產品目錄來,統統傾倒在院中的大桌上,同時發表了另一篇令人困惑的有關直立式和水平式排泄法的見解。正如曼尼古希所說,馬桶的花樣繁多,可是式樣和色彩都過於大胆新潮——不是酒紅色就是杏黃色,上面還鐫刻著短粗的花紋。可我們的要求其實非常簡單,只要是樸素的白色那種就好。
這裏曾經非常美麗。而現在,只剩少數幾個極其昂貴的地點仍然保持著從前的風采。但即使是這些地方,若是比起盧貝隆山區的寧靜空曠來,也顯得像個雜亂的瘋人院。過度的建築、過度的人潮和過度的消費完全破壞了這裏原有的景緻――四處可見新搭建的別墅、露天燒烤牛排的大排檔、比薩餅小店鋪及號稱本地原產紀念品的小攤位,充氣橡皮艇隨意放置在海灘上,另外還有各色滑水課程、夜總會、碰碰車遊戲場……,加上到處張貼的宣傳海報,使這裏更像個什麼都有得賣的超級雜貨市場。
警告或爭論時,使用的工具是食指,用法有三種:一動不動地直指對方的鼻尖,表示提醒對方小心;像節拍器一般在對方面孔下方迅速搖晃,則是提醒對方剛才所言完全錯誤;接下來他會陳述正確的理論,這時食指會由左右搖晃一變而為向前戳刺。若那不開竅的一方是男性,這一指便戳上他的胸肌並在那裡敲打數下;若對方不巧是女性,指尖便在胸前數公分處打住。
當然,不是所有的當地人都那麼和氣友善。這不,第二天早晨我就遇到了那麼一位。我看到馬索時,他正在他家附近那塊小空地上大發雷霆,兩隻腳瘋狂地在地上踢踏,一面痛苦地咬著他的山羊鬍子。
讓羅傑一家如此驚惶失措的設備,是一套「土耳其式馬桶」。那是一個淺淺的陶瓷盆,中間部分有一個孔洞,瓷盆的兩邊各有一個踏腳板。據說這是一位土耳其清潔工程師為了盡量讓人感到方便而特意設計的。法國人在此基礎上又加以改良,配備了高壓沖水裝置。用這種裝置噴射而出的水流往往具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如廁者稍不留神,雙腳便會被水沖濕。前人總結出兩種避免水漫腳面的方法:第一,退到門口沒有水漬的地方再伸手拉沖水桿,但這需要一隻修長的手臂,同時還要注意必須保持身體平衡;第二種方法是,乾脆根本不沖水。而使用第二種方法的人,不幸甚為普遍。除了『土耳其式馬桶』外,有些廁所還安裝了自動節電裝置,從而使問題變得更為嚴重。這種裝置的電燈開關設在廁所門外,電子計時器會在如廁者進入38秒后自動關閉電燈,使屋裡陷入一片黑暗。此舉一石二鳥,既可節省寶貴的電力,又可防止有人佔著茅坑不拉屎。如此絕妙的計策,世界上恐怕只有法國人才能想得出來。
我妻對此同感困擾。她是受禮的一方,有責任估計扭頭的正確次數,或究竟需不需要扭頭。一天早晨她在街上聽見一聲大吼,轉過頭去,看見泥水匠雷蒙向她走來。他忽然停步,雙手極盡誇張地在褲管上猛擦。我妻料想這必是要握手的準備,於是伸出手去。結果雷蒙撥開它,卻在她臉上熱烈地親了三下。所以,你永遠也猜不準對方會給予你什麼樣的禮節。
他們在夕陽即將落幕時分抵達,正趕上我們正在庭院中準備晚餐。他們是泰德和蘇珊,滿含歉意,又興緻勃勃。普羅旺斯讓他們興奮,拉大嗓門大談這個初次遊歷的地方,我們的房子,狗,我們自己,一切的一切,在他們眼中也都非常好。見面才幾分鐘,他們便說了好幾遍「棒極了」。他們的愉悅讓人心情輕鬆,他們說話像演對口相聲,一搭一檔全無間隙,完全不需要也不容我們插嘴。
女士相遇時受到身體損傷的可能性就小得多了。但是不熟悉禮節的人弄不清正確的親吻次數,也可能會鑄下社交大錯。我初學此道時,遇見女士總是先親一面。退後,觀察對方是否迎上另read.99csw.com一面臉頰。後來有人告訴我,偽君子才只親一面呢,不然就是生性孤僻的可憐蟲。在這之後,我根據自己的親身觀察,總結出一套正確的程序:親三下,左-右-左。我在巴黎來的朋友臉上嘗試了這種禮術。又錯了。她說:親三下,是普羅旺斯人的粗魯習俗,文明人親兩下就夠了。下次我見到鄰居太太,親了她兩下。「不對,」她說:「應該是三下。」
「那你帶他去好了,」當媽的說道:「我可不想再去那個鬼地方了。」
「我們是不是來得不巧?我們是典型的不速之客,對不對?」
「還請了他的幾位滑稽的朋友。」
狄第埃如約前來,七點鐘剛過,傾倒砂石的巨響便在門外響起。工人們拿著大鎚和鐵釘乒乒乓乓亂敲。狄第埃的助手把一包包的水泥拋入攪拌器,讓它開始轉動,這又產生了一陣持續的轟鳴聲。我們的病患者蘇珊摸索著緩緩走下樓梯,眉頭在嘈雜聲和明亮的陽光中緊蹩著,但她卻堅持說她可以吃早餐。事實證明她錯了,沒多久,她便不得不匆匆離席衝進衛生間。這是一個無風、無雲、天空晴朗澄藍的美麗早晨。我們卻四處奔波著找願意出診的醫生,又到藥房去買退燒藥。
母親嘆一口氣,邁著義不容辭的堅定步伐向咖啡館後面的陰暗角落走去。很快,她便腳步零亂地再次出現了,臉上的表情像剛吞了一整個酸澀的檸檬。
滿是寶貝的「廢料場」
「那裡面連一個馬桶座都沒有,只有一個洞。」 母親的面部表情依然是那麼緊張。
「看到沒有?」曼尼古希讚歎著說道:「這可是皮爾·卡丹設計的呢。」 確實如此,除了有卡丹的簽名之外,它完美無缺。我們毫不猶豫地訂購了兩個。
聽了這話,小羅傑反而立即對那個禁區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非去不可,」他甩出了王牌:「我要上大號。一定要去。」
工人們做工時把衣服放下到腰際,和我們一樣享受著夏日的好天氣。他們對熱浪的最大讓步,是午間休息的時間拉長了些。我們的狗分秒不差地監控著,一聽到食籃打開,盤碟刀叉擺放的聲音,立即拚命地奔過庭院,佔據餐桌邊的有利位置,這是從前只有我夫妻二人進餐時,它們從來沒有的表現。它們耐心守候著,帶著謙卑的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人們吃下的每一口。這一招百試不爽。午餐終了,他們也便潛回花叢下的隱密處所,偷偷嚼著平時只有我們才吃得到的乾酪什麼的美食。狄第埃解釋說,那是不小心掉下桌的。
第一部分:抵達
盡享普羅旺斯
「今天搞掂馬桶,明天我們就開始裝中央供暖系統。」 曼尼古希的興緻很高,在攝氏33℃的陽光下,開始向我們訴說暖氣機開動起來屋裡將是多麼的暖和,順便也提到了他的整修計劃。根據他的計劃,幾個房間的牆壁要鑿洞,屆時一定會塵土飛揚,電鑽的噪音無疑將掩蓋住蜜蜂的嗡嗡聲和知了的鳴叫聲。按曼尼古希的話說,工程進行期間只有一樣好處:兩三周內都不會有客人,這是毫無疑問的。
經過這個插曲,我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幸運。我們有山羊般的體質,皮膚又經得起風吹日晒。我們的作息方式也已經隨著氣候而改變,會把大部分時間花在戶外。早上穿衣打扮30秒就夠了,早餐吃新鮮無花果和甜瓜,清掃之類的瑣事盡量趁陽光還未炙熱以前完成。到每天十點鐘左右,游泳池邊的石板便已經發燙,而同時,池水卻還冷得讓人入水時凍得直打哆嗦。不知不覺間,我們還養成了地中海人睡午覺的好習慣。
「一樣高級!」他喊道:「一樣高級!」
「……嗯,其實是他的車子……」
皮爾·卡丹也許已經離開了浴室,但另一位英勇的設計大師庫勒耶(Courreges)接替了他的位置。庫勒耶的一款設計與卡丹極為相似,而且相當自制地沒有在上面簽名,使馬桶得以保持清白。我們向曼尼古希道賀,他也當仁不讓地獎勵了自己一杯可口可樂,仰起頭,一飲而盡。
泰德斟滿酒杯。「呃,我們還沒預訂旅館呢。我們這些人總是這樣,全無計劃。」
馬索的主意並不複雜。在他的房子和那塊空地之間,有一小片樹林。他想把樹林里的樹砍掉一部分。這樣的話,如果晚上有車上山,他就能看得見車燈,然後從他的卧室窗口放上幾槍,打退敵人的偷襲。但是,問題又來了。這片樹林極有價值,同時也為他有意賣掉的那所房子無形中增添了不少魅力。雖然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人來談買房的事,但馬索堅信,這隻是時間問題,總會有伯樂式的人物會發現買下這所房子是多麼的合算。綜合各方面的考慮,樹林還是保留下來的好。
「你們知道嗎,梅納村的小郵局有一張小地圖,專門指示到你家的路?他們叫你們『那家英國人』。地圖就放在他們的櫃檯底下。」
「這不是嗎,」他指花團錦簇中的一點白色,說道:「就是它。」「哇塞!精品馬桶啊!」他把目錄照片推向我們。照片上的馬桶亭亭玉立,嬌小動人,猶如羅馬時代的宮中花瓶。照片的下方赫然標示著出品人的大名:皮爾·卡丹。
「是啊,是他的車子,可是他真客氣,親愛的,是不是?而且其實也沒有真的撞到,擦了一下而已。」
「你看到沒有?這幫壞蛋!他們半夜裡像賊一樣溜過來,一大清早又悄悄溜走了,把垃圾丟得到處都是。」他指著地上兩個沙丁魚罐頭和一隻空酒瓶,義憤填膺地說道。
回到家,錄音電話眨著紅色的小眼睛迎接我們回來,表示有人對它說過話。共有三條留言。
鄰近市鎮與村落的娛樂活動,我們參与的不多。每天找上門來的事就夠我們發揮冒險和探索精神了,使得普羅旺斯有名的景緻反遭忽略——至少我們在倫敦的朋友是這麼認為的。他們以「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的惱人態度,不時提醒我們,我們的住處距離尼姆、亞耳和亞維依多麼的近,去野生動物保護區看火鶴或去馬賽港喝海鮮湯是多麼的方便。當我們坦白說一向只在家裡附近打轉時,他們都露出驚訝而不以為然的樣子。他們從不相信我們說的理由,如沒時間去別處,不想參觀名勝古迹,無意當觀光客等等。不過有一個地方例外, 有一個地方我們百去不厭——那就是埃克斯。
普羅旺斯人喜歡身體的接觸,我也花了好幾個月才得以適應。和一般在英國長大的人一樣,我學會了很多社交禮儀規範。我學會與人保持距離,朋友見面時以點頭代替握手,親吻女士們如蜻蜓點水,公開場合不對狗表示親熱等等。初到普羅旺斯,對方猶如機場保安一般徹底的搜身式歡迎儀式,讓人真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我不但甘之如飴,而且對這項社交禮儀的諸多細節備感興趣。肢體語言,實為普羅旺斯人際接觸的要素。